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鳳樓剛要忿然起立,司儀者又喊出了一聲:“叩謝太后!”
東官劉太后威嚴地出現在崇禎帝身側,武鳳樓當然知道,如果忿然起去,將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在等待著他,甚至於會累及九泉之下的父母。天威難抗啊!他不得不屈服了。
司儀官的第三次喊聲,才是正式的婚禮開始,拜罷了天地,武鳳樓人已呆了。
還是崇禎皇帝聰明,怕武鳳樓在太后面前失禮,君攜臣手離開了東宮。
武鳳樓昏昏沉沉地隨著當今萬歲來到了崇禎未登基前居住過的奉先殿。崇禎深深嘆了一崇禎又說:“人生如夢,轉瞬已是百年。皇兄就看開一些吧。對魏女銀屏,朕決心削減其罪名,算是補過,也可算是折中。這總可以了罷?”
武鳳樓還是沉默不語。崇禎帝知武鳳樓一時半刻是轉不過彎來的,見他默然呆坐,也不再和他多說,吩咐人傳來老駙馬冉興和錦衣衛吳孟明一些以前的故舊朋友,解勸寬慰,他自己就乘機離開了奉先殿。
這種事情,豈是三言五語能解決得了的。眾人勸了一會兒,各自離去。
天色二更,該是駙馬爺入宮的時辰了。由當今萬歲親自將武鳳樓送到慈寧宮中,東方綺珠的寢宮門外,並嚴肅地安排他不準有任何失禮之舉,以免釀成大罪。
崇禎走後,武鳳樓哪裡肯進入這改作洞房的寢宮。停了片刻,又悄悄地回到了奉先殿。
不料則剛跨進殿內,武鳳樓就愕然了。原來東方綺珠孤身一人正沉靜地端坐在殿內,連貼身的四侍婢也一個都不見了。
令人想不到的是,東方綺珠脫除了身上的鳳冠霞披和頭上的金銀珠翠,換上了身青衣,並已易釵而弁,變成了一個極為俊秀的青衣小廝。武鳳樓當然明白,東方綺珠這是恢復和自己第一次在杭州錢塘門外相會,並且因誤會而動手過招的舊時裝束。他不由得頓憶前情,既想起了鐵豹東方森慨然贈鞭的好意,和東方綺珠真誠地傳授鞭法的恩情。不料因愛成仇,鬧到這步田地,一向拙於辭令的武鳳樓心慌意亂。
迷茫啞然了。
東方綺珠微微昂起了憔悴的俏臉,纖手一招,先讓武鳳樓落座,然後淒涼地向武鳳樓說道:“綺珠與君,素昧平生,既非青梅竹馬之交,又無把臂同遊之宿。說真的,當日令師伯致書求婚,三位祖父徵詢我的意見時,曾被我一口回絕。最後在姑媽的多次勸說下,我才勉強隨祖父前去江南和你相看。
哪知錢塘門外的一場拼鬥,使綺珠既佩君的不世神功,又睹君的蓋世風彩,一腔柔情傾注於君。袁家堡張燈結綵,邀集親朋,實指望締結鴛盟,白頭偕老,出則仗劍跨馬,傲視江湖,入則花前月下,並肩攜腕。
哪想到落花空自隨流水,流水無意戀落花。因愛成仇,一至於斯。我何嘗不知道這樣不光得不到你的愛憐,反而更觸君怒。但因為陷入情海,終不能自拔。今日的事,完全是綺珠的主張。請你既不要埋怨聖上,也不要懷恨太后,他們也都是迫不得已。
請君放心,東方綺珠絕不是無恥下流女子,非得逼你要我不可。所以如此者,只是為了發洩一下胸中的積怨而已。君如今仍是自由之身,海闊天空,仍可任君飛翔,請君自便。“
東方綺珠好不容易悽然說完要說的話,好像了結了一樁極大的心願,站起嬌軀,就向奉先殿外走去。
武鳳樓心中也是慘然,他當然清楚,只要他能說出“你別走”三個字,情況馬上就可改變,東方綺珠也會留下。但他能這樣說麼?又將魏銀屏往哪裡擺呢?再說也不能違背了亡母心願啊。
眼睜睜看著東方綺珠悽楚地走了,他仍然一動不動,呆木立著。
突然,因被子午神抓從中摻和才遲了一步的缺德十八手李鳴,閃進了奉先殿。
看到大哥武鳳樓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當然一疼。低聲說:“東方綺珠的話,我都聽見了。只要她一走,大哥的禍事頃刻便到。為今之計,只好用三十六計中的上計了。”
看到師弟李鳴,武鳳樓的精神稍為好些。聽到李鳴要他馬上逃走以避大禍,他搖了一下頭,苦笑說:“這時候逃走,已經晚了,又能逃往哪裡?再說掌門師伯能寬容嗎?只有任其自然罷了。”
李鳴極力反對說:“東宮太后在氣頭上,什麼罪名都加在你身的。掌門師伯怪罪,自有人會去求情。兩禍相衡取其輕嘛,大哥還是馬上離開為好!”
武鳳樓堅決地又搖了一下頭說:“鳴弟不要逼我,愚兄決意不走。只求你去安排一下銀屏,她太可憐了,我也無力前去護她。另外玉兒陪祖姑婆去石城島之事,不知怎麼樣了。三位師長都不在,你去打聽一下吧。”說完,竟然閉上了眼睛。
別看人見愁李鳴智計百出,善於應變,可對武鳳樓這個大哥,始終敬意不衰。
見大哥志堅意決,他也不敢強勸,悄悄退出了奉先殿,回到了駙馬府。
他剛跨上大廳的臺階,就聽到掌門師伯那蒼老沉穩的聲音說道:“天威難測,看起來樓兒這次是凶多吉少了。”接著是老駙馬冉興的聲音說:“兇險雖然未必,可君臣之間的裂痕是不可得合了,這誠然可惜!”
掌門師伯的到來,使李鳴感到意外,因先天無極派創派百年,百年開派大典不久即到,大師伯身任先天無極派掌門,自應親自籌備,如無要事,勢不會分身來此,難道說真是牆倒眾人推,大哥已被逼到這步田地?千萬別再有事情牽連上他,他不能再添是非了。
李鳴正想進廳叩見大師伯蕭劍秋,又聽蕭劍秋說道:“三師叔令劍臣幽居黃山,我知道這是出於一片疼愛之心,縱然三弟能心如止水,幽居悔過,可他從前惹下的一身孽債,和過去樹立的大批強敵,能讓他清清靜靜地閉門潛修麼?再加上他的黃山故交,乾坤八掌陶旺又是一個鍛造神兵利器的行家,求他的人,雖稱不上絡繹不絕,也絕不會少。陶旺老兒也是個不安本份的人,劍臣勢必不能安下心來,而且本派開幫也需要人手,小師叔此舉肯定是白費心機了。”
聽到這裡,李鳴才真正地認識了自己的掌門師伯。別看老人家身居中嶽嵩山黃葉觀,對江湖之中、朝堂之上的事情,還真瞭如指掌。過去自己出些主意,都認為能瞞過大師伯,其實是自作聰明罷了。他怕被掌門師伯察覺出來在外偷聽,就慌忙跨進了大廳,向掌門師伯跪下見禮。
李鳴見禮後,站起身來,從大師伯那厲如刀劍一般的眼芒中,李鳴知道自己躲在外面偷聽早已被掌門師伯識破,嚇得他心中一涼,剛想開口求恕,展翅金雕蕭劍秋已放緩了臉色,莊重地道:“河北定縣開元寺住有一個奇人,名叫竇府儒,外號酸舉人,乃儒士中的異人。
功力通玄,學識淵博,素為武林人士所推重。童年就和你師祖同窗攻讀,交誼深厚,後來因一事失和,才來往不多。此次慶祝開派儀式隆重,非請他出來坐鎮不可。一考慮他又非常難請,使我日坐愁城,無計可施。但此人有一怪癖,只要有人在文學、武功、三教九流等各方面有勝他一籌之能,他就能對得勝者唯命是聽,你二師伯提議,派你前去請他,不知你有沒有這個把握?“
這件差事,要是派在別人身上,準會嚇他一跳,可落在李鳴的身上,卻引起了他的極大興趣。要不是關心大哥武鳳樓的安危,和擔心魏銀屏的處境,他真能甩手就去。雖然如此,他還是忘不掉他老毛病,不等蕭劍秋再問,就當即答道:“請他出來主持咱們的開派大典,是咱爺們給他的面子,又不是向他求幫告助,那還不是走到就來,只是……”
蕭劍秋馬上接口說:“只要你能請出酸舉人,就算為本派立了大功。你未說出的意思我明白,我已有了打算,請駙馬千歲出面,求皇上寬恕鳳樓,我還可以親去一趟清水塘,對魏銀屏作個妥當的安排。不知你是否真有這個膽量去一趟開元寺。”
聽掌門師伯胸有成竹地對武、魏二人都另作安排,李鳴放心了。心中一寬,眼珠兒轉,調皮地向大師伯問:“這個酸舉人是人還是神?”
蕭劍秋不解其意地脫口答道:“你這是孩子話,他當然是人,哪裡能是神。”
李鳴雙手一拍,哈哈一笑說:“大師伯忘了。孩兒我外號叫‘人見愁’,他酸舉人也不能見我不愁呀!”氣得蕭劍秋瞪了他一眼。
李鳴這才不敢調皮,三個人又詳細計議了一番,才各自歇息。
次日凌晨,李鳴第二次請示了掌門師伯,連馬匹也未騎,就一個人匆匆上路了。
趕到了開元寺,天色還早。李鳴首先瞻仰了寺外的那座世間罕見的鐵獅子,此獅乃數百塊鐵塊分節疊鑄而成,高近丈五,長有兩丈,重約十幾萬斤。頭南尾北,怒目昂首,巨嘴大張,四股叉開,呈奔走之勢。它身披幛呢,揹負巨大的仰蓮圓盆,前胸及臀都飾有束帶,帶端分垂於兩肩,直到胯部。頭部毛髮鑄成波浪狀,披垂頸間,少許毛髮還略作捲曲狀。鐵獅的頭頂及頸下各有“鐵獅王”三字,頸右有“大周廣順三年鑄”,腹腔內有金剛經文,隸書字體。
看完了整個鐵獅的形象,李鳴讚歎不已。剛想去叩開元寺的山門,突然一隻大手從背後伸出,抓住了他的肩頭,同時也傳來了一股子酒氣和噴香的肉香。
人見愁心中一喜,知來人是和自己義父六陽毒煞戰天雷結伴同遊的少林醉聖普渡禪師,心中奇怪。自己的義父為什麼沒有同行。
果然,醉聖呸了一口罵道:“如今該罵你們的掌門師伯是混蛋加四級了,開始央求我們兩個老怪物去替他來請豆腐乳(諧音竇府儒),被我一口就給回絕了。請想,人世間混蛋再多,誰願意無緣無故來惹這個麻煩呀?偏偏你這個該挨屁股的小缺德來逞這個英雄。你簡直把酸舉人真的當成了豆腐乳了。”
李鳴一直等到醉聖把一大頓臭罵吐完,方才轉過身來。醉和尚罵了一通,氣好象消了不少,也把手縮了回去。
李鳴這才知道,大師伯為了請這個酸舉人,還曾求過醉和尚和自己的義父,越發證實了這件事情的扎手。但他可是個不見輸贏不下賭場的角兒,故意撇嘴一笑說:“衝他這本名豆腐乳、外號酸舉人的招牌來看,他就輸了我李鳴三分。”
醉和尚不解其意問:“為什麼?”
缺德十八手李鳴哈哈一說:“你老人家可能叫豆腐乳給嚇昏啦。事情明擺著,我姓李單字叫鳴,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鳴字。再如上外號‘人見愁’,他豈不是在名字上就輸了我李鳴三分。”
醉和尚氣得剛想再罵,戰天雷已從開元寺東側轉了過來,一到就偏向自己的乾兒子,向醉和尚埋怨道:“真沒見過你這樣當長輩的,孩子已經來了,難道開弓還會有回頭箭?開元寺再不好惹,你也得把詳細情況先告訴孩子,讓他心中好有個底,大不了咱們兩個老東西也去湊湊熱鬧,他酸舉人還真能吃大活人不成?”
說也可笑,他們兩人不光性情各異,而且出身不同。普渡禪師是佛門醉聖,戰天雷是黑道毒煞,誰也猜不出他何從見面的第一天起就結成了摯友,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可他們不光架沒有少吵,更少不了互相對罵,但這卻絲毫也不影響二人的真摯感情,真是一對老怪物。
捱了戰天雷一頓克,少林醉聖反而把氣消完了,伸手拉著李鳴來到了開元寺後,找了個清靜的所在。還沒將開元寺的詳細情況告訴李鳴,就首先把懷中的一大包狗肉和掛在腰間的一個大酒葫蘆取出來放在一塊大青石板上,看樣子他要先過一過酒癮。
氣得戰天雷雙手齊出,把狗肉和酒戎蘆一齊收起,低聲罵道:“沒有出息的禿東西,晚吃喝一會兒就饞死你了!”
醉和尚只好幹吞了一下口水,對李鳴說:“這酸舉人竇府儒是一個全材,文的他才高八斗,倚馬千言;武的內功通玄,獨得秘傳。其他如三教九流、諸子百家,醫、卜、星、相、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也無一不精。只是脾氣古怪,極不近人情,幾乎已到了愛憎相同、善惡不分的地步。
和他一起住在開元寺的,還有另外兩個老怪物,一個是佛門僧人,法號虛無大師,外號冷麵如來;另一個是玄門老道,因為自幼出家鐵獅觀,被人呼為鐵獅道人。
最能說明二人特性的是,他們二人的俗家名字,虛無大師原名穆鬥仁(諧音‘木頭人’),鐵獅道人原名叫卜碩化(諧音‘不說話’),和竇府儒合稱為釋、道、儒三聖。你說這三個傢伙難纏不?“
聽完了醉禪師的詳細述說,李鳴不光沒被驚倒嚇退,反而一笑站起,豪氣大振地說道:“我以為他們有多大的道行哩,能使你老人家望而止步,原來不過如此。
對付這等人物我有辦法!你老就請放心吧!”
酸和尚剛想罵李鳴狂妄自負,戰天雷已豎起大拇指讚道:“有膽量,有魄力,像六陽毒煞的兒子。”
戰天雷的話還未落音,突然一個冰冷冷的聲音說:“真要像你六陽毒煞,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隨著話音,兩個年已古稀的老人出現在他們三人所坐的青石板前。
這兩個人走在一起太引人注意,一個是身材高大,面容冷峻,一個是五短身材,滿面和善,還有那一顆特大特大的頭顯得非常扎眼。
人見愁一見來的兩個老人,一個是秦嶺四煞之師,被譽為武林中四豹之一的秦嶺一豹許嘯虹,另一個是和自己義父爭名一時的六指追魂久子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