朱玲渾身乏力,被那人抱在懷中。她感覺得到那手臂健壯有力,和一種男人的氣味。忽然閉上眼睛,自家也不知何以這樣做。
那人果是神秘的宮天撫,他也心絃震盪,懷中的美人溫暖軟綿,如羔羊般被他保護著。他嘴角一絲冷峻的皺紋忽然消失了,關心地把她的身軀轉過來,面面相對。一眼望見她那蒼白的臉色,為之一愣,趕緊按按她的脈息,便後侮地想道:我不該在她內傷未愈之際,施展出能夠鑠石蝕金的仙音,以致她功力散失大半。即使如今開始真正調養,只怕最快也得兩年,才能使用氣力。但她的功力仍然只能恢復一半。
朱玲掙扎了幾下,但宮天撫一味想心事,沒有發覺。以朱玲如今這麼怯弱的身子,如何掙得出他力大無比的雙臂。一陣震慄傳過朱玲全身,她不知不覺中停止了掙扎。她本來是個夠堅強的人,但如今她的意志勇氣已隨體力的萎弱而削減。在茫茫的天地中,她真的願意有個託庇之所。
過了混飩片刻,兩人一齊驚覺,宮天撫松手退開幾步,緩緩道:“我真想不到三陽功威力如是之大,你的身體得加意調護才成。” 朱玲一向聰明絕頂,心竅玲球,略一沉思,便微怒道:“你會不知道三陽功的威力,這等內家絕頂功夫,難道你能暗中偷學的?即使你偷學得絕藝,但山下那許多枯骨,已足夠叫你明白三陽功的威力。” 她那對清澈傳神的眼光,注視在美書生宮天撫面上,果然看出他有負愧之色。便又道:“你說,真是三陽功的威力麼?不對吧,是你那看家本領琴簫樂曲所致吧?我真奇怪你為何不敢殺死我,就像當初見到我那時候一樣,為什麼不敢殺我?”
宮天撫長眉斜挑,道:“我什麼也不怕,但你不必激我。”
朱玲追問道:“你老實告訴我,幾時我才能復原?功力能恢復原狀?”
宮天撫心中暗怯,不敢回答。朱玲悲恨交集地嘆口氣,轉身回去。他發一陣愣,忖道:我為什麼忽然會心怯起來?我怕什麼呢?然而早先的溫馨滋味,尚在心頭。他平生未接觸過異性,是以特別心魄魂飛,徘徊不已。
又過了好多天,仙音峰上已再沒有飄渺仙樂飄送下來。這傲視一世的美書生宮天撫,如今就像一隻喪家之犬,垂頭喪氣地老在發怔和嘆氣,也不時在朱玲居住的西院外踱圈子。
冬天悄悄過去,在這四時長春的仙音峰上,雖然不能顯著地發覺時序暗換,但春天的氣味終與寒冬不同。峰上住的一男二女,都暗暗在心中感到一種奇異的不安。
上官蘭年紀已有十五歲,她一向因營養不良,故此又瘦又小又蒼白。但在仙音峰上住了短短的五個月,已長得亭亭玉立,風姿嫣然。
她仍然不明白宮天撫和朱玲鬧什麼彆扭,假如朱玲恨宮天撫的話,她怎能常常在閒談時提起他?但如不很他,何以老不肯和他見面說話?而且一味想離開仙音峰?對宮天撫,上官蘭則十分明白他對朱玲戀戀之情,但他何以不入西院和朱玲盤桓談話?只曉得唉聲嘆氣和或是在西院外踱個不停。
她真想揭開這個謎,因為她不但十分希望朱玲愁懷得展,同時她也暗中同情宮天撫的可憐情景。於是她揀了一天的下午,跑到宮天撫住的北院。
這是一座三合院,北上房三間,東西兩邊配房也是各三間。她挑起北上房簾子進去,只見瀟灑風流的美書生正倚枕半臥,發著悶徵。
上官蘭道:“宮大叔,你看來清瘦了?”
宮天撫定神一看,詫異想道:奇怪,我一向沒留心看這小姑娘,誰知她長得挺標緻的,身材也真不壞。哎呀,自從那天抱過朱玲,至今神魂顛倒,整日夢中和她親熱。莫非這是因為我平生不近女色之故。假如是的話,我現在便可以證明一下,他拍手道:“蘭兒過來……”
上官蘭慢慢走過去,腰肢款擺,如風中楊柳,自有一種嬌慵動人的韻味。她走到床前,宮天撫猛一伸手,攔腰抱去。上官蘭駭一跳,出掌一擋。這一掌出得令人意外,宮天撫被她一掌志在小臂上,但覺力量甚大,緩得一緩。忙迅速硬迫過去,上官蘭已借力退開幾步。
宮天撫冷嘿一聲,倏然身形一長,身子平伸出去,只剩下兩腳勾住床柱,他雙手分處,各用一式,都是大擒拿手法。上官蘭剛剛入門,方才僅是出其不意擋了一下。如今宮天撫蓄勢出手,直是泰山壓卵。她本能地一式“手揮琵琶”,纖纖五指直拂宮天撫左腕脈門。宮天撫左手一縮,右手已抓住她左臂,輕輕一拉,兩人一齊滾倒在床上。
上官蘭心中一陣狂跳,幾乎要昏迷過去。昏亂中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稍覺清醒之時,但覺自家已躺在宮天撫懷中,被兩隻強壯有力的手臂圍擁住。上官蘭兩頰火紅,渾身俱軟,想也不能想,動更不能動。她也不知道這是一闋前奏曲,抑或是樂章正題?暴風雨將要來臨,嬌花嫩蕊,眼看摧折在風雨之下。
宮天撫雙頰本十分紅美,俊目中射出異樣的光輝。原始的野性在他血液中沸騰衝激,他屢屢失去理性。
上官蘭可沒有想到日後是否後悔,雖然她並非不明白男女之間有一道無形的樊籬。除了夫婦關係之外,凡是超越了這一界限,都將為社會所不齒,永被良心譴責。當然,她還不能明白男女之間到底還有些什麼事情。在此刻,她以為被宮天撫如此愛撫過,已是男女之間的極限了。
忽然發覺宮天撫炙熱的手掌,漸漸冰涼下來。偷偷一覷,只見他發怔地望著窗上,滿臉血色褪淨,恢復平常光景。她以為窗外有人偷看,故此宮天撫如此發怔,於是想到這仙音峰上若果有人,除了朱玲之外,還有誰人?心中一驚,不由得坐起來。宮天撫沒拉住她,任得她自顧整理皺亂了的衣服,仍然在想心事。
上官蘭跳下床,倒不知走好抑是留在這兒?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你可是見到人?”
宮天撫並不做聲,煩惱地嘆口氣,痴痴想道:“我以為想念朱玲之故,認為平生罕曾接觸異性,是以摟抱過她一次,便刻骨難忘。可是剛才我把這小妞兒撫摸過一遍,起初還覺得有點兒刺激。但摸撫一遍之後,便索然無味。由此可以證明我對朱玲的想念,並非為了此故。蘭兒可也長得骨肉亭勻,全身嫩滑非常。無奈我一觸摸著她,心中便浮起朱玲亭亭倩影,終於頹然罷手。唉,看來我已陷入情網……”
上官蘭十分惶惑地瞧著他。老實說她並非需要這些,她根本未解風情,何來這些慾念?但她被宮天撫摟抱愛撫時,卻又是全心全意地願意溶化在他懷中。因為她對這位美書生另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分析起來,竟是愛根揉集的感情。那便是一方面恨他昔日的殘暴,另一方面又被他翩翩風度和儀容所吸引住。要知她出身鄉村,幾曾見過這等風流人物,只能增一份仰慕之心。在這種說不出的感情支配下,她任他撫摸,剎時神智昏亂。
宮天撫定一定神,眼光落在她面上。驀地他那份冷傲神情從他面上消失。上官蘭立刻覺得這個美男子生像已換了一個人似的。只聽他溫柔地道:“蘭兒,你把這件事記在心上,也別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玲姑姑,行麼?”她第一次聽到他話說得這麼委婉,與及含有請求的意思,這使得她不能拒絕,便點點頭。
“那麼你發個誓,我好放心。蘭兒,發個誓吧!”
“宮大叔,我……我害怕……”
“啊,別害怕,我永遠也不會對任何人提及這件事。”
宮天撫可是誤會她的意思,他以為她是怕將來一旦有了夫婿,如說穿此事,大有妨礙。其實上官蘭哪能想得這麼長遠。
上官蘭果真發了誓,然後回到西院。此後整整三天,她都十分昏亂、慌張,盡日垂首尋思,滿懷心事。
宮天撫開始上西院來走動。朱玲從來不大理他,而他也沒有什麼話好說,悶坐一會兒,便走出院子。可是隔不了半天,他又來打個轉。因為他只要看朱玲一眼,便覺得十分滿足。但多看幾眼,便又非常煩躁不安,非走不可。可走開之後,又十分想著她。
他離開仙音峰以後,約莫有半年沒有仙樂飄下峰來。散佈在山下的村落,村民們都不時疑惑地談論說,峰上的神仙已經駕雲離開。不過峰頂仍然老是有白雲遮掩住,故此誰也不知道上面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初夏已到,仙音峰上,忽然又有仙樂飄送下來,縱然村民們談不上什麼音樂素養,但他們都懷疑奏樂的仙人常常更換。因為樂聲時好時壞,雖然像他們這等俗人,卻也分辨得出來。
時光飛逝,快如白駒過隙。夏去冬來,轉眼已是第二個冬天。
括蒼山中忽然出來了三騎,兩個是俊俏風流的美書生,另一個是個書童,卻也長得異常美秀,在這嚴冬之時,三人俱都衣衫單薄。然而他們雖在寒風之中,卻未流露出絲毫畏寒之意。轉瞬間三騎已遠離括蒼山,直向西走。
這三騎正是宮天撫和朱玲、上官蘭三人。他們這趟離開括蒼山,只是為了朱玲的緣故。原來朱玲雖然經過年餘休養,身體復原。但因昔日宮天撫曾施展仙音大法,暗中傷殘了朱玲的功夫,是以此刻只餘六成功力,無論如何也恢復不過來。反而那上官蘭後來得到宮天撫賜贈各種增長功力的靈藥,及朱玲特別指點內功修為的速成秘訣。是以上官蘭反而進步神速,一日千里,居然學了宮天撫六七成功夫。這也是宮天撫心中自覺對不起她,藉此來補償當日的過失。
朱玲因功力不能恢復,芳心不樂。宮天撫便遊說她一同下山,一來可以因到處走走而不像困居山中那般氣悶。二來可以到衡山訪尋猿長老,請他老人家賜給一種靈藥,用來配合宮天撫原有的靈芝草,合成丹丸。朱玲服了之後,便立刻能恢復原有功力,甚至可以精進一點。
直到這時為止,朱玲和上官蘭仍然不知道宮天撫的身世來歷。只知道他所學之博,令人咋舌。簡直可以稱為武學大師。只因他幾乎兼識天下所有名門正派的武學精奧,他所識的都是各派不傳之秘。這等絕活兒除了承傳衣缽的傳人外,絕對不能私教外人。可是宮天撫卻的確盡識秘奧,這事真叫人費解和難以相信。
宮天撫從來不提及自己身世來歷,朱玲也不問他,並且禁止上官蘭發問。以免宮天撫不想回答的話,便十分作難。在這年餘時間,朱玲不但學會了琴簫妙音,還識曉了天下各派的絕妙招數。以她這種底子,只要一恢復原有功力,與敵相爭之時,便又會高出數倍。
這次她肯隨宮天撫下山,除了求藥之外,她心中還有一個秘密願望,便是希望碰到石軒中。宮天撫大概也曉得,但也許不曉得,反正他也沒提這一回事。
三人下山,宮天撫早就設法買了三匹好馬,騎上了直向湘省進發。
這時候的玄陰教聲勢極盛,一直由西北擴展到南方來。玄陰教中各種規矩暗號,朱玲當然懂得。因此她出山之後,稍一留心,便發現如今情勢大非昔比。
朱玲心中明白,那宮天撫雖是能為出眾,可以和天下第一把交騎的鬼母冷婀一決生死。但目下她功力只有六成,一旦發生了鬼母親自追到的事情,自己可就難逃內外六堂香主毒手。故此暗中盤算好久,決定改變計劃。她對宮天撫道:“天撫,如今才出了括蒼山境,我已發現玄陰教的信號暗記。像我們這樣走法,難免不出事情。”
宮天撫心中道:“怕什麼出事?我正想見識見識玄陰教的高人……”但他嘴裡沒有說出來,只因他真難得有朱玲和他好好商量事情的機會,故此他不敢弄出不愉快,使得朱玲幾天不說話。便說:“那麼你有什麼高見?”
朱玲嫣然一笑,道:“昔日我下碧雞山,總是書生裝扮,是以不易隱住本相。可是我這一回偏要仍舊假扮書生,卻叫他們猜想不到。”
“哦,你這話怎說?”
“我們分開走,你走前路,我和蘭兒是後一路。蘭兒恢復女裝,暫時做我的媳婦。這麼一來,誰能想得到白鳳朱玲會娶了親,帶了媳婦在江湖上跑?”
上官蘭覺得滿有趣味,笑出聲來。宮天撫心道:“乾脆你做我的媳婦,帶著丫環,還有誰發覺出來?”可是他可不能說出來。只聽朱玲又道:“人家怎樣也不會懷疑,我和蘭兒歇宿時可以共眠一榻,絕無破綻。走,我們到前面的仙居縣買些用品,衣物……”於是在仙居縣買了好多用品,先找個僻靜的地方,讓上官蘭換了女裝,頭上挽個譬兒,竟然嬌豔可人。
他們趕到永康,這才投宿。朱玲雖仍是書生裝扮,但眉毛描濃,上唇安了鬍髭,完全變了樣子。投宿時分作兩撥,前後腳落店,俱裝出不認識。按宮天撫的想法,當然十分不願。因為這麼一來,他們便不能相對談心。反倒不如由他自己直赴湘省衡山,找猿長老求藥。
朱玲一路上頗為小心,橫貫江西,踏入湘省,自家頗驚玄陰教勢力擴展範圍之大。不過她覺得十分得意,只因有好幾次,她竟和玄陰教的人搭訕說話。這些人她昔年都曾見過。可是他們居然毫不疑心,可見得她這次化妝和攜眷同行的主意,的確高明。
不一天,已到了湘境的湘潭,他們可以沿湘水乘船南下衡山縣,再登陸上山,也可以乘馬由官道南下。不過時已黃昏,事情再急也不急在這一天半天,便準備投宿一宵再走。
宮天撫催馬追上她們,舉鞭指著前面的城池,道:“那便是湘潭了,我們歇宿一宵,明日便可到達衡山。”
朱玲皺眉道:“你何必上來跟我們說話?”
宮天撫嘆口氣,道:“我悶得慌,而且明日可抵衡山,還會出事情麼?”
“這幾天我都十分留心,相信真個有人綴住我們。不過他們僅僅是疑惑或者好奇而已。但現在你一上來跟我說話,跟蹤的人便會更覺可疑。”
他微笑一下,沒有做聲。看他的表情,似乎笑朱玲大驚小怪。
“唉,你不相信麼?人家跟蹤我們,難道老是同一個人來麼?此所以你覺察不出。告訴你吧,暗中觀察我們的人便是玄陰教中人。他們可對你留意得多,大概你不時露出武功。同時行囊中又帶了不少珠寶之故。我真奇怪你帶了一身珠寶幹什麼?”
宮天撫有點兒服氣了,問道:“你怎知我帶了不少珠寶?”
她笑一下,唇上那抹鬍髭險些掉下來。她道:“玄明教最愛乾的黑吃黑的買賣,走暗鏢的更是最肥不過。只要發現了走暗鏢的,連人帶貨都劫了去。神不知鬼不覺,失鏢的鏢局連請託也沒處找門路,省去許多麻煩。故此我們飽受訓練的人,一眼便能從蹄痕車轍以及那人的動作中,看出是否帶了值錢的紅貨。你身懷武功,人家早已看出來。通常細查一下,便知你是哪一派的人,但如查究不出,而又帶了許多珠寶,試問玄陰教豈肯輕輕放過。”
宮天撫頷首道:“原來如此,但這世界真是無錢寸步難行。我犯不上到沒錢的時候,淪為盜匪,故此多帶了一點。不過你不必害怕,縱然……”
說到這裡,朱玲白他一眼,道:“我知你武功高強,你不必自我介紹了。”
“我氣悶得很,咱們一塊兒走吧,我說,你唇上安的那一抹鬍子,真是難看死了。”
上官蘭忽然插嘴道:“那個討厭的人追上來了。”
朱玲撇撇嘴,道:“我認得出蹄聲,早知是他。哼,蘭兒你要真是我的媳婦,那廝敢這樣直著眼睛看你,我不打死他才怪哩!”
只聽蹄聲霎時來近,宮天撫轉頭一打量,來騎竟是個中年漢子。
他的眼光就像兩道閃電,那中年漢子為之一愣,但立刻抱拳堆笑道:“小可陳雷,這兩天都碰到諸位,敢情你們早已相識……”
宮天撫微哼一聲,沒有說話。朱玲見那陳雷衣領口扣住一個小金圈,暗自忖道:“好傢伙,前兩天還沒有見到你露出玄陰教的標記,現在掛起來了,準是要鬧鬼。”
她微笑答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小弟石靈,這次攜眷湘南省親,想不到路上屢見這位宮兄。見得多了,也就攀談上了。我們是斯文一脈,倒也談得投契。”
宮天撫聽朱玲自報姓石,心如被刺了一下,眉頭皺鎖在一起。
陳雷道:“兩位都是讀書人,自然談得攏。如今天已昏暮,兩位如要投宿客店,倒不如到那邊方家在去。那位方莊主方恭,一身文武全才,平生最是喜客。任中房舍極多,十分方便。未知兩位意下如何?”他說完了,一雙眼只管細察著宮天撫的表情。
宮天撫也發覺了,怒從心上起,傲然道:“我宮某本不輕易到人家裡作客,但今日衝著你陳雷兄,非得去方家在拜會方莊主不可。但願陳雷兄介紹之言名實相符,這世上盡多的是盜名欺世之徒呢!”
朱玲本不願去,只因這個陳雷衣領綴著的小環乃是金色,已表示出他在玄陰教中的地位乃是個金字輩的人物。那玄明教中大略區分地位便從衣領上這個小環。若是烏金所裝的小環。那便是內三堂香主的地位。如是金色,便是總字輩地位,諸如各地總舵主,總巡查等。如是銀色,則是舵主地位。如是紅色,則是頭目地位。若是白色,則乃一般教友。
她既知此人乃是總字輩人物,當年卻沒見過,大概是她離開後才投效玄明教的武林好手。這麼一想,那方家任最少也得是個分壇的舵主。不知莊中有沒有什麼出奇的埋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又關乎玄陰教,更不想惹。無奈宮天撫已經答應,同時抬目望著她,縱聲道:“石兄可要一齊走一趟?”
朱玲爽快地道:“既然聽聞有如此好客的朋友,小弟仰慕得很,豈會推辭不去。”
宮天撫聽了,忖道:“她到底還跟我來。”於是心中稍覺安慰。
那方家莊就在南面五、六里之遠,離湘潭也不過是數里之遙。村莊甚大,人口稠密。他們繞到莊後,忽見黑壓壓一排房屋,俱是甚大。比起前面村莊的低屋矮戶,不可同日而語。宮天撫一看這形勢,也就明白不是善地。但他藝高人膽大,略略打量幾眼,已有悟於胸。
四人在大門下馬,早有家人來牽馬,那陳雷有如回到自家中般熟落,招呼三人進內。一直走進二道門,迎面一座院子,乃是個四合房。南北各三間上房,東西各三間配房。當中的大天井中,植有許多花卉。
上房當中那間簾子掀處,出來一人。只見他一副連腮鬍子,身量高大,手中託著一支粗如鴨卵的鑌鐵旱菸管,另一手抄著長衫叉子。他笑呵呵道:“是什麼好風把陳賢弟吹來了?這幾位是誰?賢弟給我引見引見。”
朱玲在心中道:“原來是這廝,居然搖身一變,變成方莊主啦,我可認得你是昔日的副總舵主惡樵夫金穆。”
陳雷也敞聲笑道:“這三位都是人中龍鳳,小弟我好不容易才能請來和大哥相見。”他當下介紹了,大家到上房落座。
這房間一進去就令人起了異樣之感。朱玲左看右望,覺得除了有幾把圈手椅特別巨大,形式古樸之外,其他別無可異之處。於是暗笑自家膽子太小,滿肚鬼臉。
大家落座,他們三人都坐在圈手椅上。按說上官蘭乃是女人,不該拋頭露面,但出門人哪顧得這麼多。而且朱玲乃是江湖習氣,並不忌諱這個,故此連想也沒想到。
那化身為方莊主的惡樵夫金穆首先粗礦地笑道:“三位都是斯文中人,但俱攜帶著寶劍,想來能文能武,方某最是欽佩。不敢動問三位可是同路?”
這句問話本該由陳雷作答,但陳雷含笑端坐,並不作聲。朱玲只好道:“在下攜眷南來訪親,與這位宮兄也是萍水相逢而已。”
金穆頷首道:“很好,很好……”
大家都不知他這句很好是什麼意思,連朱玲這等老江湖,也暗自納悶。
宮天撫冷冷道:“敢問方莊主,這幾張椅子在哪裡買的?結實得很,回頭在下也買幾張回家。”
金穆神色微變,強笑道:“這是特別訂製的,的確十分牢固。”他忽然拍望著屋頂,那屋頂空空蕩蕩,並無絲毫可疑之處。
猛聽暴響一聲,宮天撫所坐之處方圓一丈,整塊坍下地去。
朱玲大吃一驚,還沒想定要不要露面出手救他,猛覺四肢一緊。敢情這張特製的圈手椅機關精巧,竟然在四肢腕門處會伸出一圈鋼箍,把手足脈門箍住。端的靈巧無比,令人無法防備。這時她才明白以宮天撫的身手,怎會不能及時飛起來,反而連人帶椅掉到地下那一層去。
上官蘭驚叫一聲,玉臂一振,但椅子與及那四道鋼箍紋風不動。
朱玲明白那張圈手椅定是精鋼的所制,自己縱在功力十足之時,尚不知能否震裂。如今功力大減,自然不成,於是並不妄動。不過她心中的確十分緊張,只因這裡乃是玄陰教的秘密巢穴。自己最怕的是讓玄陰教人撞破面目,惹出鬼母親自出馬,那時有死無生。
惡樵夫金穆咦了一聲,道:“這位貴客功夫不錯呢!”當下轉眼打量朱玲,濃眉一皺,又道:“這姓石的,我們好像見過。”
陳雷道:“剛才那姓宮的本事可真大,咱們得下去瞧瞧。”
原來這時那一塊坍掉的地面,已另有一層鋼板補住,只要在上面鋪上方磚,誰也瞧不出這裡有如此巧妙的機關。正因那塊甚厚的鋼板,使得朱玲十分擔心,心知下面亦是堅牢無比的鋼板牢房。陷在其中的人,任你本領再大,也不中用了。
金穆道:“陳兄此言不錯,咱們瞧瞧去。”
朱玲忖道:“憑金穆在玄陰教的時間和地位,還得對這廝客客氣氣,這廝究竟是什麼職位來歷?”
陳、金兩人簡直沒理睬朱玲和上官蘭,一徑出房去了。上官蘭星眼連眨,張嘴欲叫。
朱玲搶著道:“娘子呀,你平常不是說你一身功夫,任什麼事碰上了也不怕。但你看,咱們如今如何是好?”她聲音中帶出驚俱欲哭之意。上官蘭為之一怔,莫名其妙。她正想問朱玲說這些是什麼意思,眼光一掃。只見朱玲原本望差窗戶和房門簾子外面,這時倏然收回眼光,嚴厲地瞪她一眼。
上官蘭這才恍然大悟,心知外面大概有人,是以玲姑姑故意這樣說。她本是冰雪聰明的人兒,於是嬌滴滴道:“靈哥哥,你這時怎可埋怨我,我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呀?”
朱玲故意發出咕咕噥噥的埋怨聲,表示他心中的驚懼。上官蘭便直在勸慰他,兩人倒也裝得極像。只聽簾子一響,惡樵夫金穆獨個兒進來。上官蘭這時對朱玲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金穆細細打量他們之後,才道:“你夫婦不必驚懼,我們和那姓宮的有點私人恩怨,故此非把他留下不可。現在我可要問這位堂客幾句話……”他的眼光嚴峻地盯住上官蘭,又道:“你得坦白點回答,我便放你夫婦上路。”
朱玲聽了登時那顆心直吊到喉嚨頭,同時明知金穆說得好聽,其實哪有輕易放人之理。她倒是希望趕緊將她們囚禁起來,只要脫出這張鋼椅的鋼箍,她便有辦法可想。如今只要一問出破綻,她便連拼命的機會也沒有。
金穆問上官蘭道:“你練過武功,可聽過玄陰教的聲名?”
上官蘭點點頭,只聽金穆又問道:“那麼請告訴我,玄陰教教主是哪一位?”
朱玲起初聽了這等問話,覺得大惑不解。但她何等聰明,眨眼間已想出其中道理。原來那金穆這刻倒沒有一定要扣住她們這對假夫婦之意,首先得明白上官蘭既然練過武功,那麼究竟是哪一派的?如果不是和玄陰教有怨隙的武林家派,而又震懾玄陰聲威的話,他便可以放走她們。正因此放,朱玲芳心暗驚,忖道:“蘭兒怎會回答自己是什麼家派的?這豈不是要露出馬腳?”
上官蘭回答道:“玄陰教主鬼母是天下武林第一人物,如何會不知道?”
金穆撫須一笑,道:“這就是了。小娘子你定是家傳武功啦,敢問你令尊高姓大名,是武林哪一派的?”
朱玲凝目看上官蘭如何回答,只見她星目連眨,半晌答不出話來,不由得十分緊張。暗中趕快運集全身功力,準備事情迪到臨頭時,好歹也逞強一試。她之所以不敢妄試之故,便是因她沒有把握可以震斷四道鋼箍。假如妄試而只斷了一道鋼箍,那時你既露出破綻而又逃跑不了,豈不糟糕?
惡樵夫金穆萬萬也想不到這個美女乃是玄陰教叛徒朱玲教出的徒弟,是以雖覺得奇怪,卻也沒有懷疑到這一點上去。他催問道:“小娘子別擔擱時候,快答我的話。”
朱玲一急,為之哼了一聲,金穆倏然回頭看她。
情勢緊迫,朱玲手心已沁出冷汗,但一身安危,繫於這頃刻之間。正是人急智生,猛地一個念頭掠過心中,於是她沉下臉,溫聲道:“你為什麼不說呢?”她的話可是對上官蘭而說的,話中盡是不滿和斥責之意。
惡樵夫金穆本來覺出有異,這時一聽便糊塗了。其實不但是他,連上官蘭也糊塗得很。
朱玲大聲道:“好,你不說,你能把我瞞在谷里麼?老實告訴你,我早就知道是誰教你武藝。方莊主,待小生告訴你。”
金穆唇邊露出一絲微笑,原來這時他已品出朱玲話中之意。
朱玲道:“她的武藝是她一個表哥教他的,我最討厭那傢伙,一個人盡日不肯讀書,只曉得舞刀弄槍,有什麼出息。哎……”她倏然住口,好像忽然醒悟此言會傷及別人,諸如金穆之類人。
金穆毫不以為意,道:“你說下去吧。”
“我們自從成了親,就不准她和表哥來往了。聽說她這個表哥是什麼太極派的……噢,不,是武當派的……”
要知在一般非武林人的印象中,差不多都只知道太極、武當、少林這兩三派。故此朱玲這一含混,倒是裝得十二分像。
惡樵夫金穆嗯一聲,道:“今日之事,乃是一場兇險的江湖仇殺。你們如不想滾在渾水裡,日後便得永遠忘掉此事,兩位可記得我此言。”
朱玲和上官蘭都為之大喜,卻不敢露於形色。只因金穆這幾句話,分明是要放掉她們。
上官蘭無限欽佩地瞧著朱玲,這時惡樵夫金穆大聲道:“來人——”
一個家人雄壯地在院子裡應一聲,急步進來。
惡樵夫金穆吩咐道:“方武你等一會伴著這兩位一同起身,送他們到達目的地之後,才準回來。”那家人應了一聲,金穆又道:“先出去備馬。”方武銜命出去。
朱玲這時便希望金穆趕緊放她起身,那時節縱然露出破綻,也不怕了。但金穆卻不動彈,大馬金刀地坐在當中的太師椅上,直著眼睛瞅住朱玲。
朱玲直怕唇上那撇鬍鬚掉下來,故此嘴唇連動也不敢動。
金穆並不再看上官蘭,只瞅個朱玲。原來他這個綠林魔星覺得朱玲臉孔好熟,是以瞅著不休。他心中反覆想道:真奇怪,這姓石的分明我曾見過,但卻忘了是誰。我可從來未發生過這種事。任是什麼人,只要讓我看過一眼,終生也不會忘掉。但這廝我卻想不起來,真怪,難道我老了麼?
上官蘭憋不住,輕輕問道:“方莊主,你老不是說讓我們走麼?”
惡樵夫金穆道:“你們不必急,我雖做得主,但剛才那位陳雷兄還未回來。總得等他回來時說一聲,手續才算交待清楚。”
朱玲忖道:“夜長夢多,那廝老是疑惑地瞅住我,莫非記起了一點影子?”她正在心懷鬼胎,金穆已收回銳利的眼光,自顧自抽起旱菸來。
等了好一會兒,陳雷仍未回來。金穆奇怪地想一下,便道:“好吧,就先放你們走路,回頭太晚了,不能進城。”
朱玲、上官蘭齊齊大喜過望,只見金穆站起來,一直走向暗間房門。朱玲便知機關樞紐一定是在暗間裡,心中直叫道:“走快些呀,我只要恢復了自由,你再留我們多住幾日也不要緊。其實放了我們,還是要回來的。”
惡樵夫金穆忽然止步,回頭大聲問道:“院子裡是誰?”只聽有人應適:“金兄,是我。”人隨聲進,原來是玄陰教湘楚兩省總巡查陳雷。那金穆雖是湘楚兩廣四省總壇的總舵主,但因陳雷乃是巡查直報碧雞山主壇的職位,故此彼此尊重,各不相犯。
金穆道:“我正要放他們上路哩!”
陳雷道:“金兄既然如此裁定,自然是不會錯的。”
但金穆並沒有立刻走進暗間,卻問道:“姓宮那廝怎樣了?”
朱玲聽他們一問一答,心中急得什麼似的,眼巴巴就希望他們快放了自己再談別的。
陳雷正要回答金穆關於宮天撫怎樣了,一轉眼忽見朱玲露出焦急之色,便疑惑地問道:“石朋友你怎麼啦?你急什麼?”
他們一動疑心,麻煩可就大了。朱玲的心兒突地一跳,但不敢露出絲毫慌張之色,苦笑道:“陳兄你是在為難在下麼?在下哪敢心急。只不過聽你老提起那姓宮的兄臺,一時有點兒好奇……”陳雷一聽這解釋有理,任何人處此景況,也會想多聽一點兒消息。當下頷首道:“好吧,你們夫婦千萬記得出莊別多嘴多舌。”
金穆這時暫且不問宮天撫的情形,卻轉身走到桌子邊,探探她們的包袱,這兩個包袱中都包著一口寶劍,故此都是長方形。他道:“像你們夫婦,何必帶著兩把劍,啟人疑竇。下一趟只帶一把也就夠了。”
朱玲又暗驚起來,想道:“我的太白劍不是凡品,他們要見到此劍,必定不肯放過我們。”隨即她又恨恨想道:“我這叫做虎落平陽被犬欺。憑你們這兩個東西,就把我弄得膽戰心驚。等你們放開機關,我不殺了你們,我就不是人。”
她暗自發狠,人家可不知道。陳雷卻道:“這些人便是這樣,老是在替自己找麻煩。”
惡樵夫金穆也搖頭道:“這一番不知是他們晦氣抑是我們?你看我們可不是也多了許多麻煩。”說著,忽然把包袱打開。朱玲大吃一驚,只見金穆取起內中的長劍,道:“陳兄你看,這劍敢清真不錯哪!”
陳雷過去一看,口中噴了一聲,道:“這可是百練精鋼的好劍呢,我猜一定是那位小娘子用的。”
金穆笑道:“何以見得呢?莫非你已瞧見包袱中的女人衣物麼?”
陳雷道:“不是,這等好劍當然是這位懂武功的小娘子使用的呀。”
“猜得好,這個包袱果真是小娘子的。”
朱玲閉上眼睛,心中自語道:“你們這兩個混蛋,算了罷,還看什麼呢……”她自然怕金、陳兩人再解包袱來看。只因那柄太白劍非是凡兵俗器,落在這兩個老江湖眼中,還能猜不出她身世來歷麼?
上官蘭半晌沒做聲,這時忽然道:“才求你們兩位讓我們走吧……”
他們聞言一齊回她一眼。陳雷大概耳朵較軟,容易聽女人的話,便道:“馬上就放你們走,你不必慌。”
金穆一言不發,回頭又打開另一個包袱。那太白劍古僕的形式,已足夠叫他為之一愣,伸手取劍一按彈簧,嗆一聲寶劍出鞘,登時滿室白氣濛濛。
陳雷驚噫一聲,道:“這是什麼劍?”
金穆把玩一會兒,才道:“此劍名為太白,真是好劍,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教主不會用劍,其他也沒有誰是用劍的。否則這不是件上佳禮物麼?”
陳雷點頭道:“不錯,奇怪那廝怎會藏有這等好劍?”
朱玲道:“這是寒家世代相傳的一宗寶貝,寒家屢代都用這劍鎮住家宅,邪魔不侵。”
她答得夠快,陳、金兩人一時便沒想到可疑之處。金穆問道:“你這劍可肯出讓?”
朱玲眉頭一皺,露出為難之色,心中卻罵道:“可惡的混蛋,等會兒連本帶利,慢慢細算。”
金穆哈哈一笑,道:“此劍如給碧螺島主於叔初或者石軒中得到,可就上了天啦。他們都是使刻的一代名家,得到這等寶物,有如猛虎添翼……”說著話,便走向暗間,去按樞紐放開她們。
他再進暗間,陳雷忽然叫道:“金兄且慢——”金穆的手已摸到機紐上,只要往下一板,朱玲和上官蘭都立刻恢復自由,這時卻中止了動作,問道:“什麼事呀?”
陳雷直接問朱玲道:“你怎麼啦?”
朱玲憫然尋思,直如不聞。原來她一聽到有人提起石軒中三個字,登時心靈大震,迷迷惘惘。陳雷問了一聲不應,便聳肩自語道:“書呆子,沒辦法。”
金穆見沒有什麼事,頗怪陳雷冒失,心念一轉,向朱玲道:“現在我想起一件事,故此得屈你們夫婦的駕,暫留在本莊一兩日。”
朱玲雄心忽起,只因她聽到這惡樵夫金穆居然把石軒中拿來與天下第一位劍家的碧螺島主於叔初相提並論,心波為之盪漾不息。對於石軒中這個名字,她熟悉得不能再熟,但她縱然在心中叫千萬遍,也及不上聽到別人口中提起那麼刺激心靈。
她的確因石軒中之故而驕傲振奮,抬眼道:“方莊主之命,愚夫婦豈敢不從。”這時她已立定主意,哪怕仍舊鎖在椅上,但只要一時三刻不露出馬腳,她仍可能爭取時間掙脫枷鎖,那時節她非放一把無情火,把整個方家在燒為平地不可。
金穆走到暗間,扳動機紐。啪的一聲,圈手椅上的四道鋼箍都放鬆縮回椅中。他道:“你們到指定的房間歇宿,只要規規矩矩,不離那院子一步,便沒有一點危險。”
朱玲趕緊站起身,心中忖道:“現在我可不怕你們了,混蛋東西們,總要叫你們曉得我的手段。”嘴裡卻恭恭敬敬地道:“莊主你老放心,愚夫婦一定聽從指示。”
金穆隨即命人來把她們帶到一個院子裡,指定她們住在北上房中間的一間。
朱玲等家人走後,登時籲口氣,跟著又冷笑一聲。上官蘭忙對她眨眨眼睛,向窗外嘟一嘟嘴巴。朱玲把她拉過來,摟在懷中,悄悄道:“我怎不知外面有人。但今晚之事,我絕不肯和他們善罷干休,先叫他們狐疑一下也好。”
只聽步聲又響,有人敲門道:“小的奉莊主之命,把兩位的衣物帶來。”
朱玲忙忙出去接了。一眼瞥見自己的包袱中還有長劍,心中暗喜,也甚是驚奇。回到房中,趕快拆開包袱一看,太白劍赫然尚在。上官蘭大惑不解,趴在朱玲耳邊問道:“玲姑姑,他們為什麼不取這柄寶劍?”
朱玲先關好門,吹熄燈後,把她抱上床去,放下帳子,然後在她嬌嫩的面頰上親一下。上官蘭禁不住咭咭而笑,但她立刻便記起當日在仙音峰上,宮天撫曾經撫愛她的一幕往事。是以立刻怔住。朱玲輕輕道:“外面的人聽到你的笑聲,該不會懷疑了吧?”
但上官蘭可沒有聽到她的話,心中千般幽怨,萬縷愁思,鬱郁不解。最後,她自個兒輕嘆一聲,想道:“我此身已非完壁,縱使將來遇到如意郎君,但人家一定不肯原諒我的過失,同時我也將愧對良人,唉…”
朱玲詫問道:“蘭兒,你想什麼?”
“玲姑姑,你要嫁給宮大叔麼?抑或是找到石大叔再決定?”
上官蘭自家也不知何以忽然問出這麼大膽的話來,這是數年來她都不敢觸及的問題。這時驀發覺自己問得太突兀,趕快吶吶地補充道:“我……我是在想……假如玲姑姑兩個都不嫁的話,我便永遠跟隨奉待你……”
朱玲呆了半晌,嘆口氣,翻身向內。枕住自己的手臂,沒有做聲。她迷惘地悵思許久,忽然想道:“蘭兒已經長大了,她已經開始關心婚嫁的問題。不過並不要緊,因為她還有足夠的青春和完整的感情,可以獻給她喜歡的人,我呢……”
不知不覺已是三更時分,朱玲輕輕坐起來,上官蘭也睜開眼睛。朱玲道:“咱們可以動手了。”
“法救宮大叔?他真的被困得無法可施?”
朱玲微笑一下,道:“單靠勇武絕敵不過智慧,你得記著我這句話……”她迅速地爬起來,好在都是和衣而睡,同時以她們的身手,也不須換夜行衣。
兩人下床,把包袱斜系在背上,寶劍則交叉著也插在背後。朱玲輕輕道:“這個莊內一定甚多巧妙埋伏,你要加倍小心。咱們如今出去,擒賊先擒王。只要把那兩個首腦擒住,還怕找不回宮天撫麼。”
房外靜寂如死,萬籟無聲。大概天氣轉暖,故此連北風也停止吹刮。
朱玲又道:“這是你第一次與人動手,心中不免會驚慌。但你只須沉住氣,下次你就好得多了。”
上官蘭道:“玲姑姑,我真有點害怕。”她的聲音也有點兒顫抖。
“別緊張,那些人並沒有什麼可怕的。告訴你,那個莊主外號是惡樵夫,姓金名穆,以前是碧雞山總舵的副總舵主,現在調出來獨當一面。這傢伙如果知道是我,準保棄械而逃。”
上官蘭聽了膽氣一壯,道:“玲姑姑,一會兒讓我先動手,你好在後面接應。”
朱玲伸手撫她的秀髮,道:“只要你不緊張就成了,動手時最好別使出我教的招數。”
那宮天撫自個兒坐在一間密室中,一方面冷靜地籌思脫身之計,一方面卻怒氣沖天。只因這一趟太丟面子,第一次和朱玲等踏入江湖,便遭了暗算。自己枉有驚天動地的武功,哪知卻一籌莫展。原來他已瞧出這個密室四面盡皆是極厚的鋼板鑲壁,他要破室而出,勢比登天還難。同時他仍坐在椅上,四個鋼箍紋風不動地箍住他四肢脈門。
悶坐了好久,對面鋼壁上響動一聲,開了半尺大的窗口。同時在側面也開了一個半尺的窗口,一道黃色的燈光射進來。宮大撫把眼睛一閃,一方面不讓敵人看出他的精神如何。一方面免得被燈光照花了眼睛,等會兒看不見東西。
大概外面是惡樵夫金穆和陳雷兩人交換著瞧他,然後聽到他們竊竊私語道:“這廝大概是裝死。”
“他的武功真高,一路上我已細察清楚。”
“但他掙不出咱們的神仙椅呢,那包袱仍在背上麼?”
“是的,咱們必須問出他的來歷,然後才好動他的東西……”
後面這一句聲音較大,分明想讓他聽見。
宮天撫忖道:“這兩個狡猾的傢伙,想問出我的師承來歷,然後好擺佈我。哼,我的來歷怎能叫你們知道。”
只聽他們又道:“算啦,一旦問出有淵源的,咱們這筆財豈不是落了空。”
“我以為還是問清楚好些,別替玄明教惹下不明不白的仇敵。”
這可是金穆的聲音,只聽他跟著大聲道:“朋友你尊師何人?”宮天撫睬也不睬,金穆又問了一聲,室中仍是一片寂然,陳雷冷笑一聲,道:“乾脆宰了算啦!”
金穆道:“朋友你可別自誤。本莊這個鋼室,總共方圓不過丈半左右,本莊主只須下個命令,或水或火,取你性命不過舉手之勞。聽這位陳兄說,你武功已得真傳,並非俗士,是以本莊主多問這一句……”
宮天撫為之一驚,付道:“我打算等他們進來,這才暴起傷敵。自信這四個鋼箍雖不能一齊繃斷,最少也能騰出雙手。那時節只要擒住一個,還愁出不了此室?可是人家若是用水淹火燒之計,我宮天撫今日便得喪身此莊。”然而他想了又想,卻不知玄陰教和武林哪一派有淵源,故此他想假報也不成功。
其實他縱然說得出假話,卻正好墜入圈套,原來金穆和陳雷來時商量過一陣,陳雷堅持說這個官姓美書生身手之高,不容忽視。一路上他曾屢次細察,證明此人武功遠在自己之上。金穆一聽可就不敢大意,商議好設法騙他說出師承來歷,不管他說的是哪一派,都裝出有交情的樣子。進室去說要放開他,冷不防把他穴道點住。此計定得甚毒,宮天撫只要一報出人名,勢必中計無疑。
這時宮天撫既然答不上來,金、陳兩人反而疑心大動。金穆拉了陳雷一旁,道:“這廝的師門說不出來,定與本教有仇。以我之見,一把火燒死這廝,乾手淨腳,豈不最妙。” 陳雷道:“火燒麼?不太好吧,珠寶之類可架不住火燒呀,不如用水淹死他。”
金穆搖首道:“內功真好的人,能夠伏在水中十天八天還不死。夜長夢多,咱們要乾的話,就得徹底一些。免得由這廝引來了能手,把他救了出去,咱們以後還有面目見人麼?”
陳雷這時不好堅持,以免金穆說他貪財。想了一想道:“那廝如掙不出神仙椅的鋼箍,咱們便不須費事。”
金穆道:“咱們如何能夠知道?”
陳雷道:“請看我的手段。”
兩人走到鋼室外面,陳雷暴聲道:“莊主,這廝不敢自報姓名,必定包藏禍心,一把火燒死,倒也乾淨。”
金穆大聲道:“好,來人呀……”
宮天撫大吃一驚,也不知是詐,暗中運集全身功力,驀然吐氣開聲,四肢一震。暴響一聲,四個鋼箍完全炸碎。他跳起來,運三陽功,舉掌一拍。外面兩人閉窗不迭。只聽轟然一響,房屋搖震。
陳雷咋舌道:“好厲害,這廝是誰?功力之高我陳某委實平生未見。”
鋼室內只響了一聲,便沒有第二下,金穆冷笑道:“那廝也許怕耗損元氣,不敢再胡亂出手。”
只見一個身手矯捷的壯漢衝來,道:“啟稟莊主,有兩個夜行人已闖入內宅!”言猶未畢,又有一人報道:“那對夫婦已經失蹤。”
原來此莊內到處都有消息埋伏,是以有人掠過布有訊號網的屋頂,莊中便已知道。這時另有一人來報道:“那兩夜行人在內宅徘徊一陣之後,似因聽到剛才聲響,已回到此處上面的屋頂。”
惡樵夫金穆冷笑道:“陳兄咱們都走了眼啦,你且在此監視這廝,立即用火燒死他。我上去將那兩人擒住。”
陳雷道:“金兄請便。”眼見金穆走了,便下令放火。
宮天撫在室內咬牙切齒,十分憤怒。但早先試過了,情知鋼壁極厚,憑他未練成的三陽功,勢難擊倒鋼壁,只好站在那兒瞪眼睛。忽然嗅到一陣油味,定睛一看,敢情鋼壁四面現出好些小孔,這時汩汩流出火油來。
眨眼工夫,整個地面都流滿火油,然後屋頂和壁間都開了小洞,拋下一束束的柴木。他覷準時機,一掌擊出。一個小洞傳來一聲慘叫,原來他的掌力穿洞而過,把那塞柴木進來的人擊傷。但這次之後,人家已有防備,小洞口一開即閉,已落下一束木柴。
宮天撫無可奈何。正在生氣,眼前一亮,原來一道火光射進來。這道火光可是一種火藥,燃著之後才噴進來,因此他無法擊滅。轉眼間地上已燃著一大片。火光熊熊,照映出這個俊美書生面龐。烈火蔓延得甚快,眨眼間已成了火海。
惡樵夫金穆出了地窖,大馬金刀地出院子。手中托住那技旱菸管,還在抽著。風聲颯然,一條人影電射下來,落在他面前四尺之處。金穆舉目一瞧,便冷冷道:“小娘子,你愛夜持劍亂闖,究有何意?你丈夫呢?怎不現身下來?”
來人正是少婦裝束的上官蘭,她可想不到人家一張嘴,便說穿了朱玲隱在一旁的事。不由得一愣,但朱玲並沒有現身,因此她只好不作答覆,嬌叱一聲“看招”,一劍刺去。
金穆暗中一凜,敢情這個美貌的少婦已得能人真傳,劍上力量不比等閒,出招便是武當派的九宮劍法。當下濃眉一皺,極快地盤算她必須盡力收拾下這個女人,然後再對付另外一個。否則勝敗尚是未知之數,他手中鎮鐵旱菸管起處,使出一手怪招。腳踏奇門方位,煙管尖端似左實右,疾取對方右肩氣戶穴。這一招又快又怪,乃是鬼母指點他的幾手煞手之一。
上官蘭一邁步,恰好反欺到他左邊,唰唰唰連發三劍,登時把惡樵夫金穆迫到牆根。
金穆這一驚非同小可,敢情上官蘭連發三劍,卻沒有一劍是武當派的招數。
那惡樵夫金穆身經百戰,閱歷豐富已極。這時已看出這個清麗如花的少婦,頭一劍是峨嵋劍法,第二刻是少林招數,第三刻乃是崑崙劍法。三劍俱都真力外溢,顯然不是偷招之流可比。
這三劍本已夠奇,但最使金穆駭然的是他使的一招,乃是鬼母親自指撥的數著煞手之一。最厲害在於腳下方位,出乎敵人意料之外,極難脫出她招數威力範圍。哪知這個少婦一邁步,輕輕易易便事先趨避了以後的險境,反而連發三招,把他迫得差點兒貼在院牆上。
其實上官蘭乃是朱玲親自傳授技藝,對於鬼母的路數腳法,如何會不曉得。
金穆驚駭之餘,旱菸管一捧,使出成名多年的關東索家十二路旱菸管手法,只見他斜陽封、鎖喉箭、沙鳥獨飛一連三大絕招,竟把上官蘭迫退三步。
上官蘭拆了這三招之後,膽氣陡壯。清叱一聲,劍上光華倏盛。一招“登山趕月”,劍尖一滑,直指敵人大腿上的伏兔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