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眉跪地不起,苦苦哀求,不斷以頭叩地,以至額部碰出了鮮血。女魔王一腳踢了她一
個倒翻。胡眉端正了一下身子,還是跪在了她的面前。因為她知道侯國英告訴她的話絕不會
假,從草上飛孫子羽都成了她的手下人來看,那個厲害人物就不好估計了。她摸透了女魔王
的脾氣,不再出口相求,只是連連叩頭不止。女魔王勃然暴怒,這一次她不踢了,閻王扇一
順,甩手向胡眉的天靈蓋砸去,連站在她身側的孫子羽都嚇得臉色煞白。不料,胡眉不光不
躲,反而閉上了眼睛,仰臉待斃,只是滾出了兩串晶晶的淚水。
女魔王侯國英心頭一顫,猛然以懸崖勒馬的手法,收回了那把殺人的閻王扇,語冷如刀
地說道:“胡眉,你們六怪背叛了青陽宮,論罪當誅。如今反而不自量力,管起小爺我的事
情來了。念在你平素對我尚知恭敬,饒爾一命,趕快滾吧!滾得越遠越好。”胡眉哪裡肯走?
還是哀聲求道:“小爺,一刻也不能耽誤了!求你老人家賞我一粒保元丹吧,可不能把他二
十年的功夫毀於一旦呀。那樣太殘忍了!”
女魔王侯國英的身軀抖動了一下,悽然說道:“不是小爺我心狠,我就是要毀去他的一
身功夫,使他變成一個平凡的人,好讓他老老實實地跟著我國一輩子。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半,
我絕不半途而廢!”
胡眉還向哀求,猛然聽得一個重濁的聲音斥道:“胡眉,你替我丟盡了臉!退回來,我
倒要看一看怎麼樣的一個厲害人物能毀去我的武功!”
清寒的月光下,五嶽三鳥的老三鑽天鷂子江劍臣,一襲青衫挺然卓立再侯國英的對面。
他雖然仍是面色蒼白,說話間有些中氣不足,但還是那麼孤傲,那麼昂然,那麼充滿了讓女
魔王神魂顛倒的自信!由於江劍臣的驟然出現,不光胡眉心中一寒,就是一向殺人不眨眼的
女魔王侯國英也嬌軀搖搖,花容失色,顫抖著聲音一連說出三個“你你
你”,平素那如簧的巧舌就僵住了。
江劍臣冷然說道:“你的厲害人物何在?喚出來和我江劍臣一搏吧!”女魔王侯國英略
一遲疑,江劍臣歷喝一聲:“快叫他出來!”女魔王秀目一閉,流下了一串晶瑩的淚珠,喃
喃說道:“你太不懂得我的心了。”江劍臣哈哈一笑:“仙鶴頂上紅,毒蜂尾上針。兩者皆
不毒,最毒女魔心。侯國英,你再不喚出你的人,我可要先宰了你。”說完,就要向女魔王
侯國英欺去。
驀然,兩條人影暴閃而出,一劍一筆搭成十字,正好擋在女魔王的身前。江劍臣還沒認
出來人是誰,胡眉已驚呼出聲:“主人後退!這兩個老兒一個是一劍殘邊天福,一個是一筆
勾邊天壽。是遼東三邊的兩個叔父,它是尋仇來了。由奴婢用金錢鏢纏住他們,你已勞乏,
不要和他們爭一日之長短。”
一聽是這兩個老魔頭,江劍臣也不禁心頭一沉。自己在嚴重失力之下,能對付得了這兩
個兇狠的角色嗎?欺身而上,太冒險了;全身而退,由胡眉用金錢鏢斷後,這種做法太卑鄙
了。那樣一來,五嶽三鳥之名豈不一落千丈!一想到五月三鳥這四個字,不由得想起了大師
兄蕭劍秋和二師兄白劍飛撫養教導自己的情景,一種感恩圖報的激情噴射而出,蒼白的臉色
陡然泛青,右手一伸,斬釘截鐵地命令道:“胡眉,給我刀!”
胡眉連退兩步,以哀怨的目光盯著她拼死維護的主人,聲音悽婉地說道:“主人,別怪
奴婢抗令不遵。你殺了我,我也不會把刀給你。就讓主人你的功力通玄,招數精絕,在力鬥
四人失力之後,再鬥一劍殘、一筆勾兩個魔頭,豈不是白白送命?求求你,依了奴婢吧。來
日方長呀!”說完,這個不可一世的女怪竟然哀哀哭泣起來。
江劍臣緩緩地走到她的身畔,口氣雖然嚴厲,但聲音和緩了許多:“胡眉,你也是武林
中一個怪傑。你希望你的主人是竹竿,還是希望他成井繩?”
胡眉一聽,精神陡然一震,毫不遲疑地取出那把一尺八寸長的狹長薄刃短刀,雙手捧獻
給自己的主人。刀雖捧出,可她心裡卻鐵定了下來:江劍臣只要一死,她要拼著死命搶走他
的屍體,樹碑埋葬之後再追隨地下。
江劍臣握刀在手,精神勃發,以挑釁的目光盯視著一劍殘和一筆勾兄弟二人,蓄勢以待。
女魔王侯國英猛地把腳一頓說:“姓江的,你太狠心了!拚著一輩子守寡,我也不能再容你
這樣折磨我。天福,天壽,上!”
二邊要不是心狠招辣,也絕得不了這兩個嚇死人的綽號。顧名思義,一劍殘邊天福的劍
術只一招就可以殘人,而他的三弟一筆勾邊天壽就更兇狠了,他的那支三尺六寸長、分量也
是三十六斤重的大鐵筆,向來都是一筆就勾去了人的性命。在他們揮筆仗劍巧搭十字救護侯
國英時,就已蓄勢待發。所以女魔王一個“上”字出口,他們兄弟二人四隻腳下象安了彈簧
一樣,迅猛地彈射而出,用的還是一劍殘身、一筆勾魂的毒招。胡眉嚇得一捂臉,只聽一片
金鐵交鳴聲中夾雜著一聲冷哼兩聲厲叫,她心頭一喜,急忙睜眼看時,直嚇得她真魂出竅,
大驚失色。只見江劍臣雖然還是卓立如山,可胸部起伏不止,嘴角也溢出了血跡。而一劍殘
和一筆勾二人就更慘了,邊天福左胸出血,邊天壽左胸被劃開一道血槽,足有半尺。從他二
人的神色看來,也是險險逃出了江劍臣的刀下。
江劍臣好像殺出了豪氣,掂了一掂手中的短刀,冷然向二邊說道:“你們兄弟向來吹噓
是一劍殘人、一筆勾魂,如今證實是吹牛了。再試一下如何?”邊天福看了一眼乃弟,低喝
一聲:“上!”二人重新彈起,劍撒滿天星,筆走捲風雪,一齊向江劍臣罩去。胡眉嚇得只
呼出一個“主”字,舌頭就僵住了。哪知江劍臣身形飄動,先脫出了邊天福的劍幕,再閃避
開邊天壽的筆障,手中那把狹長的短刀在一脫一閃中切了一下又割了一下,隨著一切一割之
勢,兩隻手掌已掉落在地上,三人的身形也分據了三方。
女魔王侯國英臉色一變,冷哼了一聲,一劍殘邊天福和一劍勾邊天壽才發現自己少了一
只左手。截斷之處,鮮血湧流,頓覺奇痛鑽心。孫子羽搶步上前,先點穴止血,再撕掉二人
的衣襟,給他們包紮好斷處。
這時,猛聽江劍臣向北邊一棵樹上冷然說道:“墊背的都打發完了,我不信你閣下還能
沉得住氣。”隨著江劍臣的叫陣聲,那棵高大的樹帽子一陣抖動,一條黑影疾如飄風,已飛
落在江劍臣的對面。
胡眉沒有看清來人,只從對方飄落的身法,已經判定是比邊氏兄弟更厲害的角色。她急
急對江劍臣說道:“時間足夠了,武、李二位公子已經帶著正點元兇走出了三十里開外,撤
走吧。”原來江劍臣也猜出了這檔子事的背後必然和女魔王有關,知她心計過人,所以先命
武鳳樓、李鳴、曹玉、三人帶侯玉堂先走,由自己斷後。武鳳樓等三人哪裡肯依?被江劍臣
變顏怒罵之後,三人才不得不忍淚先走。
胡眉情知江劍臣絕不會撤走,可是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再哀求一次。這一次,江劍臣不
光沒生氣,語氣也低柔得多,他一字一頓地說:“陸地神魔一出頭,想撤走恐怕不易了吧!”
胡眉一聽“陸地神魔”四個字,才看清站在江劍臣面前的是一個非常詭異的人物。他的眼、
眉、鼻、嘴若是分開來看,與常人也沒有多大的區別。若是同時生長在一個人的臉上,只需
瞧上一眼,就非得嚇掉三魂七魄不可。只見他兩耳醫大一小,雙眉一粗一細,鼻子大如秤砣,
嘴唇薄如刀刃,左眼圓如銅鈴,右眼斜成三角。特別是兩隻眼睛離開的距離太遠,足有一巴
掌多寬。實在是胡眉這一生中少見的奇醜怪人。
那奇醜怪人咧嘴一笑說:“江三俠真是神目如電,一眼就看出了老朽的藏身所在。按理
說,江三俠已力敵六人。我陸地神魔怎麼好撿這樣的便宜?算我白來一趟了!”說罷,真的
轉身欲去。
胡眉證實了這個奇醜的怪人就是惡名昭著的陸地神魔辛獨,心頭不禁一寒。見他轉身欲
走,不覺轉憂為喜。不料江劍臣卻陡然喝道:“辛老魔慢走,江某有話問你。”陸地神魔好
像很不情願地轉回身來。江劍臣沉聲問道:“你拿了人家多少花紅,竟然不顧老命來找我一
拼?”
陸地神魔辛獨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不瞞你江三俠,平常人要老夫出頭,非萬金莫談。
但今天我可是幹吞炒麵,白賠唾沫,一文花紅也沒得。”
江劍臣冷冷一笑說:“我不管你是賠是賺,既然來了,哪有空回的道理?出手吧!”說
罷,穩立當場,目視敵手。陸地神魔的銅鈴圓眼中閃出了一絲兇殘的光芒,但只是一閃而以,
而他那隻三角怪眼中卻充滿詭詐的神色,啞然一小說道:“江湖上那又不在碰頭的道理?老
朽我絕不乘人之危。”話一說完,人已潛入林中而去。
女魔王侯國英遲疑了一下,銀牙暗咬,櫻唇中一聲輕嘯,他的那匹渾身雪白一無雜毛的
御苑良駒已飛躍而來,她再一次深深地看了江劍臣一眼,秀目一閉飛落上馬,帶著手下人等
揚長而逝。
胡眉心中一鬆,見江劍臣仍然挺拔卓立,肅然以待,絲毫沒有疲乏力盡的樣子,忙叫了
一聲:“主人”,敵手已全撤走,你該調息調息真氣了。”江劍臣冷冷的目光先掃了四周一
眼,突然跌坐在地上,頹然說道:“要不是強提殘餘真氣,使老魔難測深淺,以他為人的卑
鄙,怎肯縮手回去。”
江劍臣話未落音,猛聽樹林內一聲陰森森的怪笑,聲如梟鳥,一條身影已疾如閃電飛臨
二人面前。胡眉一聲驚呼,剛想去掏金錢鏢,陸地神魔已逼到江劍臣的跟前,哈哈笑道:
“江老三,老朽服氣了!你的這手死諸葛驚走活司馬真叫絕。可你終於還是露餡了!別害怕,
我只是奉命廢去你的武功。”嘴裡說著,已摒起食、中二指,想坐在地上的江劍臣戳去。說
時遲,那時快,江劍臣冷哼一聲,彈地而起,左手攏指成抓,正扣在陸地神魔的右肩井之上,
右掌也平貼在老魔的丹田穴上,輕聲笑道:“辛老大,三爺要不是故意裝佯,你老小子還能
乖乖地前來送死?念你不想殺我的份上,我饒了你這一次。”左手一翻,把辛獨拋了出去。
陸地神魔嚇得真魂出竅,鼠竄而去。停有片刻,江劍臣突然翻身栽倒,雙目微閉,嘴角
已流出了血來。看樣子,他真的要脫力致殘了。
胡眉心頭一慘,剛想抱起江劍臣覓地搶救,忽見一個窈窕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二人身側,
正是改回女裝的女魔王侯國英!胡眉雙臂平伸,攔住了女魔王,哀聲求道:“小”她
是剛想喊“小爺”,但一看女魔王已脫去素羅花袍露出了女裝,不由得結巴起來。女魔王幽
幽一嘆道:“難得你對他如此忠心。不過,你想錯了,我怎麼能捨得殺他?廢了這麼多心血,
還不是為了要佔有他。救人要緊,快閃開。”一邊說著,一邊已把江劍臣扶了起來,輕輕的
攔在懷中,然後從袋中取出一粒大如龍眼的丸藥,捏破蠟皮,裡邊已透出一股子清香,正是
皇宮大內密制的靈藥保元丹。她顫抖著纖手,把藥丸塞入江劍臣的嘴中,也顧不得有人在旁,
朱唇緊貼,以真氣把藥丸度入了江劍臣腹內。接著,抱起了昏迷不醒的江劍臣,默默流淚不
止,哀痛欲絕。
胡眉心中一酸,含淚說道:“我真猜不透,你害了他,又來救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女魔王侯國英一掃往日那不可一世的傲氣,低聲嘆道:“我原想廢去他的高超功力,帶著他
遠走天涯,避開這紛繁的世事。直到如今,我才知道錯了!他是師們恩重,已死圖報的血性
男兒。只要我和義父不一刀兩斷,只要我不放下兵權,不再與先天無極派為敵,只要得不到
他掌門師兄的恩許,他絕不會認我為妻。儘管我們有了夫妻之實,甚至我已”說到這
裡,她慘白的臉上閃現了一絲紅暈,頓了一頓,繼續到,“我實在顧不得許多了!有了這一
粒靈藥,能暫保他的真元不散,仍不能很快恢復。得馬上把他帶走,悉心調養。我知你對他
的忠心,請替我想先天無極派傳話,只要他們能在信王面前給我開脫一二,我絕不再與他們
作對。你辦好這件事,我也忘不了你。”說到這裡,朱唇再嘯,換來了他的那匹玉獅子白馬,
一躍而上,飛馳而去。
胡眉被眼前這怪異的事情驚呆了!她雖奉了女魔王侯國英之託去代她向先天無極派傳話,
可她好半天硬是沒有回過神來。突然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嘆息一聲說:“春蠶到死絲方盡,
蠟炬成灰淚始幹。我可憐這個痴情的孩子!”隨著話音,一高一矮兩條人影並肩走了過來。
胡眉雖然年紀不大,但她武功、見識自是非凡。瞟眼之間,已先認出那個矮胖的老人是女魔
王手下秦嶺四煞的師父,武林中久負盛名的秦嶺一豹許嘯虹。從許嘯虹的身份來看,那個能
和他並肩走路的高大老者必然不是等閒人物。
正在思索,忽然一眼看見高大老者的一雙怪手分明都是六個手指,不由得臉色大變,認
出他就是武林中傳言十年前在華山接天台和六陽毒煞戰天雷一同墜崖的六指追魂久子倫。事
出突然,她竟然忘記了江湖禮節,如痴似呆地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