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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東方綺珠仔細看時,迅疾如風閃進來的那人,是一個六旬左右的清癯老人,面容雖然瘦削,動作卻異常輕靈敏捷,猜知老人必是武鳳樓新近結納的武林奇士千里獨行吳尚,連忙相見以禮道:“為了青城山的安危,累及老人家奔波勞累,綺珠謹代三位老爺子向吳老伯致以謝意了。”

    見東方綺珠這麼通情達理,又知東方綺珠曾被東宮劉太后收為義女,貴為御公主之尊,千里獨行吳尚連忙還了一禮道:“吳尚須些微勞,何敢勞東方公主這等錯敬!適才,我發現一批峨嵋狂徒進入青城山以內,情勢越發危急了,不如趁此機會,殺了七步追魂冷鐵心,扣下峨嵋二老作為人質,逼峨嵋派暫時不敢進犯,等五嶽三鳥到來,再圖一決雌雄。”

    武鳳樓知老謀深算的千里獨行是怕青城山力量薄弱,擋不了內外夾攻,所以才提出先解決進入百獸崖內的峨嵋二老及七步追魂冷鐵心等三人。不過在青城、峨嵋兩派還沒有公開翻臉之前,扣留對方老一輩人物,殺其一派總管,為峨嵋提供了侵山奪崖的藉口,遂輕輕地搖了一下頭說:“伯父之言雖然有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這樣孤注一擲。請老人家還是暫時退出百獸崖,隱身暗處,密切注意敵人的動向,容我再和綺珠好好的計議一番。”

    千里獨行吳尚也知道自己所提出的手段是背水一戰絕無退路,暗暗佩服武鳳樓這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竟能這麼沉穩冷靜,遇變不慌。當下就依從了他的吩咐,重新縱出了青城山百獸崖。

    獨叟吳尚所以能二次復出,確實皆系武鳳樓一力促成,從含嘉倉到四川青城山,一路行來,千里迢迢,兩騎並馳,結下了忘年深交,又知武鳳樓為了解東方家族三代人的危難,兼報東方公主的深情,決心給峨嵋派以沉重打擊,為此不惜請出自己的三位師長,千里獨行吳尚怎能不傾出全力相助!當下悄悄地離開了百獸崖,向位於青城山腰的天師洞掩去。

    這青城山的天師洞,筆者曾在拙作《五鳳朝陽刀》第三部中提到過,它位於青城山腰,混元頂下的陡崖峭壁之間,相傳是東漢天師張道陵的講道之處,有廟名叫延慶觀,建於隋代大業年間,唐朝時改為常道觀。地點偏僻,極容易潛伏外來之敵。聽武鳳樓說過,觀內的現任住持道人雨石,也是先天無極派出身,估計自己先前發現的那批峨嵋派來敵,十有八九會在那地方集結,就冒險沿著峭壁間的走廊,裝作遊山的香客,向常道觀一路搜尋走去。

    遠遠看見,觀中的主殿三皇大殿,重簷迴廊,氣勢宏偉,雄踞在高山之上。觀前的右前方有古銀杏一株,高近百尺,虯鬚扶疏,傳為張道陵天師親手所植。

    快要接近的時候,突然發現常道觀中,有一些江湖人物在內走動。吳尚為了不過早暴露自家的行蹤,就舉步抬足想岔人別的山道。

    突然一個黑衣中年人面目陰冷地出現在吳尚面前,只見他環眼圓睜,雙手抱臂盯望著吳尚,好象起了很大的疑心。

    獨叟吳尚雖然隱形蟄居二十多年,但當年千里獨行的美號,豈是等閒得來!走江湖的經驗極為豐富。如今一見前面有人望視,反而毫不遲疑地調轉身形,立即向來路退回,一點也不掩飾自己臉上的驚恐之色。

    就在千里獨行剛剛退到常道觀旁側不久,突然從右側那株高大的銀杏樹後,又鑽出一個黑衣中年人,年紀、長相都和剛才出現的那個黑衣人相似,也是雙臂抱肩,睜著一雙陰冷的怪眼,死死盯著自己。

    千里獨行吳尚故意裝出臉色大變,驚慌得將身形轉向常道觀內奔去。

    時值初春季節,氣候仍舊寒冷,加上這兩日天色陰沉,道觀裡幾乎看不見一個香客,更顯出獨叟吳尚來的不尋常。好在他的形象和威名,早在江湖人物的心目中消失殆盡,除去當年幾個和他極為熟悉的人物以外,已沒有一個人能看出這個衣衫破舊、形容憔悴悽苦的老人,竟是二十五年前赫赫有名的千里獨行。

    外表驚慌、內實沉穩的獨叟吳尚避開兩個黑衣人,走到唐玄宗的詔書牌前時,忽有一個衣衫鮮明,面目清秀的中年人,身後跟隨著四個錦衣俊童,迅速地又逼近到千里獨行的身側。

    從目光的餘輝中,千里獨行吳尚早看清那為首中年人身穿一件淺綠色的錦袍,腰束杏黃色絲絛,絲襪緞履,面容雖極為清秀,但透出一股令人作嘔的女人氣息。年紀雖大,卻貌似中年人的模樣。那四名錦衣俊美童子,年紀一律在十七八歲至二十歲之間,粉面油頭,一副妖淫的舉止,無一是善良之輩。這更引起了老江湖千里獨行極大的注意,開始懷疑那錦袍人就是陰陽兩極葛伴月,四名淫邪俊童是他的貼身八俊。只是弄不清那兩個黑衣人是幹什麼的,什麼來路。獨叟吳尚暗暗加強了戒備,又回到了石牌之前。

    正在觀看之際,忽有一股香氣襲來,而且是一種讓人心蕩神移的暗香,知那位半男半女的中年人已貼近到自己身後。千里獨行吳尚猶豫不決了。出手一搏?以自己一人之力,能捉活的當然更好,否則以自己所具有的功力,襲對方於冷不防之下,十有八九可以屠其性命。此雖上策,可惜對敵人的行動和打算,共計侵入多少人手,就不可能獲得其實情況了;繼續裝下去,以普通遊山的香客身份與之周旋?雖然魯莽,還是較比殺人要高明的多,不過所冒的風險太大。主意尚未打定,自己右邊的肩頭,被一隻白嫩纖長溫香四溢的柔手搭住了。

    就聽身後的那人說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一邑之中,豈無忠信!不意在這座荒涼的道觀中,得遇兄長這等奇材異士,不知願和小弟訂三生之緣否?”

    聽那位半男半女的陰陽人一語就道破自己的身份,並公開露出了好言接納之意,不光使千里獨行吳尚大吃一驚,也逼迫他不得不改變了原來的主意。他左手泰然一伸,蓋在了那位陰陽人的白嫩手面上,還富有挑逗性地撫摸了一下,然後才將它握在自己的大手之內。

    兩個人一下子變成了正面相對,旁邊四名俊童的臉色一齊大變,迅疾地各自把手搭上了腰間的劍把。

    錦袍人輕搖螓首,示意自己的手下不準輕舉妄動。他自己則美目流盼,巧笑含情地問道:“荒山古洞,足證你我兄弟有緣,請兄長以真實姓名相告,不要辜負了我誠心一片。”

    改變了原先主意的千里獨行吳尚緩緩地鬆開了那人的右手,臉色冷漠地說道:“在下平生獨居寡處,不喜和他人交往,因突然萌生了修道之念,才來到此處,瞻仰天師神像。如此而已,就此告辭。”

    千里獨行吳尚人長得不醜,當年有美男之稱,如今雖落魄憔悴,還是骨格清秀,豪氣內斂,再加上滿腹錦繡,口詞伶俐,自有一種飄逸超塵之感。那錦衣人看得俏臉一呆,見千里獨行轉身欲走,哪裡肯放,柔手再伸,想再次去捉吳尚的手腕。

    千里獨行吳尚肩不見動,腰未見躬,就一下飄出去三步,讓錦衣人一下撲了個空。這更使錦衣人對千里獨行發生了濃厚的興趣,越發不想讓吳尚走開了。

    千里獨行吳尚當然不願老是甘居守勢,他主動向錦衣人進攻了。他說:“在下一介寒士,半生科場失意,如今已看破紅塵,即將沿門托缽。山道上先有兩名黑衣人挾持,如今又遭到閣下的多番盤問,四位尊使,又目光霍霍,究竟如何,請亮出你的真意。”

    錦衣人嫵媚地微笑了,雖然明明穿戴的是男人的衣裳,由於裁剪入時,可身合體,再加上色澤鮮明,這一笑竟然很能迷人,說話的聲音,也帶著女人的腔調:“從兄長的語音中,使我想起了一個人來,這個人性情孤傲,專好獨來獨往,功夫又深,曾獲得千里獨行的美號,二十五年前突然失蹤於江湖之上。兄長與他性情相近,年紀相符,長相、口音也恰恰吻合,真讓小弟我懷疑就是千里獨行吳尚吳大哥。”

    錦袍人煞是厲害,一針見血地說出了吳尚的來歷,兩隻大眼睛,又緊緊地盯在獨叟吳尚的臉上,似乎尋求他有什麼變化。

    千里獨行吳尚知道對方已認出自己,再隱瞞下去,反而不好,隨即直言不諱地答道:“閣下果是好眼力,還能認出我這個失勢落魄的無用之人。就此告退。”說完之後,吳尚又一次提出了告辭。

    錦衣人晃身阻住了去路,無限欣喜地說:“兄長果是千里獨行吳大哥!今日相見,真是三生有幸啊!請移玉到三皇殿內,容我鄭重拜見。”說完後,很客氣地舉手讓客,請千里獨行先走。

    千里獨行吳尚知道對方絕不會覺察自己和先天無極派有了來往,又成心想借機探查對方的虛實來意,也就毫不客氣地抬腳移身,向三皇殿走去。

    三皇殿乃常道觀的主殿,雄踞高臺之上,雄偉壯觀,殿內供有三皇的石刻像各一尊。

    兩名俊童搶步先入,將地上的蒲團分放東西兩方,錦袍人恭請千里獨行上首坐下,自己在下首相陪,後面的兩名俊童去吩咐觀內的道眾準備茶水。

    果然功夫不大,兩名俊童在前,兩個道童隨後,送上了芳香的茶水。

    半盞茶過後,錦衣人笑著問道:“萍水相逢,吳兄想不想知道小弟是何等人物?”

    千里獨行吳尚毫不猶豫地答道:“一敘之後,轉眼天各一方,知名與否,實無必要,不問也罷。”

    錦衣人仍是笑容滿面地說道:“吳兄奇人異士,雖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動,但千里獨行的赫赫威名,至今還揚揚有聲。小弟不揣冒昧,想請求兄長到寒舍歇腳,享受下半生的榮華富貴,望乞兄長不要堅拒。”

    千里獨行知道已能實現打入敵人內部的打算,故意欲擒故縱地說道:“懶散蟄伏多年,早無貪圖富貴之想,又無揚鞭之力,豈能無功受祿!只有多謝尊駕一片心意了。”

    錦衣人面色一肅說道:“吳兄太低估小弟的兩隻招子了。吳兄至今仍是童子之身,功力比以前又精進了不少,話先說在前面,請兄去我的寒舍,我絕不敢委屈兄長的身份,只請你作為我們的供奉,兄長千萬放心。”

    千里獨行還沒來得及答覆,一個俊童在大殿外報道:“掌教夫人駕到。”吳尚心頭暗暗一驚,沒想到在這個地方,竟碰到了狡猾如狐的無情劍冷酷心。他不得不重新考慮對策了。

    又是一陣香風過後,峨嵋派掌教夫人冷酷心翩然走進,妙目一轉,眼光最後落在了千里獨行吳尚的臉上。

    千里獨行吳尚是第一次看見無情劍冷酷心,只見她外披絳紫色斗篷,內襯鴨蛋青勁裝。滿頭烏雲似的烏髮,挽成個墮馬髻,垂於腦後。兩道娥眉輕掃,一雙秀目凝眸,不怒自威。柳腰豐臀,迎風搖曳,雖年過不惑有半,仍然不減當年丰韻。不知詳情的人,無不會為她的綽約丰姿而心生羨慕,看不出她是個道地的蛇蠍美人。也怪不得武林中一代梟雄人物,峨嵋掌教司徒平也被她迷得改回俗裝,沉溺於她的美色,作了她的裙下之臣。

    錦衣人好象非常尊敬這位掌教夫人,早已畢恭畢敬地侍立旁側,見無情劍冷酷心有些遲疑不快,連忙躬身稟告說:“掌教夫人,這位吳兄乃屬下當年故交,也就是二十五年前盛傳江湖的千里獨行。”

    一聽錦袍人對無情劍自稱屬下,千里獨行吳尚猜知他肯定是陰陽兩極葛伴月無疑了。不想自己誤打誤撞還真鑽進了敵人的心臟。他看出葛伴月為了免去無情劍的懷疑,才把自己說成是從前的江湖故友,這對自己大為有利。為讓冷酷心這隻女狐狸看重自己,他連起都不起地捧著茶杯,自顧喝茶,對峨嵋派的掌教夫人絲毫不加理睬。

    性情一向驕狂的無情劍心裡當然不高興了,但俏臉還是堆起一片笑容,非常嬌氣地問道:“久仰千里獨行大名!不料今日才得見面,實為幸會。”說到這裡,突然將聲音一冷,玉手朝大殿外面一揮喚道:“嶽黑、封高快過來,拜見千里獨行吳大俠。”

    直到這時,千里獨行吳尚才知道在山道分兩頭堵截自己的,竟然是峨嵋三尊中鬼刀司徒聖的兩個記名弟子,江湖上積案累累的江洋巨盜,有名的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知冷酷心讓這兩名得力手下,一試自己的真假虛實,他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加強了戒備。

    果然這兩個兇惡的匪徒應聲而入。頭一個是人稱月黑殺人夜的嶽黑,口稱:“在下嶽黑,參見吳大俠。”其實是吐氣無聲地叫足了全身的功力,雙手一合,用一招“蓮臺拜佛祖”,朝千里獨行的胸前推去。

    陰陽兩極葛伴月認為這是不給他留面子,但掌教夫人的命令,他一個峨嵋派的總巡查是不敢出口乾涉的,剛想示意吳尚閃避,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千里獨行吳尚坐下的蒲團,好似安上了四個輪子,身形未動,就連人加蒲團向後滑退了五尺。

    這一下,不光避開了月黑殺人夜的全力一推,使嶽黑夠不上了尺寸,還閃得他身子向前一探,真成了有模有樣的“蓮臺拜佛祖”了。嶽黑羞得面紅耳赤,陰陽兩極卻暗暗稱快。

    一擊不中,勢成騎虎,風高放火天為避重蹈覆轍,身子向前一欺,嘴和手同時發動,嘴中說的是:“封某參見吳大俠”,雙臂一張,用是的“童子拜觀音”。真力一貫,左右兩掌分向千里獨行吳尚的兩肋打去。如若打實,非被擊得肋骨完全折斷不可。哪知他的心腸越狠,出手越重,跟頭栽得也越大,臉面丟得越慘。就在他的兩隻毛茸茸大手就要打實的那一瞬間,千里獨行吳尚座下蒲團又向後滑去,比上次可近得多了,大約只有二尺左右,就停止不動了。

    說也可笑,中間突然失去目標,封高再想收勢,因招數用老,已無可挽回,只聽“叭”的一聲,竟逗人發笑地拍響了一下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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