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簫被害之處是在宋府的後花園。此時,宋玉簫的屍體當然已被移開,但現場仍然保持一切。
宋玉簫的佩劍跌在地上,地上有血,因時間已久了,呈褐色。鑲著三顆明珠的寶劍,劍尖亦有血。
另在圍牆下發現了幾滴血,顯示宋玉簫臨死前亦刺了兇手一劍,只是未能致命。
李鷹目光再一掃四周,花木頗有損折之處。但假山盆栽卻未有倒塌。“田副總管,你有沒有見到令公子曾刺了兇手一劍?”
田副總管是宋府的護院領班,接近五十歲的年紀,一臉精悍之色。聞言後,略一沉思,道:“當時賊人突然失手打碎一個花盆,也許這是故意的,那時還未二更,公子亦尚未睡,我在前面巡視。公子由書房來此比老朽近得多,因此,當老朽到時,公子已倒地,而兇手在牆上躍出。老朽只見到兇手是個中等身材,身穿黑衣黑褲的人而已。”
李鷹道:“這後無既然接近住宅,為何沒有人守衛?”
“有。”田副總管開口道:“因為佔地太大,而且人手不很夠,因此老朽便指定一些手下分別守在幾處地方,而老朽則另外率十二人四周來回巡視。”
“兇手進入時你們沒有發覺?”
田副總管臉上一熱,道:“說來慚愧,我還是事後才發現原來他已潛入庫房偷了不少金銀的呢。”
“此地由誰負責守衛?”
“老薛,你過來。”他指一指一個瘦削的護院道:“稟大人,此地是他負責守衛。”
李鷹臉色一沉,道:“花盆破碎時,你在何處?”
老薛恭聲道:“在那邊,”他指了一指後面。
李鷹臉色再一沉。“那你應該比宋玉簫先到此地。”
老薛道:“花盆在那邊打碎,小的一聽見聲音立即奔去。到公子追出來時,小的聽見打鬥聲了,於是便跑過來,可是到達時公子已倒地,而兇手已逃開。至於兇手如何殺死公子,小的視線被這假山遮擋住,看不到,只見他臉罩黑布。”他雙手邊說邊比劃。
李鷹走過另一邊,那裡果然有個破碎的花盆倒在地上。
李鷹便把這件事仔細想了一次。
花盆在西邊破碎時,老薛在東邊,他聽見聲音立即奔到西邊。可是兇手那時已藏在中間的一座假山後,而此時宋玉簫亦聞聲奔來,兇手便出其不意地突襲宋玉簫。宋玉簫一開始便受了重傷的,因此,打鬥很快便結束。
兇手可能發現老薛的腳步漸近,一個疏忽便中了宋玉簫臨死的一劍,但這一劍看來只令他受了輕傷,故此他還能逃脫。
依此看來,兇手偷金是次要的目的,主要的是要伏擊宋玉簫。
江北四秀接連死了三個,兇手看來是同一個人,他的殺人動機亦應是相同,下一個被殺的對象會不會是楚英南?
李鷹禁不住看了他一眼。
這短短的兩天,使楚英南好像老了十年,神色異常憔悴。
李鷹拍一拍他的肩頭,道:“帶我去看看令弟的遺體。”
楚英南呆呆的點點頭。
宋玉簫果然背後中了一劍,入肉三寸,致命之處卻是胸口的那一劍。
李鷹看一看他的傷口,不禁懷疑宋玉簫有沒有餘力臨死再刺兇手一劍,如此,他劍上的血漬亦有可能是蘸上自己湧流出來的鮮血的了。
李鷹對宋父道:“李某意欲到庫房看看,未知方便否?”
“哪裡哪裡,李大人請來,這件事還得仰仗大人發神威,早日緝拿兇手歸案。”想到自己妻妾多人,畢生卻只得此子,如今又不幸被殺,眼圈不禁一紅,泫然欲滴。
擺放貴重的壁櫃打開,裡面放了不少珠寶古玩及銀票,李鷹心頭連動,問道:“兇手只偷金銀?”
“是,小人也覺奇怪!”
李鷹忖道:“這裡面可有蹊蹺。”順手敲一敲門,人手沉實堅硬,卻原來是以梨木包鐵做成的,忙叫道:“思南,你來看看這鎖是否有受損?”
顧思南在李鷹手下中對鎖最有研究。他看了一回,道:“這兩副鎖異常堅硬,鎖頭又藏在鐵門之內,即使是內家高手亦難以用指力戮斷!”
李鷹神采連閃,道:“如此說來,兇手不但武功高強,且是開鎖的專家?”
“正是。江北三大開鎖小偷,各施各法,也各有千秋,但開這種鎖以‘金匙’白墨最為所長。”
“好。你在此地稍候,我先回去。”轉對楚英南道:“令弟安葬之後便請偕思南同來,千萬不可單獨行動。”
楚英南默默點頭。
李鷹決定再到梅莊一行,因為他曾經過見白墨在梅莊當了一段時日的食客。
到了小廳內,李鷹劈頭第一句便問梅任放。“白墨還在不在貴處?”
梅任放一怔,道:“你是說‘金匙’白墨?他這種人何需當食客?上次他來只不過因為失手受了傷,來我處養傷兼避避風頭。”
李鷹面色一沉,厲聲道:“如此,梅莊豈非成了犯人的避難所?”
梅任放亦是臉色一變,沉聲道:“李大人言重,不知李大人是以官府的身份對小民說話呢,還是以武林同道的身份對梅某?”
李鷹放緩臉色,“自然是以武林同道的身份詢問你。”
“那麼請李大人以後出言謹慎一點。”梅任放餘怒未息:“白墨雖是小偷,但向只偷貪官汙吏,土豪劣紳,亦無大惡,梅某念在同為江湖人的份上,讓他在此養傷,這難道也犯了法?”
“若以官府眼光視之當然犯法,起碼犯了窩藏犯人之罪,不過若以武林同道視之則梅孟嘗果然義氣幹雲,名不虛傳!”
梅任放冷哼一聲。“他養好傷經已離開了,此後梅某亦未再見過他。”
李鷹看了他一眼,緩緩地問道:“他去哪裡你知道麼?我的意思是他有沒有告訴你?”
“當然沒有,我梅莊的規矩是來去不問。”
“那是何時的事?”李鷹再問一句。
“五年了。”梅任放反問道:“老應窩藏的那個女人你查出來了沒有?”
李鷹搖搖頭,“你猜出來了?”
“十五年前,有個‘九尾妖狐’池萍的,你還記得麼?”
李鷹眼光一亮,道:“她不是被應陽天殺死了麼?”
“誰見到?”梅任放冷冷地道:“十五年前九尾妖狐迷惑了不少青年,老應約她在大洪山決鬥,事後老應揚言經已殺死她,可是有誰看見?決鬥時亦沒有人在場。說不定老應給她迷惑了,並把她藏了起來。以應陽天那種人被這種女人迷倒絕不出奇。”
李鷹踱起步來,在小廳裡走了幾圈。他不期然又吸了煙起來。“大洪山脈近者離此不過幾十里,即使南峰離此也不過二百多里左右。”歇了一歇。“老梅,往年老應有沒有到此過夜?”
梅任放聲音透著奇怪。“說來奇怪,他平時來我家經常在此過一兩夜,就是每年的中秋他例外來去匆匆。”
李鷹冷冷地道:“那他是趕去大洪山池萍處了。”
梅任放臉色一變,喃喃地道:“不會吧,即使他趕去大洪山最近此地之處,時間上也來不及了,最快也得八月十六的中午才能到達。那已失去中秋團圓之意,這跟八月十七、十八才去又有何分別?”
李鷹脫口說道:“莫非池萍就藏在附近?”
“不可能,若在這附近又豈能瞞得過你我之耳目?必是藏在深山中,才不為你我所知。”
李鷹不禁狐疑起來,只覺得滿腹都是疑團。
他回到襄陽已是掌燈時分,他的手下正在吃飯,公孫良恰在席上。他心頭一動,道:“公孫老弟,你明天帶幾個人到大洪山找個女人。”
“誰?”公孫良把飯嚥下。“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昔年的‘九尾妖狐’池萍,以前你不是見過她麼?”
“見過幾次,相信還能認得。”
郎四回來報告:“屬下到馬家村後,在馬淑君外家的鄰居處探聽到馬淑君的小名。”他素來喜愛賣弄關子,雖是面對李鷹,還是禁不住在緊要的關頭把話頓住。
李鷹冷冷地瞪著他。
郎四悚然一驚,忙道:“她的小名叫小黑,這是因為馬淑君小時候身上的一塊胎記比別人的大及黑,所以她父母叫她小黑。”
說到這裡又禁不住頓了一頓,幸而立即醒覺。“但應陽天卻嫌她這名不好,就從不以小黑叫她。”
“好,你去休息一下。”
郎四前腳剛剛離開,顧思南及楚英南便即時踏進來。
李鷹目光一盛,“楚少俠,你說令姨丈第一次失竊也只是失了金銀,其他貴重之物並未失去的?”
“是。晚輩也是覺得奇怪。按理每個小偷必要挑值錢而又體積小的拿,豈會像他如此?”
李鷹一笑,反問道:“這是什麼原因?”他目光自楚英南的臉上,轉註顧思南了,“你猜得出麼?”
顧思南想了一回,便脫口說道:“那人急需要用錢,如果偷珠寶、古玩及銀票,總是會比較麻煩。”
李鷹面色倏的一沉,道:“你就是不用腦子仔細想想,所以跟了我幾年還不及蕭穆一半!”
顧思南低下頭,不敢吭一聲。
李鷹又看了楚英南一眼,這才道:“如果他只是急要用錢,大可以全部拿去。因此,必定另有原因。這個原因只是我們還未想出而已,這是一個關鍵,能把這問題弄清楚,這件案子也
就破了一半了。思南,你明天去調查一下有關白墨的消息,最好能把他找來,這也是一個關鍵。”
顧思南一挺胸大聲應是:“是!”
李鷹又回顧楚英南。“你不必擔憂焦急,這件案子我有絕對把握破案,不過,你不可單獨一人外出。”
“前輩真的有絕對把握?”
“當然!只要犯人留下破綻,我便有絕對的把握把它破獲,問題只是時間的遲早而已。”
楚英南一怔,脫口道:“兇手難道有留下破綻,怎地晚輩看不出?”
李鷹滿懷自信地笑笑。“只偷金銀等笨重的物品,而放著價值連城的古玩珠寶不取,這不是破綻?能夠打開那個櫃門的鎖,絕非一般人所為,這又豈不是一個破綻?”
“那麼應陽天……”
“秦雪嶺及江三妹不是他殺的,也非殺了虞子清的兇手,更非第一次到令姨丈家偷竊的人,因為那次被你及宋玉簫發覺後,交回贓物,表面有不少銀票。前後兩次的行徑完全不同,說明是兩人所為,只不過兩人衣飾及身材相同而已。”
楚英南急道:“那麼我們豈非枉殺了應前輩?”
“沒有。”李鷹望著屋頂緩緩地道:“若我沒有估計錯誤,他必是做了一件虧心事,他一生光明磊落,雖然有做過偷竊的事,但那也是劫富濟貧而已,不會心虧。”
頓了一頓,續道:“他在被蕭穆等人圍困之後,立即覺得自己的行藏已被我發現,這是一個初犯通常的心理,而且這還是五十多年來的第一次,與一生行徑絕不相同,所以……不過,這還只是推測而已,事實有待蕭穆去證實。”
蕭穆帶著葛根生逆著北風而馳。
馬是大宛名種,人是鐵打的好漢,一路上馬不停蹄,不到一日到了商丘。蕭穆到衛門找了捕頭勝一平,一齊到程家寨。
程萬里經已下葬了一段日子,但程家悲憤憂傷之心仍未稍息,他兒媳也眾多,卻只一個妻子的。
當時稍為有點錢的男人莫不三妻四妾,程萬里家大業大隻娶一妻,因此在這方面的聲譽也頗佳,跟應陽天可說是一時的瑜亮。
根據程萬里的兒子所述,程萬里是死於被人猝然點中死穴,這人能令程萬里猝不及防,只有二個原因,一是武功高過程萬里很多,但放眼武林這種人寥寥可數,二是兇手是熟人,程萬里在毫無防備之下,一下子被點中死穴。
蕭穆聽了他一番話之後,覺得以後者機會較高。“請問程兄,應大俠是在何日離開的?”
“應該是在二十二日夜裡離開的。”
蕭穆一怔,道:“此語怎說?”
“應叔叔何時離開,我們並不知道,到了二十三日早上,在家父房中才見他留下一張字條,說因突然省起有件急事待辦,不及通知,連夜離開云云。”
蕭穆心中一動。“再問程兄一件事,應大俠跟令尊程大俠交情如何?”
“早年家父曾救過他一命,後來還做了應大叔的媒人,他兩位老人家的感情,逾於手足!”
“哦!”蕭穆目光一亮,“馬淑君是程大俠介紹與應大俠的?”
“她是舍表姨。”
蕭穆沉吟了一會,道:“在下愚昧地問一句,令表姨可有小名或別名?”
“舍表姨乳名叫小黑。”
蕭穆不禁揹負雙手,踱起方步上來,頗有幾分李鷹之神韻。
“令尊在死前之幾天可有什麼異常麼?”
“絕對沒有,一切如常。”
“可有提起應大俠的事麼?”
“沒有。”
蕭穆此刻已懷疑殺死程萬里的兇手十九是應陽天。他是這樣假設的:
十月二十二夜,應陽天並沒有離開程家,他只是藏在某個隱蔽的地方,到了十月二十三日才突然出現在程萬里書房中,出其不意把他殺死。
然後他又悄悄離開程家,所以自己的手下在十月二十二並沒有發現應陽天離開,但二十三日應陽天一離開被發現。
當日應陽天臨死前說:“李鷹不愧是神捕,想不到片刻間的事他亦能即刻派人找上我……”
這件事其實是指殺死程萬里,而絕非指殺死秦雪嶺及江三妹之案,所以他才會用“片刻”這個字眼,可惜自己過於大意,當時竟現疏忽了。
而在應陽天來說,他一生行俠仗義,從未枉殺過一人,李鷹派人找上他,他自然而然地以為是殺程萬里之事已洩漏。
但應陽天殺程萬里的動機是什麼了?
想到這裡,蕭穆驀地想起應陽天自殺前說的那句話。一定是與女人有關,蕭穆有九分把握。“程兄,請令堂大人出來一趟如何?在下有話問她。”
不一會程萬里妻子樊氏自內院出來,她臉色憔悴,兩隻眼睛紅紅的,臉上的脂粉頗為凌亂,大概是剛被淚水淌過。
樊氏早年走過江湖,舉止頗為大方。“蕭捕頭相召未亡人,未知有何不情?”
“不敢勞煩夫人,在下只是想問幾句話。”
“若與查案有關,但問無妨。”
“正是。”蕭穆沉著道:“程大俠臨死之前有沒有跟夫人談及應大俠的事?”
“他倆人情比手足,先夫生前在未亡人面前倒是經常提及應叔叔。”聽她語氣也是當小叔視他。
“夫人仔細想想有沒有較特別的?”
樊氏想了一會,道:“有一件比較奇怪的事是,去年先夫曾說了一句話:‘知人口面不知心,世上欺世盜名之輩也真不少!’當時末亡人大感奇怪,不知先夫因何發此牢騷,便出言相詢。先夫嘆息一聲道:‘就拿陽天來說吧,他還……’先夫說了一半便停止,未亡人問他,他又不語了,矇頭便睡,賤妾對應叔叔之為人十分清楚,也沒有放在心上,只道先夫喝了幾碗黃湯說酒話吧。此件事要不是蕭捕頭問起,未亡人也忘記了!”
蕭穆目中射出一點異采,趕問一句:“這些話是什麼時候說的?”
“大概是去年八月底。”
“夫人何以記得如此清楚?”
“那是因為去年中秋節先夫曾到京山一個親戚家過中秋,那是先夫回來後的頭一晚說的。”
事情到此已沒有什麼值得再問之事了,蕭穆臨走時告訴樊氏,這件案件快則十日,遲則三個月真相便能大明。
蕭穆回到商丘,連夜把這件事寫下來,利用信鴿帶到襄陽。
半個月之後,蕭穆便收到李鷹的一封信,內容是說已證實應陽天在大洪山窩藏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是十五年前傾倒眾生的“九尾妖狐’’池萍。
應陽天與池萍結合之日十五年前的八月十七日,因此,每年的八月十七日日落之前應陽天必趕去與她團圓及慶祝,今年亦無例外。應陽天與池萍已產生一子一女,兒子今年已十三歲,據池萍說,她與應陽天的感情是真摯的。
九尾妖狐在應陽天的薰陶及教導下已成為一個賢妻良母,又,池萍的居所離襄陽二百餘里,由於大多是羊腸的小路,兼且居所在一座山谷中,異常難走,由襄陽到該處,腳程快的也要兩三天。
京山在大洪山之西南。
至此,蕭穆已可肯定程萬里被應陽天所殺,那必是去年程萬里從京山回家路經大洪山,而湊巧發現了應陽天在那裡另外窩藏了一個女人,他沒有當場撞破,但必是感觸良多,故才會在回家後藉著酒意在妻子面前透露了兩句,卻又怕妻子會告訴她表妹,弄出一場家庭風波出來,所以說了一半便住口。
可是,他到底當面私下詢問了應陽天,這才使應陽天動了殺機。
馬淑君沒有產下一子半女,而池萍卻替他養了兩個,他自然十分疼愛她,又見她在自己的薰陶下已脫胎換骨,自是加倍喜愛,又因囿於盛名或者馬淑君沒有容人之量,故不敢名正言順地納她為妾,心中未免頗覺有負於她,因此他絕不能容許他人破壞他倆的幸福。
而程萬里與馬淑君是親戚,應陽天更不放心,怕程萬里會告訴馬淑君……
到此,蕭穆只剩下一個疑問,他立即上馬直向程家寨馳去。
到了程家,他劈頭第一句便問樊氏道:“應陽天自去年中秋至今年十月之前這一年多之間,有否來過貴府?”
“沒有。”樊氏毫不猶豫地道:“應叔叔已近一年多沒有到寒舍了,以往他大都是一年來一趟,每次來都與先夫同宿同眠幾天才離開。”
蕭穆長吸一口氣,緩緩地道:“在下要告訴各位的是,殺死程大俠的兇手不是別人,而是應陽天!”
此言一出,程家上下大吃一驚。
樊氏脫口道:“蕭捕頭豈能開這種玩笑?”
蕭穆於是一五一十把一切說了出來,他的話合情合理,程家不得不信,於是蕭穆便帶了一張六萬兩的銀票離開。
時已臘月中旬,北風凜烈,漫天風雪,地上積雪頗厚,馬行甚慢,這天到了郾城,天色已暗便在此打尖,蕭穆找了間乾淨的客棧投宿。
吃飯時,鄰座有兩個老闆模樣的胖子低聲交談。
一個身穿寶藍色鑲萬字邊衣服的道:“楊兄,今年生意真難做,市道不景,人人手頭緊張,連紅梅布莊也難倖免,小道這筆已追了三四次還收不到,看來,今年得在此過年了!”
那個姓楊的身穿一套湖水綠色衣服,聞言即:“彭兄但請寬心,別家的不敢說,紅梅布莊你絕對可以放心,人家老闆是鼎鼎大名的梅莊莊主梅大老闆,他會欠你的?去年小弟那筆帳還不是拖到臘月二十才收到?聽說郾城紅梅布莊的掌櫃不很識貨,這兩年虧損了不少,不過這你卻不必慌張,人家到底是數十年的老字號!”
姓姚的胖子舒一口氣。“楊兄若早告訴我,小弟豈非不用擔心這許多天?”
“小弟先前不知姚兄滯留此地是因收不到紅梅的帳,還以為是別家的哩!”
兩人便連聲乾杯喝了起來。
蕭穆心頭一緊,只覺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市道不好,盜賊必多,自己的責任將更重,又將更忙碌。
李鷹收到蕭穆的信後,證實了一件事,決定了一件事。
證實秦雪嶺不是被應陽天殺死——因為大洪山不近,應陽天必需兼程趕去,絕不會在此時殺雪嶺。他若要殺秦雪嶺,除此之外任何時間都可以。
他決定把應陽天的骨灰送去給馬淑君,這件事由公孫良去辦。
那個關鍵他已經想出來了,盜竊者不偷銀票及玩只偷金銀,理由只有一個,他表面上不是一個賊,而是一個正人君子,甚至是一個人人敬佩的大俠。
理由有三。第一,他若偷古玩等物,必需與專門收買贓物的買家聯絡,一則脫手較難,但更重要的是要露了面,如果他是一名人人俱知的慣賊,又何怕之有?
第二,銀票都是一些大戶拿金銀存進去,然後換出不同面額的銀票的,這種人為數不多,錢莊老闆對這些大客戶都較熟悉。難說錢莊認票不認人,但到底會對取錢者留意。若有人依此線索調查下去,遲早會懷疑到偷者身上。
簡單點舉個例,甲是竊犯,他把偷來的銀票給了乙,乙又給了丙,到丙去領票額上的銀兩時在錢莊裡需要簽名劃花押,這樣錢莊便有了丙的資料。只要衙門捉到丙,便能自他身上找到了那甲。
這一點又說明甲是個有頭有面,有家有業的人,否則若是一個流寇,即使你查到我這張銀票是偷來的,我亡命江湖,四處流竄,又怎能奈我何?
第三,竊者竊取的數量不很大,在富豪之失主來說,仿如九牛拔了一毛,為恐麻煩也可能不報官府,這樣,偷竊者被揭發的機會就少了。
應陽天敢偷銀票,那是因他本是行俠仗義的大俠,卻沒有家業,錢從何來?自是偷取富豪的。反正這些錢他可能是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拋在急需金錢的人家中,那人也未必知道是誰送給他的。
想通了這點李鷹便開始想,這種人會是誰?這種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太少,但在沒有再進一步的證據之前,他憑什麼去緝捕?
想到這裡又有一個問題泛上心頭。偷宋家的金銀的,就是殺死宋玉簫的兇手,這已沒有疑問了,但偷明月園金銀的盜匪與殺死秦雪嶺的兇手是不是同為一人?
假說兇手與盜賊同為一人,那麼他殺秦雪嶺的動機是什麼?
他自問自答——是殺人滅口,他怕秦雪嶺已看到了他的廬山真面目。
這理由倒與剛才所推測出來的盜匪身份相吻合。
想到這裡他再也想不下去了,便吩咐人叫楚英南過來。
楚英南一踏人書房,李鷹便問道:“你們當初為何會懷疑到應陽天的頭上來?”
“第一,他是使左手劍,第二,在九月間那天,他被四弟挑下蒙面巾露出了真面目。”
“左手劍!”李鷹脫口呼道,跟著又想道:“我怎沒想到這點?”
楚英南怔怔地望著他,這兩天他的神色比較好一點,時間是醫治心靈創傷的最佳妙藥,此話的確有理。
“楚少俠,江湖上能夠使左手劍的,而身材又是與應陽天差不多的,你認得幾個?”
楚英南一口氣唸了六七個名字,李鷹都搖頭否決,這些人和他推想出來的身份都不符。
李鷹道:“你再轉述一遍落馬村老人的描述。”
於是楚英南便把落馬村老人見到黑衣蒙面人行兇的情況轉述了一次。
“且慢,那老漢是說用刀殺死秦雪嶺的還是劍?”
楚英南想了一想。“是刀!這可從二弟屍體的傷口看得出來?”
“那麼,他是左手持刀的了,因為那老漢記得兇手是用左手殺死秦雪嶺的。”
楚英南脫口呼道:“那是左手刀!我可是先入為主,一直以為是左手劍。”
“還有一點需要澄清的是,兇手是以劍為主還是以刀為主?”李鷹緊接著問一句。
楚英南一怔,道:“這也有關係?”
“關係至大!”李鷹一口說下去。“若果以劍為主,則那人根本是使右手劍,而待秦雪嶺倒下時才以刀刺死他,目的只是造成江三妹殺他的表面現象。當時兇手右手持劍,要拔刀自然只能用左手了。若果兇手是使右手劍,那麼範圍就大得多了,他若是以刀為主的,則是左手刀。”
楚英南頗覺有理,道:“晚輩帶前輩去一趟落馬村再詳細問問那老漢。”
“好,我正有此意。”
“現在,天色似乎已晚了點。”
“正是時候。”李鷹立即起身把煙桿插在腰上。
到了落馬村經已很晚,楚英南拍開了老漢的門,那老漢吃了一驚,以為來者不是善類。
楚英南忙道:“大叔,是我,你認得小可麼。”
老漢啊了一聲:“原來是公子!什麼事?”
楚英南把一包臘肉塞在他手中。“有點事要問一問大叔。”
老漢忙把臘肉拋開,連聲道:“老漢什麼也不知!”返身要關門。
李鷹伸出一掌抵住門板,沉聲道:“我是衙門的,有話問你。”
老漢打了個哆嗦,“是是,官差大人……小的……”
“你不要害怕,你出來,我問你的話。”
老漢不敢不依,只得出來。
李鷹道:“帶我到當日兇手行兇的地點。”
老漢拉一拉衣襟,弓著揹帶路,那隻離此二十多步遙。“就在這裡。”
李鷹仔細地問他,老漢答得很謹慎,但也說得頗詳細。
“依你所說,兇手先是用劍,最後才用刀?”
“是,那時那個白衣青年不知何故摔落在地上,黑衣人便用刀刺他,是用左手的。”
李鷹看了楚英南一眼。“兇手穿黑衣是什麼布質的?看得出嗎?”
“那麼遠,老漢看不出。不過,那晚月光很亮,他衣服好像能閃光。”老漢想了一回,才回答道。
“是絲綢的?”
“唔,不像不像,很奇怪!”
“兇手後來有沒有在你家門經過?”
“不知道,老漢沒有看見,他可能又去沙灘殺那個女人。”
“但殺了女人也要離開的呀!總不成跳下江去。”
老漢大聲道:“是了是了,一定是穿水衣靠,那件黑衣是浸了漆的水衣靠,所以在月光下會發亮!”
李鷹大喜。“沒有看錯?”
“我們村近水,像這樣的浸漆水衣靠,老漢還是見過好幾次,自信沒有看錯。”
李鷹立即思索下去。兇手是在水上見到秦雪嶺及江三妹的,要不然他不會穿水靠行兇,這樣不是說兇手早有預謀,一早便知道秦雪嶺在江上泛舟?他行了兇下江去哪裡?去江的對面?
想到此,他再問一句,“貴村有沒有在江上賞月的習俗?”
“沒有,這裡不是漁村,一般人頂多也是在岸邊賞月,不過還是很少。”
“謝謝你,打擾了你這許久,不好意思。”
老漢見這個長官客氣,膽子便大了起來,笑吟吟地道:“長官太客氣了。”
李鷹臨行時送了一錠銀子給他。
他們回到襄陽老窩,天已麻麻亮。
顧思南調查的結果只有五個字:白墨不見了。
“連他幾個跑腿踩道的小混混也不見他三年多了。”
李鷹道:“他有沒有徒弟?”
“沒有。他素來挾技自珍,絕不把平生絕技傳授他人,即使是跟了他好幾年的小混混,也只是教他們一些平常的開鎖伎倆。”
“另外那兩個開鎖大師呢?”
“‘不成問題先生’孔百匙當日在伏牛山‘百勝寨’當賀客,那天剛好是寨主的六十壽辰,這件事已有幾個賀客證實。最後一個是‘三聖手’過千戶,他那時正躺在‘穿山甲’劉義窩裡養傷,亦已得到證實。”
李鷹聽後大失所望,這個線索等於沒有了。兇手是使右手劍,懂水性的,這個範圍頗大,李鷹不禁頭痛起來,以往的案件可沒有這般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