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如月,飛雪如掌,暮雲慘淡,時近黃昏,尋常的人家,已該是煮酒談瀛,圍爐取暖的時候。而湘桂邊境龍虎關一帶叢山峻嶺中,卻有一匹健馬,冒著砭骨寒風,低頭疾走,鼻孔裡不斷地噴出騰騰的熱氣。
馬背上,一位勁裝漢子,左手提著韁轡,右手攪著一位六七歲的小孩子,不時環顧群山,略瞻天色,神情上顯出緊張與憂疑,臉色更是十分凝重。
山徑越來越窄,要不是路旁長著勁草,真使人看不出那兒是路,那兒是山脊?敢情這匹健馬本來神駿,雖是長途跋涉,道路畸嶇,仍然走得飛快。
一陣強風拖著長長的厲嘯,從峽谷那邊吹來,勁裝漢子不由得打個冷戰,健馬也驟然收步?
他驀地一驚,再審視周圍一眼,原來自己已駐馬在一座高峰之上,眼前並無去路。
現在所站的地方,前面是一座筆削的危崖,約有十餘丈高低。崖壁上有幾處突出的岩石,似可攀登,但那馬兒決無法躍上。左首也是一塊很高的石壁,和正面的危崖連在一起,只有右首這邊比較有點起伏。勁裝漢子只得策馬向右,那知才走得十多丈遠,那健馬驟然一聲長嘶,前蹄拔起,原來又到了一處斷崖。
勁裝漢子心中一凜,忙勒轉馬頭,抱著那孩子一躍下馬,道:
“奇兒!你暫且等一會見,待我往近處看看有沒有道路可走!”順手將韁繩遞給那孩子。
奇兒居然毫無懼色,一手接過韁繩,對那漢子道:
“田叔叔!你儘管去看,奇兒自己理會得!”
勁裝漢子笑了一笑,說一聲:
“當心別教馬兒把你拖下崖去!”立即快步走開,先朝健馬停蹄長嘯處一看,卻是一個千丈深谷,若非健馬自主停蹄,只怕已摔了下去。不由得對健馬感激異常,回頭朝馬兒望了一眼。
但那健馬盡在低頭齧雪,何曾理會人間的閒事?
奇兒見勁裝漢子停步回頭,又叫道:
“田叔叔!你儘管走啊!找到道路沒有?”
勁裝漢子嘆了一口氣,仔細察看,那知道才走二三十丈,就聞後面喋喋怪笑,夾著一聲大喝道:
“姓田的!還往那裡走?”急一回頭,已見六七條身形由自己登山的小徑疾馳而來,先頭一人相距奇兒不及十丈,急呼一聲:
“奇兒快上馬!”話聲未落,人已撲了上去。
奇兒也知事不尋常,立即站起身子,但那邊的人更快,一掠之間,相距僅有兩丈。幸而勁裝漢子也到達健馬身邊,揚聲喝道:
“朋友!你們飛龍寨真個要趕盡殺絕麼?”錚地一聲,一枝寒光浮動的寶劍,已握在手上。
那小孩子也從衣底拔出一把匕首,氣鼓鼓地望著來人,好像恨不得把敵人一刀,由前胸刺穿後背。
先頭這人,是一位五十來歲的矮老頭兒,聞聲便怪笑道:
“斬草不除根,明春依舊發,田毓方!你肯放下這小雜種,我展天翼也肯放你一條活命!”說畢又嘿嘿的兩聲。
田毓方大怒道:
“贏得我手中劍再說!”左手駢指一揮,右腳一跨,寶劍已如長蛇出洞,直點來人心坎。
矮老頭一閃身軀,橫移兩丈,一探步,衝上前來,雙掌一揚,就要抓田毓方身旁那孩子。
奇兒見這奇醜的矮老頭,竟朝自己撲來,小身軀一閃,喝一聲:
“你敢!”手上那枝不及一尺一寸的匕首,直朝那矮老頭的手臂斬落。
矮老頭瞥見奇兒手上那支匕首寒光浮動,知是一件寶物,忙一縮手臂,身軀一旋,又到奇兒的身側。
田毓方先前一劍刺去,只見矮老頭一閃身軀就已避開,還道他要拔出兵刃和自己交手,不料他卻是襲擊奇兒。此時急扭轉身軀,一招“橫江鐵鎖”攔在奇兒的前面,喝一聲:
“休欺負小孩子!”舊跨半步,寶劍一揮,寶劍化成匹練般的銀光,朝矮老頭攔腰就斬,矮老頭身形略退,避過劍鋒,喝聲:
“田毓方!你為朋友賣命,倒也是一條漢子,只要放下小雜種,趕快走開,要是再不識相,休怪我展天翼心狠!”
當這矮老頭說話的時候,田毓方一枝寶劍已連攻十一二招,都被矮老頭以最迅速的步法避開,此時更怒喝一聲:
“接招!”腕底一沉,劍尖上指,輕輕一抖,化成一個銀圈,直撲對方的面門。
矮老頭見這田毓方不聽勸說,急一閃身形,挪開數尺,面罩寒霜,兩目光芒暴長數寸,喝一聲:
“你想死麼?”
場外忽然喝一聲:
“展大哥盡和這廝說廢話作甚?”餘音未已,一條身影捷如飛鳥般掠入場中,一雙奇形兵器已挾著勁風朝田毓方的頭上罩落。
田毓方業藝不弱,一瞥間,見人影飛來,略退半步,手中劍一招“笑指雲天”驟點來人胸下。
這一招,奇險異常,來人如果不收刃應變,縱使把田毓方當場擊死,自己也得落個開膛破腹,分明是拼命之著。但來人的身手確也夠強,眼見劍尖快要點上,忽地一個“鷂子翻身”
就空中一滾,竟已滾開數尺,落往小孩子的身邊,一聲冷笑,立即朝奇兒的下盤斬去。
田毓方見來人滾向奇兒那邊,心神一懍,一個“移形就影”轉過身軀,反手一劍,使出“玄鳥劃沙”一招,只聞“噹噹”兩聲,那人已後躍數尺,站起身形,田毓方定睛一看,不由得冷笑一聲道:
“想不到永州六賊,全部肯替飛龍寨賣命!”又朝著場外四人橫掃一眼。
矮老頭被田毓方這一句話罵得臉紅,喝一聲:
“少說廢話!”右手往衣襟底下一探,“鏘”一聲響,一條八尺多長的軟節水磨鞭已應聲而出。
場外撲撲兩聲,又跑來兩條身形,邊跑邊叫道:
“何勞展大哥出手?展大哥只要把小賤種擒去就算了,這廝讓我兄弟來找個便宜罷。”
田毓方眼見永州六賊全來,明知敵人個個藝業高強,以一對二,尚不致於落敗,此時以一對六,決無取勝的可能,尤其擔心奇兒,更難分身兩處,只得低聲對奇兒道:
“見我打得激烈時,你上馬就跑!”也不待奇兒回答,立即搶前幾步,沉聲喝道:
“我還有話說!”
矮老頭接口道:
“你說罷!只要你現在放下這小雜種,我們仍然不為難你,任你活著回去!”
田毓方面色驟寒,目光激射,冷冷道:
“謝謝你的好意,可惜田某不是那種人,現在田某還不打算走,要麼,待你們統統在我面前倒下之後……”
矮老頭怒喝一聲,長鞭一揮,沿地掃來。
田毓方腳尖輕壓,躍起尺許,同時喝一聲:
“且慢!”順勢一劍,盪開鞭梢。
矮老頭被田毓方輕輕一撥自己的長鞭就被盪開數尺,握鞭的虎口,也微感一震,心裡也暗暗佩服,頓勢收鞭,喝一聲:
“快說!”
田毓方睜圓虎目,神色凜然道:
“今天我田毓方不論如何也是捨命陪君子,還有什麼好說?只是在未分存亡以前……”
指一指奇兒虎目朝六賊一掃道:
“誰要打這孩子半分主意,我田毓方必定要他頸血濺地,除此以外,你們一個對一個也好,圍攻齊上也好,儘管朝著我來罷!”說畢,寶劍舞起一團劍花,哈哈幾聲厲笑,這幾聲厲笑,直把群賊笑得汗毛聳起。
這時,還有兩賊站在路上,距離較遠所受笑聲影響不太大,其中一名尤是兇狠,隨聲大喝道:
“好狂妄的小子,別人怕你九宮劍法,我姜天通偏不怕你!”雙腳一蹬,已躍進場中,長形馬刀一指,又喝一聲:
“你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待我姜爺爺打發你!”另一名兇徒也隨身躍到近前。
田毓方眉毛一揚,虎目猛睜,喝一句:
“我就是這個本……”他連“事”字都未出口,輕身一躍,已達姜天通的身前,一招“吳剛伐桂”斜斬姜天通左脅,招式未老,倏又反手一撩,一招“分花拂柳”輕削另一兇徒的左腰。
姜天通聽田毓方話未說完,劍光已臨身側,急切間,挪步避開,還算他那同伴倒黴,因為站的距離又近,不防田毓方驟然向他進招,此時想走,已來不及,只聽得“啊呀”一聲,順著劍勢倒下。
但是田毓方這一劍何等神速?那兇徒趁勢一倒,雖未被撇成兩段,到底也被削掉右眉一塊精肉,痛得他“唷……”一聲慘呼,狼狽滾開。在這剎那間,場中暴喝一聲。三條身形如流矢射到,把田毓方困住三面,登時刀光鞭影,攪做一團,拳來劍往,打得難解難分。
姜天通神魂一定,揮舞長形馬刀,重新撲上。
田毓方一枝寶劍舞得寒光霍霍,風聲呼呼,身形時起時落,劍花忽左忽右,接戰姜天通四人,全無懼色。他只念及自己奔波千里,好容易把至友的幼子救出覆巢,只要安度龍虎關,便是自己的家鄉,不料對頭勢大,竟傳檄武林豪強,沿途邀劫,甚至於永州六義這類半邪半正,獨霸一方的豪傑,竟也受對頭籠絡,千里追蹤,此時前無去路,後有強敵,登時義憤填膺,氣沖斗牛,只知奮力殺敵,根本不想生還,姜天通等人功力雖高,一時間也奈何田毓方不得。
天色越來越暗,一個龐大的山影,覆蓋著這塊格鬥的地面,場外人只能看到那些兵刃閃閃生光,幾條身形在盤旋曼舞,踢得地上積雪滿空飛揚,根本無法看清誰是敵人誰是友。
敢情五人廝拚已達千招以上,個個額頭見汗,氣喘呼呼,人人都知道只稍一大意,必定血濺當場,恨遺千古。
這時場內正打得捨死忘生,適才受傷的兇徒,正由矮老頭展天翼替他紮好肩傷,推宮活血,要是奇兒趁此良機跨馬急遁,逃走並非無望,怎奈他也被這場熱烈的廝殺,吸引得他睜大眼睛,凝視著每一條身形的馳逐。竟忘了身居險地,挨靠在健馬的身側,動也不動地專管前面。
田毓方拚到急處,也忘記應該提醒奇兒跨馬急跑的事,敢情他甚至於忘卻身邊還有一個稚童。
忽然,近處一聲尖叫,隨著一聲怪叫,田毓方這才驚覺難道奇兒遇險,這時,心中勇氣驟增,也不知那裡得來的力氣,崩雷似的一聲大喝,一招“碧海揚波”寶劍隨著身形猛轉,只聞一陣叮噹聲中,又有一聲慘叫,隨見一條高大身形,在劍尖過處,頹然倒下。
但田毓方連看也不看,趁著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身形猛地一拔,隨又一沉,已落到奇兒身旁,低喝一聲:
“快走!”左手一撈已把奇兒攬入懷中,同時飛身上馬,雙腳朝馬肚一蹬。這匹健馬竟慌不擇路,朝前猛奔。
這一回可就糟了,那健馬也許是見身側這一面敵人很多,所以朝前直衝,卻不道衝向這一面正是那懸崖絕壁,而懸崖絕壁之下,又是無底的深壑。
永州六義眼見手到擒來的敵人,轉眼間被他傷人逃走,真個又驚又怒,尤其是先被田毓方割他一塊肉的兇徒,裹傷之後人已回醒,看出田毓方全神應戰,讓那小童獨傍馬旁,而那小童又全神注視鬥場,暗想:“這回還不把你活捉過來?”立即悄悄繞往奇兒身後,俯下身軀,隔著馬腹,一扳奇兒的小腿。
那知奇兒年紀雖小,但因家學淵源,早已學到不少招式,連到內功、輕功,都紮下一點根基,感到自己腳下一緊,情知有變,雖是尖叫一聲,同時蹲下身子,把手中匕首往後一撇巧巧地把這名兇徒右手齊腕斬斷。
這支匕首確是鋒利異常,兇徒只覺手腕處一涼,勁道立即一鬆,只驚得怪叫一聲。還不知是怎樣一回事,忙舉手一看,嚇得他幾乎暈倒。驀地想到對方不過是個小童,自己竟然傷在他的手裡,不禁老羞成怒。立即左手拔刀,打算把那小童剁成幾段,忽然一條人影飛掠而來,又嚇得他把手一縮,就在這一瞬間,小童已被挾上馬背,縱轡而去。
兇徒臂受重傷,那裡肯舍?暴喝一聲,鋼刀脫手飛去,本是擲向田毓方的後心,無奈健馬奔逸,那柄鋼刀竟插進馬臀數寸。其餘兇徒見狀,也即施暗器遙擊,同時吆喝連聲,弧形包圍上去。
田毓方策馬走不到幾步,忽聞金刀風聲隨後追來,急反手揮劍一撩,不意撩個落空,馬臀被鋼刀一插,痛得它一聲長嘶,雙蹄本能地往後一踢,田毓方縱使騎術再精,但一手執劍,一手抱著奇兒,不挽馬韁,那能騎穩?更不料有此一變,被馬兒這麼一顛,竟由馬頸翻身滾落。
更糟的是,田毓方剛一抱著奇兒躍起,兇徒的暗器已從三面飛來,反揮寶劍,無法靈活。
正面對敵,又顧不到奇兒,手忙腳亂中,驟覺左臂一麻,知被暗器射中,卻見健馬一聲厲嘯,竟翻開四蹄,朝敵人衝去。
田毓方靈機一動,忙放下奇兒道:
“待我擋他一陣!”恰過兩枝鋼鏢飛來。田毓方一揮寶劍,把兩枝鋼鏢擊飛數丈,見敵人距離不及二丈,立喝一聲:
“拚!”身形箭射出去,一招“流星奔月”直刺兇徒前胸。
那兇徒眼見田毓方狀如瘋虎,劍光如電,那敢接招?急忙斜挪數尺,避開來劍。
田毓方見那兇徒一退,雙腳一蹬又倒躍回來,卻聽得右側方一聲:
“打!”一蓬針雨已來到身側。急切間,來不及舞劍,只得忽呼一聲:
“伏下!”自己反而一拔身形,意想讓針雨由腳底下打過一邊,不料因這麼一喝,氣散身後,剛一拔起數尺,就感到右腿膝蓋外側一麻,情知又中暗器,忙呼一聲:
“奇兒快走!”身形跟著落下。
矮老頭喋喋怪笑道:
“走往那裡?”接著歡呼道:
“老二,老五,你們收拾那小雜種,這裡要我和老四就行了!”邊說,邊緩步揮鞭上前道:
“姓田的!還能夠強得起來麼?我展天翼還佩服你是一條漢子,放你先走罷!再要多事,休怪我無情!”
另一兇徒高叫道:
“我們三哥毀了,大哥休放他走!”一條身影從側面飛奔而至。矮老頭驚呼道:
“真的?”
那兇徒道:
“那不是真的?”說得含有恨聲。
矮老頭喝一聲:
“好!我要他償命!”一步跨前,長鞭兜頭撻下,那兇徒一雙判官筆也同時點到腰間。
在這同一時間,另一邊卻聽奇兒厲叫:
“你想怎的?”
田毓方連中了敵人兩支暗器,左臂右腿都已發麻,情知敵人暗器喂毒,十分之九不能倖免,耳邊響起奇兒的厲呼,眼看敵人恁般愜意,不由得恨怒交併,立即打定“困獸猶鬥”的主意,待矮老頭鞭梢臨頭,驀地大喝一聲,單腳一躍而起,右手一揚,一縷銀光直奔展天翼胸前。
矮老頭原知田毓方決不會束手待斃,因見他縱躍不高,認為他無能為力,了不起三幾招就可以打發,所以,不把他放在心上,及至同黨趕來,一說三弟被殺,急怒間更不思慮,用盡功力一招砸落,那知敵人已存心必死,在這千鈞一髮的危機中,竟然擲劍出手,此時雙方相距不滿八尺,田毓方雖是受傷,仍然能猛力沉軀,迅如雷電,矮老頭身形未動,劍已及胸,急忙一倒身軀,雖能避過心坎部份,而寶劍已由肩窩貫穿後背,一聲慘呼,往後就倒。
田毓方突問一聲:
“滋味如何!”俯下身子,剛一抽出寶劍,驟聞勁風起自身後,回手一劍,“當”
一聲盪開另一兇徒的判官筆,還待趁機進招,又聞丈餘遠處,一聲尖叫,猛一回頭,已見一條小身影墜下那千丈深谷,另外兩名兇徒,也許還未知他們的“大哥”已死,還在深壑的邊緣喋喋怪笑。
這時,田毓方真急得欲哭無淚,怒得七竅生煙,單腳猛然一頓,已躍往兩兇徒那邊,腳尖尚未沾回地面,寶劍已取了一招“大鵬展翼”,朝左手那兇徒頭上平削過去,隨喝一聲:
“你也下去!”
那名兇徒正是永州六義中的二阿哥姜天通,剛和另一名同黨把奇兒追跳懸崖,心想:那娃兒必然屍骨無存。正樂得喋喋怪笑的時候,驟感勁風撲來,寒光耀眼,急忙一仰身軀,斜斜一縱,卻忘了那邊也有懸崖,待得身形下墜,才發覺有異,空喊幾聲“救命”之後,也寂然無聲。
田毓方冷不提防,一招迫死姜天通,立即回身一劍,朝另一名兇徒撇去。
那名兇徒功力比起姜天通,還要差幾分?眼見姜天通被迫跳崖,霎時寶劍如虹,又找到自己身上,直驚得魂飛魄散,一步躍開,掉頭就跑,邊走邊呼道:
“要打往這邊來打!”
那位判官筆的兇徒,見田毓方受毒針傷後,尚且如此威猛,不知道他傷勢如何,只好背起斷腕的同黨急奔。
田毓方奮起餘勇,追了一程,竟然把距離越拉越遠,同時,左肩右胯都已麻木不靈,情知毒針厲害,若不及時找到解藥,必定身葬荒山,急忙一手一腳,連跳帶爬,好容易爬到矮老頭橫屍的所在,不期自己因為中毒已深,失力過甚,只覺得一陣頭暈噁心,竟倒在矮老頭屍體旁邊。
也不知道經過多少時間,田毓方半暈半醒中忽覺臉鼻被什麼東西在上面咻咻噴氣,急睜眼一看,原來是那匹健馬不知在什麼時候跑回來,敢情是看到自己暈倒,才過來把自己救醒。
驀地記起自己中了展天翼的毒藥針,不由得悽然道:
“馬兒啊!你的小主人已經死了!我也快要死了,你伏下身來,待我替你解了鞍韉,你就自己尋你的生路去吧!”諺話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亡,其言也善。”田毓方此時已是英雄末路,面臨死亡邊緣,說起話來,那得不悽痛欲絕!
那知話剛說畢,馬兒竟低哼幾聲,銜著他的領子,把他拉得坐了起來。
田毓方不由得苦笑道:
“你這是幹嘛?難道因為我罪孽深重,禍延你小主人,竟不肯讓我安靜躺著死麼?”
這時他因為周身乏力,無法坐穩,以致必需用手朝身後的地面支撐,那知右手往後面一摸,卻摸到一綹頭髮,心裡驀地一驚,回頭一看,認出那人正是矮老頭展天翼的屍身,這才又記起來末後一段經過,急搜展天翼的百寶囊,果然搜到一小瓶藥粉,拿近鼻端一聞,立覺頭腦清爽,知是解藥無疑,即時倒出半瓶藥粉,抓了一把積雪把它化了,吞服下去,將另一半摩擦毒針打中的傷口,頃刻間遍體生涼,痛苦盡失,兩枝毒針已由傷口退出,不禁大喜過望,一躍而起,一把摟著馬頸,輕輕拍著,輕輕偎著。
這匹健馬敢情也深曉人意,鼻裡喜悅地低哼著。
此時星月在天,照得地上積雪如銀,這如銀的積雪上,卻有幾灘血,那是血,是毫無代價的血,那是屍,是充滿罪惡的屍。田毓方厭惡地掃了一眼,鼻裡“哼”一聲道:
“算是給奇兒陪葬罷!”拖起兩具屍體,投下谷底,順便又往奇兒墜崖處一看,但見黑沉沉一片,而且雲遮霧障,一無所見,試呼幾聲,也無迴響。
田毓方獨立崖邊,凝思片刻,驀地記起幼時,父老相傳在龍虎關這一帶深山裡,有一處絕地,名叫“迷雲谷”此谷深不見底,終年雲封霧遮,也沒有誰敢錘身下去察看?只有一次附近的土人用長繩系石垂下,放盡了五里多長的繩子,還是筆直下墜,可知谷深尚不知此數。
後來附近土人要是抓到姦夫淫婦,就把他們丟下這個深谷,讓他自生自滅。聽說這谷周圍約三四里,谷口那邊雖然較矮,仍是百丈峭壁,峭壁近地面丈多高的地方,有一個人高的小洞,洞裡終年流出紅水,要是大年初一,有人去撩撥那洞口的紅水,當年土人的淫風必然大盛,所以附近的土人,只好用山岩把洞口封住,到了年三十夜,就派人輪流著守那個洞邊,不讓外人去撩撥,這一個看守的工作,要過了初二早上才算竣事。
如果這個地方就是“迷雲谷”,奇兒這樣嬌嫩的骨頭跌下去那還有命?田毓方越想越心寒,不禁悽淚奪眶而出。暗想:當時廝殺,自己確無取勝永州六義的把握,還是奇兒那一聲尖叫,引起了自己死裡求生,存亡與共的勇氣,那知才退強敵,奇兒已先死。這時再死亦無意義,然而雖生猶死,更無面目入江湖,如果當時一開頭就用絕招,先殲一二強敵,奇兒可能不致於死!奈何當初只想吸引敵人向自己圍攻,而不加害奇兒,使奇兒能夠脫逃,自己縱然葬身荒山,也心甘情願,不料這一隕重,竟致遺恨終身,懊悔不及。
田毓方躑躅崖邊,惶然無計,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已是月落星沉,朝霞漫天。漸漸,東方日出,照耀在一片山谷,雪光映眼?纖毫畢現。田毓方心猶未死,伏在崖邊高聲呼喊,只呼得山鳴谷應,積雪坍崩,而谷底仍是雲霧重重,不但看不到底,甚至聲浪也被濃雲吸收,並無迴響,直到未末申初,這處山谷又被峰影遮蓋,飢腸轆轆,只得緩轡下山,就近處山村,借宿一宵。
次日田毓方向山民詢問“迷雲谷”的所在,果然是這個方向,當下備足乾糧馬豆,往“迷雲谷”連呼幾天,見沒有什麼迴音,才廢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