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碧蓮不耐煩和李鳴糾纏,喊了一聲:“來人!”
一個下人應聲跑了過來,東方碧蓮沉下臉吩咐道:“速去取來一身家丁穿的衣服,送到委心亭去。”
那家丁轉身走了。
走到離委心亭不遠,東方碧蓮就站住不走了,看樣子,她是不想和蕭、武二人見面,所以不到地方,就停了下來。
這正中缺德十八手的心懷,眼看著玉面無鹽轉身遠去,他才走進了委心亭內。
這座亭子多年未修,已顯頹敗。此處原是古代五嶽丈人亭封子修道之所,唐朝時被稱為丈人觀。蕭劍秋和武鳳樓爺兒倆正坐於亭中,閉目靜參。亭中別無長物,既無桌椅,又無茶具,簡直像個囚禁人犯的所在。
聽見有人走進,武鳳樓第一個睜開了眼睛,一看是師弟李鳴,不禁喜出望外。
李鳴跪在蕭劍秋面前,輕輕叫了一聲:“大師伯!”心中頓覺一慘。
展翅金雕蕭劍秋先示意武鳳樓扶起徒侄李鳴,然後才沉下臉來說:“我已字諭劍臣,不準妄動,就是怕你們師徒把事情給我鬧大,使無極、青城落得兩派俱傷,才忍辱求全。不是師伯膽小,因為這檔子事,其屈在我呀。”
缺德十八手李鳴因為聰明機智,多次向掌門師伯獻策,無不中的,所以在掌門人面前,比在師父江劍臣面前敢說話多了,他正色說道:“師伯仁人長者,對此才常懷愧疚,但青城山欺咱太甚,已無情理可言。師伯、大哥親來赴約,竟遭對方這等虐待,豈堪忍受。
我已借衣服溼了,逼令東方碧蓮給我去取衣服,只要這套青城山家丁的服裝被騙到手,大哥就可以化裝成家丁,人不知鬼不覺混出山去,天大幹系由鳴兒雙肩承擔。我要不把他這座青城山給掀個底朝天,我就永遠不叫人見愁了。“
武鳳樓剛想喝斥他不得胡說,一個家丁已手捧一套服裝送了進來,遞給了李鳴,就轉身走去。
展翅金雕蕭劍秋略一遲疑,缺德十八手李鳴連忙低聲說道:“六指大爺來了。”
果然,身影一閃,六指追魂久子倫側身而入,一看亭中倩形,也須眉一豎,沉聲說道:“鳴兒的話有理,我看三頭老豹已被壞人利用,打算傾出全力來對付貴派。
從幫拳人的身上不難猜出,幕後主使者必是峨嵋派無疑。還是先叫鳳樓退走,才是上上之策。”
蕭劍秋顏色一變問道:“來人是誰?”
六指追魂久子倫說:“所來之人,全是峨嵋派一吼、三獅、五龍中的凶神惡煞。”
展翅金雕甩手起立,變色說道:“可惜三位東方老叔,真的要自汙羽毛?”
久子倫說:“據我探知,峨嵋派的黑喪門司徒安已來此月餘,替青城派主持一切。今天又來了川邊墨龍沙夢山、赤目怪獅闞二魁、碧眼雄獅闞品元三人。說不定一吼、三獅、五龍會全部出場。”
展翅金雕蕭劍秋搖頭嘆道:“這樣一來,樓兒就更不能一走了之了。”
始終認為掌門師伯膽小怕事、委曲求全的缺德十八手心中一動,連忙問道:“師伯你意欲如何?”
展翅金雕蕭劍秋將手一揮,作出了一個決斷的姿勢說:“只好兵來將擋了。”
李鳴心中一喜說:“我師父可以出面了?我去報信如何?”
蕭劍秋搖了一下頭說:“暫時還用不著,最好先摸一下,黑ッ潘就槳材艽?
多少人手,咱們也好心中有數。”
六指追魂剛想說這事由他來辦,蕭劍秋用手一指李鳴說:“還是讓鳴兒胡鬧去吧。”
得到掌門師伯如此重用,李鳴連眉毛都笑開了。換上了那套家丁的服裝,就溜了出去。
這小子可是鬼到了極點;出了委心亭,貼著牆壁,直溜到最後一座殿堂,隱身在飛簷之下,偷偷地張望。
只見黑喪門司徒安死沉著臉向東方碧蓮道:“全力對付先天無極派,宰了武鳳樓小兒解恨,這可是你東方大妹子向我們要求的,如今我黑無常操碎了心肺,發了綠林帖,傳下武林箭,凡是夠得上和峨嵋派有交情的,不久將一一來到,你這個時候打退堂鼓,可不成呀!”
玉面無鹽東方碧蓮為難地道:“這件事,不錯!是小妹找上你的,可我也沒叫你這麼小題大做呀,你不該請來樂山二鬼和峨嵋雙兇,這要叫爹爹和兩個叔叔知道,不罵死我才怪!
我真有些害怕了。“
李鳴這才真的相信六指大爺的消息正確。用這種卑鄙手段對付先天無極派,根本不是青城三豹的本意,裡裡外外都是峨嵋派搗的鬼,特別是先被桂守時削去一手,後被大哥武鳳樓殘去一臂的無手英雄黑喪門司徒安!他是鐵了心跟無極派作對。
果然黑喪門司徒安冷冷一笑說:“我的大妹子,你把人說少了,我這次連搖頭獅子闞大彬、翻江狂龍餘佔鰲都列名在內了。說不定假瞎子瞽目飛龍焦二哥也會來湊湊熱鬧呢,你沒見我已派人買來了多少美酒佳餚,準備款待他用,不過,這可都是我司徒安掏的腰包。”
聽了黑喪門司徒安的這一番話,把個玉面無鹽嚇成了黃面無鹽,她真後悔不該迎狼進山,請黑心黑腸黑雜碎的黑喪門來主持這次約鬥先天無極派的大事,這叫自己怎麼向老父兩叔交代呀。
她察覺出事情的嚴重,毅然說道:“這不行,我擔不了這麼大的沉重,我也只是想折辱一下蕭老鵰,壓一壓武鳳樓,讓他能回心轉意和我侄女東方綺珠重修舊好,他們到底是拜過天地的夫妻呀。”
黑喪門司徒安一聽提起東方綺珠,他逮住理了,哼一聲說:“別作夢了,一個峨嵋大派的女弟子,青城山的掌上明珠,東宮皇太后的於女兒,硬是死皮賴臉去粘上人家,也太嫌丟人,我這個當叔叔的就決不答應。我這就下手,先宰了蕭劍秋、武鳳樓二人。”
這一下子,東方碧蓮可真急了,她畢竟是名門正派出身,東方木的家教又嚴,連忙說了一聲:“你敢!”
就在二人將要變臉之際,突然殿外有人說:“在我們面前,還有什麼不敢?笑話!”隨著話音,肩並肩走進了兩個人來。
這兩個人都有很嚇人的相貌,一個黑如厲鬼,—個白如無常,黑臉人一臉晦氣,白臉人白森森地難看。不要問,是樂山二鬼毛常吉、莊金生二人到了。
—看生米煮成熱飯,玉面無鹽氣得剛想和黑喪門商議如何收場,樂山大鬼毛常吉咧開大嘴一笑說:“向東方大小姐告罪,我毛常吉沒有跟你打個招呼,就替你代約了三個朋友。”
說完,用手向殿外一指。
東方碧蓮望去,從殿外進來的三人,領頭的身材魁偉高大,四字闊口,鷹鉤鼻子,一張赭紅色的大長臉,赭紅色的滿頭亂髮,身穿紅色長袍,分外刺眼。中間的人年約五十上下,密密麻麻的一紅黑麻臉,煞是嚇人。最後的人是個瘸子,右鬢角上還有一個銅錢大的疤痕。
藏在飛簷下的缺德十八手早已看了個清清楚楚,知道這三人肯定是專為找自己來的。書中暗表,這三個人是和李鳴有不解深仇的劍門山烈焰幫三雄。
一看,又添上瘸狐狸萬士其、麻面鼠千里遠和火神爺南宮烈,東方碧蓮連理都不理,一扭身子走了。
火神爺南宮烈等三人不覺一怔,這太叫他們面上無光了。黑喪門司徒安說:“好朋友們是我司徒老二請來的,一切衝著我黑喪門,天塌了,有峨嵋派頂著。今天是有冤伸冤,有仇報仇的時候,女人們,都是頭髮長見識短。”
有了司徒安這席話,來的五人又都雄心一震。大鬼毛常吉一伸手,從桌面上端過來一杯燒酒,傲然說道:“憑無極派幾條泥鰍,能翻起多高的浪花。”
他這句狂話還沒說完。突然面前寒芒一閃,“噹啷”一響,大鬼毛常吉手中端的那隻酒杯被擊碎了。
不消說,這準是缺德十八手李鳴的傑作了。這小子也真是膽大包天,面對五個強敵,他愣敢出手教訓樂山大鬼。
黑喪門雖然兩臂全失,但武林大豪的膽識依然存在,他厲吼了一聲:“併肩子,抄傢伙收拾他!”隨著司徒安的話聲,殿內的五人刷地一下子都亮出了兵器。
李鳴惹不起這五個兇人,剛想溜走,這時中殿簷下,如鳥墜地般飛落下一個人來。李鳴一眼看出,竟然是小神童曹玉。這小神童不光敢於出頭,還一步一步向的後殿門前逼去。
藏在後殿飛簷下的李鳴知道,來青城山赴約之事,必然被三師爺沈公達得如,果然親率小神童趕來了。看小神童這麼膽豪氣壯,知道這小子又從沈三公那裡學會了不少武功,李鳴藏身不動了。
雙方一對面,小神童就大聲嚷道:“小爺我一生光明磊落,向來明人不做暗事。
偷進建福宮是我曹玉不對,但我是尾隨烈焰幫三個老傢伙來的,請東方太爺和碧蓮姑奶奶原諒;至於打碎酒杯,那是我給這個暗地偷罵人的不要臉皮的東西一個教訓。
不服氣的,只管上來。”
這小子把一切理都佔住了。
經此一鬧,不光所有宮中的青城派人都被驚動,連六指追魂、秦嶺一豹也跟隨東方碧蓮趕了過來。
許嘯虹明保曹操,暗向劉備地說道:“兩派不和,理應在桌子面上見真章。這叫什麼,也不怕辱沒了青城派的威名。”
玉面無鹽有苦說不出,輕聲道:“凡是進入青城山的,都是東方一家的客人,各請找地方休息,有話明天再說。”眾人無話可說,都先後自散。
缺德十八手李鳴等附近無人,才悄悄從簷上跳下,追上了小神童,一齊溜回了委心亭。
展翅金雕蕭劍秋真不愧為“五嶽三鳥”之首,聽完了李鳴的密報,雖然知道又有大批的敵人來到。反而一笑置之,並不放在心上。
李鳴這才知道掌門師伯不是懦弱膽小,而是恪守師祖遺訓,不以武力炫耀,更不得鬥毆傷人,如今欲讓無路,他就毅然決定應戰了。
次日中午,蕭劍秋、武鳳樓、李鳴、曹玉爺兒四個,被青城派邀至青城山上的上清宮。
應變神速,機智絕倫的缺德十八手是個心細的人,他首先細細查勘了這個地方的形勢,好拿定攻守之策。
只見這個上清宮建於青城山陽的高臺之上,從碑文上看,創建於晉朝,五代時經王衍擴建。大殿內供太上老君神像,山門外西側石壁上刻有“天下第五名山”、“青城第一蜂”幾個大字。
上清宮內有麻姑池、鴛鴦井。這麻姑池一名天池,相傳為麻姑浴丹處。東邊不遠,有非常廣闊的一個草坪,從上清宮後面,即可到達青城山頂峰。極目遠眺,川西平原萬頃,泯江滾滾陳於眼底,好一處雄偉的所在。
席座早已設好,先天無極派只有師、徒、孫三代四人,坐於客席。
青城派一方,人可就多了,被譽為宇內四豹的金豹東方木、銀豹東方林、鐵豹東方森和秦嶺一豹許嘯虹四人居中間主位。玉面無鹽東方碧蓮,坐於其叔東方森肩下。
客座上坐頭一張椅子的,就是峨嵋派掌門司徒平的二弟黑喪門司徒安,這個殘去雙臂的兇狠人物,今天依然以代理人自居。和他坐在一起的是川邊墨龍沙夢山、赤目怪獅闞二魁和碧眼雄獅闞品元。以下是樂山二鬼中的大鬼毛常吉,二鬼莊金生,還有劍門山烈焰幫三雄,瘸狐狸萬土其、麻面鼠千里遠和火神爺南宮烈。
眾人入座後,明著是身負青城山巡查之責的八猛分佔了四方八位,骨子裡是監視先天無極派等人。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八方風雨棍,立即就可形成。
面對即將出現的血雨腥風,先天無極派爺兒四人,竟都在意態悠閒地品茶觀景。
缺德十八手還輕聲吟著南宋愛國詩人陸游詠丈人觀的詩句:“黃金篆書扁朱門,大道巨竹屯蒼雲;崖嶺劃若天地分,千柱耽耽壓其垠。”
李鳴吟罷,黑喪門司徒安看不下去,厲聲斥道:“李鳴小兒住口,你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所在,豈能容你這等放肆!”
李鳴無事都要生非,如今有九成的機會可乘,他焉肯輕易放過,忽然起立,張目瞪眼,故作不識地問道:“久聞東方三老膝前只有一子,已不幸早卒,如今能有你這位老兄繼承東方家第三代香菸,實在可喜可賀。”
好傢伙,李鳴這小子把鼎鼎大名的峨嵋二當家,罵成了東方三豹的孫子,可把六指追魂和秦嶺一豹二人給笑壞了。
黑喪門顏色大變,瞪眼喝斥:“你小子怎麼罵人?”
缺德十八手李鳴故意作驚異地說道:“這倒奇了,你不是東方三老的孫子,為什麼坐在東方姑姑的肩下。再說,你要不是東方家第三輩人,這裡哪能輪到你先說話呀?”這小子舌尖嘴巧,不光當面罵了人家,還讓被罵的人無話可答,幹吃啞巴虧。
玉面無鹽昨晚上已覺察出司徒安的險惡用心,早已慶煩了他,加上又守著這麼多江湖人物,她玉面微寒,沉聲說道:“司徒三哥,你太莽撞了,請暫時忍讓一下可好?”
黑喪門司徒平氣得臉色鐵青,但又無可奈何,只得目視川邊墨龍沙夢山,要他為自己找回場面。
恰在這時,金豹東方木說話了:“愚弟兄三人所以匿居青城,二十年以來不問世事者,是因為我們老哥兒們晚景堪憐,一子早喪,女兒寡居,要不是還有孫女綺珠,又有什麼人生樂趣?因為挑選孫婿嚴苛,年過二九,尚未擇配。承蒙先天無極派蕭掌門,千里致書,為其徒武鳳樓求婚,並約老朽率女攜孫,遠赴江南相親。
以先天無極派的聲望,和蕭掌門的為人,老朽焉能不信。不料愚兄弟三人親自陪小女碧蓮和孫女綺珠,到江南故友滿天花雨袁化的家中,正懸燈結彩、大宴親朋之際,武鳳樓竟一人不能忍受的是,當今萬歲作主,東宮劉太后主婚,狂徒武鳳樓和綺珠拜堂之後,又再次拒絕成婚。今天請各位作證,我要蕭掌門還我一個公道。
“
武鳳樓聽罷,不由得急出了一身冷汗。對方剪頭去尾,斷章取義,責問出這番話來,凡是不明內情的人,無不認為青城山佔理。若事實如此,罵自己狂徒豈不太輕。最令人頭疼的是,對方把責任都擱在掌門師伯一人頭上,以大師伯為人的忠厚仁慈,真沒法與之力爭,這一嘴,咬得真狠呀!
哪知就在這時,突然山巔上呼應亭畔傳來了一個聲音:“東方大哥之言,純屬實情,我袁化可以作證!”
大家舉目望去,一條瘦小的身影,飛落而下,正是江南袁家堡老堡主、滿天花雨袁化親自趕到。
事實,人證,一下子擺在了面前,頓時使展翅金雕蕭劍秋陷入了無言對答的地步。
武鳳樓心中一橫,剛想挺身而出,當場認罪,他寧願把一切罪過都攬在自己身上,不忍心讓掌門師伯作難,但這時缺德十八手李鳴站起來了,他先向在場的人作了一個羅圈揖和氣地道:“事情從頭到尾,晚輩一直在場,李鳴不敢頂撞三位東方爺爺,只想提出一個請求,請東方大爺爺拿出我掌門師伯的那封所謂求婚書信,也好算出言有據。”
缺德十八手真會鑽空子,當初這封信,在杭州城外樹林中,分明已由鐵豹東方森交給了追雲蒼鷹白劍飛(事見〈五鳳朝陽刀〉第一部),金豹東方木哪裡還能拿得出,這小子的聰明處是那一句“也好算言出有據”,換而言之,如果拿不出蕭劍秋的那封信,那豈不等於口說無憑了。
金豹東方木聽罷一愣,知道叫這小子鑽了空子,氣得老臉一變,狠狠地瞪了自己的三弟鐵豹一眼。鐵豹再橫,知道一步棋錯,縱讓他說出大天來,李鳴也不會承認見過那封信,無可奈何之下,暴怒說道:“信是我親手交給白二,信不信在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