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吱吱地唱著,山間好一片明朗晨景。
這時候,有兩個人從山下羊腸小道奔了上來。那羊小道並不十分好走,但是這兩人步履如飛,遇到大石攔路,他們一躍而起,人在空中伸手一按石頭便飄然而過,姿勢美妙之極。
山上面,立青和何克心並肩坐著,他們默默注視著這一對疾奔而上的人。
“何叔叔,這兩人好一身輕身功夫。”
何克心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山下那兩人已經到了山腰,何克心道:
“這兩人在武林中必是頗有大名的人物。”
立青道:
“依小侄看來,這兩個人都是內兼修的高手——”
何克心笑了笑道
“何以見得?”
立青道:
“看他們跑得飄逸無比,身形有如行雲流水一般,分明內力充沛,但當他們躍身拍掌時,則又露出一種剛猛的威勢,倒象是個外家的高手。”
何克心點頭讚道:
“不錯,你剖析得十分中肯。”
就這一陣子,兩個人已經奔得過了,何克心一拉立青道:
“我們不要讓這兩人看見。”
他拉著立青躲到一塊突出的石角下,不一會兒,那兩個人已經走近了。
一個沙啞的聲音道:
“要不是我冒險闖這條沒有人走的路,只怕我們還得多走兩日的路程哩,翻過這山,雁蕩就在望了。”
另一個雄壯的聲音道:
“說的雖是,可是這漏夜兼程的趕路,可苦了一雙腿啊。”
那沙啞的嗓子道:
“這塊平地真不錯,我們坐一來歇一會吧。”
兩人走到立青和何克心先前坐的地方,就在那兒坐了下來。
立青偷偷望過去,只見左面坐著的是個白袍儒生,年約四旬。
右面坐的卻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
兩人坐在那兒歇憩,中年和尚從腰中取下一個大葫蘆,捧起來大口大口地喝水。
那和尚喝完了水,又取出些乾糧,問那儒生道:
“趙兄,用些素食?”
那懦生口聲沙啞,答道:
“謝了,小弟不覺飢餓。”
和尚讚道:
“趙兄的內力深厚,跑了這多山路卻是如履平地,小僧好生佩服。”
這時何克心拉了立青一把,低聲道:
“這和尚是崑崙的。”
立青道:
“何叔叔您認得他?”
何克心搖搖頭道:
“不,我認得他的身法。”
這時那白衫儒生笑道:
“過獎過獎,武林中誰不知道你屠龍大師的大名,當今崑崙一脈,除了令師長春老禪師,你屠龍大師是第一把好手啦。”
和尚道:
“小僧不經常在武林中走動,浪得這一點虛名而已,如何敢稱得上大師兩字?”
中年儒生道:
“此次盪風雲際會,趙某不過是看看熱鬧的性質,大師身為崑崙一脈的代表人物,必然懷有重任,到時候趙某必能目睹大師一顯神威。”
和尚笑道:
“罷了,罷了,莫說出家人不敢趕這趟百年未有的大渾水,便是敢,憑貧僧這一塊材料夠嗎?說實話,貧僧此來不過是奉師命借這機會尋找一個人,家師相信如果那人還在世上,這次他必會現身雁蕩的。”
那中年儒生他說千里迢迢趕來只為了尋找一人,自然有些不信,和尚望了他一眼,知道他不信,忍不住道:
“趙兄莫要小看了此人,據家師估計,若是當真此人一出,只怕——只怕——”
和尚緩慢地道:
“只怕‘道僧王后’的順序得整個重新排一下了。”
中年儒生驚得一躍而起,驚問道:
“這人是誰?”
和尚道:
“這人的名字說出來趙兄也不會知道,還是不說也罷。”
那中年儒生沉思一會兒,又開口道:
“不是小弟信不過大師,實是大師此言太過令人驚疑,試想天下又出了這麼一位蓋世高手,趙某武功雖然不濟,但怎會連個耳聞都沒有?再說那人既是神功絕世,又豈會是無姓無名之人?”
和尚知他相激,但他似乎不喜隱藏心中之話,這時再也忍不住道:
“告訴你也不妨,那人姓何,名字叫克心!”
□□□
“何克心?何克心……”
中年儒生喃喃念著這個驚天動地的名字。
躲在石後的立青覺得全身一震,他回首看看何叔叔,只見何克心雙目低垂,坐在石下,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這時那和尚道:
“昨日趙兄所說的事,現在可以詳細告知貧僧了嗎?”
那中年儒生道:
“並非小弟隱瞞,實則昨日那地方人多口雜,小弟深怕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說到這裡,他停了停,想了想才道;
“此處別無旁人,說與大師知道無防,小弟這一路趕來,路經蜀中峨嵋大北約三百里之處的一個小莊落,卻發現了一樁天大怪事——”
立青本見這兩人談個沒休,心中甚是煩惱,但是忽然聽到“峨嵋之北三百里處的小莊落”這兒個字,他的一顆心險些兒跳將出來,峨嵋以北三百里,小莊落,這不是我的家麼?
中年儒生道:
“那時正是深夜,小弟施展輕功夜行。正奔得興起,忽然黑暗中一把火起,燒得紅光沖天,小弟不禁停下腳來仔細一看,只見五條人影如流星一般從火不名飛竄出來,其中兩人背對著小弟,另外三個人卻是面對小弟而立,小弟仔細一看,直驚得說不出話來——這也就是我昨日在人多之地不便說話的原因。”
那和尚奇道:
“咦,這倒奇了,那三人是何等人物?”
中年儒生道:
“左面的老者手持長劍分明是天山四劍的第二位……”
和尚接口驚叫道:
“你是說北風劍林碧銘?”
中年儒生道:
“不錯,右面的一位手捧著一隻鐵八卦,卻是山西太極的震三川——”
和尚又忍不住叫道:
“震三川柏三思?”
中年儒生道:
“不錯,我正奇怪這兩個老兒說怎麼也不會扯在一起的呀,往中間一瞧,這才把我嚇了一大跳。”
和尚道:
“是什麼人?”
中年儒生壓低了聲音道:
“這人小弟曾有一面之緣,竟是點蒼飛狐!”
“啊——”
和尚驚啊了一聲,沒有說出話來。
中年懦生拍了拍手道:
“我當時連忙一閃身,隱入黑暗之中,那背對著我的兩人,其中一位高聲狂笑道:
“好啊,今日當官差的也放火劫舍了。”
那雲煥和一個騰步,輕輕地落在一片尚未點火的屋瓦土,那身形真漂亮極了,只聽他冷冷叫道:
“今天你老兒是死定了。”
那人哼了一聲,轉身對身旁之人一揖到地,沉聲道:
“簡老先生義薄雲天,只是在下身上血海般的膽子,簡先生你到此為止,還是先請吧。”
他身邊那人仰首大笑道:
“海內存知己,天涯尚且如比鄰,方老先生,我們是道地的比鄰呀,哈——雲喚和,這樑子今天簡某是挑定了的,你只管請吧。”
“只見劍光一閃,北風劍管如閃電般的攻出一劍,只看到那姓簡的呼的一掌拍出,北風劍客收劍倒竄半丈,我挖破腦袋也想不出武林中有那一位高手是姓簡的,但看他身手,分明已是一派掌門的功力了……”
那和尚也喃喃自思著,只在偷聽中的立青興奮激動得跳了出來,他在心中狂呼:
“簡老先生,是他,是我們隔壁的簡老先生,他……他來幫爹爹了……”
那中年儒生繼續道:
“後來,他們便打起來,那姓簡的以一敵二,敵住了北風劍林碧銘和震三川柏三思,那姓方的敵住飛狐雲煥和,那真是一場好鬥,直看得我趙某自嘆幾十年功夫算是白練了。”
和尚插嘴道:
“那姓方的也有這高功力?”
中年儒生道:
“這就是奇事了,那姓方的雙手空空,招式卻是又狠又穩,飛狐劍上的造詣是天下無雙的了,可是五十招內就沒法動那姓方的半步!”
和尚道:
“那麼雲煥和……”
中年儒生打斷道:
“大師且聽我說下去!當時我見這麼三個不可一世的高手聯手以多凌少,心中已是不平,何況我趙某對那雙飛狐著實缺乏好感。但我當時沒有下去助那方簡兩人一臂之力,因為一則我不明他們相爭之原因,再則我一口氣得罪這三個人也實嫌魯莽——”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在石後的立青原來討厭他說個不停,這時卻急得頭上冒汗要想聽知下文,恨不得衝出去催他快講,他揩了揩額上的汗珠,轉頭看了看何叔叔,只見何克心也是雙目圓睜,十分緊張地聚精會神地聽著。
□□□
中年儒生繼續道:
“我一看這情景,姓方的和姓簡的要想逃跑的話,只有一條路可行——”
那和尚點頭道;
“趙兄說得不錯,那就是拼命想法把敵方三人中的一個下盤給廢了,叫他行走不得!”
中年儒生笑讚道:
“好個屠龍大師,真是老江湖所見略同。試想在當時那個地方,無論如何也不能捨了受傷的不顧,若是揹著追吧,以方簡二人之功力,分明是趕不上;留一人看守吧,便是飛狐追上去,他一人也敵不過方簡二人——我才想到這裡,那邊方簡兩人竟也同樣想到這一點——”
他拍了拍手道:
“姓方的死纏住飛狐、姓簡的真行。他拼著左肩中了林碧銘一劍,額角讓柏三思掃了一指,但他終究一掌拍在北風劍客的左胯上!”
立青聽到這裡,激奮得緊捏著拳頭,好象目擊那一場血戰一般,卻聽那中年儒生繼續道:
“我趙某練了這麼多年功夫,闖了這麼多年的江湖,還是第一次見著這般捨命的惡鬥。姓簡的傷了北風劍客後,如同瘋虎般撲向飛狐雲煥和,他發出兩掌,大喝一聲道:
“快跑!這時他們五人就在我藏身之地的下方,我看見姓方的以極妙的身法退出了雲煥和的劍圈,這一退出,要想再追,怕就難了。”
立青心中鬆了一口氣,但那只是一剎那,立刻他又再度緊張起來,因為那中年儒生又繼續道:
“但是飛狐是何等人物?他也看穿了這一點,是以他劍掌齊舉,想要把姓簡的毀身,避開了飛狐的一劍,但是右面的一掌是無論如何躲不過啦。這時候,我再也忍耐不住,跳將下去,接了飛狐的一掌,雲煥和可是沒有想到會有此變,他一怔之下,我們三人數十丈,我也不打招呼,暗自斜竄隱入密林,只聽得不遠處有人大叫救火,雲煥和等人也飛快地離去。”
他說到這裡,歇了一口氣道:
“飛狐和趙某有一面之緣,但當時的情形下,他未見得就認出了我,飛狐這人我著實有點惹不起,是以我不得不言辭謹慎了。”
那和尚點了點頭,忽然嘆了口氣道:
“天下能人輩出,卻不知是武林之福抑或是禍哩?”
中年儒生感嘆了一聲道:
“好,我們再起程吧。”
和尚背好行李,兩人飛縱而去,立青長長噓了一口氣,爹爹沒有死,他心中的大石放下了,要不是簡老先生仗義相助……要不是這姓趙的中年儒生助了一掌……要不是他們倆人恰巧從這條路經過而恰巧在這兒休息……這消息怎會落入自己的耳中,冥冥蒼天難道真的有所安排麼?
他反轉過身來,對著何克心激動地道:
“何叔叔,爹爹沒有死……爹爹沒有死……”
何克心一把緊緊抓住立青的手,他沉著道:
“是的,方老哥脫險了,鬼使神差,教這和尚和儒生到這裡通報這個好消息。”
提到和尚,他立即想到了一件事,不禁驚異地道:
“怎麼一早上就不見我們的那位老和尚呢?”
他領著立青走了出來,直往石洞走去,才走到洞口,只見老和尚端端正正坐在洞裡打坐,兩人不由得相對一笑。
立青迴轉過頭來,他只覺得天色格外的明朗,鳥唱格外的悅耳,他眼眶中充滿著感激的淚水。
□□□
第二天,奇怪的事又發生了。
立青揉了揉惺鬆的睡眼,睜開眼看見的第一件事便是一張白箋,壓在他的枕邊。
他拿起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立青,突逢急事,我與老和尚先行。”
那是何叔叔的筆跡,分明是遇上了天大的急事,連立青是否該等他都沒有交待,立青不禁拿著信呆住了。
他穿好衣服,走出洞來,習慣地漫步走到那密林中,每天凌晨他隨著何叔叔修煉絕頂內功的地方,他依然坐下來,照樣練了
一個時辰,太陽已經升到遠樹上了。
他茫然地走到陽光之下,望著遠處薄薄的山嵐,他的心象是忽然開闊了一些。
這些日子來他象是在夢境中,除了練武,什麼都想不到,這一剎那,他彷彿又尋到了他自己,回到現實之中——
現實擺在眼前,我該怎麼辦?住在這裡乾等麼?
他想了一下,作了一個暫時的決定,他先走出去看看再說。
斜陡的山坡,他輕鬆地迅速地攀登了上去,從高處俯看了這隱密的小谷一眼,陽光照在那片密林上,反射著鮮嫩的綠色,他的心中彷彿充實了一些什麼。
他躍到一塊突出的石巖上,度量著翻越脊頂的高度,那起碼有三丈多,這對立青來說真是個不可及的高度,但是他此時忽然發奇想:
“要是我能一躍而上,那就是說我的功力已經進步到相當驚人的地步了,我且試試看。”
他閉著眼,雙足用力地一縱,只覺自己身體騰空而起,激流的空氣急速地從耳邊掠過。他一睜眼,那脊頂的崖邊飛快地從他眼中一掠而下,這一躍竟足足超出脊頂半丈之多。
他落在地上,心中一陣狂喜,再往下望了望,他不敢相信自己能夠輕鬆地躍縱如此之高。想到這裡,更是萬分欣喜,連蹦帶跳地向前走去。
他奔得興起,自己不覺越奔越快,也不知跑了多遠,只是他的精神越來越旺盛。
忽然之間,他聽到一陣沉重的聲音傳來,唰的一聲,他停了下來。那象是人類所發出的聲音,他駐足聽了一會兒,又是一聲傳來,這回他聽清楚是來自左方。
好奇心驅使他向左面跑了去,跑了不遠,他已經能看見那邊有兩個人相對鬥掌,只是距離太遠,根本看不見兩人的面目,那兩人在一霎時之間連碰了十掌,每掌全是以硬對法,兩人頂我再支持個三兩掌,只怕就得兩敗俱傷——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兩個人忽然一齊飛躍而起,在空中硬碰一掌,只聽得一聲悶哼,兩人一齊跌落在地上,看來兩人都活不成了,立青一急,不覺速度又快了幾分。他不知道這時他的速度已經十分驚人,若是讓武林中人看見了,已要大大驚呼武林又出少年英豪了。
那兩個人直挺挺躺在地上,但忽然左面的一個一陣蠕動,掙扎著爬了起來,靜靜地盤膝坐在地上,似乎正在以內功壓住體內的內傷,而右面的一個仍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見是死了。
立青加速奔了過去,他先縱上一棵高樹,居高臨下地望去,這一望,他幾乎大叫出出聲,原來,在地上的那人身著白袍,七竊流血,竟是那三心紅王的最小徒弟追魂鋼羽!
追魂鋼羽第一次在立青隱居的小村出現時,那份鬼森森的魔氣好不嚇人。
曾幾何時,想不到竟倒斃在這荒山之中,立青忽然想到一件事,那掌斃追魂鋼羽的莫非是……
他轉頭向左邊看去,登時大他叫一聲:
“韓叔叔!”
□□□
立青一步從樹上跨下來,直奔向那盤膝而坐的人,只見韓國駒雙目微張,一眼看見了方立青,呼的一聲站了起來,一把將立青抱住,喃喃地呼道:
“立青,立青,是你……”
立青哽咽地道:
“韓叔叔,你……你終於打死了追魂鋼羽,你終於打死了追魂鋼羽。”
韓國駒蒼白的臉頰上,雙目射出凜凜的光芒,注視著地下血泊中的追魂鋼羽,方青道:
“你……你受了傷……嚴重嗎?”
韓國駒忽然哈哈大笑道:
“傷麼?本來是免不了的,可是我那無風劈空掌繆練復了,追魂鋼羽就傷不了我啦,哈哈……我只是內消耗殆盡罷了……”
他笑得氣喘如牛,立青忙道:
“韓叔叔您快運氣休息一下。”
忽然一個冷冷聲音就在他們身後發出:
“無風劈空掌算得了什麼?我倒要看看清楚。”
立青嚇得飛快地轉身,只見一個面色臘黃的五旬老者冷冷地站在他們身後,韓國駒沒有回頭,只是
“你是誰?”
那人翻起眼來道:
“追魂鋼羽是你殺的嗎?”
立青見他這一翻眼,露出一隻灰白色的瞽目,敢情這人有一雙眼是瞎了的,韓國駒答道:
“不錯,你是誰?”
那人的聲音冷然的一字一字地道:
“你還想有活命麼?你快自尋了斷吧!快!快!”
韓國駒一面問答,一面在心中推斷這人會是何人,立青卻是忍不住了,他抗聲道:
“你是什麼人?追魂鋼羽又是你什麼人?你窮兇惡極作什麼?”
那黃臉漢子翻著獨眼,道:
“追魂鋼羽麼?他是我的師弟!”
韓國駒一躍反身,朗聲道:
“紅王的二弟瞽目殺君憑百令?”
黃臉老者陰冷冷地點點頭道:
“二十年來我未開殺戒,你快自尋了斷吧。”
韓國駒目睹過三心紅王大弟子高無影的武功,那真是高深莫測。
這瞽目殺君二十年前只在江湖上一現人跡,在陝甘道上一夜連斬武林高手三十六人,個個身首異處,雖則他如驚鴻一瞥,在江湖上一出即沒,但二十年來武林中人提到一夜連屠三十六高手的瞽目殺君,仍是談虎色變,韓國駒知道此時自己內力消耗殆盡,動起手來絕無僥倖,他所沉吟的是如何把立青送出危境。
□□□
瞽目殺君憑百令見他不答,忽然臉色變得比寒冰還冷,一字一字地道:
“還不動手麼?我數在一二三,一-二——”
立青勃然大怒,他忘記了一切,舉掌就向瞽目殺君臂去,瞽目殺君閃著一雙獨眼厲聲吼道:
“好,連你小子一併算上吧。”
立青一掌劈過去,韓國駒連忙喝道:
“立青,不可造次。”
但是立青的一掌已經劈出,瞽目殺君翻起那隻獨眼索性仰望天空,絲毫不閃不避。
立青“碰”的一聲,一掌打在他的肩上,他整個身子斗然一縮一彈,一股怪異地內力湧了出來,立青一掌擊中,忽然覺得一種奇怪的內力把他向左猛推,他連忙左跨了一步,力貫雙腿,方才能站穩。
他不禁驚得無以復加,不料這瞽目殺君動都沒有動,便發勁攻人,他瞪大了眼,直望著對方。
他可不知道瞽目殺君更比他驚異百倍,瞽目殺君這手上乘內功乃是從“沾衣十八跌”中蛻變出來的,在他以為立青這冒失一掌拍出來,定要他翻出三丈之外,卻不料立青的掌力絲毫不受他發出的內勁影響,結結實實地拍在他的肩上。
雖然他功力深厚,一觸即發,但仍拍得他胸中隱隱暗痛,尤其是他所發出的旋勁只把立青推動了一步,這可把這二十年不履武林的瞽目殺君給驚呆了。
“這是什麼掌力?居然不受我旋勁影響?”
他暗暗自問著,猜不透過少年的來歷。
韓國駒不知道立青已非昔日的吳下阿蒙,他見立青冒冒失失地打了瞽目殺君一掌,居然沒有事情,心中難覺蹊蹺,但也不暇多想,挺身而出,長嘆一口真氣道:
“瞽目殺君,‘追魂鋼羽’是我一手宰了他的,你瞧著辦吧。”
瞽目殺君怒火上升,猛可躍將起來,一掌拉向立青,一掌拍向韓國駒,霎時之問,一招同攻二人,疾若電光石火,韓國駒心急如焚,大喝道:
“立青,‘雙龍拾珠”
立青依言一招擋出,韓叔叔見他出手奇快,但不暇多思,自己奮力出掌,豈料他的掌力一觸及那瞽目殺君的掌風,立刻被一種奇異的掌風旋勁滯住。
他大驚之下。待要再次發出掌力,怎奈力不從心,再豈提不起那口真氣——
瞽目殺君見旋倒了韓國駒,集中力道猛力對立青向後向一旋,立青掌碗之間一吞一吐,自己豈不知用的是哪一招。但瞽目殺君大驚於無法滯住立青的掌力,他急切問別無他法,只好運起內力,把立青彈出丈外,
他心中驚疑不定,暗道:
“這個子究竟誰的門下?武當麼?他不是道士。那怪僧麼?他不是和尚。無憂五後麼?他又不是個男子,但……但天
下除了幾家外,還有誰的內力能不受我這旋勁所制?”
他那獨眼一翻一翻,射出陣陣殺氣,在這殺名大震武林的高手心中,唯一考慮的便是這少年的師承問題,他喃喃自語道:
“若是這小子真有這麼大的來頭,目前尚未得罪他師門的時候……我且試他一試!”
他一步一步走近立青,冷笑道:
“小子,你敢接我三招?”
立青見他獨眼中兇光一閃一爍,不禁有些心寒,瞽目殺君冷聲道:
“你若是害怕的話,便說出你的師承,快快走開。”
立青被他激起怒火,大聲叫道:
“便接你三招又怎麼樣?”
他躍上前去。韓叔叔叫了聲道:
“立青——”
然而立青已自奔到了瞽目殺君的面前。
“第一招!”
他用了六成力道,正面猛對立青拍到,立青才覺得他手動,便見他五指已經抓到胸前,當真是疾若閃電。
若是立青曾聽說過瞽目殺君的往事威名,他必然不敢放膽上前,無所畏懼地接招了。但是此時的立青心中先沒有的恐懼之感,再加上他十分氣惱瞽目殺君的無理,是以見他招到,毫不猶豫地一指點向瞽目殺君的肘脈之間——
□□□
韓國駒在一旁見立青這一閃一指,雖然招式怪異無比,但力道時間都配合得天衣無縫,直如出自武林高手之舉,他不禁驚得呆了。
韓國殺君雙目凝神注意立青的身法,但是立青的這一手卻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事,他的招式只使了一半就變成了五種攻擊姿態,立青一連換了五種守勢,卻沒有一招是出自任何武林傳統招式的。
瞽目殺君不禁大為驚疑了,事實上並不止他不明白,便是立青自己也不明白。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內在潛力之強,絕非他所能想象。
何克心從沒有正式傳他一招一式,卻只把他一生所得的武學用招的道理傳給了他,這些道理以何克心的功力苦究一生所得,讓立青-一輕易明瞭,其功產又豈是常人十年苦參所能比擬?
是以他此時雖無一定的招式,但是舉手投足之間,自然有其妙用,絲毫不受拘泥。
瞽目殺君心中不眼,暗道:
“我就不信看不出你的門戶來!”
他喝道:
“第二招!”
只見他雙臂一張,兩股一左一右的旋勁相滾而至,立青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招架,他略一猶豫,瞽目殺君的一掌已抓到他的眼前。
立青一急之下,閃躲已自不及,他急切地本能地往地上一坐,左手劃了一個圈,右掌不顧一切地“呼”的一掌拍出——
只聽得“啪”的一聲,立青被震得向後退倒,他借勢翻了一個跟斗,站了起來,那赫赫有名的瞽目殺君竟被一種說不出來的純陽剛猛之勁震得雙肩一陣搖晃。
他一字一字地道:
“好一招‘觀音拜佛’,少林寺什麼時候收了你這俗家弟子?”
立青急切地問把那日在石洞前初逢老和尚時,老和尚傳他的第一招施了出來。他可不知道這一招乃是少林十八路‘無敵神拳’中的第六招,少林人十八路神拳名滿天下,武林中不少人都能湊上幾手,瞽目殺君自然便一便看出。
立青哈哈笑道:
“什麼少林?我的師父只是韓叔叔。”
他說著指了指韓國駒,瞽目殺君何等兇殘,若不是懷疑立青大有來頭,早就要大開殺戒的了,這時聽立青這麼一說,心想便算少林寺又能怎的?
少林雖是武學聖地,但卻不放在三心紅王調教出來的這批狂徒眼內,瞽目殺君心中再無顧忌,決心在第三招上把立青廢了!
“第三招來了!”
他喝了一聲,這一招才是瞽目殺君的真才實學,學風在空中逼出鳴鳴怪嘯,韓國駒一聽便知不對,他大叫道:
“立青,不可招架!”
但是大膽的立青已經一掌拍出,卻純粹走的是一代怪傑何克心的武學路子。
瞽目殺君何等人物,他一觸便知是罕見的好外功架子,這不由使他心中又是一怔,難道這小子又不是少林寺的了?這倒奇了!
自古道“柔以克剛”,但外功練到如何何克心的血指刀那樣,便是“剛以克柔”亦是當然,但是立青這一下可吃了虧,只因內力不達,只聽得“啪”的一聲,兩人的手掌便粘在一起了。
韓國駒暗叫一聲道:
“完了!”
立青奮力地把內力盡量一發,瞽目殺君吃了一驚,險些讓他推動一了一步,只這情形若傳到武林中去,便足夠使方立青大名遍傳了。
這隻因為他的對手是大名鼎鼎的瞽目殺君。
然而韓國駒知道,危險近了。
正在這時,驀地一條人影有如輕風般掠到當場,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對準馮百令拍出了一掌。
這來人好生奇怪,一語不發,馮百令只覺得一股極強的。量,正對自己的後心要穴,不得已硬硬地收回擊出的掌力,向左方一連躍開三步。
立青驚魂未定,閃目一瞧來人,心中一震,脫口大聲叫道:
“梅老伯——”
韓國駒也不由喃喃地叫了聲“梅才先生”!
來人年約六十,容貌奇絕,竟是那住在方家隔鄰,曾折斷玄門幽風冷酷一臂的梅古軒。
馮百令旋風一般轉過身來,他腦中一連掠過好多個熟悉的面貌,卻沒有一個是當前的怪客。
梅古軒雙目和藹地掠過立青,和韓國駒微微點頭,從他那自然的態度中,便可忖知他對方立青和韓叔叔為武林中人,毫不驚奇。
馮百令冷冷地道:
“暗箭傷人,便是你麼?”
梅古軒雙目一翻,冷笑道:
“不錯!”
馮百令的眼中閃爍著兇光,他暗中提了一口真氣,沉聲道:
“你是這小子的什麼人?”
梅古軒的面色不見得比馮百令好看得多,他冷然道:
“不關你的事。”
瞽目殺君馮百令不料還有比他更狂傲的人,心中怒氣大增,怒叱道:
“你找死!”
話聲方落,十成內力一擊而出。
梅古軒微微挺了挺身子,悄然無息間,人已經向左移了半丈。
馮百令似乎早料如此,冷嘿一聲,左手一收,右掌當胸由內面晚上,劃了一個半圓,疾推而出。
急切間,梅古軒雙手一合,左掌豎立如刀,一砍而出。
這一下強對強,硬碰硬,轟然一聳,立青只覺得周圍空氣一震,不由退後兩步。
巨震的餘波在空氣中盪漾,震得人耳中嗡嗡作響,不可一世的瞽目殺君強抑住滿腔驚疑之情,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
梅古軒沉聲道:
“如果我看得不錯的話,閣下可是姓馮?”
馮百令冷冷地點頭道:
“不錯,在下馮百令。”
他心中卻在盤算道:
“聽那小子喚什麼‘梅老伯’,梅……梅……,有那個姓梅的高手是這個模樣的?”
梅古軒點了點頭,淡淡地道:
“瞽目殺君名震天下,這孩子乳臭未乾,真是不知好歹,竟敢違抗瞽目殺君!”
他這話明著責備立青,基實一字一語全是諷刺馮百令的,馮百令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忽然之間他笑道:
“對,對,你老責備得對!”
說著一彎身向梅古軒一揖到地,梅古軒只覺一股平生未遇的強勁之風當胸襲來,而且那勁風彷彿要把梅古軒的胸腹間全部要穴給籠罩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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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古軒驟然色變,只見他銀鬚斗然倒豎起來,也是彎腰一揖到地,這一下方才見得出三心紅王的真實絕學。只見梅古軒忽然沉哼一聲,整個身軀突然猛然向前一倒,雙腿再也站穩不住,一直向前跌了兩步——
瞽目殺君狂笑道:
“就憑你這點微末……”
他的話尚未說完,忽然疾呼一聲,一連退了三步,梅古軒昂然而立,一語不發。
馮百令獰笑道:
“好……好……好……好一招‘暗借乾坤’!”
梅古軒道:
“敢請馮大爺高抬貴手。”
他說著向立青這邊揮了揮手。
瞽目殺君皺眉苦思,對梅古軒的話似乎未聞,於是霎時之間,這周圍安靜下來。
忽然馮百令傲笑道:
“我馮百令二十年未履江湖,難道世道反了麼?哈哈哈哈!”
梅古軒面色如常,沉聲道:
“雖沒有反,但與二十年前是有些不同了。”
馮百令如何聽不出他話中之意,但他不憤怒,只淡淡道:
“你敢接我一招?”
梅古軒反嘲道:
“這是你對他說話的口氣,對我也如此無禮麼?”
他說著指了指站在一邊的立青。
馮百令不再說話,只高舉手掌對梅古軒當胸劈來,梅古軒凝目注意看他的每一動作,雙足不丁不八——
馮百令是何等功力,他在梅古軒身邊轉過一圈,看似無奇,實則已有五次幾乎出手,每次只因為他即將痛施殺手之際,忽然發覺梅古軒也正對著他的必死之穴,於是只好連忙收而不發。
馮百令那一掌始終不曾發出,他一直繞著梅古軒轉了三圈,到了第三圈時已是一片模糊的身影。
但聞得斗然之間一聲震天價般的暴喝,馮百令匆忙地使奇招,一步搶人梅古軒的防圈,令已在這一霎時間內攻出七招。
這七招全是武林中罕見的,聞所未聞的絕招,梅古軒雙目圓睜,銀鬚飛舞,挺立在當地見招拆招,一步也不移動——
到了第七招,馮百令雙掌齊出,端的是氣吞萬里,梅古軒在先機盡失的情況下眼看再難撐住,但不知怎麼地一矮身形,同時也發了一記絕招,只聽得轟然一聲,兩人各退了數步,相隔大半丈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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瞽目殺君仰天長笑,那笑聲好不驚人,足足笑了半支香的時間,其聲不竭,直把周圍一里內的宿鳥全部驚醒,漫天全是蔽空羽翼。
馮百令收斂了笑容,一字一字地道:
“我知道你是誰了,梅古軒,嘿嘿,當年在泰山上掌退金髮島主,那時馮某也曾在場,說來我好該有一面之緣了。”
梅古軒神色自若地道:
“一點不錯,只是我不堪歲月之催,發須全白,馮大爺自然是認不得老朽的了!”
馮百令哈哈笑道:
“我說是誰不把馮某放在眼裡,原來是梅古軒那就難怪了。”
梅古軒一生在口齒上從來不讓人,也立還顏色道:
“方才老朽躍下出手之際,曾在周圍四面探聽個清楚,方敢動手,莫說有三心紅王在附近,便是有令師兄高無影的俠從,老朽也不敢上來啦,後來看來看去只有馮大爺一人在,心想反正我們是敵人。有老交情在,這才大著膽子跳下來——”
這一番話可把瞽目殺君損慘了,馮百令一隻獨眼瞪在梅古軒的臉上,象是在把這一篇話一個字一個字刻在心上。
立青怔然望著梅古軒,忽然耳邊韓叔叔低聲嘆道: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梅古軒真是江湖好漢的本色。”
他搖晃著上前,對馮百令道:
“追魂鋼羽是我殺的,我韓國駒敢做就敢當,半年之內我韓國駒辦完幾件私事。就親赴紅王面前請罪,瞽目殺君你以為如何?”
馮百令盤算在心,他雖然武功高超,但對方梅古軒的功力深不可測,那少年武功奇異之極,韓國駒能掌斃追魂鋼羽又豈易,自己一人難敵,他重重哼了一聲道:
“數十年來在背後說句三心紅王門下長短的人都不多見,姓韓的你竟敢殺了我的師弟,我看你是條漢子,辦完了私事再來領死吧,嘿嘿!”
韓國駒重重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馮百令回過頭來,惡狠狠地望著梅古軒,一字一字地道:
“梅古軒你隱身保養了這許多年,何必這次要把老命送在雁蕩山?”
梅古軒冷然地道:
“老朽對你亦有同感。”
瞽目殺君陰森森地道:
“那麼就走著瞧吧。”
他雙腿保持原狀,猛地拔身而起。好比一隻絕大神鷹一般而去。
梅古軒望著他的身形默然不語,然後坐在地上盤膝運功,立青吃了一驚,忙上前問道:
“梅老伯,您受了傷?”
梅古軒不答,過了一會兒,一躍而起笑道:
“沒事。”
韓國駒道:
“要不是梅老先生,今日之事真險極了。”
梅古軒道:
“只此雁蕩山百里之內,群雄潛伏,依我看來,天下的英豪大約全到齊了——”
立青道:
“梅老伯可曾見著家父?”
梅古軒搖了搖頭,立青接著追不及待地把爹爹脫險的消息告訴了韓叔叔,韓叔叔不由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梅古軒在一旁聽著,臉色越來越凝重,等立青說完,緊張萬分地問道:
“你是說你父親和隔壁的簡先生一道走了?”
立青點頭道是。
梅古軒仰天喃喃地道:
“他們原本都有一身武藝,簡……方……梅……難道天下真有這等巧事?”
立青聽得茫然,忽然想起那夜在樹後父親也曾說過這話,他正要發問,梅古軒忽然道:
“我——我要去追尋他們,如果是的話,我們三家的事情也該有了解決了……”
他自言自語,連個招呼都沒有打,忽然匆忙起身而去。
立青和韓國駒齊聲大叫道:
“梅老伯——”
“梅老先生——”
但梅古軒的身形奇快,一溜煙便跑入林中,消失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