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膘大馬上坐著兩個人;君不悔與吉百瑞,兩人乘一鞍,擠是稍擠了點,好在吉百瑞人瘦身窄,勉強還能湊合。
現在,“飛雲鏢局”已經在望。
鏢局子不知在辦什麼喜事,張燈結綵,人出人進,光景十分的喧囂熱鬧,隔著大老遠,便能感受到那一股喜洋洋的氣氛。
從君不悔背後伸出頭來,吉百瑞眯著一雙老眼朝前探視,邊有些詫異的道:
“那不就是‘飛雲鏢局’啦?掛紅扎彩好像是有什麼吉慶事兒在辦;不悔,莫非他們能未卜先知,算準了你今天抵門,這麼鋪排是為了歡迎你?場面倒有點捧著新姑爺上炕的味道……”
君不悔也帶著幾分迷惘的道:
“辦喜事大概錯不了,只怕不是在歡迎我,據我所知,鏢局子沒有人會卜卦,就算有,亦玄不到這等地步,時辰拿捏得入絲人扣,豈不成了鬼谷子啦?”
輕拍君不悔肩膀,吉百瑞笑道:
“說不定哪,不悔,心有靈犀可是一點通呢!”
君不悔尷尬的道:
“管二小姐也不敢這麼明著張揚,到底名份未定,她一個姑娘家怎會安排如此場面?大叔,鏢局裡約莫是有別的喜慶事……”
說著話,馬兒已經不徐不緩的到了“飛雲鏢局”門前,首先看見君不悔的,正是君不悔進鏢局應徵雜工時的“考驗官”大鬍子呂剛;兩人這一朝面,君不悔覺得好親切熱絡,在馬上一拱手,提高了嗓門:
“呂鏢師,真個久違了--”
呂剛的反應卻大大使君不悔感到意外,這位大鏢師先是一愣,兩隻銅鈴眼突兀凸出,險險乎便掉出目眶之外,他呆若木雞瞪著君不悔片刻,才驀地一激靈,像見了鬼一樣奔進門裡,一面跑,一邊狂叫: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君不悔回來了哇……”
這一跑一叫,門口的人群有的紛紛走避,有的趕緊站遠處觀望,一片喜氣剎時僵凝,竟透著不可理解的蕭索與暖昧意味--
故人回門,對“飛雲鏢局”上下而言,甚至說恩人回門亦不為過,原該深表熱忱,大現殷勤才對,怎麼竟像看到瘟神惡煞一般的驚悸法,居然大喊“不好了”?這,是他娘怎麼一碼事?
君不悔怔了一下,回頭望望吉百瑞,吉百瑞似乎有所感應,嘆了口氣,臉色沉重的翻身下馬,君不悔跟著落地,心口上卻彷彿壓上了一塊石頭。
目光四轉,君不悔又發現了一位舊識--早先和他一起打雜幹活的沈二貴;沈二貴縮著脖子弓著腰,正半掩在門柱後面,神情好像不敢與君不悔照面,現著那等的惴惴不安;君不悔踏上幾步,儘量把聲音放得和悅開朗:
“那不是二貴哥麼?二貴哥,我們可是久不相見啦,老夥計只分別了這麼一段辰光,怎的就顯了生疏?見了面連個招呼也不給打?”
這呼名點姓之下,沈二貴可是窩不住了,他趑趑趄趄的走了出來,眼睛望著地面,又是窘迫、又是畏瑟,衝著君不悔請了個安,嗓音透著暗啞:
“君爺……你,呃,你算是回來了……”
君不悔平靜的道:
“難道說,我不該回來看看?”
沈二貴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複雜--但卻有著無可掩隱的悲憫意味;君不悔迎著對方這份言諭之外的情態,暮然全身一冷,心緒翻騰,這樣的形色,這樣無助的關懷,他不是曾以體驗過麼?“出相莊”,在他敗給師兄手下之際,當人去場空,當他正滿腔悽楚落寞的時候,師門老管家任喜不也是這種神態、這種同情卻難以為力的惋嘆?時日不長,他卻二度品嚐瞭如此苦澀。
不錯,又是心中的一捧雪。
吉百瑞來在君不悔身邊,低沉的道:
“不管發生了什麼狀況,不悔,你都要看得開,陽光之下,沒有什麼新鮮事兒,人活一生,亦難免經歷坎坷橫逆,悟得透,也就淡然了。”
君不悔強笑著:
“大叔說得是,我自信還能把持,我不是挺鎮定的麼?”
吉百瑞凝視著他這人間世上唯一的親人,緩緩的道:
“不悔,你記著,無論何地、無論遭遇到任何挫折,大叔必與你同在!”
君不悔輕輕的道:
“謝謝大叔……”
於是,門內一陣喧譁,十來個人匆忙奔出,領頭的正是“飛雲鏢局”的總鏢頭管亮德,簇擁在他身邊的仍是他那幾個蝦兵蟹將,當然也包括了呂剛、胡英、彭委康這幾位大鏢師。
甫始與君不悔朝面,管亮德的神情可真叫夠瞧,一張臉孔不但猛然漲赤變褚,有如倒吊一副豬肝,甚至連呼吸都緊迫起來;他搶步上前,對君不悔重重抱拳躬身,模樣竟像下屬參見上官、後生拜謁前輩,就有那等的卑恭屈膝法:
“君兄弟,一聽說你回來,我就趕忙往外迎,卻仍是叫你候了這一陣,罪過罪過,失禮失札!好在都是自家人,你該不會見責吧?”
君不悔一邊回禮,邊笑得十分溫煦自然:
“總鏢頭客氣了,我怎敢擔當總鏢頭如此抬舉?出門有一段日子了,對舊主故友頗為思念,借迎我大叔之便,順道前來探望各位,帶請總鏢頭莫嫌唐突才是!”
管亮德容顏窘愧,答活卻相當圓滑流暢,不曾顯在出疙瘩:
“這是說到哪裡去啦?君兄弟,你是我們‘飛雲鏢局’的救星,是我管某兄妹的恩人,巴盼你回來都望穿了眼,又怎會扯到唐突二字?你這一抵家門,可不知道我們有多麼個興奮法,大夥全樂暈啦!”
君不悔淡淡的道:
“我無才無能,只因適逢其會,略盡了一點棉薄而已,總鏢頭言重,倒令我好生汗顏;這一向來,大家都還順當吧?”
管亮德故意大聲笑著,聽在耳裡,近乎有幾分氣喘的嗖嗖之音:
“託福託福,自從你挫敗了那‘聚魂刀’顧乞與‘無影四狐’一干鬼崇之後,鏢局子可就一帆風順,再沒出過岔錯啦,這都是借你的鴻運,靠你的虎威,才有這等的好運道,君兄弟,我們‘飛雲鏢局’就該立你的長生牌位,早晚香菸供奉著方稱允當!”
拱拱手,君不悔道:
“總鏢頭萬勿如此鋪排,否則就是折煞我了!”
這時,站在管亮德身側的呂剛,暗中扯扯了他們總鏢頭的衣角,向吉百瑞的方位努努嘴,管亮德這才想起君不侮還帶得有另一個人,他先是又一聲笑,瞧著吉百瑞打了個哈哈,嘴裡是在詢問君不悔:
“君兄弟,這一位老人家,不知是君兄弟的什麼人?還請代為引見——”
不等君不悔開口回答,吉百瑞已搶著說了話,只不過兩眼看天,撩也不撩管總鏢頭。
“不勞總鏢頭動問,我姓吉的,叫百瑞;君不悔有個大叔你可曾聽說過?他那不成材的大叔,就是我老頭子!”
管亮德哈了哈腰,本能的虛應事故,假意奉承:
“哦,哦,原來是吉老先生,久仰,久仰--”
突然間,他像是吞下了一顆火栗子,臉上五官立時怪異可笑的歪曲著,眼角斜吊,嘴巴大張,中了邪一般,定定瞪視吉百瑞,而吉百瑞仍然仰頭上望,模樣彷彿不知道面前還站著個大活人似的。
猛的一哆嚏,管亮德哈下去的腰桿急切裡竟一時挺不起來,他舌頭髮直,聲帶嗚咽:
“吉百瑞……莫非是……‘大天刃’吉百瑞?”
哼了哼,吉百瑞道:
“好見識;我倒不曉得,天下除了我‘大天刃’吉百瑞以外,尚有哪一個吉百瑞!”
管亮德形色大變,汗出如漿,他只覺得混身透涼,雙膝發軟,胸膛內劇烈跳動,人有朝下跪的趨勢:
“小的該死,小的有眼無珠,吉老前輩大駕到此,居然不識真顏,吉老前輩頭頂一方天,腳頓小河動,神威蓋世,名傾五嶽,小的疏失之罪,萬乞恕過,吉老前輩,小的給你老人家請安賠禮啦……。”
吉百瑞嘲弄一笑,虛虛伸手輕扶:
“罷了罷了,我老頭子當不起總鏢頭的大禮,咱們還是實際點好;我以為,你會請我爺倆進屋去坐坐,或者你有什麼要向君不悔交侍!”
管亮德喘著氣道:
“是,是,嘔,不不,君兄弟乃小的兄妹救命恩人,功同再造,怎敢妄言交待?只是有事陳述,請求寬諒……吉老前輩,且請移駕奉茶……”
吉百瑞不再多說,昂首直入,君不悔則默然跟隨於後,管亮德蹶著屁股側旁帶引,一副可憐兮兮,負罪在身的德性。
一樣的環境,一樣的事物,君不悔重臨斯地,心情卻完全不同了--徵兆已經越見明顯,從張燈結綵的一片喜氣,到呂剛初睹故人時的驚慌,加上管亮德那勉強的客套到惶恐的奉承,現在全反映出某一樁不該形成的結果已形成,而“飛雲鏢局”並不虧欠君不侮什麼,也不必隱瞞或忌憚他什麼,除了人情,“飛雲鏢局”對君不悔無須愧疚,那人情,主要就關係在管瑤仙身上了。
管瑤仙至今沒有露面。
這位素有“冷羅剎”之稱的二小姐,從來稟性剛強,具鬚眉之氣,有決斷,有膽識,決非一般弱質閨閣可比,更何況她對君不悔早有情愫?如若沒有其他變異,她不會隱匿不出,不會故作扭怩矯揉之態躲著君不悔,這樣的重逢,原該也是她所期盼的啊。
但是,她事實上仍未現身,現身的只有這一群表情尷尬,舉止失措的達官老爺們。
將吉百瑞、君不悔二人讓進大廳落座,在下人奉過系水之後,整座廳屋裡就單剩下管亮德一個人陪著,其餘大小鏢師,全已悄然退出。
氣氛很寂靜,寂靜的氣氛裡透著僵窒--那種難堪又隔閡的僵窒。
吉百瑞端起茶杯,細細觀賞著白釉底上描著筆青篁的杯面,嘴裡“嘖”“嘖”有聲:
“這飲茶的杯子真不錯,質地細,花色清雅,挺精緻的……”
說著,鼻子湊近杯沿深深一嗅,又連連點頭:
“茶味香醇芬鬱,汁色明淡,顯見也是好茶,承總鏢頭盛待,真是謝謝了。”
管亮德挨著椅邊坐著,雙手不停在褲管上來回揩擦,形容惶驚不寧,吉面瑞這一說話,他趕緊將上身前躬,陪著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粗茶陋器,實嫌簡慢,多有委屈前輩……”
吉百瑞笑了笑:
“委屈我不大要緊,倒是別委屈了我的寶貝侄兒,凡事不離譜就好,總鏢頭,你說是不是呀?”
管亮德抹著汗,啞聲道:
“是,是,前輩說得是。”
翹起二郎腿,吉百瑞又皮笑肉不動的道:
“茶不錯,總鏢頭,但除了喝茶之外,也該找點話題聊聊才不顯得冷生;由你開個頭吧,你說我們聊什麼才叫有趣?”
吸了口氣,管亮德黃著一張臉道:
“回稟前輩,小的原是有下情上報,事非得已,若有欠周之處,乞請前輩恕有才是--”
吉百瑞瞧了君不悔一眼,神態安洋的道:
“總鏢頭言重了,我與你們‘飛雲鏢局’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一鞭子打不著,三竿子撈不著,毫無瓜葛可言,你又有什麼不得已的?至於說到恕宥,人做了虧心事才須對方寬諒,我看你相貌堂皇,一團正氣,似乎不像那些咱負義失德的卑劣小人,照理說,該不會行止豁了邊吧?”
管亮德結結巴巴的道:
“前輩……天下事,呃,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始未根由,往往不能盡如所願……小的難處,尚請前輩千萬乞有,這實在是樁意外,大大的意外……”
吉百瑞淡淡的道:
“扯了這許多,卻還不知道你指的是哪檔子事,與我爺倆又有什麼關連?”
管亮德深深呼吸幾次,才十分艱澀的道:
“小的是說……是說舍妹的事………
啜了口茶,吉百瑞道:
“聽不悔講,令妹與他相處不錯,且有喻示在先,你令妹如今卻怎麼啦?”
嚥著唾液,管亮德沙沙的道:
“回前輩的話,舍妹瑤仙,確實對君兄弟情有獨鍾,至為心儀,在小的面前,亦曾流露過她的意欲,這本來是一段美滿姻緣--”
吉百瑞冷笑一聲,尖銳的道:
“卻是有人半路殺出,待要棒打鴛鴦?”
不禁又是一頭冷汗,管亮德雙手連搖:
“不,不,何人有此膽量,敢對君兄弟冒犯?只是碰巧了一樁機緣,舍妹受恩於對方,深感有所虧欠,在那人整日累月的殷殷關懷下,實難加以峻拒,初是勉強接納,繼而日久生情,事態演變下來,就落得今日的結果;舍妹向來心軟性慈,不忍過於傷害對方,猶豫再三,才首肯了哪人的要求……”
吉百瑞面不改色,微笑依舊:
“什麼要求?”
管亮德只覺後頸窩發麻,眼皮子在不聽使喚的跳動:
“他……他待迎娶……迎娶舍妹……”
吉百瑞懶洋洋的道:
“令妹與我家不悔訂情於先,施恩在前,令妹只因一樁機緣遇合,便不忍傷對方之心而委身下嫁,然則我家不悔又待如何?莫不成令妹但怕傷他人之心,就無視傷不悔之心?”
管亮德一時大感狼狽,手足無措之下,只有連聲請罪:
“前輩包涵,前輩恕看,這都是小的兄妹不對,小的兄妹失周,事前未能防範,事後未加剋制,方有今日的困窘之局,怨只怨我管家運蹙,舍妹福薄,攀不上君兄弟,結不成這樁連理,但求前輩及君兄弟高抬貴手,免予追究,管氏一脈感恩載德,叩乞老天保佑君兄弟功侯萬代,子息綿綿……”
吉百瑞暗裡罵著--真他娘顛三倒四,不知所云,明明是負情變心的勾當,偏偏還有許多莫名其妙的說詞,簡直就是豈有此理;表面上,他卻仍然沉得住氣,不顯溫惱:
“總鏢頭,你的意思是說,令妹和我家不悔的這段情,算是吹了?”
管亮德臉孔褚赤,音調窒迫的道:
“小的兄妹甚感惶疚,愧對前輩及君兄弟之處至多,便今生不能補報,來世為大為馬、結草銜環,也要報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吉百瑞不帶丁點笑意的一笑:
“這都是些空話,總鏢頭,情份的契合,若是隻用幾句不切實際的言詞便能否定,這情份也未免太虛幻、太軟弱了!”
管亮德急道:
“不,前輩,小的兄妹不光是表達這無盡的歉意,小的兄妹在形式上尚另有補報,區區之數,藉以減輕我們的慚愧於萬一,並盼對君兄弟的損失略做彌補--”
又看了看君不悔,吉百瑞道:
“你要給錢?”
管亮德窘迫的道:
“小的不敢這樣講,小的兄妹僅是拿這個法子來回補君兄弟的恩情,剖明我們的無奈,我們亦知道這樣做十分庸俗,但,但除此之外,實在不知如何交待是好……”
吉百瑞道:
“那麼,你打譜給多少銀子來賠補不悔情感上的損傷?”
舐了舐嘴唇,管亮德囁嚅著道:
“小的兄妹想奉上三萬兩紋眼……君兄弟一向囊中欠豐,他拿著這筆銀子,足可置產創業,成個家約莫也夠了……”
哧哧一笑,吉百瑞側首問君不悔:
“孩子,這筆錢你收是不收?”
君不悔極其平靜的道:
“我不會要這個錢,大叔,施恩於人豈有收回報的道理?如果說這算賠補我情感上的損傷,情感有價,便就賤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發乎內心,見於真性,好來好去,好合好散,怎麼能用阿堵物來衡量其價值?”
“嗯”了一聲,吉百瑞欣慰的道:
“好,很好,吾兒果有餚節,果具見識--”
說著,他面對管亮德揚了揚眉梢:
“我家不悔說啦,這幾文臭錢他不要;總鏢頭,你早該弄明白,天下之大,財富並非萬能,多有金子銀子買不到、擺不平的事體!”
管亮德臉孔冷綠、惶怵不安的直搓手:
“哪……哪君兄弟的意思,是要我們兄妹怎生補報?”
君不悔牽著嘴角,低緩的道:
“情感是不能出賣的;總鏢頭,什麼都不必補報,我原也不曾期望任何補報,你們沒有欠我什麼,如果一定要說有,欠的也僅僅是一次戲辱而已,我還有這個涵養,經得起、容得起、容得下這一次戲辱。”
管亮德滿頭油汗,又羞又愧:
“君兄弟言重了,我們兄妹怎麼敢、怎麼敢?”
吉百瑞忽道:
“總鏢頭,那個半路上殺出來的程咬金,算是哪一號牛鬼蛇神?”
管亮德形色赧然:
“他,呃,他叫葛世偉,是‘子午嶺’葛家堡的少堡主,他父親葛奇,在道上也是位有頭有臉的人物,前輩或許有個耳聞--”
吉百瑞頷首道:
“葛家堡的當家葛奇,不錯,我知道他這個角兒,他兒子卻是如何與令妹結下這段機緣、又受了姓葛的什麼好處?”
提到這問題,君不悔亦頗為專注的等著聆聽管亮德的回答,因為他知道管瑤仙向來對這位葛少堡主欠缺好感,尤其為了“無影四狐”擄劫管瑤仙的那樁過節,葛家堡父子當時拒不赴援,袖手旁觀,越令管瑤仙切齒痛恨,然而彼一時也,此一時,眼下卻又湊到一頭,更準備結親家了,這,又是在一種什麼境況下才扭轉的乾坤?
先是乾咳一聲,管亮德非常謹慎的道:
“大概在三個月前,舍妹領著局子裡兩位鏢師,三名淌子手押鏢到‘遠定府’,就那麼不巧,偏偏又碰上了‘無影四狐’中‘魔狐’狄青那個淫棍老弟狄元,兩下一朝面,舊仇加新恨,三句話沒說上便動了手,一場拼鬥上來,舍妹這邊落了敗勢,正在發發可危的當口,葛家少堡主恰巧帶著他家一干手下路過,見此光景,立時拔刀相助,殺退了狄元,將舍妹等人從虎嘴邊救了出來……”
吉百瑞道:
“倒是挺巧,接著姓葛的小鱉羔子就開始大獻殷勤,百般表功,橫刀奪人家的老婆了?”
君不悔麵皮一熱,趕緊喚了一聲:
“大叔--”
管亮德也頗覺尷尬的道:
“葛少堡主一心輸誠,對舍妹體貼十分、呵護備至,日也來,夜也來,人總是有感情的,辰光久了,實在不忍再加拒絕,自頭一遭接納過葛少堡主以後,就,就……”
吉百瑞道:
“有了開頭,就一直繼續下去了,可不是!”
管亮德的雙手在褲腿上揩擦起來,他吶吶的道:
“前輩包涵……”
拂袖而起,吉百瑞冷冷的道:
“人心叵測,人性易變,從你們兄妹這裡,算是找到了活生生的印證,管亮德,立身處世,不合像你們這樣輕諾寡信、見異思遷,男女相悅,雖屬兩廂情願,但志節守不過百日,亦就無可惋惜留戀了!”
他一昂頭,對君不悔道:
“我們走。”
君不悔站起身來,等吉百瑞行出幾步,方才輕輕的向管亮德道:
“總鏢頭,請轉達我的祝福給二小姐,希望她姻緣美滿,白首偕老,告訴她,我對她沒有怨恨,沒有溫惱,有的只是關懷,真心真意的關懷……”
不等管德亮回答,他已灑開大步,跨門而出,留下管亮德一個人站在廳中,孤伶又怔忡的空望門楣發呆--他也不禁迷茫,自己妹妹的選擇,到底是對了,抑或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