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碧空如洗,在晶瑩透明的蔚藍的天幕上,沒有一絲薄雲。
終年雲霧繚繞的九華山,這天卻雲消霧散,現出聳拔嵯峨的山勢。
山上,青碧蒼翠,古樹參天,在森鬱的綠葉中,萬千詫紫嫣紅的奇異的山花,隨風搖晃,飄散著沁人幽香。
由萬丈突巖上,可以看到千尋以上的絕壑的美景,由幽寂綠媚的靜谷中,可以仰視崎峰上的飛瀑流泉。
這才是一個傲立孤峰目覽天下的絕佳天氣,但就在這令人心曠神怡的絕美仙境中,竟隱約飄來一陣悲切的哭聲。
這陣悲慼的哭聲,給這奇絕明媚的仙境憑添了無限哀愁,一切豔麗景緻,都為之失色了。
哭聲是發自萬仞孤峰的絕巔上,由妙蓮峰望去,那是紫芝峰一處奇險無比的懸空飛崖。
崖上,疏疏密密地垂著一片柔細而特長的綠藤,在綠藤之間,生滿了紅、白、碧、紫,碩肥多肉而渾圓光潤的各色大花。
那些光潤大花,就是罕世奇珍,由紅變白,由白變碧,由碧變紫的千年紫芝,那座崖,就是終年難得一現,鳥獸絕跡的紫芝飛崖。
悲切的哭聲,就是發自紫芝飛崖,垂著疏密不等的長綠藤的後面。
凝目細看,久久才發現飛崖垂藤的後面,竟有一座高約近丈,寬尚不足三尺的狹窄長洞,那哭聲正由長洞中飄出來。
根據哭聲的悲切,斷定那人異常傷心,而那人充沛的中氣,似是一位內功極為精湛的武林高手,但那人略帶童音的哭聲,又像是個極為年輕的人。
哭聲戛然停止了,接著傳出斷斷續的悲痛嗚咽和錚錚的堆石聲。
片刻過去了,洞中驀然傳出那人極為怨毒的恨世豪語:“師父,您安息吧,希望你的英靈,傲立在這九華之巔,看志兒如何殺盡那些沽名釣譽,自詡豪俠的鉅奸梟雄,看志兒如何懾服群英,震驚江湖,聲名遠播海內,讓他們聞名喪膽,惶惶終日……”
話聲愈說愈高,充滿了忿怒,終至激昂震耳,洞中嗡嗡有聲。
略微停頓之後,又傳出一陣強抑激動的緩和聲音:“師父!為了尋覓您的親生女兒娟娟,為了湔雪您的奇恥大辱,為了您未了的心願,不管天崖海角,不管劍林刀山……”
話聲嗚咽,接著是顫抖的哭泣:“師父,志兒走了,此番下山,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重返此洞,跪在您的墓前,哭述離開您以後的經過,也許就此骨埋異鄉,終生不歸了。”
哭泣聲停止後,長洞中的暗處隱約現出一個白色人影,正緩步向著洞口走來。
凝目細看,那竟是一個身穿白緞銀花公子衫,髮髻上東著一方淡黃儒巾的俊美少年。
看他年齡,最多十八九歲,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冠玉般的面龐上,充滿了文靜儒雅之氣,如非他的眼圈紅紅,雙頰帶淚,絕沒有人相信洞中痛哭忿發豪語的那人,竟是這位年紀尚不及弱冠,神采文質彬彬的白衫少年。
白衫少年來至洞口,轉首再看了一眼身後,珠淚再滾下來。
接著,他舉袖拭了一下雙頰上的淚水,昂然仰頭,雙目生輝,微剔斜飛的眉宇間,在這一剎那,竟然透出無限的殺氣。
驀然,他冷電般的雙目,一覽腳下的萬仞絕壑,身影一閃,疾瀉而下,宛如一道垂直白線,晃眼間已至數十丈下。
這等駭人聽聞的絕世輕功,許多武林頂尖高手,縱使終生刻苦勤練,直到鬚髮皆白,也難達此絕高境界,但是,今天卻在一個文靜儒雅,年僅十八九歲的後生少年身上發現了。
白衫少年雙袖一揮,衣襬飄拂,疾時如隕星瀉地,緩時如柳絮飄飛,如非世外高人,絕難看清他雙袖和足尖的動作。
片刻已達峰下,幽谷翠綠流泉潺潺,遍地奇花異草,白衫少年略微一停遊目一辨方向,飛越幽谷,繞過峰角,穿林躍澗,直向山區以外馳去,身法之快,捷逾飄風。
豔陽逐漸偏西,幽谷松竹間,已升起薄薄的雲煙。
但那點快速白影,仍如星走丸跳般,如飛射向山外……
※※※
初夏時分,夜幕低垂,一勾彎月斜掛天邊,給寂靜的大地,灑上一層暗淡的光輝,朦朦朧朧,愈增荒野的淒涼意味。
這時,一點白影,快如流星,沿著寬大官道,迎著徐徐夜風,疾馳而來,身形過處,腳下帶起一道微薄揚塵。
遠處的九華山,已被黑暗吞噬了,那奇雄巍峨的山勢,已不復見。
疾馳而來的白影,正是滿懷悲忿,大發恨世豪語的白衫少年。
他穿村過鎮,身形不停,直奔東北。
月落星轉,曙光將現,東北官道的盡頭,已現出一座黑壓壓的大鎮店。
飛馳一夜的白衫少年,一見那座大鎮,塗丹般的唇角上,立即掠過一絲冷笑,身形同時慢下來。
再馳一陣,已至鎮外不遠,他舉目看了一眼東天那顆光芒四射的明亮曉星,飄身進入路邊的一片樹林內。
他在一棵樹下盤膝坐好,閉目調息,他要等天光大亮後再進鎮去。
就在他剛剛閉上眼睛的同時,突然傳來一衣袂破風聲。
白衫少年心中一動,雙掌微一撫地,身形騰空而起,直落一株大樹之上。
他隱身樹內,循聲一看,只見三道肥大人影,脅下各自挾著一個長形大包,逕由鎮內,疾奔而來。
白衫少年眉梢微一軒動,唇角立即掠過一絲冷笑,他斷定鎮內奔來的三人,非偷即盜,定然不是善類。
漸漸,他已看清來人竟是三個身穿寬大道袍,年約三十餘歲的中年老道,三道俱都骨瘦如柴,長得獐頭鼠腦,一臉淫邪之色。
三個老道,雖然脅下各自挾著一個長形大包,但仍舉步如飛,並且毫無忌憚的有說有笑,狀至得意。
中間老道三角眼一望左右,得意的笑著說:“兩位師弟,你們雖然出手順利,但得到的貨色卻沒我的好!”
左右兩道,一個腮內抽動,一個濃眉只煽,同時貪婪的看了中間老道脅下的長形大包一眼,焦急的說:“卜賢師兄,你曾說過,有了好貨色,我們兄弟三人都有份……”
中間老道未待左右兩道說完,不由得意的仰首哈哈一笑,說:“兩位師弟請放心,咱們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要活,活在一起,要死,死在一塊的好兄弟,哈哈……”
話未說完,再度得意的哈哈笑了。
隱身樹上的白衫少年一聽,不由冷冷一笑,恨聲自語說:“哼!少爺今日才下山,雙手尚未沾血,今夜就拿你這三個不守清規的道門敗類先開刀吧!”
話聲甫落,身形騰空躍起,雙袖一揮,宛如巨鶴臨空,飛越一片大樹之上,直向三道身前落去。
三個老道急急前進,正在興高彩烈的有說有笑之際,驀聞破風聲,同時嚇了一跳,轉首一看身後,鎮前一片黑暗,根本無人追來。
三道再一回頭,嚇得急剎衝勢,脫口大喝,身形暴退一丈。
就在三人轉首後看的一瞬間,他們身前已多了一個身穿白緞銀花公子衫,雙眉飛挑,俊面罩煞,唇角掠著一絲冷笑的美少年。
三道這一驚非同小可,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三個老道,完全被對方白衫少年的孤傲冷漠神色,和麵上籠罩的殺氣所震懾了。
白衫少年,冷冷一笑,雙目註定三個老道,緩步向前逼去。
三個老道一定神,同時怒聲問:“憑什麼?”
三道雖然飛眉瞪眼,但腳下卻不由自主的隨著白衫少年的前進步子,急步向後直退。
白衫少年見三道畏怯的急步後退,不由停身止步,仰面發出一陣傲然大笑。
這陣大笑,聲震村野,宛如虎嘯,頓時引起大鎮的一群犬吠。
三道一見,面色大變,瞻前顧後,萬分焦急,他們又似乎極怕鎮上有人聞聲趕來。
白衫少年對老道的鬼崇神態愈加厭惡,於是斂笑朗聲說:“江湖俗規,見者有份,難道三位連這點道理都不知道?”
三個老道一聽,心中恨透了白衫少年,因而切齒恨聲說:“小輩無理糾纏,成心破壞道爺的好事,今夜道爺和你拚了。”
說話之間,紛紛放下挾著的長形大包,同時惶急的看了一眼身後大鎮,接著圈臂躬身,兩掌箕張,六隻炯炯眼神兇狠的註定白衫少年,逕分三面,緩步逼來。
白衫少年,再度輕蔑的一聲大笑,說:“即然三位膽戰驚心,深恐有人追來,在下就送三位去一個最安全的地方……”
由於三道心切離去,因而情不由己的停身,低沉的問:“什麼地方?”
白衫少年雙目中冷電一閃,宛如兩盞明燈,眉飛色變,淒厲怕人,震耳一聲厲喝:“閻羅殿!”
厲喝聲中,身形電旋,一雙血紅手掌,分向三道的天靈拍去。
三道一見,魂飛天外,同時發出一聲刺耳驚心,直向夜空的淒厲慘嚎。
他火紅掌影過處,暴起三聲脆響,腦漿四射,蓋骨橫飛,那三個老道,兩手撲天,身形旋了幾旋,相繼栽倒地上。
白衫少年,揮掌斃了三個惡道,飛身縱向三個大包。
就在他俯身欲解最近一個大包的同時,數聲暴喝,劃空傳來。
白衫少年心中一驚,停身抬頭,循聲一看,只見十數道快速人影,逕由大鎮上飛樸而。
他無暇細看,身形一晃,直向正東馳去,眨眼之間,那點白影已消失在東天魚白色的曙光中。
※※※
金蛇萬道,瑞光耀眼,大陽已爬出東天的地平線,大地一片金黃。
平素熙的宏福鎮,人人行色匆匆,個個面現驚慌,紛紛湧向鎮外。
去的人目光焦急,見人尋問事情真象,面色蒼白,神情緊張,見人就說明鎮外情形。
整個宏福鎮,小孩哭,大人叫,三五成群,議論紛紛,顯得風雨飄搖,大禍將臨,情形一片混亂,俱都談著鎮外被殺了三個老道。
隨著大陽的上升,街上逐漸靜下來,但幾家酒樓茶肆,卻俱都人聲鼎沸上,高談闊論著另一件驚人的事。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白緞銀花公子衫的俊美少年,逕由東街走進鎮來,看他裝束神態,一望而知是一位十足的讀書人。
根據他文靜的步子,華麗的衣著,人們不難看出他是一個出身富豪之家,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公子。
只見他進得鎮來,東張西望,看到大街小巷的人群,議論紛紛,似乎惑到有些驚異不解。
他在一座最豪華的大酒樓前停住腳步,微蹙秀眉,仰首上看,只看樓上高懸一方黑漆金字大匾,上書“如歸軒”。
驀聞身前響起一聲恭謹招呼:“爺,請樓上坐!”
白衫少年低頭一看,一個店夥裝束的中年人,滿面堆笑,正立在面前,恭謹的望著他,於是,含笑謙和的一頷首,折向樓前走去。
店夥裝束的中年,見白衫少年雖然衣著華麗,但卻彬彬有禮,覺得與那些驕奢的富商大賈,粗獷的武林豪客,大是不同,因而頗有好感,於是急行數步,先至梯口,仰首望著樓上,扯開嗓門,大聲嘶喊:“公子一位幽靜雅座”
嘶喊甫落,再向白衫少年躬身堆笑說:“爺,您請!”
說著,順著樓梯,高舉右手,做著肅客之勢。
這時樓上,早已回答了數聲親切歡迎的唱喏,原本人聲鼎沸的酒樓,頓時靜下來,靜得鴉鵲無聲,似乎都在好奇的等著看看是一位什麼樣的公子爺。
白衫少年再向店夥裝束的中年人,點首含笑,才撩起下襬,邁著文靜的步子,向樓上走去。
尚未到達樓上梯口,早有兩個酒保在那裡滿面堆笑的恭候了。
白衫少年走上酒樓,不覺眼前一亮,樓上竟已是滿座,只見人面晃動,目光閃爍,齊向梯口望來,有百人之多。
有商旅、有書生、有佛門僧侶、有武林耗客,形形色色,目不暇接。
整個酒樓上,充滿了酒香、菜香、和酒樓特有的氣味。
白衫少年,似乎不敢多看,邁步跟在酒保身後,目不斜視的向著一排空花方格隔開的竹屏那面走過去。
來至一個潔淨靠窗的方形漆桌之前,酒保肅客請他坐下,接著含笑恭聲問:“爺,來壺什麼酒,點些什麼菜?”
白衫少年立即文縐縐的說:“啊,小生不善飲酒,就請來壺上好的香茶吧!”
話聲甫落,身後“噗嗤”響起一聲嬌笑,整個寂靜的酒樓,頓時也掀起一陣鬨笑,所有的酒客們,似乎都覺得這白衫少年,雖然氣宇不凡,一表人才,但,可惜的,竟是一個十足的書呆子。
因而,大家紛紛舉酒乾杯,繼續高談闊論起來。
立在白衫少年桌前的酒保,啼笑皆非的恭聲說:“爺,我們這裡是酒樓……”
白衫少年俊面一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立即接口說:“啊,既是如此,就給小生來壺甜酒吧!”
酒保知道這位公子爺不常出門,只得恭聲應是,轉身自去為他準備幾樣可口下酒的菜去了。
白衫少年,仍記得身後那聲“噗嗤”嬌笑,這時酒保一走,佯裝漫不經心的向身後望來。
回首一看,眼前一亮,心頭不禁怦然一動,如玉般的雙頰上,頓時升上兩片紅暈。
只見身後一桌上,竟坐著一個白髮老大婆,和一個嬌憨秀美的妙齡少女。
妙齡少女,年約十六七歲,桃形臉蛋,細月灣眉,杏眼瓊鼻,櫻桃小口,一身碧綠衣裳,下著百褶長裙,香肩上露出一隻綠絲劍柄,系著兩股綠劍穗。
這時,細膩白嫩的粉面上,正綻著微笑,那雙晶瑩明亮的杏目,正柔和的向這邊凝睇,那副嬌憨神態,卻隱透著頑皮淘氣,令人一看,就知是個刁蠻任性,招惹不得的小姑娘。
白髮老大婆,一臉的雞皮皺紋,高鼻薄唇小眼睛,目光閃爍,奕奕有神,上身穿藍布大褂,下穿一襲黑綢百褶長裙,小弓鞋打著綁腿,一望而知也是一個難惹的人物。
在她的身邊桌腿上,尚倚著一柄沉重的鑌鐵護手鉤,這時,老大婆正神色冰冷的望著高談闊論的酒客。
白衫少年極快的打量了一眼,不敢久看,急忙轉過頭來。
當他回過頭來時,心頭不由又是一震,只見前面不遠處的一張漆桌上,竟也獨自坐著一位年約二十一二歲,一身黃絨長衫,頭戴鵝黃文生巾的俊美少年。
黃衫少年身材不高,但卻甚為瀟灑,尤其那雙明如秋水的眸子,湛湛有神,鵝蛋形的俊面,有若桃花,看來極為溫雅。
這時,黃衫少年,手中拿著一把精緻描金摺扇,丹唇綻笑,正目不轉睛的望著他。
時值三月,江南雖然暮春如夏,但用扇尚嫌過早,黃衫少年手中的精緻描金摺扇,想必是他擅用的兵器。
俗語說:一分短,十分險,沒有精湛的輕功,渾厚的內力,和絕佳的技藝,必不敢用那把精緻小巧的描金摺扇。
念及於此,他斷定身後的老太婆和少女,論武功恐怕俱都不及黃衫少年。
是以,他在與黃衫少年的目光接觸之時,不由感到內心一震,急忙轉首看向窗外。
窗外可以看到鎮外原野,一片碧綠,垂柳桃花,在豔麗的嬌陽下愈顯得美景如畫。
這時,酒保已將酒菜送來,白衫少年,俯首一看,有冷有熱,水陸雜陳,俱是可口之菜。
於是,他目觀遠景,耳聽座言,自斟自飲,慢慢品嚐起來。
白衫少年凝神一聽,全樓酒客俱是談論著昨夜擊斃了三個老道的事。
許多語聲中,一個粗獷的聲音,說:“……那三個老道,雖然被擊碎了腦袋,但我仍第一個便認出他們是雷龍坡呂祖觀的那三個傢伙……”
另一個人接著恨聲說:“真是沒想到,這些身入空門的人,終日誦經,朝夕參佛,居然作出這種喪天害理,劫擄婦女的無恥勾當來。”
一個低沉的聲音黯然一嘆說:“溫員外家的兩個丫環還想得開,只是受了一些驚嚇,而劉秀才的妻子卻一直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
白衫少年一聽,薄而下彎的朱唇,立即掠過一絲微笑,他感到擊斃了那三個老道,並沒有錯。
驀然一個蒼勁焦急的聲音,從身後不遠處傳來:“大師如此肯定,可是根據三道屍體上泛起的赤紅顏色而言?”
另一個錚然有力的聲音,卻壓低聲音說:“不錯,那正是百年前即已失蹤的厲害魔頭赤陽神君的駭人絕學。”
白衫少年聽到“魔頭”兩字,不由頓時大怒,正待推杯而起,腦際驀然想起師父臨死時的叮囑志兒,不管在任何場合中,任何情況下,除非你要殺死所有在場的人,否則,絕對不準施展武功。
念及至此,心中怒氣全消,依然神色自若,舉杯飲酒望著窗外,但他的心中,卻不停的問著自己:“師父果真是一個厲害的魔頭嗎?”
若師父是百年前即已失蹤的赤陽神君,但他的容貌卻像箇中年人,雖然,他的蓬髮披散,鬍鬚虯生,衣服幾不遮體,但絕對看不出他是一個將近兩百歲的老人。
心念間,又聽另一個惶急的聲音問:“大師,昨夜那人如果確是百年前的赤陽神君,此番他再度出世,恐怕又要掀起武林浩劫,鬧得腥風血雨……”
一個帶著懷疑的口吻問:“大師,據說昔年的赤陽神君姦殺擄淫,無惡不作,這次為何卻殺了三個惡道,救了三個民女?”
仍舊是那位大師,低聲宣了聲佛號,說:“阿彌陀佛,也許這個魔頭,多年息隱,修心養性,已經改惡向善,此番再現行蹤,或許是要積些德行,以贖昔年的罪惡。”
依然是那蒼勁的聲音問:“大師,昨夜那人也許是老魔頭的徒弟……”
那位大師回答說:“這恐怕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根據三道屍體上所泛起的殷紅顏色,那人的赤陽掌力,致少已有百年以上的火候……”
白衫少年一聽,不由暗自笑了,心說:我習武尚不足五年,赤陽掌也僅練了半載,居然說我有百年以上的火候,豈不可笑?
心念間,佯裝漫不經心的轉首去看發話的那位大師。
只見右後方第四張桌子上,正中坐著一位紅光滿面,身穿灰袍的慈祥老和尚,壽眉慈目,長髯如銀,一望而知是位有道的高僧。
白衫少年看得心中不解,根據老和尚的相貌,不像是個誇大其詞,危言聳聽的人,但他這麼說,莫非我的掌力果真有百年以上的火候不成?
繼而,他想到每隔半年,師父必讓他食一片紫芝,據師父說,紫芝有延年益壽之功,起死回生之效……
念及至此,心頭猛然一震,他不由暗暗驚呼,紫芝既然有延年益壽,起死回生之效,師父為何會在我一覺醒來,渾身乏力,虛脫而死呢?
繼而一想,周身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心中暗想:“莫非這其中果真另有蹊蹺不成?”
心念間,驀聞坐在老和尚左側的青衣老者,迷惑的說:“大師,昔年傳說赤陽神君愛穿紅袍,可是,昨夜有人發現一道閃閃白影,快如掠地流星,眨眼之間,便去得無影無蹤了!”
老和尚聽得輕“噢”一聲,似是也感到有些迷惑。
白衫少年聽得心中暗自焦急,人們傳說的這點白影,對他將來為恩師了卻心願的事,也許是一個極大的破綻。
他怕那老和尚對他起疑,因而不敢久看,於是即將目光移開。
但,當他看到老大婆那一桌時,只見那個老大婆,面色深沉,正瞪著一雙小眼睛,在冷冷的端詳他。
而那個綠衣妙齡少女,卻微蹙蛾眉,神情憂鬱,纖手支著香腮,仍在凝神睇視著他,但那雙明亮的大眼睛中,卻露出極為不快的心聲。
白衫少年趕緊轉身,一回頭,前面有位獨坐的黃衫俊美少年,也是丹唇含笑,美目閃爍地望著他。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由惶急地端起酒杯來,仰口一飲而盡,急忙轉首看向窗外,再不敢回過頭來,他確沒想到,居然竟有人一直在注意他。
心念間,驀聞身後那位白髮老大婆,以略帶惋惜的口吻,冷冷地道:“唉,人倒是一表非凡的人物,只可惜讀了一肚子的書,沒見過大世面。”
白衫少年本是聰慧超群的人,這時聽了老大婆那句“讀了一肚子書”的話,因而心中一動,立即望著窗外美麗景色,搖頭晃腦地低吟起來:“看遍地綠暗紅愁,蝶忙鶯亂,可惜即逢三月,春去七分……”
吟聲未完,驀聞身後咫尺處,響起一陣珠玉般的聲音:“兄臺觀景獨酌,低吟詩賦,果是雅人也!”
白衫少年心中一驚,倏然由座上立起來,轉身一看,發話之人,竟是那穿黃衫的美少年,不知何時,他已俊面含笑,神色親切地立在桌前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斷定對方的功力毫不遜於自己,雖然他正在苦思詞句,並未注意,但也絕不至直到對方來至身後尚且不知。
他心思電轉,但卻早已彬彬有禮地拱手一揖,含笑說:“啊,兄臺移樽,不知有何見教?”
黃衫少年拱手還禮,雙目閃輝,愉快地贊聲說:“兄臺方才幾句嘆景的話,道盡這暮春時節景況,如再添上煙迷碧樹,水送落花,既悲時節,復贊春光,豈不更好?”
白衫少年似乎恍然大悟,立即興奮地拱手贊聲說:“啊,兄臺對得妙,請坐,請坐。”
說著,伸手肅客,殷切請坐。
黃衫少年有意向白衫少年攀談,也就順勢在桌的對面坐了下來。
老太婆看在眼裡,不由微一搖頭,惋惜地說:“迂腐!”
綠衣少女立即不服地說:“娘,這是讀書人的氣質……”
老太婆未待綠衣少女說完,立即氣呼呼地問:“死丫頭,你不是最不喜歡你窮酸叔叔的那股子迂腐氣嗎?”
綠衣少女頓時被問得粉面通紅,嘟著櫻桃小口一聲不吭了,但那雙晶瑩杏目卻依然斜睇著窗前的白衫少年。
白衫少年和黃衫少年尚未通名,酒保已勤快地將黃衫少年桌上的酒菜移過來,兩人也聽到老大婆母女的談話,但卻佯裝未曾聽見。
驀聞身後的老大婆,毅然說:“既然你喜歡那個小書呆子,反正時間還早,我們也過去和他談談。”
綠衣少女一聽,不由慌得急聲說:“娘,多不好意思……”
老大婆一雙精光小眼一瞪,立即沉聲說:“怕什麼,我們又不是去相女婿!”
說著,拿起倚在桌邊上的護手鉤,逕向白衫少年座前走來。
綠衣少女無奈,只得羞紅著粉臉,跟在老大婆身後。
白衫少年雖然知道老大婆母女走來,但佯裝未見,而黃衫少年卻秀眉一蹙,俊面上立即浮上一層不悅的神色。
老大婆來至桌前,望著白衫少年,未言先笑,和靄地問:“你這位小子是讀書人嗎?”
綠衣少女一聽,不由急得手心出汗,問人哪有這種問法?因而急忙在身後悄悄碰了一下老大婆。
白衫少年毫不為怪,慌忙站起身來,拱手含笑,恭聲說:“啊,這位老媽媽,請坐,請坐。”
黃衫少年本待發作,但看了文質彬彬的白衫少年行禮,為了表示自己也是一個十足的書生,因而也急忙拱手立起身來。
老大婆一生漂泊江湖,浪跡天涯,一向口直心快,不拘小節,這時見黃衫少年也拱手立起身來,也向他親切地笑了笑,接著就大剌剌地坐下來。
白衫少年見老大婆身邊尚立著綠衣少女,於是再度一拱手,文靜地含笑說道:“啊,這位小娘子也請坐吧!”
綠衣少女嬌憨一笑,正待還禮答話,驀聞老太婆沉聲分辨說:“喂,我說你這小子可看清楚,我們萍兒還是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呢!”
白衫少年急忙躬身連聲應是,綠衣少女粉面一紅,不由嘟著小嘴生她老媽媽的氣,一扭纖腰,坐在椅上。
黃衫少年立即代白衫少年解釋說:“這位兄臺,想必是由蘇州金陵一帶來此,小娘子就是稱呼姑娘,請老媽媽不要介意。”
老大婆呵呵一笑,爽朗地說:“老孃知道,我是有意逗逗你們這兩個小書呆子的。”
黃衫少年聽到“老孃”兩字,心中頓時大怒,但又聽了最後一句“兩個小書呆子”的時候,便怒氣全消了。
他知道要想結一父這位白衫少年,必須裝成十足的書生氣,何況對方老大婆尚是一個武林中頗有名氣的前輩人物。
念及至此,心平氣和,裝出一副書生的文靜氣,神氣泰然,略顯恭謹地坐了下來。
老大婆一俟白衫少年坐下後,立即含笑親切地問:“這位小相公,你叫什麼名字?仙鄉何處?”
白衫少年急忙欠身,仍然文縐縐地回答說:“小生姓凌,名壯志,世居金陵乃是詩書門第……”老太婆未待白衣少年凌壯志說完,一皺眉頭,慢聲說:“嗯,名字倒是一個好名字……”
綠衣少女深怕老大婆說讀書不好,急忙悄悄碰了一下老大婆。
老太婆頓時警覺,呵呵兩聲,又問:“你這次到南陵來,有什麼貴幹嗎?”
白衫少年凌壯志,仍然欠身恭聲說道:“小生父母早已謝世,家中僅有老僕一人,此番沿江上游,旨在廣增見識。”
老太婆老氣橫秋地噢了一聲,頷首讚許說:“唔,你的確需要出來見見世面才好。”
說著,又轉頭望著黃衫少年親切地問:“這位相公貴姓,家住哪裡?”
黃衫少年也欠身恭聲說:“小生姓展,名偉明,世居湖南,歷代經商,現在寄居在石門表兄處!”
老太婆仍然老氣橫秋,漫不經心地說:“湖南是個好地方,老身早年去過,尤其湘女多情,更是舉世聞名。”
黃衫少年展偉明,玉頰頓時泛上兩朵紅霞,隨之含糊地應了兩聲是。
老太婆呵呵一笑,又指著身邊的綠衣少女說:“這是我的唯一女兒,萬綠萍,今年十六歲啦,呵呵,是個傻丫頭。”
說著,老臉上滿布光彩,接著,又慈祥地笑了。
白衫少年凌壯志和黃衫少年展偉明,同時含笑拱手,綠衣少女萬綠萍,粉面微紅,憨態羞美,欠身福了一福。
老太婆又爽快地自我介紹說:“我不是讀書人,沒有什麼名字,你們就仍然稱呼我老媽媽吧!”
黃衫少年展偉明第一眼看到老太婆桌邊上的護手鉤時,便已斷定老太婆是誰,這時再經過介紹綠衣少女的姓名後,愈加證實老太婆即是武林中頗有聲名的鐵鉤婆了。
據說鐵鉤婆的女兒,自幼拜在恆山一位女異人的門下,加之家學淵源,因而鉤劍雙絕,自下山隨母行道江湖以來,尚未遇到過敵手。
展偉明雖然知道鐵鉤婆和萬綠萍的來路,但他不敢說破,因為,他不希望瀟灑儒雅,文質彬彬的凌壯志,知道她是一個會武功的人。
這時,整個酒樓上談論的話題,仍在談三個老道和赤陽神居的事。
急於趕路的商旅漸漸地走了,但繼續上來的卻是一些身著勁裝,佩帶兵刃的武林人物。
凌壯志雖然早已看到,但卻佯裝毫未注意,不時提壺為鐵鉤婆滿酒。
鐵鉤婆一生接觸的盡是武林人物,今天遇到一位書呆子,倒覺得別有趣味,最初雖然有些不慣,但漸漸對凌壯志已感到喜愛。
萬綠萍覺得要想和死啃書本的凌壯志變得投契,絕不能論武功談江湖,必須要說些談風詠景,吟詩賦詞的話。
因而,嬌靨綻笑,望定凌壯志,大方地問:“凌相公,方才你和展相公吟的什麼詩,可否再說一遍給小妹聽?”
說著,晶瑩的杏目,瞟了展偉明一眼,便一直目光柔和地注視著凌壯志。
展偉明看在眼裡,似乎有些惘然若失,那雙如秋水般的眸子中,不時閃爍著既嫉且羨的眼神。他看看萬綠萍,又看著凌壯志,不知他是氣萬綠萍沒有看他,抑或是羨凌壯志得到這位美麗嬌憨的小姑娘的垂青。
凌壯志無意結識這位嬌憨淘氣的小姑娘,尤其經過恩師的告誡,這位從未接近過異性的他,愈加對女人存有戒心。
但萬綠萍那雙凝神睇視,柔光閃爍的杏目,似要看透他的心,因而他感到心頭怦怦,情緒不寧。
他急忙一定心神,仍然文靜有禮的謙遜說:“拙詞笨句,難入姑娘之耳,倒是展兄方才接詠的兩句‘煙迷碧樹,水送落花’……”
話未說完,驀聞身後不遠處,一個輕蔑譏嘲,含有妒意的聲音問:“下面未完兩句,可是‘落花隨流,花有意,芳草迎風,風無情’?”
凌壯志一聽,不由心泛怒火,但他卻佯裝未聞,只是秀眉一剔,幾乎忍不住顯出身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