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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手足

    莊翼養傷在塌的第三天,剛過午時,蘇婕正好從廚房端了一碗雞湯準備上樓,前門啟處,谷牧遠巳急步行入,見到蘇婕,趕忙欠身道:

    “蘇姑娘!本會大爺至五爺全已到來探望六爺傷情,是煩蘇姑娘傳報一聲,抑還由我入稟六爺?”

    蘇婕匆匆把雞湯放置桌上,順便解下圍在腰間的裙兜,輕理鬢角,不徐不慌的道:

    “你上去通知六爺,我來恭迎五位大爺的駕!”

    說著,她走至門前,一抬眼.五位老者已進了院子,領路的是樊慶堂,這時,樊慶堂趕緊搶上幾步,呵腰問候:

    “蘇姑娘近安——我們五位大爺來看望六爺啦!”

    走在前頭的一位滿面紅光,禿頂、大自鬍子肥胖老者宏聲笑道:

    “樊慶堂狗才,還不給我們幾個老頭子引見引見?”

    樊慶堂往旁邊一站,必恭必敬的道:

    “是,回稟大老,這位便是蘇婕蘇姑娘,蘇姑娘,呃!和六爺很要好……”

    白鬍子胖老頭,敢情即為聞名天下的“六合會”總當家,威震江湖的“孤雲”屈無量,他身著一襲洗得已經泛白的青布棉袍,打著裡腿,穿一雙舊棉鞋,紅光滿面是不錯,然則外相實在看不出來他竟是如此一號喧赫人物!

    蘇婕盈盈下拜,神色肅誠:

    “崆峒蘇婕,叩見大老屈會主!”

    屈無量虛虛一扶,隔著三尺,蘇婕已被一股無形力道架了起來;他上下端詳著蘇婕,笑得見牙不見眼:

    “老六好眼光,挑得這麼一個標緻姑娘,你們瞧瞧,這丫頭英氣透通眉宇,瞳底隱藏鋒芒,偏又舉止婉柔,天生麗色,難得老六是那裡遇上的!”

    蘇婕粉頰飛紅,才不知如何謙言幾句,另一個五短身材羅圈腿的灰衣老人已笑呵呵的道:

    “是不差,是不差,回頭三十年,我鮑佔魁說不定也要追上一追,求上一求!”

    屈無量笑罵道:

    “老不要臉!”

    蘇婕紅著臉又見過鮑佔魁,另一個瘦長得宛如竹竿,面孔扁狹,表情嚴肅的老人已於先開:

    “我是金一鶴,‘玄波’金一鶴!”

    那臉上生著紫麻點,雙目精光暴射的魁梧老人跟著道:

    “‘火雷’,龍在田!”

    身著綢衫,外套同式嵌肩的這一位,膚色白-,五官端整,蓄有三綹長髯,顯得特別的溫文儒雅,連說話也文縐縐的:

    “老朽譚遇春,‘來虹’便是!”

    蘇婕一一施禮之後,屈無量十分懇切的道:

    “蘇姑娘!朝後去,可不能行這等大禮,要知道我們五個老不死,年齡雖然比老六多上一大把,不僅同一個師承,更是義結金蘭的好兄弟,你是他的密友,與我們自然誼屬同輩,禮數逾越常規,我們就承當不起啦!”

    蘇婕輕聲道:

    “五位大老年高德邵,名揚三江,蘇婕豈敢放肆?”

    屈無量笑道:

    “年高是不錯,德性就不怎麼談得上了,蘇姑娘,為了大家方便,你乾脆就稱我為大哥,接下去是二哥、三哥、四哥、五哥,跟著老六叫,這樣不但順口順情,也透著親近,你看怎麼樣?”

    蘇婕矜持的道:

    “就怕失敬!”

    屈無量道:

    “不必客氣,咱們就這麼定規下來,唉!真是個知書識禮的好姑娘,老六在我們五個老哥哥面前,要有你一半恭順,我們便心滿意足嘍!”

    蘇婕忙問:

    “他,他不聽五位哥哥的話?”

    “疾風”鮑佔魁接口道:

    “老六不是不聽話,是他有自己的一套,我們五個老傢伙,往往加起來辯不過他一個,我們師父收他做關門徒弟,可把我們整得慘,小老麼嘛,師父早年就寵著他,弄到如今,我們不寵也不行啦!”

    蘇婕先肅容進屋,在小廳中按序落坐,由阿忠敬過茶後,谷牧遠己自樓上下來:

    “大爺!六爺有請各位!”

    屈無量啜了口熱茶,邊問谷牧遠:

    “比前幾天,老六可有了點起色?”

    谷牧遠躬身道:

    “似乎好多了,說話已帶中氣,眼神透亮,就還身子虛軟,坐不起來!”

    點點頭,屈無量道:

    “這是重傷之後的必然現象,老六這陣子命犯血光,連連掛彩,可不能再任他輕易涉險了,我看,要多派幾個得力兒郎在他身邊差遣才好!”

    鮑佔魁笑道:

    “這得問問他須不須要,有蘇姑娘一力襄助,頂得過咱們的大票人手!”

    蘇婕微泛窘態,羞澀的道:

    “二哥高抬我了……”

    放下茶杯,屈無量道:

    “走吧!上去看老六!”

    莊翼的寢居原本不小,但是一下子多擠進六他人來,就稍稍顯得狹窄了些,五老各找椅子坐下,蘇婕只有站在床邊幫忙照應;這幾天來,莊翼的氣色果然已見好轉,背後墊高兩個枕頭,算是堪可半坐。

    屈無量打量著自己的小麼弟,頻頻搖頭道:

    “老六,以後不准你隨便輕進冒險,拿生命開玩笑,你看看你的樣子,黃皮寡瘦、要死不活的,人都快脫形了,要師父還在,猶不知怎麼個心疼法呢!”

    莊翼笑笑,道:

    “不知會遇上聶龍和曹丹,既然雙方對陣,除了拼命卯上,總不能掉頭就跑,我自己的虛名不要緊,莫不成也替五位兄長臉面抹灰?”

    “嗤”了一聲,屈無量道:

    “少拿我們五個老不死做藉口,總之要善自珍攝,保重身體,免得我們為兄的時刻為你牽腸掛肚,寢食難安;你不知道,每次聽你受了傷,每次心腔子都揪緊了,老六,可憐我們一把年紀,組合還指望你呢……”

    莊翼頷首表示聆教:

    “我知道!大哥!朝後我一定小心謹慎,不讓五位哥哥懸慮……”

    屈無量道:

    “這樣才好!”

    鮑佔魁慢條斯理的道:

    “那焦少寶,因掩護不力,已被老大施以薄懲,笞三十藤杖。”

    莊翼急道:

    “我並沒有怪他,事後樊慶堂來報,當時因花落紅已受重創,加上有錢銳、段大發隨後支持,他以為不會有礙,方才暗中護著費良他們押解人犯回衙,焦少寶的做法並沒有錯!”

    屈無量哼了哼:

    “因為焦少寶估計錯誤,不曾於後隨護,你遭致重傷亦是事實,他奉到的諭令是以維護你個人安全為首要任務,你掛了彩,他人卻不在眼前,此乃明顯失職,若不處懲罰,怎能服眾?”

    莊翼苦笑道:

    “可是三十藤杖,足以打得人皮開肉糜……”

    金一鶴接腔道:

    “不必過慮,是分成六次打的,每次五杖,焦少寶練就一身銅骨鐵肌,還撐得住,至多痛上一陣而已。”

    莊翼道:

    “他如今人在何處?”

    金一鶴道:

    “又派回來了,仍用一貫的方法連絡,不過,設若真的有事,我看無須你招呼,他包管來得奇快!”

    鮑佔魁嘿嘿笑道:

    “因為這小子明白,要再有疏失,下一遭的懲處就決不止是三十藤杖了。”

    捻著鬍梢,屈無量低聲道:

    “老六!有關‘起霸山莊’仇荻那丫頭的事,你可曉得其中是個什麼來龍去脈?”

    莊翼道:

    “她是被‘三魔’闖入莊子硬劫了去!”

    屈無量道:

    “花落紅、聶龍、曹丹三個,只算替人操瓢代為行動罷了,幕後主使者另有其人。”

    莊翼道:

    “我也是這樣想,他們三個,日子過得好好的,什麼麻煩不去招惹,卻偏偏到‘起霸山莊’虎嘴捋須?這裡面一定有個因由……”

    蘇婕忍不住問道:

    “大哥想是查出內情來了?”

    屈無量道:

    “不錯,‘三魔’在道上身價雖高,也照樣看錢辦事,一旦銀子出得多,他們沒有不敢接的生意,這背後的主謀者,姓龔,叫龔慕俠,練了一身過得去的本領,卻不闖江湖,這個人生平沒啥大毛病,獨好女色,三十出頭的年紀,已有一妻四妾,猶經常在外拈花惹草,逍遙風流!”

    莊翼若有所思的道:

    “大哥!龔慕俠是不是北地綢緞大王龔超臣的兒子?”

    屈無量笑道:

    “果然是幹六扇門的,你說得正對,龔超臣的兒子就是龔慕俠,老龔在此地開設有一十七家聯號綢緞莊,自己還養著好些織戶機房,直產直銷,利頭淨叫他一人包了,家財當然頗為豐厚,他那獨生兒子龔慕俠便犯不著出來辛苦撈食,靠他爹積攢下來的偌大產業,足夠吃上幾輩子不愁……”

    捻捻鬍子,他又接著道:

    “上個月吧,上個月的某一天,龔慕俠的老母身子不適,他偕同幾個朋友往‘月娘廟’去上香許願:為他老母祈福,乃不巧仇荻也正好前呼後擁的進入‘月娘廟’隨喜,龔慕俠一見仇荻,驚為天人,事後多方打聽,探明仇荻的出身來歷,自恃是百萬富豪的子弟,就大刺刺的請人到‘起霸山莊’提親說媒,仇勁節的脾氣你們知道,他女兒仇荻更是嬌縱倨傲,眼高於頂,一聽來了這麼號人的提親,張口多少金、閉口多少銀,龔大少是誰沒印象,又聽說已有多房妻妾,娶回去也只是‘兩頭大’,仇家父女頓有受辱之感,認為來人簡直瞎胡鬧,當場便給轟了出去,做媒的媒未做成,反弄得灰頭土臉,自亦滿肚皮委曲,回去在龔慕俠面前,少不免加油添醋訴苦一番,龔大少那盼難堪不在話下,更越想越氣,越氣越想,索性橫下心來,軟的不行來硬的,利用關係找上花落紅他們一夥,進行劫美計劃,事情因果,大概便是如此了。”

    莊翼道:

    “有一點我不明白,他們既然人已到手,為什麼不馬上送到龔慕俠那裡?卻藏之於山坡土洞中?這豈非多此一舉?”

    屈無量呵呵笑道:

    “花落紅他們只收到前金,大肇酬勞尚未入袋,如果把人直接送往龔慕俠處,萬一姓龔的來個翻臉不認帳,甚至佈下圈套反坑一記,他們不就冤了?所以,便預留這一手,準備另約龔大少前來驗人獻金,卻未料到這一手留成大錯,反被你的線民無意盯上,又吃‘起霸山莊’查出破案,跟蹤而至,弄了個人財盡失,滿盤皆輸!”

    莊翼搖頭道:

    “這些人也實在過於多疑了,劃蛇添足不是?事情尚未發生之前,安知龔慕俠會食言背信,出此下策?”

    屈無量道:

    “要不是他們疑心病重,老六,只怕你還碰不上姓花的哩,他找了那個周圭、包朝生來,原就是要託他兩人連絡龔慕俠的!”

    這時,蘇婕有些不解的道:

    “大哥!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怎麼如此清楚?”

    屈無量微笑道:

    “不是我有多大的神通,是‘起霸山莊’找出了根由,發現了端倪,從而循線掀開底蘊,我們在‘起霸山莊’裡有暗樁,對方的消息,也就是我們的消息了。”

    蘇婕抿抿唇,道:

    “這倒省事!”

    屈無量望向莊翼,道:

    “聽說,仇荻還住在你這邊?”

    莊翼連忙解釋:

    “不是住在我這邊,她被安排於另一處隱密所在,因為身子過虛,暫時不便移動,是而目前仍未離開‘老龍口’!”

    屈無量道:

    “你通知‘起霸山莊’來接人啦?”

    蘇婕代答道:

    “三天以前,我已託請錢銳知會‘起霸山莊’,請他們派人來接仇荻,他們的人已在昨午抵達,如今仇荻一切生活起居,都由‘起霸山莊’的人員照顧,原先派在那邊守護她的我方弟兄,皆已撒回!”

    屈無量道:

    “嗯!這樣甚好!如果再有什麼風波,就和我們無關了!”

    聽出屈無量弦外有音,蘇婕忍不住問道:

    “大高,事情已經過去,還會有什麼風波?”

    鮑佔魁脫口道:

    “麻煩猶在後頭呢,‘起霸山莊’固不肯放過姓龔的,姓龔的亦不甘就此死心,他先損失了一筆前金,又因此導致花落紅他們三人賠上性命,大姑娘卻連影子都沒見著,正是未吃羊肉惹了一身騷,賠上夫人又折兵,這口怨氣如何咽得?據我們所知,龔慕俠在獲悉出事的消息後,人已隨即離家,去向不明,他離家之前,曾向他的親密友人再三表達他的憤怒、失望、與準備周旋到底的心態,我們預料,仇荻的事,恐怕難以就此平息,必有餘波!”

    屈無量話聲平靜的道:

    “而且,我們還得提防他遷怒於老六,畢竟是老六壞了他的好事!”

    蘇婕氣憤的道:

    “真不要臉,天下居然有這種死纏活賴的人,他從頭到尾,都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憑什麼黏住人家姑娘硬不放手?是欠了他的,虧了他的?自己名不正、言不順,手段卑陋齷齪,還怨人家打報不平?簡直可惡可恥到了極處!”

    屈無量笑道:

    “說得好!姓龔的確然不是東西!”

    莊翼沉吟著道:

    “大哥,就拿龔慕俠那點玩意,他敢和‘起霸山莊’豁開來玩真的?”

    屈無量道:

    “他有錢,老六,有錢可使鬼推磨。”

    莊翼無可奈何的道:

    “這倒不假!”

    不大開口的金一鶴插嘴道:

    “老六!有關你的安全,我們會做最周密的佈署,要是那龔慕俠敢來招惹你,不管他邀請的幫手是誰,我們都有把握叫他來得去不得!”

    莊翼道:

    “多謝各位兄長關懷,不過,我認為姓龔的如果有後續行動,他的主要目標未必在我,令他放不下,看不開的,大概還是仇荻!”

    屈無量道:

    “那就不干我們的事了!”

    莊翼想了想,道:

    “大哥!照情理來說,我們是否應該通報他們一聲,好叫‘起霸山莊’的人提高警覺,預做防範?”

    屈無量道:

    “我看,這也沒什麼不可以!”

    不曾出聲的“火雷”龍在田笑然瞪著眼道:

    “姓仇的丫頭曾對老爺子有危害之心,你倒是不記恨?”

    莊翼淡淡的道:

    “當然耿耿於心,四哥!但我也明白她辦不到,最重要的是,我們人在江湖,該不該有任俠鋤奸的意念?假如有,助其一臂也就順理成章,不算什麼了!”

    龍在田嘿嘿一笑:

    “對標緻的娘們,男人總比較寬宏大量些。”

    蘇婕斜睨了莊翼一眼,問道:

    “是嗎?總提調?”

    莊翼忙道:

    “不要聽四哥說笑,我的意思,仇荻尚無大惡,只要她知過能改,頓悟前非,仍不失為可做之人;眼下地正處危境,至少我們給她遞點消息,說不定方可助她渡此一劫。”

    蘇婕唇角一撇:

    “說不定什麼事也沒有,姓龔的想要再次擄劫仇荻,起碼得找到仇荻的下落才行,你替她安排的地方相當隱密,如無線索,根本無從查起,等她身子養好,回‘起霸山莊’,姓龔的就更難得逞了。”

    莊翼笑笑,道:

    “如此是最好不過,我們盡到本份,以後的事,端看仇勁節怎麼處理,我們沒有義務再管他下一段。”

    這時,屈無量拍拍自己大腿,道:

    “老六,你且好生歇著吧,我們走啦,這邊的情況,全在堂口嚴密監護之下,你不用擔心;如見到你老爺子,也別忘了替我們五個問候一聲……”

    莊翼吃力的抱拳當胸:

    “大哥,各位兄長,恕我不能遠送!”

    於是,“六合會”這五位長老魚貫出房下樓,蘇婕乖巧,隨後緊趨相送,十分自然的隱約顯示出她代表莊翼另一半的意味。

    ***

    六合五老前來探病的第二天,“起霸山莊”的大總管戰百勝便已登門造訪,戰大總管此次駕臨,完全回異於往昔的姿態,既非責問,更非施壓,其感激惶疚之情,溢於言表,甚至有點負荊請罪的愧窘。

    莊翼仍在臥房和戰百勝見面,一看到半躺在榻上的莊翼,戰百勝不由急走幾步,長揖到地:

    “總提調!總提調!真正害苦了你,牽累了你,若非總提調大力相助,我們二小姐何來悻理?而三魔聯手,後果更難逆料,總提調以生命肩擔道義,拿血肉阻遏邪惡,不愧浩氣凜然,是真君子、大丈夫,我戰某人算是欽服到家了……”

    莊翼還禮道:

    “時逢其會而已,大總管謬譽,我實在不敢承當。”

    陪在一邊的蘇婕推過一把紅木鑲嵌白雲石的太師椅,笑得不怎麼有善意:

    “戰大總管!你請坐!”

    坐下之前,戰百勝陪著笑道:

    “呃,多謝!多謝!不知姑娘是——?”

    蘇婕斜著一張俏臉道:

    “我姓蘇,叫蘇婕,暫時過來侍候總提調的,可以稱做,嗯,管家吧!”

    戰百勝忙道:

    “好!好!好極了,蘇姑娘!你同我一樣,呵呵!都是管家!都是管家!”

    蘇婕忍住笑,道:

    “戰大總管,你們慢慢談,我去砌茶!”

    等蘇婕出去,戰百勝才挨著椅沿落坐,他面對莊翼,放低嗓門道:

    “總提調!我聽說你身邊有一位頗有來頭,且極得你寵信的姑娘,莫非就是這位蘇小姐?”

    莊翼笑道:

    “別聽她的調侃,在這裡,她是客人,來照顧我養傷,亦完全出自於友情,老實說,請這麼一位管家,我還沒有這個身價!”

    戰百勝吁了口氣:

    “看模樣,似乎十分精明……”

    莊翼道:

    “倒是不笨。”

    乾咳一聲,戰百勝言歸正傳:

    “今天前來尊府謁見總提調,一是向總提調謝過臨危賜援的天大宏恩,二則謝過對我們二小姐的妥善照料,三為有不情之請,四則務乞總提調高抬貴手,莫再相逼,以免陷本莊於進退維谷之困境!”

    門兒輕啟,蘇婕已蓮步嫋娜的端茶進入,將茶杯擺在一邊的小几上,她人就靠向床側,並沒有迴避的意思。

    莊翼客氣的道:

    “大總管無須多禮,我們只談你所謂的‘不情之請’及怎麼扯上要我‘高抬貴手’的事,蘇姑娘不是外人,大總管說話不必忌諱。”

    戰百勝清了清喉嚨,表現頗見尷尬:

    “這不情之請,說來也是屋漏偏逢連夜兩,總提調,我們二小姐遇劫之後,被那三魔折騰過甚,體氣大虛,身子十分孱弱,這個狀況總提調是知道的,我們原先打算只等二小姐略有起色,便束裝啟程,返回‘起霸山莊’,萬沒想到由於二小姐身心疲憊之下,昨晚又併發風寒症候,高燒不退,有劇咳,全身痠痛、神智亦顯暈沉,在這種情形裡,只怕一時半時難以離去,就算移挪住處也頗多不便,是不是可請總提調將那幢宅子再寬借我們留居些日?當然,貸金若干,我們加倍奉上……”

    莊翼道:

    “沒有問題,至於貸屋之金,卻再也休提。”

    蘇婕插口道:

    “戰大總管,你們莊子派了多少人來侍候仇荻呀?”

    戰百勝老老實實的道:

    “一共十個人,我們莊主身邊的‘四大金剛’來了兩個,‘紅衣把頭’四名、兩個丫環,一個嬤嬤,加上我,恰好十員……”

    蘇婕眼波微轉,道:

    “到底是大家小姐命好,人在難中,卻也有這麼些排場。”

    一聽語氣不怎麼平順,戰百勝趕緊陪笑道:

    “勢非得已,蘇姑娘,就怕再出漏子呀!”

    蘇婕揚著眉道:

    “仇荻有病,你們找過郎中去看了嗎?”

    戰百勝不停點頭:

    “連夜就把郎中請了來,聽說是‘老龍口’最有名的大夫,一砧藥下去,病情已被壓住,不過據郎中說,二小姐本已元氣受損,體力衰乏,如今又生風寒,正屬雪上加霜,醫治起來要更費手腳,約模得個把月功夫方可初愈,他吩咐我們務必仔細照顧,勤奉湯藥,如果症候再轉,就大大棘手了!”

    冷冷一笑,蘇婕揪著床上的莊翼道:

    “兩個人同時身體違和,像不像一對同命鴛鴦?”

    戰百勝呆了呆,不明蘇婕所指為何?莊翼卻心裡有數,急忙打岔:

    “大總管,這件事業已解決,不用多慮,那‘高抬貴手’的一樁,又是怎麼說?”

    戰百勝端茶飲了一口,苦笑道:

    “總提調!有一句話,不知是否問得?若有冒失之處,總提調千祈包涵則個。”

    莊翼道:

    “請說!”

    戰百勝——的道:

    “請總提調明告一句,令尊是否已被救回?”

    莊翼略一沉默,反問道:

    “被誰救回?”

    放下茶杯,戰百勝雙手互搓:

    “事情太湊巧,也太玄虛,總提調!令尊失蹤的當晚,也是二小姐遇劫之際,因而才使我們顧此失彼,未能兩面周全,有關令尊的遭遇,我們不否認責任有虧,極感愧疚;但奇怪的是,經過一番細查,卻絲毫沒有令尊的消息,誰會擄去令尊呢?為的又是什麼?我們發動大批眼線四處探訪,硬是不見半點端倪!”

    蘇婕接上來道:

    “大總管,假如你們遵守信諾,早早把人放回來,不就裡外沒事啦?你們少莊主仇賢,可是按時被我們送回去的!”

    戰百勝形色間泛現著痛苦:

    “是!是!蘇姑娘!這原怪我們不對,實在勢非得已,其中乃有難言之苦………”

    蘇婕毫不容情,單刀直入的道:

    “聽說是你們仇二小姐的主張,想藉此激怒我們上門要人,在引發衝突之後,好趁機加害莊老太爺,是這麼回事吧?”

    戰百勝期斯艾艾,十分吃力的道:

    “過去的事,我看就不必再提了,蘇姑娘,我們承認錯誤,二小姐如今,呃!亦頗為當初的任性拗執失悔,尤其是總提調不記前嫌,以德報怨的泱泱大度,使二小姐更為羞慚,她還再三表示,要親向總提調致謝和致歉……”

    蘇婕尖銳的道:

    “大總管,世間有些過失,往往永無補償或懊悔的機會,錯一次,就遺恨千古,再也不能翻身,仇二小姐明不明自這個道理?”

    額頭冒出汗來,戰百勝幾乎招架不住:

    “明白!明白!呃!我明自,幸好這檔子事,尚有亡羊補牢的餘地,不致弄得土崩魚爛,無可收拾,就看總提調是怎麼個說法了……”

    目睹戰百勝的窘態,莊翼未免於心不忍,他向蘇婕使了個眼色.和緩的道:

    “大總管!我要先聽聽仇莊主的意見!”

    戰百勝趕忙道:

    “我們莊主說過,只要總提調不再過究令尊失蹤的事,所有——一筆勾消之外,‘起霸山莊’願意向總提調慎重道歉賠償!”

    這是話中有話了,人家老父在你手裡,說好以你的獨子交換人家父親,到時候,你的獨子人家依照承諾送回,你卻扣住人家老父不放,結果,老先生在你那兒不見了,倒要人家勿再追究,這個道理,是遍天下也說不通,但戰百勝偏偏能講出口,弦外之音,自則暗示他們確定莊老太爺已被莊翼救回,只是苦無證據,欲辯無名,在啞子吃黃蓮的情形下,不得不放低姿態,以求化解了。

    莊翼靜默了好一陣,才緩緩的道:

    “大總管!我曾經向你承認過什麼嗎?”

    戰百勝一怔,一怔之下若有所悟,迭聲道:

    “沒有!總提調!你任什麼也沒有承認過!”

    點點頭,莊翼道:

    “也罷,此事我不再追究,且由其自然發展,貴莊主的賠償道歉亦不必了,彼此就算扯平,誰也不欠誰的。”

    戰百勝興奮的道:

    “總提調大度能容,存心忠厚,我在這裡謹代表我們莊主重重謝過,要說扯平,敝莊委實汗顏,我們虧欠總提調的,可是太多大多了!”

    莊翼笑道:

    “客氣客氣,大總管!”

    當戰百勝滿臉欣喜的告辭離去之後,蘇婕送客回來,直瞪瞪的望著莊翼不吭不響,莊翼知道她心裡在尋思什麼——無非是一股半嗔半酸的醋意罷了;於是,莊翼伸出手來,要以行動證明自己的真摯之情,表達他先前阻止蘇婕對仇荻的挑剔僅乃理性的客觀作為而已;蘇婕扭了扭腰身,板著臉蛋不肯前來,莊翼故意仰起上身,創傷的牽痛令他不必矯作也神色微變,蘇婕慌了,急搶兩步輕輕投入莊翼懷中,光景好有一比,嗯!乳燕投林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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