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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史大郎”三個字在過了潼關之後,便宛如一帖符咒,使每一個販夫走卒的大拇指翹得筆直筆直,久久不願收起。

    這裡的老百姓尊奉的不是老趙皇帝,不是小趙皇帝,也不是大金或西夏皇帝,而是史大郎——“史皇帝”

    葉帶刀和燕懷仙、夏夜星師徒三人到達長安的第一天,便見識了這位史皇帝的作風。

    長安雖已無復昔日繁華,卻仍是關中富豪聚居之地。然而如今,上千幢深院巨宅之中已見不著富豪的蹤影,上千個富豪統統如同當年始皇帝所鑄出的銅人一般,整整齊齊的排列在大街兩旁忍飢耐渴,颳風受凍。

    葉帶刀沿著大街一路走去,嘴裡冷笑連聲。“幹得好!把這些老小子全部整死,一個都別留!”

    燕懷仙暗中皺眉。“他現在當不成‘葉生財’了,便盡說這種風涼話?否則恐怕也免不了要排在這隊伍裡呢。”

    夏夜星卻很覺新鮮,抓住一個路人問道:“‘史皇帝’從前到底是幹什麼的呀?”

    那路人翻了翻白眼。“史皇帝你都不曉得?鼎鼎大名的史大郎史進……”

    一語未畢,就見長街盡頭煙揚蹄響,奔來一隊人馬,杏黃旗獵獵招展,上書“替天行道”四個大字,領頭一人濃眉煞目,體格結實,在嚴寒的二月天氣裡依舊打著赤膊,背上的九龍刺青花紋團團躍動,好象就要離背飛上半空。

    葉帶刀楞了楞,失聲道:“原來是‘九級龍’史斌?”

    只見史斌縱馬馳至一個低垂著頭的老者面前,揚手一馬鞭,抽得那老人縮成一團,邊自罵道:“頭抬起來!才站沒半天,就縮成這副鬼樣子,搞毛了老子叫你站到死為止!”

    那老者勉強站直身軀,卻忽地雙眼翻白,“咕咚”栽倒在地,昏了過去。

    史斌哈哈大笑,策馬前行,街旁兩列罰站的人眾趕緊挺直背脊,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夏夜星皺皺眉道:“這個什麼史大郎好生霸道,還想替天行什麼鬼道?”語聲清脆響亮,半條街內都聽得見。

    史斌霍然色變,隨從人等更是紛紛怒喝,一齊向葉帶刀師徒三人衝來。

    夏夜星絲毫不懼,就待反手拔刀,卻見那史斌猛地一勒馬韁,便生生的止住了前衝之勢,臉容驚喜交併,大笑道:“原來是葉飛龍葉大俠,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了?”

    葉帶刀打個哈哈。“史兄弟,自古以來,打赤膊出巡的皇帝,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史斌笑道:“掩這個草頭天子,龍袍可穿不慣。好在背上有現成的九條龍,也不比他孃的真龍袍差嘛!”

    葉帶刀望著“替天行道”杏黃旗,略略陷入沉思,繼而一搖頭道:“想當年你們一夥人想推宋江為帝,他卻不肯幹,如今兄弟你倒真幹起來了。世事多變,真個令人捉摸不著。”

    這“九級龍”史斌也是“宋江三十六”之一,昔年出沒太行山之時,便早識得葉帶刀,此刻異地重逢,似乎倍感親熱,硬將葉帶刀師徒三人邀入“宮”中大開酒宴,殷勤款待。

    夏夜星笑問:“你到底是叫史斌呢?還是叫史進?”

    史斌道:“自來秦中,斌、進不分,反正都是一樣,竟還有人把我當成華陰縣人哩。”

    又道:“咱們兄弟三十六人昔年橫行河朔,卻從未到過太行山以西,萬萬想不到我姓史的如今卻在關中富饒之地發跡。”說時眉飛色舞,得意萬分。

    葉帶刀問起他自立為帝的緣由,史斌道:“當年接受招安,從徵方臘之後,宋江哥哥病死軍中,由楊志哥哥率領舊部人馬東征西討,三十六個兄弟戰死大半,前年隨种師中翻越太行山,往援太原府——”說到這裡,猛個一巴掌拍在案上,氣憤得臉色一片煞白。

    “朝廷中那些不知兵機的狗頭,分明是要咱們送死!那有部隊翻過山那邊打仗,輜重糧秣卻留在山這邊的道理?將官士卒久在行伍,明知道這樣打法非敗不可,誰還有心戀戰?

    榆次一役,數萬大軍頃刻便潰,並非士卒不堪死戰,實因朝廷措置失當。楊志哥哥尚望負隅頑抗,怎奈沒人肯聽他的話,昔年舊黨有一小半追隨‘船火兒’張橫兄弟,退往太行山,至今仍在山區出沒,頗令金人頭疼,其餘大半則跟隨我向西南突圍,一路轉戰至關中,又聽說老趙皇帝被金人擄去,索性他孃的自己幹起皇帝來,也算了了咱們三十六人當年的心願!”

    葉帶刀想了想,道:“關中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宋金雙方不久必將在此展開惡戰,你久據此處決非善策……”

    史斌一擊掌道:“真所謂英雄所見略同,我正打算先下漢中,再取巴蜀,養個幾年兵,待時機成熟,一舉席捲中原。自古以布衣卒成大業者,只有漢高祖一人而已,初時也是以漢中為根據。想那劉邦是何許人也,無賴一個罷了,我史斌有那一點比他差?即使不如,好歹也能跟劉備一樣,宋、金、蜀三分天下,做個安安穩穩的蜀皇帝,享他娘一輩子的福!”一番話說得口沫四濺,手比腳劃,陶醉之情溢於言表。

    燕懷仙尋思道:“事都還沒有開始做,就儘先思量著享福,這個人的氣候恐怕也大不到那裡去。”

    又聽史斌道:“據說梁小哥在太行山糾集‘兩河忠義保社’……”燕懷仙暗忖:

    “可來了!”史斌道:“葉大俠何不將兩河義士統統帶來這裡,大家同心戮力,共成霸業?”

    葉帶刀立刻搖頭笑道:“‘兩河忠義保社’全由我那徒弟梁興和一干紅巾頭領主事,老漢根本插不上手。史兄弟若有此心,待我將來回去後,再跟他們去說。”

    史斌也不相強,馬上轉口道:“葉大俠此去何處?”葉帶刀含糊應道:“想去‘懷遠’探望一個老朋友。”

    史斌皺眉道:“懷遠?那可在西夏境內,去那兒作什?”又道:“那邊的西番三十八族首領叛服無常,西夏幾十年來都統制不了,頭痛得很,其中尤以匈奴族的‘青面夜叉’最是厲害,殺人如麻,葉大俠最好還是別去為妙。”

    葉帶刀卻只哼哼哈哈而已。當晚史斌堅邀他們宿於宮中,派了兩個小嘍囉帶路,卻才轉過一個屋角,葉帶刀掌出如風,在那兩人腦後一拍,當場暈了過去。

    燕懷仙、夏夜星剛吃一驚,葉帶刀已從懷中掏出兩粒藥丸,塞入二人手裡,低聲道:

    “快嚥下去。”

    夏夜星忙問:“那酒菜裡頭有鬼?”葉帶刀冷哼一聲。“當我葉某人江湖闖蕩幾十年,都是白混過來的不成?即使藥性再慢、味道再淡的迷藥,也休想瞞得過我的舌尖。”

    燕懷仙道:“莫非那史斌已然聽說‘大夏龍雀’的傳聞?”

    “多半如此。”師徒三人片刻也不多停留,方自越牆而出,已聽裡頭人聲沸滾,埋伏四起,大叫“捉人”。

    燕懷仙暗喊:“好險!再晚一步就成了甕中鱉!”乘虛偷了三匹馬,一溜煙出了長安,向北疾行。

    夏夜星笑道:“師父,真有你的!這世上恐怕再沒人能騙得過你呢!”

    夏夜星那夜雖然出言頂撞葉帶刀,但事情一過,卻似立刻忘得一乾二淨,打從離了“鷹愁峰”,一路行來,師父長師父短的,照料得無微不至。葉帶刀甚是愜意,幾次向燕懷仙笑著說:“你瞧瞧,一個女徒兒勝過你們八個笨徒弟!”

    燕懷仙私下問過夏夜星一次:“你練‘寒月神功’的感受究竟如何?”

    夏夜星卻笑了笑,道:“很好哇!那天是我自己多心了,根本沒什麼嘛!”

    燕懷仙一肚子的疑惑只得硬憋在心裡,體內翻湧的寒氣卻有增無減,且竟漸漸侵入腦中,使他經常在大白天裡聳然一驚,好象剛從夢裡醒過來似的,卻又不知剛才夢見了些什麼,或做了些什麼。

    師徒三人迂迴而行,小心繞過宋軍駐守之處,出了大宋國境,直奔懷遠,沿途黃沙蔽天,乾旱非常,數百里不見人跡。

    夏夜星耐不得此等氣候,早變得跟個土人相似,不住嘴的埋怨:“那赫連勃勃好沒道理,怎地把城築在這種鬼地方?”

    葉帶刀笑道:“小丫頭,懂什麼?地跟人一樣,也是會變的,焉知七、八百年前此處不是一片江南景象?”

    夏夜星道:“那城究竟怎生模樣?”

    赫連勃勃當年自立為“大夏天王”後,於朔方水北、黑水之南,築“統萬城”,取“統一天下,君臨萬邦”之意,以叱幹阿利領將作大匠,發嶺北十萬伕役蒸土築城,錐入一寸,即殺作者,並將屍體埋入地基之中。城高十仞,其厚三十步,上廣十步,宮牆高五仞,其堅可以厲刀斧,臺榭壯大,雕鏤圖畫,被以綺繡,窮極文采,宮殿前排列銅鑄飛廉、翁仲、銅駝、龍虎之屬,飾以黃金,窮奢極侈。

    葉帶刀道:“此城後來雖為北魏所破,但我猜想赫連氏必老早便將金銀財寶埋藏在隱秘之處……”

    正說間,忽見左側土丘上出現一騎,馬無鞍橋,人負弓箭,正不知是何族番兵。

    夏夜星道:“那史斌說這裡盤據著三十八族西番,果真還有這麼回事兒。”

    葉帶刀道:“莫去管他,咱們走咱們的。”故意不往那方向張望,緩緩策馬前進。

    走沒百尺,卻聽夏夜星喚道:“師父師父,看那邊!”

    葉帶刀不耐道:“叫你別去看他,盡看什麼?”仍然忍不住偏頭一望,卻見土丘上又多出了一名番兵,不即不離的隨著他們朝向同一個方向而行。

    葉帶刀暗罵“作怪”,剛剛轉回頭來,又聽夏夜星道:“師父師父,又多了一個!”

    葉帶刀怒道:“管他們幾個?不去理會就好了。”

    不料愈往前走,番兵愈多,未出十里便已變成了上百個,卻又不放馬過來,只隔著一定的距離與他們並頭而行。

    他們停,番兵也停;他們走,番兵也走;他們喝水,番兵也喝水;他們打呵欠,番兵也一齊跟著打呵欠。

    師徒三人沒咒可念,只得裝作沒看見。夜晚紮營,那些番兵也跟著紮營,一覺醒來,番兵可已變成了三、四百個,見他們收拾東西要走,又都跟著一齊走。

    如是三天,番兵已增成了上千個。夏夜星笑道:“搞不清楚的還以為咱們是番兵的大首領呢。”

    這日中午,冷不防番兵忽然齊聲發起喊來。

    燕懷仙忙道:“小心,他們要上了!”三人緊勒馬韁,隨時準備縱馬飛奔。

    豈知番兵仰天叫了一陣,卻又沒事人兒似的繼績前行。葉帶刀可有點按捺不住了,正想衝著他們破口大罵,夏夜星卻道:“師父師父,多了個青臉的。”

    葉帶刀、燕懷仙凝神望去,果見番兵陣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名雙頰上滿刺著青色花紋的魁梧番人,顯是首領身分,神色陰鷙沉雄,一馬當先,雙眼緊緊盯住葉帶刀背上的“大夏龍雀”不放。

    葉帶刀不但不懼,反而笑了起來,拍手道:“這刀果然有名堂!妙哉妙哉!”愈發加勁前奔。

    燕懷仙道:“那臉上刺花的,莫非就是史斌所說匈奴族的‘青面夜叉’?”

    葉帶刀哼道:“管他什麼叉,敢來囉噪,叫他真的滾到地獄裡去當夜叉。”

    一語才落,就見那“青面夜叉”雙臂朝天,撮唇打了聲厲哨,帶轉馬頭,向西飛馳而去,其餘番兵立刻緊隨在後,一陣煙滾塵揚,剎那間走得半個都不剩。

    夏夜星笑道:“師父,你真厲害,一句話就把他們嚇跑了。”

    三人還沒松過氣兒,又見後方塵頭大起,撞來一批人馬,領頭一人打著赤膊,露出渾身盤龍花紋,正是“九紋龍”史斌。

    夏夜星大叫:“糟糕!那個‘替天行道’的來了!”

    葉帶刀見他們來勢洶洶,不敢再叫他們滾進地獄,連忙策馬狂奔。

    史斌高喊道:“姓葉的,寶刀留下,饒你一命,你們逃不掉的!”

    師徒三人那還有空搭理他,只顧沒命飛跑。燕懷仙胯下馬匹連日趕路,竟爾支持不住,忽地前足踣躓,翻跌在地,將燕懷仙摔了出去。

    燕懷仙半空中打個跟頭,穩穩站落地面,葉帶刀、夏夜星二人卻已奔出老遠,迎面只見史斌人馬著地飛砂一般捲來。

    夏夜星嚷道:“五哥!”撥馬衝回。

    燕懷仙忙叫:“你莫管我……”史斌已當先搶至,長刀揮斬,兜頭劈下。

    燕懷仙知他身手了得,不欲硬卯,偏身避了開去,五百四名嘍囉從後趕上,鐵矛並舉,狠狠戳來。

    史斌手下俱是久經戰陣,騎術精絕之輩,燕懷仙想要伺機奪馬,那有那麼容易?只得展開輕功,在馬陣中穿來穿去。數月前在石門山下被女真鐵騎突蕩的壓迫之感,又猛地裹住心坎,好在這回人數比上次少了好幾十倍,使他尚有餘裕迴旋閃躲。

    只見夏夜星身伏鞍底,一馬如箭,闖入陣中。

    史斌笑道:“小丫頭片子,居然自投羅網!”指揮部下左抄右包。他那知夏夜星從小在馬背上長大,論騎術,簡直可當他們的師祖,一人一馬如同泥鰍一般,總在兩翼合圍之前,搶先一步從縫隙中穿過,看似朝東,不知怎地一煞一拐,卻又向西首衝去,鬧得對方陣勢大亂。

    史斌氣得大罵:“都是些沒用的行貨子!”自行縱馬攔截。

    夏夜星又兜了兩轉,甩脫追擊,直向無懷仙立身之處奔來。燕懷仙斜掠而起,翻上馬背,插坐在夏夜星身前,接過馬韁。史斌恰好打橫裡趕到,一刀劈下,燕懷仙反手出刀,正磕在他刀刃上。

    兩馬一交即過,史斌刀勢卻快,鞍上扭身,又一刀削向夏夜星後腰。夏夜星“唉喲”

    一聲,要起不能起,要低又無法再低,眼看這一刀就要把她斬成兩截。

    卻不料小姑娘忽地雙手一放,從馬背左側摔了下去,刀鋒貼鞍掠過,只斬了個空。

    燕懷仙急得大叫:“兀典!”

    卻見夏夜星人雖跌落,手卻還抹在馬臀上,但只輕輕一按便從另一例翻躍上來,邊還有空笑道:“玩馬兒,憑他們還玩得過我?”

    燕懷仙大喜過望,猛夾馬腹,加力前奔,史斌人馬呼嘯追趕。燕懷仙、夏夜星到底共乘一騎,馬力不濟,看著又將要被追上。

    燕懷仙道:“你一個人騎著馬跑,我再用輕功去跟他們周旋。”正想躍下馬背,卻被夏夜星一把拖住。

    忽見前方土丘之後爆起一根菸柱,緊接著便卷出一隊人來,卻是“青面夜叉”率領的匈奴騎兵,一字排開,遮斷去路。

    燕懷仙不禁廢然長嘆:“想不到咱們今日命喪此處!”

    豈知那“青面夜叉”一揮手,排在行列正中的騎士紛紛向左右閃開,讓出一個缺口,待得夏夜星縱馬奔過,復又合攏,將史斌人馬全數拒擋在後。

    遠遠只聽史斌破口大罵:“他孃的這些狗種!擋在這裡幹什麼……”罵聲愈來愈小,終至淹沒於狂風飛砂之中。

    夏夜星吁了口氣,頻頻回首,邊道:“那‘青面夜叉’到底是怎麼回事?”

    燕懷仙一聳肩膀。“這些番人,真叫人猜不透。”

    夏夜星忽地一偏腦袋,笑道:“我這個番人,你大概也猜不透吧?”

    燕懷仙以為自己剛才的話中有藐視她的意思,引得她不快,趕忙分辨道:“你們只不過生長在番邦,其實還不都是漢人血統?”

    夏夜星卻搖了搖頭,道:“我爹是漢人,但他最恨漢人;我娘呢,本是契丹人,後來她卻也沒跟她的族人住在一起……”

    燕懷仙從未聽她提過她娘,未料竟是如今已滅亡的“大遼國”人氏。燕懷仙正想再問,已見葉帶刀緩緩策馬由一個土崗後轉出,彷佛全不知他倆剛剛經歷過萬分驚險的一幕,皺著眉頭道:“怎麼走得這麼慢?‘統萬城’應該就在附近,仔細點,別錯過了。”

    師徒三人苦於找不著半個當地人詢問,只得邊走邊尋。傍晚時分來到一個高阜上,準備紮營過夜,夏夜星迴目只見高阜四周立著許多兩三人高的大石塊,不禁笑道:“這裡正好躲人,就算那個‘替天行道’的追來,也決計看不見咱們。”

    葉帶刀正低頭生火,聞言四面一望,被火燒著了屁股似的,一跳半天高,嚷嚷道:

    “就是這裡!這就是‘統萬城’!”

    燕懷仙、夏夜星都嚇了一跳,連忙四面兜了一轉,果見那些巨石排列有序,決非天然,用力颳去塵土,發現其中一些石塊上尚雕鏤著精細花紋。

    燕懷仙狐疑道:“這些確是築城的石頭,但城呢?莫非早遭兵禍天災,成了廢墟?”

    葉帶刀也只興奮了片刻,忽然雙眼一直,呆立當場,隔了老半晌,方才恨恨的道:

    “城還在,就在我們的腳下!”飛起一腳,踢得地下黃土滿天飛。“肏他個親孃祖奶奶!

    這個城居然被飛砂埋起來了!咱們千辛萬苦找來這裡,結果竟找到了一個被埋起來的城!”

    原來經過幾百年黃土飛砂的堆積,“統萬城”早已大半埋入地裡,只剩城頭上的雉堞兀自留在外面。

    葉帶刀搥胸頓足,又哭又笑,鬧了好一會兒,忽又全身一震,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額頭上,叫道:“不對!就算城被埋了,又有什麼關係?我們要找的又不是城,而是那藏寶的地方!”猛個反手拔出“大夏龍雀”。

    夏夜星忙道:“師父,現在不行,月亮還沒出來呢。”

    那夜葉帶刀高舉“大夏龍雀”,被月光一照,現出有若地圖般的光紋,由是認定必乃寶藏所在。葉帶刀本可依樣描下花紋,卻又顧慮多了分圖樣,便多了分負擔,索性不把它形諸筆墨。

    偏生這夜月亮遲遲不露臉,四周一片漆黑,葉帶刀手握寶刀,等得滿頭大汗,又把月亮的祖宗詛咒了上千遍。

    燕懷仙、夏夜星見他如同瘋子一般,只有相對搖頭的份兒。

    螢火搖曳,必剝輕響,朔風呼呼吹過,倚著雉堞向岡下望去,黑暗無邊,遐思無際。

    夏夜星悠悠的道:“小時候,每當此時,我爹便會獵回好多好多的棄鹿、樟子,我娘就拿來做成肉脯肉乾。樟子肉乾可香著呢,放在火上一烤,有樹幹的氣味……我爹獵黑貂更是一把一的高手,我娘縫製的皮衣皮袍,連女真人都趕不上……”

    燕懷仙道:“你娘怎麼不住在‘大遼國’境內,卻跑去那麼偏遠的地方?”

    夏夜星看了他一眼。“我娘是因為嫁給了一個漢人,便不見容於自己的族人……”

    燕懷仙聳然一驚,暗忖:“又是兩族之間的仇恨!”

    夏夜星冷笑一聲,道:“我爹卻是因為娶了一個契丹女子,而不見容於漢人。”伸手拂了拂髮絲,眼中露出莫名的譏諷與困惑。“五哥,你說這事兒好不好玩?一個漢人娶了一個契丹人,結果漢人欺負他們,趕他們走;契丹人也欺負他們,趕他們走;他們只得跑去跟女真人住在一起,女真人卻對他們好得很呢。”忽然定定的望著燕懷仙,道:

    “所以五哥,不管我血統如何,我這輩子永遠都是女真人,你明白麼?”

    燕懷仙心絃緊抽,久久無法回答,半晌方道:“那天晚上在金營奪刀,你爹說你娘是被漢人逼死的,又是怎麼回事?”

    夏夜星再善於壓抑心中情緒,此刻眼眶也不禁溼潤起來。“我爹和我娘是在宋國境內認識的,後來漢人欺負他們,把我爹砍傷了,我爹本喚作‘玉面郎君’,英俊得很,那些漢人故意在他臉皮中央劃一刀……我娘也被他們打傷了,一直帶著病,一直都沒好過,後來生下了我哥哥和我之後,沒幾年就……”語聲硬嚥,再也說不下去。

    只聽身後葉帶刀忽然冒出一句:“死了!”倏地站起身子,走入火光照不著的地方,喃喃罵道:“該死的鬼月亮!再不出來,看老子宰了你……”

    夏夜星抹去淚水,忽又展顏一笑。“五哥,別再說這些了好不好?”伸手拉了拉燕懷仙手肘,笑道:“今天下午被‘青面夜叉’攔住去路之時,你心裡怕不怕?”

    燕懷仙苦笑道:“怕喔!那得不怕?”夏夜星一歪頭道:“你猜我那時心裡在想什麼?”

    燕懷仙愈發苦笑不迭。“其它的都好猜,就是這,一點辦法也沒有。”夏夜星道:

    “我在想呀,我們兩個怎麼會死在一起呢?真怪!”

    燕懷仙又覺好笑,可又有點心虛,囁嚅著問:“小師妹,你不會直到現在還恨我吧?”

    夏夜星噘著嘴唇,大哼了一聲。“難講得很嘍!”又一扭頭,眼中射出頑皮狡黠的光芒。“五哥,你怎麼又叫我小師妹?我掉下馬背的時候,你可是叫我‘兀典’呢。”

    燕懷仙楞了楞,道:“是麼?”實在想不通自己為何會脫口叫出夏夜星的女真名字。

    夏夜星再次定定的望入他眼睛。“五哥,我喜歡你叫我‘兀典’。”

    燕懷仙心頭狂震,不由自主的迎向那恍若懸在天際的兩顆孤星。四目交投,如雷觸,如浪襲,暈眩得不知身之何在。

    夏夜星臉上卻驀然翻起一股怪異神情,遲疑著,終於走近前來,低聲道:“五哥,有件事情我早就該跟你說了,”——燕懷仙兀自發楞——“是有關‘寒月神功’……”

    燕懷仙卻像被錘子敲了一下似的醒過來,忙問:“‘寒月神功’如何?”

    夏夜星望了望站在遠處黑暗裡的葉帶刀,欲言又止。燕懷仙首度看見她面露歉疚之色,愈發一頭霧水,正想追問,卻聞暗中一個陰森森的嗓音道:“葉帶刀,等月亮?我看你甭等了,月亮出來只照得著你的屍首!”

    燕懷仙剎那間驚出了一身冷汗,夏夜星則喜得大叫出聲:“爹!”拔足飛奔過去。

    另聽“嗆啷”一響,營火頓時劇烈搖晃起來,飆風掃過,割人肌膚,緊接著又是“叮叮噹噹”一陣亂響。

    燕懷仙急喊:“兀典,小心!”縱身探掌,一把抓去,夏夜星卻滑溜溜的身子一低,竄向夏紫袍剛才發聲之處。

    葉帶刀大嚷:“五郎,逮住那丫頭!”

    燕懷仙反而一怔,頓住了向前撲縱的身形,腦中跟著一亮:“師父和夏紫袍早有瓜葛,莫非龔老六所料不差,他二人真是師兄弟不成?”

    但聽夏紫袍嘿然冷笑:“姓燕的,又想用我的女兒來脅迫我?”刀風如山,壓向燕懷仙頂門。

    黑暗裡,夏夜星連連驚呼:“爹,他沒有!”

    燕懷仙剛偏身閃過,“大夏龍雀”已怒挾火光,撕裂空氣,從斜刺裡闖來。

    夏紫袍桀桀厲笑:“大師兄,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有半點進境嘛?”薄如葉片的長刀“咻咻”捲動,刀勢驃狠凌厲至極。

    燕懷仙藉著微弱火光,但只看了一下,便猛個記起前年年底護衛“葉生財”車隊,在半路上遇見那黑袍怪人的刀路,竟與眼前的夏紫袍一般無二,不由得驚噫出聲。

    葉帶刀怪叫不絕,著著緊逼,似是與夏紫袍有著深仇大恨,但夏紫袍的刀法竟一點都不比那黑袍怪人差,若非顧忌“大夏龍雀”的絕世鋒銳,早可令葉帶刀輸得透底。

    葉帶刀叫道:“五郎,呆站在那裡幹什麼?快去抓那個丫頭!”

    燕懷仙被這一陣亂,搞得不知如何是好,夏夜星卻在另一邊嬌叱道:“姓葉的,這一年半來,你當我真不明白你的心思?你這個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大壞蛋!你……”

    葉帶刀狂吼連連,身形忽地一轉,猛撲夏夜星。燕懷仙嚷道:“師父!”同時縱身躍至,橫刀迎向“大夏龍雀”刀鋒。

    葉帶刀惱怒得嗓子都啞了,喝道:“你被那小狐狸迷昏頭了?”回手猛個一刀劈來。

    只見黑影一閃,夏紫袍大鵬行空,早攔在中間,軟刀如夢似幻,瞬間便已遞到葉帶刀脅下——正是對方必救之處——嘴裡呵呵笑道:“小夥子,你倒還不錯,退到一邊去!”

    燕懷仙左右為難,竟變得跟個傻瓜一樣。夏夜星一旁喚道:“五哥,你快過來!”

    燕懷仙猶豫著移步過去,邊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早就知道你爹跟師父有仇?

    那你為何……”

    夏夜星忙岔斷他的話,低聲道:“先別說這些,有人逼近!”

    燕懷仙這才凝神細聽,果覺城頭四面俱傳來“窸粟”響動,顯有不少人正悄悄圍攏。

    燕懷仙立刻蹲下身去,正想出聲警告,已先聽夏紫袍冷然喝道:“大樹、枯木,還跟大姑娘家一般躲著不敢見人?可要老子去揪著你們的褲襠提出來?”他一面對敵,一面仍能將四周動靜探查得一清二楚,光只這份功力,就比葉帶刀高出不止一籌。

    但見黑影躍動,四面八方都跳出不少人。大樹道長、枯木和尚各佔一方,其餘二、三十條圓面細目的漢子,手裡俱擎著一式一樣的兵器——“筆捻抓”。

    燕懷仙蹲在地下,手中早握了兩滿把砂,當即雙掌一抖,撲滅營火,天地剎那沉入一片黑暗之中。夏紫袍軟刀三甩,逼得葉帶刀一陣昏,自己卻先躍退開去,嘿嘿笑道:

    “‘西夏’也要來淌這渾水?好極了!”

    燕懷仙心中一驚,尋思道:“果被‘青面獸’楊志料中,這些使‘筆捻抓’的都是西夏國的武士!”又忖:“師祖‘戰神’孟起蛟生平最痛恨番邦,不料四個徒弟之中,竟有一個幫女真,兩個幫西夏,他若地下有知,不氣得跳起來才怪!”

    黑暗裡,誰也望不見誰的臉,大樹道長黏答答的話聲卻像摸黑游來的蛇一般,惹得人心頭髮麻:“咱們師兄弟四個多久沒有齊聚一堂啦?二十年了吧?難得今日有此一會,夏二高卻說出這等絕情話來,未免叫小弟我心中難過,欲哭無淚呢。”

    夏紫袍暴喝一聲:“你少放他孃的狗臭屁!想搶‘大夏龍雀’?門兒都沒有!”

    枯木和尚哼哼而笑:“只怕由不得你們!”

    葉帶刀喘過一口氣,罵道:“你們兩個到底是幹什麼?這刀藏有寶藏,當初也是你們跟我講的,又叫我派徒弟去偷,如今卻來搞這套?”

    大樹、枯木同時仰天大笑。夏紫袍哼道:“你還在做夢咧!什麼見了鬼的寶藏?真是愈老愈貪。他倆看準了你這一點,騙得你團團轉,如今總也該覺悟啦!”

    燕懷仙心中五味雜陳,嘆息不已,不知此刻師父感受如何,幸好暗裡看不見他的臉,否則真要替他難過萬分了。

    北風虎吼,眾人無聲,隔了不知多少時候,才聽葉帶刀喉管“卡”地一響,吐出一口濃痰,喘息著道:“這刀……沒有……沒有……”

    夏紫袍冷冷接道:“沒有!”

    葉帶刀又窒息片刻,突地放嗓大吼:“你騙人!怎麼會沒有?那你們搶個什麼勁兒?

    史斌那廝又搶個什麼勁兒?那——那——那‘青面夜叉’又盡盯著寶刀作什?”

    枯木喝道:“這你已用不著知道了!兄弟們,上!”

    數十條黑影齊地虎撲而至,一片昏暗之中,只聞金鐵交擊,串如連珠,悶哼連連,不絕於耳,肢體血管爆裂的“噗噗”之聲,更令人心悸難休。燕懷仙鋼刀卷掃,迫退五名西夏武士之外,尚留下了一條斷腿,待要翻身向師父立身所在倚成犄角之勢,卻只覺兩柄利刃同時劈入西夏武士陣中,引發了一陣更淒厲的嚎啕。

    大樹、枯木齊聲怒罵:“姓夏的,你幹什麼?”

    夏紫袍哈哈大笑。“我不是幫葉帶刀,我是在幫我自己!我若要袖手旁觀,等你們這兩個鬼東西收拾了葉帶刀之後,還放得過我麼?”

    葉帶刀嚷嚷道:“我不要你幫!你滾到一邊去!”

    夏紫袍大呸一口。“咱們的帳,等下再算!”又“咻咻”兩刀,截腰斬斷了兩名敵人。

    西夏武士厲嘯震天,前仆後繼,照樣爭先圍攏上來。葉帶刀、夏紫袍、燕懷仙三人各據一角,手不停砍,但覺壓力愈來愈大,簡直連呼吸都沒了縫兒。

    燕懷仙手腳漸軟,氣喘如牛,眼前金星直冒,各種聲音更漸漸湮沒,只剩蜂鳴一般的“嗡嗡”之聲充塞於耳鼓內。

    “這回真的完了!”心底彷佛只有這一個意念。恍惚中,夏夜星的聲音卻似在天邊響起:“那個‘替天行道’的又來啦!”

    驟然間,壓力頓減,燕懷仙勉強透過汗霧黏糊障蔽的眼球望去,只見岡下黑龍翻滾,團團灰黑煙塵在全黑的天幕底下,開出蕈狀的花朵。

    大樹、枯木嘀咕不休:“那路子的貨色?”已聽“九級龍”史斌扯著嗓門叫道:

    “葉帶刀,識相的快把刀交出來,‘大宋’趙家給了你什麼好處,值得你這樣替他賣命?”

    葉帶刀、燕懷仙俱皆一楞,心忖:“卻又幹大宋朝廷何事?”

    岡下馬蹄迴旋雷動,忽左忽右,忽前忽後,早把一座被土埋掉了大半個的“統萬城”

    團團圍困起來。史斌倒提鋼刀,領著四、五十名手持火炬的精壯漢子,徒步搶上城頭,四下裡頓時一片透亮。

    史斌本以為只有葉帶刀師徒幾人而已,不料岡上竟雜七雜八的立著一大堆人,反把他弄得楞住了。

    葉帶刀冷冷道:“史兄弟,這兒可不止宋、金、蜀三國而已,還多了個‘西夏’呢。”

    史斌畢竟久經風浪,即刻便恢復鎮定,笑道:“喲,這是在幹什麼?開春秋大會哪?”

    葉帶刀眼珠骨碌碌的一轉。“史兄弟,你們都是明白人,唯獨我一個在這兒當傻瓜,你說,這刀到底有啥個寶貴之處?”

    史斌眼珠也同樣骨碌碌的滾了幾轉,笑道:“你當真不知,便說給你聽也無妨。此刀乃東晉時的‘大夏’國君赫連勃勃所造,一直都是匈奴族長的標記。後來‘大夏’一敗於北魏,二敗於吐谷渾,乃也不見了,國也滅亡了,但匈奴族人卻始終在此地區活動,任誰的號令也不聽——‘統萬’已成了匈奴族人的聖城,尋常人等根本接近不得。再後來呢,不知怎地,匈奴族人之中竟有了一則傳言,說是八百年後,會有一名長髮披肩的白衣天人出現,手持‘大夏龍雀’,率領匈奴人南征北討,重建‘大夏’——‘大夏’滅亡迄今雖只有七百年,但在蠻人眼裡,七百跟八百又差得了多少?”

    燕懷仙恍然大悟。“原來擁有此刀之人,便可號令匈奴曉騎,怪不得大家搶著要。”

    這則傳說,邊陲民族俱有耳聞,唯獨宋國不知,竟將這相當十萬大軍的寶貝胡亂棄置於深宮之內。前年年初斡離不兵臨汗京城下,便向宋廷強索了來。因金國西路軍人攻“太原”不破,斡離不就派完顏亮將寶刀送過太行山,交到西路軍元帥粘罕手裡,以便粘罕能引匈奴兵助攻“太原府”,未料途中竟被燕懷仙等人搶走。

    葉帶刀懵懵懂懂,全不明白此刀價值,這一年半來,空抱著寶刀,成天瞎想什麼金銀財寶,“大金”、“西夏”兩國與史斌這等胸懷野心之人,可早急得眼睛都紅了。

    葉帶刀點點頭,苦笑道:“難怪那天‘青面夜叉’一直盯著刀,跟著咱們走,想必心中兀自拿捏不定。可惜我沒穿白衣,又沒長髮披肩,否則今晚叫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轉眼瞥了瞥夏紫袍,見他倒是一身白衣,不禁挖苦道:“原來你早準備好了嘛?”

    夏紫袍哼道:“金人尚白,我久居金邦,二十年來每天都穿白衣,你又在那邊亂猜什麼?”

    葉帶刀想起夏夜星平常果然也愛穿白衣,如他所言不虛,便不再多說。

    史斌道:“葉飛龍,如果你先前當真不知此刀用處,那我倒是錯怪你了,我還以為你想當那趙官家的奴才呢。如今,我倆倒可好好商議一番,咱們手掌匈奴曉騎,再加上兩河‘忠義巡社’,慢說蜀地,席捲中原也非難事。事成之後,我當皇帝,你當一字並肩王,如何?”

    葉帶刀哈哈大笑。“既然這刀已無關寶藏,我一個人霸著也是沒用,史兄弟,你這話正合我意,先殺光了這些真假番狗再說!”

    大樹、枯木臉色齊變,罵道:“姓夏的,都是你壞事!剛才早殺了葉帶刀,還會落得這條尾巴?”

    夏紫袍沒料到形勢轉變得如此之快,一時間也楞住了。

    只聞角落裡一聲嬌叱,數十縷勁風打向史斌部屬手中所持火炬,卻是夏夜星當初閒來無事向“九頭鳥”桑仲學來的“滿天花雨”手法。夏紫袍與西夏武士立即反應,兵刃齊揮,頓將火炬打滅大半。

    史斌喝道:“葉飛龍,快過來!”

    夏紫袍、大樹、枯木三人此刻卻像心思相連,那會讓葉帶刀有絲毫退路,分從三個方向夾擊而上。好在城頭又是漆黑一片,葉帶刀身如泥鰍,亂滑亂溜,將三名絕頂高手的殺著全數躲掉。

    大樹罵道:“姓夏的,又是你那寶貝女兒出的餿主意,沒了火,怎生找人?”揮刀亂砍,差點砍中枯木的禿腦殼。

    夏紫袍哼道:“若還有火在,你那些寶貝部下早都沒命了。”

    黑暗裡,史斌人馬仍然進退有序,嘴中不停打著忽哨,以便互相辨識,決不錯砍一刀,漸漸將西夏武士逼到了城頭西南角上。

    燕懷仙左逡右巡,正不知師父人在那兒,忽見一道光柱貫破夜空,使得天上地下全都亮了起來。光柱的那頭,是剛剛露臉的月亮;光柱的這頭,不消說,自然就是“大夏龍雀”了,刀身反映出織錦也似繁複的光紋,鋪蓋在整個城頭之上。

    葉帶刀忽然大笑一聲,拔腿奔向城頭西北角。

    夏紫袍離他最近,喝道:“那裡走?”如飛躍到他身後,一刀劈下。只見人影一閃,燕懷仙已從頭頂搶至,硬遮下這一刀,又一個跟頭,落在葉帶刀旁邊。

    葉帶刀竟全不理會夏紫袍的追擊,連頭都不回,身子沿著西北城角疾走,“大夏龍雀”連連劈砍,把每一塊雉堞都砍了一刀不止。

    夏夜星飛步趕來,揚手又是兩塊石頭。燕懷仙振刀格去,怒道:“他好歹教了你一年半的功夫,怎地如此翻臉不認人?”

    夏夜星尖嚷道:“他教我功夫?你曉不曉得他教我功夫是安著什麼心……”

    一語未畢,只聽巨響連聲,緊接著整座高岡都劇烈晃動起來。

    夏紫袍愕然頓住剛要下劈的第二刀,大樹、枯木正雙雙趕到,也不禁張大了嘴巴。

    西南角上史斌部屬與西夏武士的混戰更齊地打住,刀槍兀自舉在半空,眼珠卻驚恐的望著腳下地面。

    葉帶刀斷斷續續的大笑幾聲,掂起腳尖,腦袋飛快前後扭轉,彷佛想要感覺身周空氣那般的半張著手臂。“有了……有了……哈哈!有了……誰說沒有……”

    眾人正打不定主意,到底該往城下跳呢,還是就地仆倒,拱地滾龍以的聲響卻像發時一般驀然歇止,山岡立刻又回覆了平靜。

    枯木抹了一把額頭冷汗,罵道:“有了什麼?有了你娘個狗臭屁!”

    “沒有?”葉帶刀翻著眼珠,又笑幾聲,忽然狠命一腳跺在地下。“你看有沒有!”

    只聽腳底“崩”地一個大雷,西北城角竟整個塌陷下去。

    燕懷仙只覺身體迅速下沉,眼前漆裡一片,土塊石屑飛雪般落在自己頭上。

    “生命裡是否充滿了荒唐?”燕懷仙腳落實地之前,心頭說什麼也擺脫不了此時此刻顯得更為荒唐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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