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若塵登上小船,只見小船中央只是一間矮艙,如果只鑽進一個人,矮艙內尚可以翻動身子,但要是兩個人擠進去,怕就顯得擠了。
走至船頭,展若塵見船頭上放了一支鍋,兩隻碗筷,便指着小矮艙,道:
“你丈夫身材一定瘦小,否則那艙住不下!”
徐小霞露齒一笑,道:
“實際上我同我丈夫住在裏面可寬敞呢,別説是翻動身子,便橫着睡也足夠了!”
展若塵相當驚奇,但他只是笑笑!
徐小霞立刻升火煮飯,她動作細膩,舉止大方,不時會對展若塵露齒一笑——
於是,香噴噴的一小鍋飯煮好了,取出瓷碗,徐小霞滿滿的為展若塵盛了一碗,笑道:
“現成的小菜,展大哥,你隨便吃些吧!”
展若塵接過碗,點頭道:
“謝謝!”
徐小霞並未再説什麼,她卻抓了一把飯拋進河裏,手上已拿了一支銀簪——
展若塵剛扒了一口飯,便立刻問道:
“徐姑娘,你要做什麼?”
回眸一笑,徐小霞道:
“這幾樣小菜怎好待客?我為我丈夫弄幾條鮮魚!”
展若塵一怔,輕搖搖頭,心中在想——徐小霞的話顛三倒四,此女可能受到什麼打擊,否則……
突然,徐小霞閃動右臂如風,未聞水聲,更不見水花飛濺,河面上已漂起三條半斤重的白漂魚——
徐小霞伸手撈起來,笑對驚異的展若塵道:
“展大哥,你喜歡紅燒?還是幹炸?要不然清燉也不賴,我都會做!”
期期的,展若塵道:
“手法高明,使我想起馬上那一幕,那時候你就是這種手法,差點沒要了我的命!”
徐小霞面上乾澀的道:
“展大哥,何必呢?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是的……”好-副撒嬌模樣。
展若塵忙笑笑,道:
“我失言,徐姑娘莫怪!”
徐小霞已把羣魚放在船頭鍋邊,展若塵看得清楚,三條魚皆被一簪插中魚頭,手法之精純,之高明,的是無話可説,便不由得讚道:
“多日不見,徐姑娘的武功更見精進了不少!”
伸手入懷摸出-支鋼錐,徐小霞道:
“已多日未曾動過此物,展大哥一到,我更把這淬毒鋼錐收入衣袋了!”説完,便提水刨魚,手法十分精細——
展若塵緩緩的問:
“你説你丈夫喜歡吃鮮魚?”
魚已洗好,聞言徐小霞回頭笑道:
“難道你不喜歡吃新鮮的魚?”
展若塵愣愣的道:
“但我並不是你的丈夫!”
徐小霞已把香油倒入鍋子裏,低頭吹着火爐,半響,火燃起來,她才笑道:
“展大哥,有時候-件事情的完美與否,端看這個人的理念,我不妨實對展大哥直説,我根本沒有同任何人結過婚,要是有,便只有活在徐小霞心中的那個人——那個我自認永遠也高攀不上的人,不過——”
展若塵手捧着飯碗,怔怔的望着徐小霞,他心中開始激動,開始驚動,難道活在她心中的丈夫會是自己?不,這怎麼可能?
徐小霞已低低的又道:
“不過……我雖在有形上得不到他,但心中卻有權利擁有他,而這個人——”
她突然展身而起,走至矮艙前面,伸手便撩起舵門,又幽幽的道:
“展大哥你看,我保留着這位活在我心中丈夫的衣衫,你可曾認識?”
展若塵望過去,立刻便發現那似乎就是他曾經穿過的衣衫,正齊整的平擺在矮艙裏,衣衫與褲子,還有……還有他慣常扎的飄帶——
於是,展若塵驚愣了……
緩緩的站起身來,展若塵舉步走向徐小霞,他絕對會體認出徐小霞對自己產生的愛慕,一種永難實踐的愛也是一種摧毀人心的魔鬼,白天望眼欲穿但卻又天天盼望,夜來魂牽夢斷淚灑枕邊,啊!徐小霞便是過着這種虛幻的日子,把自己封閉在一座小小的象牙塔裏,其情雖痴,卻值得同情!
伸手拉住徐小霞一手,展若塵道:
“徐姑娘,不值得啊!”
眨眨淚眼,徐小霞道:
“怎麼不值得?我甘之如飴,日子過的更加充實……”
展若塵期期艾艾的道:
“我……我只是個……十分平庸的人……”
徐小霞立刻道:
“以平庸之身,做偉大事業,更是了不起!”
展若塵不由得摟住徐小霞,道:
“徐姑娘,憑你‘蘭指穿心’的名號,加上姑娘的容貌,世上有多少男子望之若渴,你又何苦把自己折磨在這條小船上?”
徐小霞淡然的道: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悦己者容,我為心儀的人苦守,這本是十分正常的事,何況我曾對展大哥説過,我會找機會對展大哥的啓蒙與關懷有所報答,雖然,也許展大哥並不屑於我的回報,卻並不能阻止我的行動,是嗎?”
展若塵-聲嘆,道:
“我已是個結過婚的人了!”
徐小霞瓠犀微露,俏眉上揚,口氣平淡的道:
“展大哥與施嘉嘉結婚那天,徐小震曾潛往金家樓暗中探看,如果我説自己並不忌妒,那便是欺人之談,只是……我清楚自己的身份,更無法與施姑娘一比長短,她蘭質惠心,儀態高貴,花容月貌,麗質天生,展大哥能娶到這麼嫺淑姑娘,我該為展大哥高興,也因此……”她頓了一下,把洗殺的鮮魚又拿起來,邊往熱鍋裏放,又道:“我心儀的人,當我無法與其白首的時候,至少該為他祝福,所以……展大哥,我便把自己封固在這片小天地裏,在我的心目中,把展大哥化無形為有形,過着另一種超然的愉快日子,直到……直到我發現大批骷髏幫眾潛往遼北,就知道金家樓要出事了!”
“屠手”展若塵心中那份激動,從他張口説不出話的模樣,便看的出來——(OCR:我猜他心裏一定笑翻了天!:)
鍋子裏的魚在透黃,像金色似的——
展若塵的臉在泛黃,卻是黃中透白——
淡淡的仰面一笑,俏皮的看了展若塵-眼,徐小霞翻動着鍋裏的魚,又道:
“展大哥,你會笑我痴,是吧?”
展若塵期期艾艾的道:
“小霞!小霞!人的意志是不容別人左右的,你有你的人生觀,也許你以為如此做法便能令你的生命充實,可是……”
徐小霞露齒一笑,伸手一擱,道:
“不要可是,事實上我真的愉快,也覺着充實,現在你已經知道了,還有什麼可是呢?”
黯然一嘆,展若塵道:
“小霞,你應該有自己的幸福.我只不過是-個江湖殺手,凡夫俗子而已!”
十分滿意的笑了,徐小霞道:
“展大哥,這是你第二次稱我‘小霞’,我好高興,也很滿足!”
三條魚很快的盛入盤子裏,展若塵接過-條吃着,道:
“我為你的痴情而感動,小霞,我們今生無緣,也好圖個來生,這麼辦嗎,我認你做乾妹子,如何?”
不料徐小霞輕輕搖着頭,道:
“不,展大哥,夫妻之情怎可用兄妹之義來比較?那是不切實際的,也是我所不願!”
展若塵再嘆口氣,道:
“小霞,總不能永遠這樣下去吧?”
徐小霞頻往展若塵碗中夾菜,宛似小妻子侍候自己的丈夫般是那麼的温馴與體貼——
斜目瞟下展若塵一眼,徐小霞道:
“這樣不是很好嗎?展大哥,別為我擔心,我已經滿足了,滿足你不為我的所為而惱怒,更滿足你能在這小船上同我共餐,有人説,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什麼是好花,端看個人的喜愛,好景又是什麼?吃喝玩樂嗎?唉!什麼樣的好景也會因時間的流走而消失,我以為只有把握住現在,哪怕是短短的-剎間,這個生命也便充滿了光和熱,更充滿了美麗!”
展若塵驚異的道:
“小霞,你竟然體會人生如此之透徹,就像江湖一流殺手般,只要生命發出火花,不願自己默默一生,你真的令我感動了!”
徐小霞一笑,道:
“莽莽江湖六七年,見得多子,便能把事情看得透徹與瞭解,展……大哥……”她雙目流露出乞求的眼神,又道:“我能……叫你……若塵嗎?”
坦然一笑,展若塵道:
“若塵是我的名字,人的名字本來就是由人叫的,你叫,當然可以了!”
雙手攀住展若塵一臂,徐小霞仰起渴望已久的臉,十分大方而柔情的道:
“若……塵!”
展若塵伸手抹去徐小霞面上滴落的熱淚,他也想到自己與施嘉嘉是如何的甜蜜,那種綢繆在如意軒的口子裏,充滿着柔情與蜜意,施嘉嘉的温柔,是任何人也難以替代,不料……
輕輕的摸着徐小霞的秀髮,展若塵道:
“小霞,我從內心感謝你對我的關愛,只是……只是這樣怎也不是辦法……吧!”
徐小霞仰起臉,一聲嬌笑,道:
“若塵,別為我難過,該為我高興啊!”她把頭抵在展若塵的胸前,又低低的道:“這是一頓我-生永難忘懷的餐聚,若塵,謝謝!”
展若塵有些激動,伸手托起徐小霞俏臉,道:
“小霞,應該是我言謝,承你看得起,我……我……”
徐小霞緩緩的閉上眼睛,櫻桃似的俏嘴微翹,無聲,便聲音在二人心中迴響,在二人心中激盪……
於是,輕柔柔,也是自然的,展若塵在徐小霞的香唇上吻了一下——也只是一下,僅僅的一下!
徐小霞的雙目中奔出一股子熱淚,她低泣的道:
“我不是在做夢吧!”
雙手扶着徐小霞,展若塵低聲問:
“小霞,剛才曾聽你説,大漠骷髏幫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徐小霞緩緩坐在展若塵-邊,道:
“總也有半年多了吧!”
展若塵驚異的望向遠方,道:
“已經那麼久了,怎麼我們的人全然不知道?”
徐小霞也是一怔,道:
“遼北地屬金家樓,半年多來,你們竟然會沒有發現骷髏幫的人馬?”她-頓又道:“大漠骷髏幫本來是個極端神秘的組合,骷髏幫主人稱‘吸髓赤魔’,更是個令人難以捉摸的人物,幫眾近兩千,遍佈大漠,我還以為金家樓早已經發覺了!”
展若塵重重的沉聲道:
“十天前樓主失蹤,我把人馬分往各路追蹤,才漸漸發覺是大漠骷髏幫所為!”
徐小霞驚異的道:
“金樓主武功蓋世,怎會被骷髏幫給擄走?這太難以令人相信了!”
展若塵冷漠的道:
“這有什麼不可能?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骷髏幫潛入遼北半年之久,直到最近才下手,顯見他們已做了相當周密的安排與策劃!”他目注徐小霞又道:“小霞,你可曾看到什麼令人惑疑的人物車輛往北去?”
徐小霞思忖一下道:
“沒有,此河名叫大涼河,又是通往遼北的要道,但我在此已三月,未見可疑人物,若塵,你以為他們會把金樓主擄往大漠?”
展若塵緊繃着臉,道:
“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他們會把義母擄到何地!”
徐小霞側頭仰視,道:”若塵,大漠我相當熟悉,如果你真要去,我陪你!”
雙手放在徐小霞兩肩,展若塵一副相當關懷的表情,道:
“小霞,我心領了,也很感激,但卻必須聽我的勸,別插手這件事情!”
徐小霞愁容滿面的道:
“若塵,我不怕,我説過,徐小霞心中視你為夫,雖然我們之間沒有實際,更談不上名份,但在無形中卻是的,如今你要遠去大漠,我在一旁協助,自信多少還能替你做些什麼,若塵,答應我!”
展若塵搖搖頭,道:
“小霞,我不能給你什麼,今天沒有,怕將來也不會有,更何況……”
徐小霞立刻接道:
“我不圖你什麼,真的,我只是想能同你多聚些時日,一路上照顧你的食住總是應該的!”
展若塵笑起來,道:
“你把我當成小孩子了,哈……”
徐小霞也笑道:
“若塵,你笑起來好看多了!”
收起笑容,展若塵仍然搖搖頭,道:
“我不會答應你去大漠,因為,我所面臨的敵人並不只是大漠骷髏幫,另外有幾批金家樓大仇家,這些人物中你可能就認得幾人,像是曾經以‘血刃掌’在黑松林拼殺費雲的杜全,聽説此人也在,還有,説是‘帚天星’尤奴奴那個粗水桶似的婆子,除此之外,我的對頭邢獨影也投在黃渭父女一邊,成了黃渭的女婿,還有……”
徐小霞立刻堅定的道:
“如果有這些人物在,我更要伴同你去大漠,若塵,我對這些人物相當瞭解!”
展若塵再次搖頭,道:
“小霞,聽我的,你一定要在這大涼河等我——”他撫摸了徐小霞的面頰,微微一笑又道:
“我喜歡聽話的女孩子,小霞,難道你要我生氣?”
徐小霞沒再開口,順手提了一桶水,把碗筷浸在水中,只是微笑着不再開口……
於是,展若塵緩緩的走下小船,他站在河岸笑對小船上的徐小霞,道:
“這是一頓相當令人回味的午飯,小霞,你切切記住一句話——就算是為我保重自己吧!再見!”
輕揮着手,面帶着笑,徐小霞直待展若塵走遠,便突然轉身雙手捂面,痛哭起來……
離開大涼河土的徐小霞,展若塵並不覺着輕鬆,相反的卻更加心事沉重——
再見何日?人與人之間的一句普通招呼,平日裏只是一句平淡話,但這時候卻並不是那樣,展若塵心裏面以為,徐小霞更是如此!
此刻,黃土大道已開始含着黃沙,展若塵不快不慢的往前走,步履安詳而從容,一襲長衫左右飄動着衣襬,那麼大有韻律的輕輕搖又閃——
夕陽下有幾朵鑲金邊的白雲,像幾把會移動的大傘,時而把地上罩上一層陰影,展若塵便踩着地上移動的影子寂寞而無聊的往前面走着!
人生的際遇永遠有一些無法捉摸的,也難以預料事情,從前總以為此生註定孤憐伶的獨個兒徜徉流落,豈知無意間竟成了金家樓少主!
只是,這種富貴的日子才開始,便又一個人遠去大漠,這以後的發展如何?真難令人預料!
果然,令人難以預料的事快發生了——
蹄聲如雷,但卻又十分單調,展若塵不用回頭看便知道只有一匹快馬,他不用回頭看,只是往路邊靠了靠!
是的,在這種幾十裏難得看到人煙的地方,騎馬趕路本就是極為平常的事!
於是,馬蹄聲越來越近,直到幾乎貼着展若塵的身子蹭過去——馬上面是一個青衣大漢,回頭一瞥之間,便毫無表情的拍馬疾馳而去——
只有一個念頭在展若塵心中升起——這個人的騎術不錯,只是有些冒失!
快馬馳向一道黃土坡便不見了,留起那股揚起的塵土久久未散去!
展若塵快走近那道黃土坡的時候,身後又聞得快馬馳來,但他仍未回頭看,同樣的裝束,一般的快馬,雷一般的從他身邊疾馳而過。
於是一匹匹的快馬從他的身後追過去,在他的心中算一算,已經有十二匹快馬了。
展若塵心中開始有了預感,這大概不會是衝着自己來的吧?
仍然是輕鬆的在走着,展若塵開始有了警覺,是的,這是很不平常的事情!
就在他剛剛繞過那道黃土坡,前面路邊上有一排梧桐樹,樹後一座八角大亭子,二十多匹健馬並頭拴在梧桐樹下面,二十四個青衣大漢分站在八角亭兩邊,八角亭內似乎坐了五個人!
展若塵記得這裏,當年他便是與大師兄路過此地,二人一起在這八角大亭子裏啃吃乾糧,當時亭內還有幾個販賣皮貨的,如今……
他舉頭看了一眼,本想舊地重遊,進去坐坐,但見八角亭內那種氣氛,只得順着官道往北走去——
不料就在這時候,突聽亭子內一人高聲吼道:
“展若塵,商某人在此候教了,難道你不進來歇歇腿?”
展若塵猛回頭,只見-人身穿錦袍,挺胸凸肚的站在八角亭子台階上,那股子氣勢的是令人-驚!
展若塵停下腳步,淡然的往八角亭走去,剎那間,八角亭內另外四個大漢也站起身來直視着梧桐樹外走過來的展若塵!
距離八角大亭三丈遠,展若塵已看清楚台階上站的人,嗯,敢情是逃離遼北地界的“紫英隊”餘孽!
提起“紫英隊”,那原是金家樓內部叛亂之後的事情,紫英隊這援人馬,先是當時一心謀叛的“金家樓”麼當家“白狼”向敢暗中策劃加以收編,結為股肱,“紫英隊”的頭子“響尾鞭”商弘便直接聽命於向敢,但自從謀反失敗,商弘便率領着紫英隊殘部,退出遼北而到了黑吉-帶活動!
現在,展若塵面無表情的望向八角亭前的商弘,道:
“是你?”
“響尾鞭”商弘嘿嘿一聲笑,道:
“姓展的,你竟還認識商大爺,難得!”
展若塵淡然一笑,道:
“敗兵之將,斧底遊魂,有什麼架子好擺?”他一頓,又是冷冷一笑,道:“倒是你的情報靈通,竟然知道我要走過的路線,早在此等侯了!”
面色寒寒的,商弘道:
“一次失敗並不足以令人喪志,金家樓在遼北的勢力我撼不動,但在此地便不同了,嘿……”
展若塵冷冷道:
“如此説來,你把我叫回來,絕不是請我入亭歇腿喝茶了吧?”
商弘一聲哼,道:
“便明白告訴你也無妨,自從你過了大涼河不久,我的人便盯上你了,展若塵,我為你選了個葬身之地,就是這座‘駝鈴亭’,你還滿意吧?”
展若塵淡然的道:
“商弘,你好像很有把握把展某擺平!”
商弘大剌刺的道:
“也好叫你心中有個底兒,這裏有四位朋友,他們才是真正送你上路的人物!”
便在商弘的話聲裏,緩緩自“駝鈴亭”中走出四個人,只見為首的一人滿面紅光,雙眼下垂宛似駝目,青色勁裝,後面露出一支把手,就是不知道是什麼兵器——
跟在這紅面大漢身後的,是個矮老者,這人生得虯髯如戟,雙手奇大垂膝,腰眼上插了一支金光閃閃的旱煙袋,青色勁裝的袖子上套了一支銅環,神態猙獰,雙目冷厲,宛似陰司裏走出來的鬼怪!
後面兩人是倆大漢,一樣的大砍刀,腳底板足有尺半長,燈籠褲子黃上衫,標準的大漠武士打扮!
商弘指着紅面大漢,道:
“這位便是‘長白飛虎’段宏段八爺,嗯,我若提兩個人物,你便知道段八爺的來頭,那便是‘黑煞神’鐵彪與‘鬼展旗’郝火山!”
展若塵雙眉一揚,點着頭,道:
“不錯,關東十大高手之列的人物,展某當然認得!”
嘿嘿一聲笑,商弘道:
“段八爺便是他二人的換帖好友,當然武功也是伯仲之間!”
“嗯”了一聲,展若塵道:
“過去曾聞得關東大安參行為了一票紅貨而邀‘怒專諸’官寶泉找他二人決鬥,難道他二人反把姓官的擺子了?”
突然一聲如雷般的吼聲,紅面的段宏沉聲道:
“‘怒專諸’官寶泉也是我的好友,那件事由我在中間夾着早已經不了了之,倒是閣下尚記在心裏難為你了!”
展若塵笑了一下,道:
“小塔崗不見血腥,展某為他們三人賀!”
商弘突又指着矮老者,道:
“這位老人家甚少入關,你大概不知道‘沙王爺’這個名號吧?”
搖着頭,展若塵道:
“商兄但請指點!”
商弘得意的道:
“在關外,提起‘沙王爺’,黑白兩道誰不尊仰?便以‘德高望重’四字吧,也不為過!”
展若塵笑着淡然的望了矮老者一眼,只聽商弘指着另兩個大漢,道:
“這裏兩位,一位金聖千,另一位令狐軍,也都是關外道上知名人物,少時都將免不了向展兄討教了!”
展若塵望着面前五人,緩緩的道:
“光景是專為對付展某的了?”
商弘沉聲道:
“依照我們的計劃,金家樓必然會有大批人物遠征大漠,我們便在這黃沙千里的大漠中一個個一批批的加以消滅,卻不料只有你一個人前來送死,倒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事了!”
展若塵立刻問道:
“商兄,你所言的你們,是指些什麼人?總不會只有你們眼前幾位吧?”
商弘冷沉的道:
“當然,前途還有我們的人在等着侍候金家樓的人,而你,展若塵,還是我們首先要翦除的最大目標!”
展若塵面無表情的道:
“是嗎?”
商弘大吼道:
“上次單爺的計劃相當完美,進行的也相當順利,我紫英隊隸屬在向五當家麾下,原是直搗大金樓,卻又在黑松林一場拼殺傷亡不少好弟兄,最後的檢討,全因為你姓展的中途插手,壞了我們大計,展若塵,你投靠了金家樓難道不知道是我們死去兄弟們的血內所累積,這種大仇大恨,只怕你永遠也還不清吧?”
展若塵淡然的道:
“霜月刀殺的是不義之人,商兄,死在我刀下之人已難以計算,不過有一點我最情楚,那就是我在誅殺第一個該殺的人之後,便替自己製造了仇家,當然,我不懼有人找上我報仇,因為我有能力殺人,卻沒有權力不讓別人找我報仇,就像你商兄説的這種永遠也還不清的大仇大恨!”
他環視着八角亭兩邊的二十四個青色勁裝大漢,嘴角一牽又道:“紫英隊的人馬變色了,深紫色變成了藍天色!”
商弘嘿嘿一笑,道:
“不錯,金家樓一戰逼得我紫英隊退出遼北,我們便改頭換面,誓雪恥盾,如今——”
展若塵立刻接道:
“我知道你是不會甘休的,紫英隊不會,黃渭父女,橫行西陲的尤奴奴,甚至幾乎瓦解的三龍會,都不會就此善罷干休”他一頓又道:“如果我猜的不錯,便那‘皮肉刀子’杜全也咽不下那口窩囊氣的參與這次陰謀!”
商弘一聲冷笑,道:
“你知道的真不少,可惜仍然晚了一步,嘿……”
展若塵淡淡的道:
“事情既然發生,不論是否已晚,至少我還是要盡力而為的加以扭轉!”
商弘冷哼一聲,道:
“就憑你一人?”
展若塵望望商弘身邊四人,道:
“我不敢説,但卻對各位這種行徑不齒!”
一邊,“長白飛虎”段宏沉聲喝道:
“姓展的,你把話説清楚,什麼叫不齒行徑?”
展若塵雙目厲芒暴射,沉聲道:
“既然慘敗,不認輸也就罷了,為何遠走塞外,來到大漠勾結邪派骷髏幫,幹起擄人勒索的勾當,如此行徑,一旦傳揚江湖,你們還要不要臉了?”
商弘嘿嘿一聲,道:
“什麼叫擄人?什麼又叫勒索?姓展的,我老實告訴你,劫走金寡婦,只為掃除我們進行‘撼天計劃’的-大障礙,然後才能順利的執行‘刨根謀略’,我們以為金家樓在羣龍無首難昇天之下,必然人心惶惶,一定會大批來到大漠尋找骷髏幫拼命,嘿……意料之外的是隻來了一個不怕死而又愛表現的‘屠手’,真令商某大失所望了!”
突然一聲厲吼,展若塵道:
“你們把金樓主藏匿在哪裏?”
商弘一聲冷哼,道:
“別問得太多了,不嫌過分?”
展若塵澀澀的面無表情,道:
“我知道,而且幾乎是肯定的,彼此照上面,其結果也往往都是千篇-律……總是要以各人的手段,製造出血腥、掙扎、哀鳴,以及彼此間再增添許多心理上的深仇大恨!”
商弘雙眉一緊,道:
“聽聽這種不痛不癢而又唬人的論調,孃的皮,不要以為你總有那麼幸運的機會,姓展的,今日之地,你最終的下場便只有黃土三尺,孤魂一縷,不就是你-個人嗎?難道你還想從我們這些人手中逸去?”
“長白飛虎”段宏一聲怪笑,大紅臉上冒出汗油,道:
“我們決不會容你再張狂下去!”
展若塵深凹的雙目-亮又暗,淡淡的道:
“我個人的感觸並不以為你們的那般悲觀,商兄,報仇殺人也好,宰人泄恨也罷,都有其一定的範疇,最終的論斷是在於有沒有能力來殺這個你所要想殺的人——”
突的一聲怪笑,半響未開口的“沙王爺’沙衝道:
“展若塵,風聞你是一個真正殺人如麻的劊子手,也是一個心硬如鐵的冷血武士,據説你功力高,定力深,尤其在煉氣方面列屬爐火純青,已然無我之境,對於你這等強者,我聞之便欽敬仰慕而心嚮往之,也更有着承領教義的渴切感,所以商兄那裏一提我便立刻趕來了,不敢説是對招比武,展若塵,便算是你大方的點化點化我吧!”
展若塵生硬的道:
“沙兄,這是一灣臭水,既不能解渴,又不能養生,你又何苦非舀不可?”
沙衝一笑,道:
“人在江湖行,憑藉的便是那股子悍而不兇之氣,展若塵,這點氣絕非憑藉暴力,亦非什麼權勢與財力,乃是人與人之間的義氣,我們來此,便是義氣,如果説是非好歹,屎香屁臭,沙某還分的清,用不到你提醒!”
商弘十分得意的道:
“姓展的,你少再挑拔離間,放光棍點,眼前在場諸人,哪一個也不是三歲小孩子,憑你幾句話便走人的!”
展若塵表情平靜而深沉的道:
“一次又一次的搏鬥,光景依舊沒什麼新鮮處,仍是那種令人厭惡的輪迴,怪的是有人卻樂此不疲,直到鮮血從他自己身上流淌出來……”
商弘大叫道:
“別説得那麼悲天憫人法,姓展的,你以金家樓少主的身份,大膽的一個人前往大漠,這份膽量固然值得為你喝彩,但你應註明白,由於你種下的因,你便該得到什麼樣的果,這樣的輪迴是由你自己推轉,這樣的血腥也是因你而起,就是你,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你他娘還扮的什麼那股於悲天憫人勁?”
這時候“長白飛虎”段八爺摸了一下臉盤,道:
“我説商兄,時辰不早了,該是送這位展兄上路的時候了,又何苦窮磨蹭個沒完沒了!”
用力點着頭,沙衝道:
“不錯,由我打頭陣!”
段宏一甩大紅面,道:
“誰先誰後都是一樣!”
商弘立刻-拍,道:
“姓展的名頭大,手段辣,單就這種條件,沙兄,我們也就用不到客氣,併肩子一起動手吧!”
沙衝望了段宏一眼,商弘立刻又道:
“我們絕不能冒險,四位,今日放倒姓展的,他日進軍金家樓便少死無數好兄弟,我們這是在製造功德,絕不能稍有大意,後患無窮!”
重重的點着頭,一直未開門的令孤軍對一邊的金聖千道:
“商頭兒説的對,我們誰也別充英雄,論好漢,且把江湖那點規矩哲撇-邊去,姓展的他娘本事一定不錯,他敢獨自往大漠來,可見有恃無恐,我們便犯不着擔風險單挑獨鬥!”
咬咬牙,段宏點頭道:
“為免功虧一簣,煮熟的鴨子又飛了,其他也就説不得了!”
展若塵冷淡的道:
“各位紮根便是打定這個主意來的,無須再找什麼藉口,你們一拉一唱,我也心裏有數,人嘴兩片皮,理是你們的,説了半天屁話,到頭來仍然得豁上,各位,何苦再談論什麼場面話?卯上吧!”
沙衝雙目圓睜,凜然的道:
“展若塵,果然名不虛傳,真是一條血錚錚的漢子,今日之事一了,如果彼此之間仍然命在,放心吧,姓展的,沙衝絕對找個人跡不見,鳥獸皆無之地,好生同你單挑獨戰一番,如果再有人中間插一腳,我沙衝便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展若塵笑笑,道:
“沙兄豪語,展某記下了!”
商弘身形-偏,-把掛刀已握在手中!
另一面,段宏緩緩反手右肩頭,慎重的拔出一支似刀似劍的兵刃,看上去稍寬了些,卻發出青色刃芒,刀未揮,已使人心發着顫慄……
然而,第一個攻向展若塵,卻是一直未説話的金聖千。
金聖千大砍刀霍霍生風,電光迸濺也似的攔腰暴斬,口中發出哼哈之聲,顯然使足了力氣,一招之間就想斬殺敵人!
展若塵倏然身子飄起,宛似他根本就是飄在空中,輕飄飄的只在空中稍作閃晃間,金聖千的刀芒已尚走至一半,他已抖手出招,二十一道青瑩瑩的光彩便彷彿二十-股冷焰,那麼清脆凌厲的灑射而出!
金聖千狂吼如虎,表現出大漠武士的悍勇,大砍刀雷轟電擊,力撞對方的一片刀芒!
另一把大砍刀便在這時暴劈而落,由於是授招,刃鋒破空之聲的速度過猛,空氣便發出一股裂帛也似的刺耳鋭嘯,閃現的是一道匹練——窒人的匹練!
展若塵空中未變身形,左足尖都巧妙的點中對方刀身,借力使力,一個空中正翻斤斗,妙不可言喻的落在兩把大砍刀之間,似有意還無意的要對方夾擊自己!
於是,商弘就在此刻躍空而起,身形騰掠間,那麼兇悍的從上撲下,刀芒成束,隨着他身形的移閃而泄射下來!
目光凝聚而深沉,展若塵仍然未動,他晃着等待什麼,直待三面刀芒猝到的剎那間,右手連揮,“霜月刀”的伸縮宛若灑出千百條掣映交錯的蛇電,交織成縱橫飛舞的光圈,剎那間金鐵撞擊之聲亂成一團,商弘落地彈滾翻轉如懶驢打滾,斜刺裏,沙衝的金色旱煙袋已指向對方鼻頭,狠狠的打來!
展若塵雙腳倏起,同時七十二刀暴斬,掌握機會而撲進來的沙王爺突見刀鋒若霜,青氣濛濛而光華十方流閃,他的金色煙袋鍋距離尚有半寸,便撤招倒躥,大吼着比來時的身法更加快的退出刀芒之外!
段八爺便立刻接上沙衝退出的空檔衝上去,他的刀挽着沉極的勁風,卻也毫不含糊的迎着一片青芒殺去!
展若塵倏忽左右晃動,但他的身影是虛是實,已難以令人捉摸,往往敵人的兵刃砍向那個身影,卻是虛空的一個空間,他的實體便早已在另一個角度了!
就在他挾着一身青芒,行雲流水般暢快移動在敵人之間,突然拔空而起六尺,看來他似是盤旋在空中,但他的身下面,卻出現漫天的光雨!
大砍刀有如怒濤的成層成束的湧向展若塵,沉重的刀身割裂着空氣,發出刺耳的“嗖”聲,冷焰迸濺,威力萬鈞!
段八爺的身法怪異,幾乎如影隨形的幾次與展若塵面對面而錯過!
展若塵落地迴轉,便立刻變換身法,他做着極小的幅度運轉,但速度上反倒更快,偏頭避刀芒,側身躲鋭鋒,皆都恰到好處,而中規中矩!
金聖千的大砍刀配合着令狐軍的大砍刀,不斷的呼轟着兇猛的狂砍,沙衝的金色旱煙袋挑打如風,不時現出佳作而指向敵人前胸——
翻身而起的商弘更是怒罵着揮動掛刀再度撲上來!
反而,段八爺的攻擊成了遊鬥,他的身法在變,變得出奇的快,快得令展若塵覺得此人有心機,也對自己構成了真正的威脅!
此刻——
二十四名易裝改扮的紫英隊大漢們,自然的便形成一個包圍圈,每人手握掛刀,虎視眈眈的蠢蠢欲撲!
殺戮在慘烈的進行着……
展若塵並不急於痛施殺手,他衡情量勢,總想在這些人的身上逼問出義母金申無痕下落,不過他也在心中琢磨,義母的下落也許連商弘也不知道,充其量他只是知道義母被擄這碼子事!
內心的感受是忿怒,但形色上並未流露出半點來,他仍然沉着的近似麻木般應戰,日光蕭煞,面上瘦瘦的麪皮陣陣蠕動着,那根根的筋絡在他的體內遊走,遊移得令他的內心十分不耐——犀利的光影翻飛不已——
流閃的寒芒交織成層——
六條人影,便閃掠在生死一線的冷焰激流裏,分不清誰是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