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鳳樓早從賭鬼古仲文口中得知了賭場的詳情,知這座長白賭窟是長白一尊朱彤陽的產業。場面極大,共分五種,普通賭客一律在兩廂小房之中、能賭上十兩銀子的,可以進第一廳。賭一百兩銀子的,方能夠進第二廳。懷揣一千兩銀子的,才可以進第三廳,那裡有專人陪賭,有妙齡女子陪宿,有下人伺候茶水。能賭上萬兩巨金者,方能被邀請進最後一廳,也就是第四廳。據說那裡簡直像人間天堂,不過從長白幫開設以來,沒還有一人進過這第四廳。
夥計一問,武鳳樓理也不理,直向第一廳走去。夥計在身後喊道:“一廳一位,接客。”
第一廳門口一閃,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來,一身商人打扮,黃白臉膛,細眉朗目,透出一股精明幹練的樣子。迎著武鳳樓一拱手,含笑請進。
武鳳樓還是昂然不理,抬腿邁步向第二廳走去。那個商人打扮的人只好喊出了:“二廳接客,少爺,請裡進。”
第二廳聽到喊聲,走出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黑瘦子,一身綢緞服裝,衣著鮮明,出廳一迎,面對武鳳樓想打個招呼。
武鳳樓這次來此,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因為從賭鬼口中得知長白一尊朱彤陽為人不算太惡,而且極重友情,富有血性,所以武鳳樓來滿洲盛京,開箭所射的第一個靶子就是長白一尊。哪裡肯在第二廳停留,當下還是毫不理睬,舉步向裡面走去。
這一下子,賭場裡的人不敢輕視了。因為一賭千金的人,畢竟還為數極少。第二廳的廳主,也就是那個黑瘦子,不得不親自出口喊道:“第三廳接客,大爺你老裡請。”
第三廳的門一閃,出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斯文秀士,面白如玉,眉清目朗,身材細長。
武鳳樓這一回更乾脆了,立即向第三廳廳主——那個斯文秀士說:“勞駕再喊一次,我去第四廳。”
武鳳樓的話一出口,那個老年秀士驚得微退一步,仔細地打量了武鳳樓一下。
只見進來的這位光頭未戴頭巾,一頭黑髮高束於頂,面如美玉,唇似塗砂,兩道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星目炯炯有神。掩口一撮短鬚,挺拔而修長的身材,沉穩安詳。
既像個飽學的書生,又像似遊俠武士,不像一個一賭萬金而無吝色的豪賭。老年秀士有些茫然不解了。
武鳳樓很和氣地又說:“看閣下超塵絕俗的風姿,想必是一杵震八荒朱大總管?
也是長白一尊朱大先生的心腹智囊?喊這麼一聲,是你的職責所在,事情砸了,也對閣下沒什麼損害吧?”
一杵震八荒朱佩一聽這人連自己的底細都摸得一清二楚,就知來人雖年紀不大,來頭必然不小,有心想試試對方的深淺,以便為二當家的鋪平路面,便冷冷答道:“長白賭場開設半年,尊駕是第一個提出要進第四廳的。不瞞尊駕說,主管四廳的是本幫二當家的朱彤弓,外號人稱‘珍珠滾玉盤’,一賭萬金,世所罕見。不見尊駕的充足賭本。朱佩不敢向裡面引進。”
武鳳樓微微一笑說:“閣下之言,誠然有理,但有一句俗言,沒有金鋼鑽,怎攬磁器活。
反正賭輸了,我付現款;賭贏了,我拿了就走。世上恐怕沒有進門先亮賭本的,你朱總管這樣做,不怕斷送了長白賭場的聲譽。“
聽了賭客這番軟中帶硬的話,一杵震八荒更不肯輕易放他過去了。他肩頭一晃,已阻住了武鳳樓的去路,冷冷地又問:“尊駕何人?來關外何事?進我長白賭場,是誠心賭博還是有意擾局?我朱佩兩隻招子不盲,你來此必另有目的。”
武鳳樓也把臉寒了下來說:“在下是誰不關緊要。你這裡是開設賭場的,就不準把賭客關在門外,賭本足不足,更不關緊要,我是來贏錢的。一文不帶,照樣能贏垮你們的賭場。
我急等錢用,不想羅嗦,閣下再不閃開,我可要自行喊到了。“
職責攸關。一杵震八荒哪裡能讓這位賭客自己胡喊,他臉色一變,一招右手,從第三廳門內飛出了一根紫金降魔杵,他剛想伸手去接,不料站在他對面的武鳳樓雙腳未點,肩頭未搖,腰也未墊,身子卻騰然而起,一把將拋給朱佩的降魔杵接到了自己的手中。
朱佩白淨的臉上陡地泛出了一片紫色,他十八歲出師以來,橫行關外,真沒有栽過這樣的大跟頭。沉聲喝道:“當面摘朱某的招牌,足證你是上門欺人,長白幫豈是你發橫之地?
接招!“
隨著話音,“餓馬撲槽”、“巧摘仙桃”、“金豹舒爪”,一連三招,迅疾沉猛地攻向了武鳳樓。武鳳樓是誠心來找碴的,為的力逼朱彤陽現身,好利用長白一尊的威望來掩蓋自己的身分。見一杵震八荒朱佩果然情急動手,正中心懷,不敢施展移形換位神功,只好用倒踩九宮八卦法,一一閃過。
朱佩更羞惱成怒了,厲喝一聲:“尊駕三招不還手,更是欺人太甚,我朱佩和你勢不兩立!”說著又攻出了“仙人指路”、“指點山河”、“二龍搶珠”三招,一次點向肩井。二次指向前胸,三次挖向雙目。朱佩真的拼命了。
武鳳樓一開始沒有小瞧朱佩,只憑沉著冷靜、以逸待勞的辦法,來躲閃朱佩的三招。自然是遊刃有餘。只見他身形連閃,大衫飄飄,宛如行雲流水,狀極輕鬆地避開了朱佩攻出的凌厲三指。
一杵震八荒知對方的武功在自己之上,但勢成騎虎,欲下不得,只好一錯鋼牙,身形一塌,“浪子踢球”、“枯樹盤根”、“穿襠撩陰”又是踢、掃、撩三腳,比前兩次的攻擊更為兇狠惡毒。
武鳳樓知道火候夠了,一連三次折轉,躲開了朱佩的三腳,然後一抖手,把搶接過來的紫金降魔杵又拋還了朱佩,微笑譏道:“閣下以一根紫金降魔杵名震八荒。
拳、掌、腳大概非你所長,換你的傢伙吧!我空手接你三杵。”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簡直比罵朱佩祖宗八代還要厲害。朱佩臉一變色,接杵在手,真氣重提,剛想揮杵上前拼命。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從第四廳方向傳來:“朱佩住手,快請客人來第四廳相見。”
武鳳樓一聽那蒼老聲音,中氣十足,就猜知必定是長白幫二老當家的珍珠滾玉盤朱彤弓。
他略一尋思,斜出三尺向發話處一拱手說:“久仰珍珠滾玉盤之盛名,今蒙賜見,無尚榮幸,在下多謝了。”
又聽第四廳中還是那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尊駕何人,真的有心來結納我朱彤弓?”
武鳳樓立即以問代答道:“以朱二當家的看來,在下因何事至此?”
武鳳樓這一句話,真把珍珠滾玉盤朱彤弓給問住了。他怔了一下,又開口問道:“尊駕的姓名來歷,能坦城相告麼?”
武鳳樓傲然一笑說:“在下所報的姓名來歷,能令二當家的相信嗎?”
朱彤弓哈哈大笑說:“說得好,老朽不問了。朱佩,陪客人進廳!”
一杵震八荒朱佩答應了一句:“屬下遵命。”轉過臉來,狠狠瞪了武鳳樓一眼說:“咱們的結子不能算完,今後我會找你算帳的。”
武鳳樓一面隨他向第四廳走去,一面微笑答道:“一天十二個時辰,我隨時恭候駕臨。”
他也學會說俏皮話了。
進了長山幫賭窟最為富麗堂皇的第四賭廳,武鳳樓一眼就看見廳內一張短榻上,端坐著一個六旬左右的肥胖老者。頭戴員外巾,身穿鑲滿福壽圖案的對襟員外氅,面如銀盆。方面大耳,稀疏的幾根髯須,極具富貴之相。要不是和他對過話,如今一朝相武鳳樓絕不會相信他就是以暗器手法高明而享譽武林的珍珠滾玉盤朱彤弓。
乍一見面。簡直像一個面團團的富家老翁。
看見武鳳樓進來,朱彤弓也微然一徵。大概是驚奇以武鳳樓這個年紀和一杵震八荒較量,居然能一招不還,輕而易舉地躲過了朱佩的三拳、三指、三腳的九招襲擊。
驚奇儘管驚奇,但武鳳樓人已進廳,朱彤弓卻不能不以禮相待了。他先請武鳳樓落座,然後把兩隻胖手一拍,馬上從屏風後面走出了兩個年輕侍女,每人捧著一杯香茶;分別送給武鳳樓和朱彤弓二人。令武鳳樓不安的是,給他送茶的侍女把茶杯放在面前後,一轉身站在了他的背後。武林中人最提防背後傷人,這個侍女往他背後一站,就等於在他後背上釘了一顆釘子,隨時都會讓他感到存在著威脅。
但藝高膽大的武鳳樓卻絲毫不為所動,穩穩地和朱彤弓對面而坐。
只見朱彤弓的手慢慢地按住了茶杯,兩隻眯成一條縫的小眼中,刺人的寒芒頓時一閃。
武鳳樓當然知道朱彤弓是打暗器的聖手。不光暗器手法高超,種類花樣也繁多,如今手按茶杯,肯定是想用茶杯當暗器。尋找空隙來襲擊自己。他猜透了朱彤弓的用意,故意放鬆戒備,坦然地兩手扶膝,眼睛平視,和朱彤弓四目對射,絲毫無一點驚慌之意。
好長一會兒,朱彤弓的胖手才緩緩地從茶杯上縮了回來。這說明朱彤弓沒有找到可乘之機,他不耐煩地又拍了兩下手。從屏風後又閃出了兩個待女,每人手上都捧了一小的骰子盒,依然分別送給朱彤弓和武鳳樓二人,送過後,二人還是分別站立在兩人的背後。
身背後已安了兩顆釘子,武鳳樓還是傲然相對,默默地看著朱彤弓。只見他用肥胖的手指玩弄著盒子裡的三粒玉質骰子。
侍立在旁的一杵震八荒朱佩和四個侍女,從二當家的神態中,知道他要向這位賭客下手了。他們熟知二老爺子的習貫,只要把細長的胖眼眯合得越小,離出手的時機就越近,如今他已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那不是要馬上出手又是什麼?
不料,朱彤弓玩弄了一會骰子,那手突然又離開了盒子。將骰子也放進了盒內,還摘下了手腕上那串用一百零八顆珍珠穿成的珠串。兩隻眼睛眯合得更緊了。
一杵震八荒朱佩心頭一喜,知道二當家的先茶杯、後骰子都沒能選準向這位賭客下手襲擊的部位,現在動用了輕易不露的“珍珠滾玉盤”的打暗器手法,看來我的這口惡氣也可以消除了。
哪知朱彤弓一直把一百零八顆珍珠連連數了三遍之久,不光始終沒有拍手打出,反而兩眉之間冒出了汗水,就連眼也漸漸睜大了。
一杵震八荒知道一切都完了,別說自己不是人家的對手,就連二當家的也甘願放手不搏了。
果然珍珠滾玉盤朱彤弓的兩腮肌肉一連收縮了幾下,又重新把珠串套回了左腕,陰森森地承認道:“這場賭,我認輸了。”說完,從短榻上的枕底摸出一張銀票,右手一甩,那張銀票被他的內功一催,像蝴蝶一樣飛送到武鳳樓的身前。內力之強,手法之穩,真不愧有珍珠滾玉盤之稱。
武鳳樓一伸手,把那張銀票接了過來,閃目一看,果然是一張一萬兩的銀票。
捏在拇食兩指之間,掂了一掂,微微一笑說:“怪不得貴處賭風甚熾,時來運轉,萬金卻不難立至。
不見黑紅大小點,我不能佔這個便宜,還請二當家的收回。“說完,左手一送,貫上了先天無極真氣。說也奇怪,那張銀票好像有人用手托住的一樣,四平八穩地緩緩向珍珠滾玉盤面前飛去。
朱彤弓臉色陡變,伸手接下銀票,胡亂往短榻上一擲,霍地一下子站下了地來,寒聲追問:“尊駕到底是誰?是和我長白幫有樑子?或是替別人找場?還是存心摘下長白一尊的這塊招牌?”朱彤弓每問一句,武鳳樓都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朱彤弓茫然了。
武鳳樓作出坦誠的樣子說:“二當家的不要為我一連搖了幾下頭而納悶,因為我不管是說出真名或者說出個別的什麼名字,二當家的都不見得相信,因為交淺誰能貿然言深呢?至於在下的三次搖頭,可是真誠的,我一來和長白幫確實無仇,二來也不是替別人找場,三來更不會來摘長白一尊的招牌,說穿了,我是想來混一碗飯吃的。信不信,悉憑尊便。”
賣弄了半天,僅僅是來混碗飯吃,這要放在別人身上,準不會相信。可有些事情真能叫做不可思議,朱彤弓一聽之下,居然沒假思索地一下子向前邁出了數步,和武鳳樓站成了對面,急切地問:“你要多少?”
武鳳樓很認真地答道:“全部收入的三分之一。”
武鳳樓這次獅子大張口不要緊,除去朱彤弓,幾乎把所有在場的人都嚇了一眺。
站在朱彤弓榻左的那個侍女眼珠一閃,好像仔細地又瞧了武鳳樓一眼。
就聽一杵震八荒朱佩沒好氣地說:“好大的胃口,這不是和兩位老當家的鼎足三分了?
憑你配麼?“
不料朱彤弓遲疑了一下,突然說道:“好!我答應你,不過需要先和家兄商議一下,請你明天來正式簽約劃押如何?”
武鳳樓點頭答應,扭頭向一杵震八荒朱佩笑道:“朱廳主,不想知道我的下處嗎?打算出氣,我還是一天十二個時辰等著你。”說完,出了第四廳,向大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