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環顧房中一眼,突然啞然失笑,忖道:“在這旅舍中,焉能找得到定瓷器物?”
要知所謂定瓷乃是在瓷器中,非常著名的一種。此窯建於宋代的定州,所以凡是這個窯燒製出來的器物,不論是瓶杯盤碗,都一概稱為定瓷。
這定窯所產器物,質薄而有光,花樣有素凸花,劃花、印花三種,通常是牡丹,壹草,飛風等,顏色只分為紅白兩種,而所謂粉定,便是白色的。
在年代上劃分,則有北宋時的北定,和甫宋時的南定。而北定因紋細光佳,所以勝於甫定。
這等器物,已是鑑賞家珍藏之物,雖然在京師不難蒐購得到,但在旅舍中,當然不會有這等物事。
阮玉嬌訝異地道:“你笑什麼?可是我說錯話了?”
戒刀頭陀搖搖頭道:“不,我只是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罷了。”
阮玉嬌忙道:“那麼這一關我過了沒有?”
“你已經過關啦!”戒刀頭陀道:“剛才我考你的題目.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懂得的。”
阮玉嬌欣然道:“那麼你可以釋放我了,是也不是?”
戒刀頭陀淡淡一笑道:“我不是說過有兩個試驗之法麼?這後面的試驗。才是最重要的。”
阮玉嬌無可奈何地嘆口氣道:“你的花樣真多。”
戒刀頭陀道:“我只是不得不爾,憑良心說,倒是很希望你過得第二關。證明了你確實僅是幻府雙狐之一的阮玉嬌,而不是喬雙玉,這樣我就可以在有機會時,與你一同觀賞歷代的珍奇玉石。”
阮玉嬌道:“那麼第二個試驗是怎麼回事呢?”
“關鍵就在她身上。”戒刀頭陀一面說,一面指著床上的屍體說:“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一點兒也不明白。”
“好,我告訴你。”戒刀頭陀轉身走向床邊,說道,“她是不是喬雙玉,我設法查驗便知,這是千穩百妥之計,即使我毀損了她的面龐,但她已經死了,一定不會抗議,也沒有什麼損害。”
戒刀頭陀說到這裡,突然回頭向阮玉嬌望去,還來得及看見她殘餘的震驚神情。
他淡淡笑一下,又道:“假如我查驗出這個女人,不是喬雙玉的話、你就有得好看啦!”
阮玉嬌道:“你打算怎樣對付我?”
“我正在盤算一個惡毒方法。”戒刀頭陀應道:“定須使你感到比死還要痛苦。”
阮玉嬌無力地抗議道:“你為何不乾脆殺死我?”
戒刀頭陀俯低身子,仔細地瞧著那個女人的面孔,一面應道:“你不肪假設為是不忍心親自下手殺死你,假如你熬受不起痛苦,因而自殺,這是對咱們大家都最好的收場。”
阮玉嬌哼了一聲道:“對我有什麼好?”
戒刀頭陀沒有理她,定睛看了一陣,才道:“初步的查看,已發現了破綻啦!”
他把手伸到靠近那具死屍的面龐處,屈起食指,在她面上彈了幾下,似是聽聽所發出的聲音。
阮玉嬌問道:“你發現了什麼破綻?”
“告訴你也不妨,因為我敢打賭,今晚不會把你放走的了。”
他說話之時,從懷中取出一把小刀,用刀尖在死屍面上輕輕的颳著。
這個已經氣絕身死的女人,由於喪命不久,是以面上仍有彈性,同時還有溫暖,離僵冷尚早。
她的麵皮在刀尖下凹人,但刀尖一過,馬上就彈起來,恢復了原狀。
戒刀頭陀驚讚道:“這個女孩子的肌膚,彈性十足,死後尚且如此,生前可想而知,真是了不起。”
阮玉嬌似是突然間恢復常態,以平靜自然的聲音道:“朱一濤,你須得知道,我們幻府有秘傳駐顏之法,其中有一節是按摩面上的皮膚和肌肉,每天要做上四趟,每趟的揉擦超過一千次,因此,我們的麵皮,大概都比常人厚上許多。”
戒刀頭陀健腕一沉,刀尖扎破了那女子的面頰皮膚,接著輕巧地一拉,割個一寸長的一道口子。
他在傷口上檢查了一下,便起身走回阮玉嬌那邊,面上含著微笑,凝視著她。
阮上嬌仍然保持平靜地道:“你發現了什麼,現在可以公佈了吧!”
戒刀頭陀道:“當然可以,她不是喬雙王,絕對不是,因此,你大概就是喬雙玉了。”
阮玉嬌變得懊惱地道:“如果她真的不是,那就算我是喬雙玉吧!”
“算你是?”戒刀頭陀也很不高興了,在這等鐵證之下,她依然不肯但白承認,這是連佛也會氣得冒火,何況戒刀頭陀只是號稱為四佛之一,井非當真已修成佛果。
“你真是夠嘴硬的了,雖然你不要承認自己就是喬雙玉,但至少你得坦白供認,床上那個女子,不是喬雙玉,可是你連這一點也做不到。”
阮玉嬌道:“那麼先請你解釋一下,假如她不是喬雙玉,為什麼向你堅持自認是喬雙玉?她活得不耐煩麼?”
這個問題,早先已經難倒過戒刀頭陀了。現下再提出來,依然使他無法回答。
阮玉嬌又道:“其次,如果我是喬雙玉,我豈肯任你毀我面孔,難道我突然不愛漂亮了麼?”
戒刀頭陀再度啞口無言,雖然他的目光,銳利地盯視著對方,但他自己卻知道,實在沒有什麼用意。
阮玉嬌又道:“老實說,我認為你今日的表現,太拖泥帶水了,倒像是別人在冒充你朱一濤能幸虧我知道決計不會有人冒充你。”
她雖然是用諷刺口吻說出來,可是戒刀頭陀聽了,卻心中惕然。
他伸手一掌,拍中阮玉嬌胸部。阮玉嬌咳了數聲,旋即恢復如常。抬起頭時,滿面盡是喜色。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解了我的穴道,是什麼意思?”
戒刀頭陀攤攤手道:“我也不知道,但不外是兩條途徑。一是放你離去。二是與你正正式式動手決鬥,讓你死而無怨。”
阮玉嬌霍然地站起來道:“你乾脆殺了我吧,不要這樣零零碎碎地析磨人家。”
戒刀頭陀嘆息一聲道:“我也不明白為何變得這樣沒有主意起來。”
戒刀頭陀尋思了一下,又道:“我隱隱感到有一個很好的方法,但一時卻想不起來。”
他鼻子嗅到一股幽香,接著阮玉嬌她那豐滿的身軀,已椅偎在他懷抱中。
只聽她膩聲道:“說不定你可以在我身上,找到解決困難的靈感,來吧,你不妨試一試。”
她馬上感到那個男人,有了明顯的反應,因此,她把身子貼得更緊,雙臂像八爪魚似的,牢牢地纏抱著他。
戒刀頭陀低頭瞧時,只見她那仰起的面龐上,雖然仍有斑斑血跡,可是她那對媚魅的眼睛,以及像火焰一般的紅唇,卻令人對那些血汙,可以視而不見,因而感到她仍然是那麼漂亮動人。
他也抱緊了這個女人,吻在她的紅唇上。
這個美女在他懷中,像蛇一般蠕蠕扭動,使他享受到強烈的肉慾、快感,刺激得他全身血液為之沸騰。
他們擁吻了好一陣,戒刀頭陀突然推開她道:“你猜我想到了什麼主意?”
阮玉嬌笑一笑道:“我做女人的,只能給你刺激,使你腦筋靈活轉動,至於你會想出些什麼念頭,我哪裡猜得到。”
戒刀頭陀道:“那麼你聽著,床上那個女人,我已查看過,斷定不是喬雙玉,但你卻沒有仔細看過,只憑一點印象和感覺,就咬定她是喬雙玉,我說得對不對?”
阮玉嬌發現他不但沒有敵意,甚至已經是與自己商量大計一般,心中不知如何,泛起了喜悅之感,應道:“你說得不錯,但我敢打賭,而且賭什麼都行。她一定是喬雙玉。”
“你錯了,原因是我和你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可能有第三者,命此女冒充喬雙玉。”
阮玉嬌大惑不解道:“為什麼有人要這樣做?為了什麼目?是不是為了使你停止追殺她?”
“我也不知道。”戒刀頭陀嚴肅地道:“可是這個第三者,卻是可以肯定存在的,很可能真的喬雙玉,已經在他掌握中。正如我當日被秘寨之人抓去一樣,這個神秘的第三者,的確有這等不可思議的神通。”
阮工嬌恍然道:“敢情你早知道有一個神秘的第三者了,不過我仍然覺得一片迷惑,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你現下要怎樣做?”
戒刀頭陀道:“我要你過去檢查一下,瞧瞧那個女人是不是真的喬雙玉?”
阮王嬌道:“好主意,我為何一直沒有想到親自檢查一下呢?”
她舉步行去,一面又道:“你可會怪我心狠手辣,竟把喬雙玉殺死?”
戒刀頭陀道:“老實說,我心中對此甚是耿耿於懷。”
他也走過去,接著道:“雖然你有理由可以解釋,比方說你不殺她,她得殺你,但你仍然難逃惡毒的批評。”
阮玉嬌側身坐在床邊,在並不明亮的燈光下,瞧了一陣,抬頭望著戒刀頭陀道:“看來我不得不解釋一下了,因為我如果在你心目中,有惡毒的印象的話,以後你一定處處提防我。”
戒刀頭陀道:“現下最要緊的,還是此女的身份。”
阮玉嬌搖頭道:“不,我一定要先把話說個清楚明白。”
戒刀頭陀欣然道:“假使你能使我覺得你不惡毒,當然極好。”
阮玉嬌道:“你可曾注意到,剛才我一掌擊中她的面門,她立時七竅流血而死?”
成刀頭陀道:“當然注意到啦!”
阮玉嬌道:“這是我幻府一種獨門手法,捱打的人,亦有配合之法,所以一掌擊落,馬上七孔流血而死。其實當然不會死,只須騙過外人就是了。”
戒刀頭陀伸手摸摸那女人道:“她呼吸停歇,心臟不再跳動,難道還沒有死麼?”
阮玉嬌道:“照理說她應該未死,至於她所以能夠像真死一般,並非我一掌之力,而是她口中已含有一種特製藥物,服下之後,可以呈現死亡狀態,達一個時辰之久。”
戒刀頭陀點頭道:“無怪你剛才急於離開了,敢情是想讓我趕快處理屍體,以免拖延下去,等到她忽然回醒,而露出了馬腳。”
“正是如此。”她道:“現在這個女人,一切的反應正如我們幻府的人一樣,所以我認為她不可能是假的,除非支使她之人,完全曉得我們的秘密。”
“那有什麼稀奇,喬雙王若是在她控制之下,則幻府的秘密,豈能保持不洩,說不定她自願提供這等技術,以騙過我呢!”
“大有可能。”阮玉嬌真心承認道:“至於這個女子,細辨之下,果然不是喬大姊,若不是你要我驗看,我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
“她會不會是雙狐之一的黃連芳?”
“不,也不是她,亦不是我幻府中的任何人。”
戒刀頭陀道:“天下間有人能冒充你們幻府之人麼?”
阮玉嬌反問道:“為何不能?”
戒刀頭陀道:“以女人冒充女人,當然可以。但幻府能做視天下,成為諸邪之首,不僅是武力過人,而且那妖冶豔蕩之術,能顛倒眾生。如果沒有學過這一門功夫,縱然是天生的妖媚尤物,比起你們,仍然要差上一截。”
阮玉嬌點點頭道:“我也知道,你不用費唇舌向我解釋了。”
“可是這個女人。”戒刀頭陀向床上指著說:“她不但有幻府的媚功妖力,而且她變化得與喬雙玉十分神似,除了外形之外,還有她那種味道,這種味道,便是使你當時深信不疑的主要原因,何況她還得悉與你暗暗通訊的秘法阮玉嬌著急地道:“你說得很對,可是又如何呢?”
“我的意思是說,這個女人,既然與喬雙玉十分神似,可見得必定曾受她親自指點。”
阮玉嬌仍然感到茫然,道:“她曾受喬大姊指點便又如何?”
“你想想看,喬雙玉多少年來,苦心孤詣地建立幻府,但培養訓練出來的人才,最好的只是你與黃連芳兩人而已,因此,你對於這個女子,竟能如此神似喬雙玉,不感到奇怪難解麼?”
阮玉嬌果然大為震驚地尋思起來。
她迅即又把床上的女人,細細檢驗一番,然後道:“她不是喬大姊,我敢用人頭保證。”
戒刀頭陀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先下個結論,然後加以求證。以我的推想,這個女子,是由另外一個人訓練出來的,同時亦受喬雙玉親自指點。此女由於是被那個更高於喬雙玉一籌之人所訓練,再加上喬雙玉的心得,所以結果能夠比你們的成績更好,連你也簡直當她是喬雙玉,由此亦可證明喬雙玉的處境比我更糟,因為她已被那個神秘的深不可測的敵人所控制。”
他仰天一曬,又道:“我幸而還沒有,因為我終於逃出了秘寨的雙絕關,這一點相信連那神秘的敵人,也十分感到意外。但喬雙玉卻逃不出他的魔掌。甚至我們可以假定,那個神秘敵人,把喬雙玉控制了很久一段時間了。”
阮玉嬌道,“這倒不見得,因為喬大姊最近與我聯繫過。”
戒刀頭陀只笑了笑,沒有說話,心中卻想到朱一濤目下不知在什麼地方、有什麼行動?
假如今晚這個驚人的發現,讓他知道了的話,相信對他的行動必定大有幫助,說不定甚至可以根據這種種資料,查到神秘敵人的下落。
戒刀頭陀也不知道自己將神秘敵人之事,洩與阮玉嬌得知,是不是做錯了,但忙深知一點,那便是他必須孤注一擲的爭取阮玉嬌,與她聯成一氣,因為在許多方面,他非獲得她全力幫忙不可。
他審度一下大局,才道:“你容顏被毀之事,我覺得十分抱歉。”
阮玉嬌聳聳肩道:“這等話不必提啦,只不知你現在有何打算?”
戒刀頭陀尋思了片刻,才道:“我打算儘快救出喬雙玉。”
阮玉嬌訝道:“你要救她,為什麼呢?難道你可以消釋仇恨麼?”
“那倒不是。”戒刀頭陀道:“但我們之間的仇恨,可以慢慢再算,我們若聯合起來,對付那個共同的敵人,才是當急之務。”
阮玉嬌笑一笑道:“恕我多嘴,我卻認為她必不肯與你聯合。”
“為什麼呢?”
“因為她縱然是在那神秘敵人控制下,但仍然不至於喪命,若是與你聯合擊敗敵人,早晚仍須死在你手中,她怎肯自我麻煩?相反的,我相信她將全力幫助對方,希望能除掉你,以絕後患。”
“這話不無道理。”戒刀頭陀從容地道:“我何嘗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但奇怪的是在我感覺中,那個神秘的敵人,一定十分可厭。”
“就算很可厭,但比起死亡,他還是可愛的。”
“那也不一定。”戒刀頭陀堅持道:“那個神秘之人,年紀一定很老,而且他才智絕世,任何人的心思,他一望便知,對喬雙玉的美色,亦不會動心,這種人與他在一起,不但全無趣味,而且萬分痛苦。”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假如喬雙王乃是被他擒去不久,自然尚可忍受。恆時間一長,她定必寧可將來與我拼個生死,也不願再跟那種神秘敵人呆在一起。”
阮玉嬌突然變為同意,點頭道:“是的,有時候與那些沒趣之人在一起,倒不如在驚濤駭浪中掙扎求活的好。”
“假使我能救出喬雙玉。”戒刀頭陀沉思地道:“憑我們兩人之力,再加上一些朋友,大概可以贏得那個神秘的敵人了。”
阮玉嬌問道:“照你猜想,這個敵人的武功如何?”
戒刀頭陀斷然道:“一定深不可測,當然我碰上他的話,仍然有一拼之力。可是以他的絕世才智,若是貿然遇上了他,形勢一定對我萬分不利,所以我目前絕不可碰上他,否則必定是有敗無勝的結局。”
阮玉嬌伸伸舌頭,驚道:“這世上真有如此厲害高明之人麼?”
戒刀頭陀道:“這真是信不信由你了,現在咱們先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假扮喬雙王的女子,死了沒有?”
阮玉嬌伸向她摸去,打算診察她的脈息,以及從她肌膚上,試試溫度。如果已經僵冷,自然是真死無疑。
她的手快要碰到那屍體的腕脈時,戒刀頭陀忽然揮手一撥,把她的手盪開,口中沉聲道:“別亂摸。”
阮玉嬌訝道:“為什麼?摸一摸她有危險麼?”
戒刀頭陀道:“我不知道,但我們須得防範這一點,如果她沒有死,自然沒事。若是死了,我敢保證有古怪。”
“你未免大多心了。”
“咱們寧可小心些。”戒刀頭陀道:“這個敵人既是才智絕世之士,自然不肯放過任何機會,假如此女事敗之時.一定會死,則她的屍體豈不是大可利用?”
“聽起來有點兒道理。”阮玉嬌服氣地點點頭道:“她乃是到你這兒來。如果身亡,你自然得埋葬她的屍體。不過你剛才也碰觸過,卻沒有事發生。”
戒刀頭陀道:“剛才是剛才,若然是利用毒物的活,當然得等上相當時間,藥物之力方能行開而發生作用。”
戒刀頭陀略一停歇,又道:“我們甚至不可坐得太近,你且躲到陳仰白的房間,讓我獨自應付這宗事。”
阮玉嬌點點頭道:“好,我到他房裡打個盹,只不知我一覺醒來,還能不能看見你?”
戒刀頭陀笑道:“一定看得見我,只要你不反對我去救喬雙玉,你就跟著我。”
阮玉嬌素聞他是言出必行之人,所以放心相信,嫋嫋娜娜地走了。
戒刀頭陀換個地方,坐到靠窗邊的椅上,一面遙遙注視著床上的女屍,一面凝神攝聽外面的聲息。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之久,床上的屍體,沒有一點兒變動。而且望上去仍然那麼生動嬌豔,瞧不出一點兒死亡的跡象。
但這時外面卻傳來了聲響,有人越過屋頂,縱落院中。
他不必轉眼去瞧,也知道來的僅有一個人。當下問道:“是哪一位?”
院中之人應道:“兄弟是倪不平。”
戒刀頭陀訝異地道:“只有你一個人回來麼?據我的看法,你與那霸王刀胡炎,武功各有專長,功力造詣也差不多,應該鬥個難分勝敗才對。”
百邪派的追魂客倪不平詭笑一聲道:“朱大俠猜得很對。”
戒刀頭陀聳聳肩道:“你們哪一個得勝,我都不在乎。但這話如果給窮兇幫之人得知,定必不服氣而向你找麻煩。”
倪不平毫不在乎道:“教他們找麻煩好了,反正我也不是好惹的。”
“你用不著吹牛。”戒刀頭陀道:”據我的看法,霸王刀胡炎縱是認輸。但也一定是輸在你的詭詐手段上。當然啦,他口頭上還是不得不認帳的。由此可得兩個結論,一是胡炎心中其實並不服氣。二是胡炎不但未死,甚至可能全未受傷。將來總有一天,他要找你算帳。”
他分析之時,聲音略略提高,因此連鄰院的阮玉嬌,也聽見了。
院牆上冒起一條人影,厲聲道:”朱大俠說得是,咱胡炎沒死,也不是敗在他真才實學的武功下,只是中了他的詭計而已。”
倪不平面色一變,喝道:”你為何還跟到此地來?”
“還用問麼?”胡炎粗暴地問道:“如果朱大俠認為這一場比鬥,因是以詭計取勝,所以算數的話,老子還要與你幹一場。”
他說話之時,人已躍落地上,並且大步走到房門口。
倪不平目光在床上的美女面上掃掠過,這時可真怕戒刀頭陀宣佈不算數,急急道:”他縱是作此評論,也不能推翻咱們的約定。”
戒刀頭陀哈哈一笑,伸手指指床榻,道:“她就在那兒,倪不平你請吧。”
他說完這話,瀟灑向門口走去。胡炎正要反對,突然瞧見戒刀頭陀向他直眨眼睛,當下一愣,改口道:“朱大俠,你敢是認為他應當得到阮玉嬌麼?”
戒刀頭陀道:“不錯,倘若你不服氣,我就幫倪不平對付你。”
胡炎真心地倒抽一口冷氣,想到這等情形,井非沒有可能。因此,不論他眨眼睛是暗示什麼意思,也無法反對。
他只好先行退院外,戒刀頭陀走到門口,回頭道:“倪不平,我平生說話算話,這個幻府的妖女現在交給你,假如你受不了而發生禍事,可別怪我。”
倪不平也轉頭望著他,發出吃吃的陰笑聲道:“絕不怪你,你老人家放心吧。”
“好,你把她帶走。”戒刀頭陀道:“我負責要胡炎暫時留在此地,等你走遠,才准許他離開,至於這個妖女,乃是服下迷藥,大概兩個時辰之內,不會回醒。”
倪不平豈有不喜之理,連忙伸手抱起床上的美女,這時戒刀頭陀已行出院外,倪不平出得院中道:“朱大俠,你老今日所作所為,小可十分佩服將來定必有得報答於你。”
“那倒不必了。”戒刀頭陀斷然道:“你與胡炎都同樣得罪了我,今天不算數,過了今天,你們若是碰上我,定教你們知道本人手段的利害。”
本來胡炎還真怕對方等到倪不平離開之後,出手攻擊自己。其時孤掌難鳴,定然無法躲得過這個天下知名的魔星,但戒刀頭陀這麼一聲明,而他義聽說過,孤劍獨行朱一濤雖是亦邪亦正之人,但話出如風,從不食言。因此,他登時大為放心。
倪不平得意洋洋地帶著勝利品離去,院中只剩下胡炎和戒刀頭陀。胡炎考慮了一下,才問道:“朱大俠,你剛才可是在暗示在下下與倪不平爭執麼?”
戒刀頭陀點點頭道:“不錯。”
“為什麼呢“胡炎用謙卑帶敬的聲音追問。
“因為幻府之人,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我瞧你為人雖然不能算好,但你總不失是爽直痛快之人,不似倪不平那麼古怪多端,所以心中有點兒偏袒你,讓他吃點兒苦頭,可說不定連性命也保不住。”
他停歇了一下,才又道:“其次,你可知道,阮玉嬌為何昏迷不醒?”
胡炎不覺伸長耳朵道:“在下不知道。”
“連我也不知道。”戒刀頭陀仰大笑道:“所以這個疑團讓倪不平去傷腦筋,豈不其妙。”
胡炎訝道:“但朱大俠你說過,她是服下迷藥,至少要兩個時辰之後,才會醒轉的呀!”
“不錯,我是那樣說過。”戒刀頭陀承認道;“我並沒有騙他,我的曾碰過阮玉嬌,而她又是自行服藥的,所以我覺得十分稀奇。你想想看,以一個幻府出身的人,難道會因為生怕被人姦淫而自殺麼?”
胡炎道:“那當然不會啦。”
戒刀頭陀道:“這就對了,她服藥之舉,必有無法猜測得出的道理存在。而且對別人而言,必是凶多吉少,所以我把這個禍胎,給了倪不平而不給你。”
胡炎忖道:“如果我不相信他的話,那就一切都不必說了。若是相信他則他的理由,實是不能不承認。況且退一步想,他已在事實上守約將阮玉嬌交出,何況亦不趁倪不平遠去之後,向我下手,則我除了沒有得到阮玉嬌之外,還有什麼損失,他何必幫著倪不平,而找出種種理由來騙我?”
當他從正反各方面都想過,便衷心信服,拱手道:“朱大俠如此袒護在下,只不知何以為報?”
戒刀頭陀搖搖頭道:“我向來言出必行,你今晚離開之後,小心別碰上我,如若碰上,我劍下決不留情。假如你聽了不服氣,不妨立刻向我挑戰,這樣我出手的話就不算是食言違約了,你怎麼說?”
胡炎忙道:“不,在下寧可下次碰到朱大俠時,才向你挑戰。”他雖是窮兇幫中高手,片忙暴戾,悍不畏死。但面對這位被吾為天下無敵的人物,豈敢使氣發橫。
為了保持對倪不平的諾言,所以戒刀頭陀不叫胡炎回去,而胡炎也就乖乖的呆在院中,不敢走開。
這時天色已經快亮了,本來彤雲密佈的天空,突然顯得更加暗沉,不久,竟下起雪來。
在這京師的另一角,有一座相當巨大的宅第,在外表上,這座宅第十分古舊殘破,大門上的油漆,早已剝落無存,門角簷邊,也盡是蛛網塵封。
這是京師著名的鬼屋之一,數十年來,從沒有人敢搬進去居住。即使是在大白天,任何人走進去,也會馬上看到奇怪的現象,以及駭人的聲音。由於百試百靈,許多人甚至因而生病喪命,證據確鑿,所以現在當真沒有人敢去嘗試了。
在這雪花飛舞的清晨,這座巨宅之內,更是泛動著慘厲可怖的氣氛。
在第三進的廳堂內,居然可以發現幾道人影,一共是五個人,或站或坐,甚至有一個蹲在牆根下。
這幾個人簡直與幽靈無異,因為一來每個人的樣子都氏得怪里怪氣,同時沒有一個人面上有一絲表情,再者人人都紋風不動,似乎連眼皮也不曾眨動。
這樣靜靜地過好久工夫,廳內的光線略起,稍為暗了一點兒。原來在廳門口,出現一個黑色的人影。
此人頭扎純陽害,面孔枯瘦如馬,盡是皺紋。高高的身子上,披著一件黑色披風,雙手略略撐開,是以變成一座尖長的黑色三角,把門外透人來的光線,擋了大半。
這個黑衣人來的時候,沒有絲毫響聲或跡象。出現之後,便屹立在門口,宛如泥雕木塑一般,看他的樣子,似乎決心要在門口站上一輩子。
但事實上這個黑衣人有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睛,他雖然全身紋風不動,可是眼珠在滾來滾去,已將廳內之人一覽無遺。
在他左方的牆下,蹲著一個身形肥胖的人,他的面孔藏起了大半,但一身錦衣,以及滿頭白髮,卻是鮮明的記認。
再過去的交椅上,坐著一個瘦小的人,全身裹在皮衣裡,還有兜耳皮帽,以致全然瞧不出此人是老是嫩,是男是女。
正對著廳門的牆邊,站著一個身材異常魁悟的人。他身穿灰袍,滿面鬍鬚,兩道濃眉,像刀一般斜人鬢角,雙眼兇光四射,雖然不言不動,但那股兇焊之氣,卻是迫人而來,使人瞧見不由得心生畏懼。
靠右邊牆角,一個白衣人按刀挺立,他的相貌冷峻嚴酷,連身材及姿勢都泛起了這等味道。
靠近右邊廳門這邊,站著一個貴介公子打扮之人,頭上金環束髮,腰懸長劍。他的面孔顯得很是呆板,神色灰暗,與他的裝束很不相稱。
黑衣人的目光在這個貴介公子身上停留最久,一直到他似是已經發現了什麼道理,這才收回目光。
他舉步走人廳內,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因為此人筆直走到廳堂當中,便忽然凝身止步。直到此時,整座廳堂之內,仍;日無聲息氣氛詭異之極。
廳堂內的詭異氣氛保持了好一陣,直到空氣似是陰冷得快要凝結起來,那個黑衣人才聳眉發出一聲桑鳴似的冷笑。
任何人都沒有法子從這一聲冷笑中,聽出這個黑衣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黑衣人徐徐轉身,向四下的五個人輪流看了一眼,才開口說話道:“時間已屆,該來的人,想必都到齊了。”
那五個人,都不答腔,以致這座高廣陰冷的廳堂,泛起更為空寂的氣氛。
黑衣人從披風內伸出一隻瘦長的手,但他的手掌,卻白皙光潤,極為秀氣,看起來悅目,靈敏等感覺。
他突然向當中穿著皮衣的細小個子指去,道:“你?”
這細小個子應聲道:”亥時屬水,癸亥。”
黑衣人指向滿面鬍鬚的兇悍大漢道:“你!”
兇悍大漢應聲道:“戌時屬土,王戌。”
黑衣人手指移向那個白衣人道:“你!”
白衣人道:“酉時屬金,辛酉。”
黑衣人略略停頓,才突然指向金環束髮的貴公子道:”你!”
貴公子應聲道:“申時屬金,庚申。”
黑衣人指向蹲在牆角,白髮錦衣的胖老人道:“你!”
胖老人頭也不抬,先是詭邪地笑一聲,才道:“未時屬火,已未。”
兇悍大漢接著鷹視,厲聲道:“你呢?”
他喝問的自然是當中的黑衣人了。
黑衣人陰聲細氣地道:“我麼?嘿,嘿,老夫俞百乾。只不知這兒可有哪一位不相信的麼?”
錦衣白髮的胖老人站起身,露出他那張紅潤異常的面孔。他不但滿頭皆白,連兩道眉毛亦是雪白。是以襯托起他嬰兒般紅潤的面色,反而格外刺眼.而且有一般詭異的難測的味道。
他溜了那白衣人一眼道:“謝老二,這一套我覺得煩透啦,你怎麼說?”
他的聲音甚是尖銳刺耳,與他的外形大不相配。
那個稱為謝老二的白衣人應道:“莫老大別煩躁,這是大家公決的辦法,照例每次聚會,都要來上一次的。”
他的聲音柔和悅耳,倒像是一個十分慈祥的老人的口氣。
這兩人一問一答,已顯示出他們是一對老搭檔,而且從他們都具有的詭邪之氣看來,不問可知乃是百邪派的人物。
那兇悍大漢雙眉一聳,像刀似的濃眉泛射出騰騰殺氣,厲聲道:“這套規矩,當初你們也是贊同的。”
白衣人反而把按刀的手移開,以示沒有敵意,笑道:“方兄的肝火越來越盛啦,這等小事,難道值得吵上一架不成?”
“兄弟從不吵架。”姓方的兇悍大漢道:“要就是出手相拼,不死不休。”
白髮錦衣的莫老大道:“得啦,得啦,咱們正事未談,就先打起來,像什麼話呢?”
他的聲音本來尖銳刺耳之極,可是這刻卻變得十分柔和,簡直與謝老二一樣,難以辨認出來。
“你們究竟哪一個是山精莫問天,哪一個是木客謝人愁?為什麼不像我這樣,光明正大的露面呢?”
白眉自發而又肥胖的莫問大哈哈一笑道:“兄弟可實在不敢認定你老哥就是霹靂手方雷兄,據我所知,你們窮兇幫中,有兩位仁兄大可以冒充是你。”
霹靂手方雷哼了一聲,轉眼望向黑衣人間道:“閣下自稱是俞百乾兄,這一回只有你的手掌,與從前一樣。老實說,兄弟很懷疑咱們的暗語,有多少證明身份的力量?”
他雖是質問的意思,可是聲音和態度,都大見緩和。使人感到這窮兇幫的代表人物,對這個秘寨的領袖俞百乾,實是十分尊重,甚至可說是相當忌憚。”
俞百乾道:“這些活多次碰頭,總不免會提一提。其實呢,我是俞百乾也好,不是也好,總是有資格參與聚會之人,憑這一點,也就夠了。”
這時廳堂內只有兩個人未曾說話,一個是皮衣皮帽的細小個子,一是金環束髮的貴公子。
不過可沒有人詢問他們的來歷,生像是有這麼一條規矩,如果人家自己不說出來,別人便置之不理。
俞百乾的手縮回披風內,現在只能看見他那瘦長如馬,佈滿了皺紋的面孔了。他的態度變得輕鬆起來,在廳堂隨意地來回走動了四五趟,才道:“咱們邪兇秘毒四大門派,每次集會時,赴約之人,都屬各派頂尖人物。何以見得呢,因為咱們每次,都有一個不同的方法,測驗各人功力。在未通過試驗以前,咱們從不談論秘密。”
別人都不做聲,無不注意遵聽。
俞百乾停歇一下,才又道:“今天各位的暗號都答對了,兄弟在未舉行測驗之前,先報告一件事,就是咱們的共同敵人孤劍獨行朱一濤,現下正是在京師地面,而且與咱們的窮兇幫,百邪派以及敝寨有過接觸了。”
俞百乾的話,自然只是開場白而已。所以在場之人,無不或多或少地改變神情,齊向這位領導秘寨,數十年來形跡隱秘無比的黑衣人注目。
要知俞百乾乃是秘寨的第一號頭子,此派以秘為名,不想而知凡是該派之人全都行蹤隱秘,難得被人碰到的,而這一派的首腦,當然比別人更加神秘難測,事實上亦是如此,據說數十年來,江湖上還沒有一個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秘寨人數不少,勢力頗強,寨內高手甚多,是以在武林之中,被列邪兇秘毒四大邪派之一。
在對外交涉往來之時,秘寨總是由第二號的尚人謀,第三號的牟通兩人出面。俞百乾從來沒有公開露過面。
因此,在紛壇的傳說中,其中有一則說秘寨根本沒有俞召乾這樣人物,乃是尚人謀和牟通創造出來的。
但這一則傳言,大凡是真有地位身份的名家高手,均不採信。因為俞百乾的成名,早在四十年前,而尚人謀,牟通二人,才不過是近三十年來,方繼承主腦人物的地位。如果俞百乾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則必是尚牟二人前一輩之人所為。
有一個最秘密的傳說,則是說俞百乾在四大邪派之中,高居首位,而俞百乾本人,由於各方面都臻爐火純青的境地,是以多年來都隱秘在某一個正大門派之中,並且還是三仙四佛中的一員。
這個傳說,朱一濤極力相信,因為三仙四佛中,最有威望的是法華上人。當日法華上人竟欣然同意朱一濤考察三仙四佛的身份。戒刀頭陀是四佛之一,被考察通過試驗之後,也表示歡喜。可見得連他們自己,亦相信此一傳說的可能性了。
俞百乾兩道銳利如劍,精光似的目光,在眾人面上都巡視過之後,才又說道:“由於他目下尚在咱們監視之下,是以今日咱們大會上,他不可能混得人來參加,除非他有分身的神通,否則決無可能。”
那幾個奇形怪狀的聽眾,其中有兩人聽了竟點起頭來,別的人雖然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可是在他們的眼神和態度上,顯然都有輕鬆了不少的意思。
俞百乾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紙,一直走到霹靂手方雷面前,一語不發地交莫問天那張肥胖紅潤的面上,堆起詭笑,轉眼向那全身上下都包裹在毛皮中的細小個子望去,厲聲直“你尊駕一定是蛇蠍美人林幽姑娘了,是也不是?”
那個小個子直到這時,才抬起頭而把面孔完全露出來。縱是如此,眾人也只能看見她面孔的大部分而已,尚有一小部分,被皮帽兜遮住。不過卑單露出來的部分。可看出她長得相當漂亮,特別是白得驚人。
這個漂亮的女人說道:“莫兄如果認不出我的話,那麼你一定是個冒牌貨了。”
莫問天道:“暖,別開玩笑。兄弟再長几個膽子,亦不敢跟你要好,自問也沒有資格。
所以縱然沒認出林姑娘,仍然算不了奇怪之事。”
蛇蠍美人林幽吃吃笑道:“好吧,莫兄有何見教?”
莫問天道:“俞老哥交給兄弟一隻錦盒,兄弟總算是勉強接住了,但是盒子內是什麼物事,不但大家想知道,兄弟也想得知。只是自揣才疏學淺,實是浪得虛名而已,哪裡有本事掃-開這隻錦盒呢?兄弟想來想去,唯有林姑娘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林幽搖搖頭,乾脆地道:“這隻燙手山芋,別丟給我。”
莫間天詭笑道:“但只有你罩得住呀……”
話聲未歇,突然一揚手,那隻錦盒,直向林幽飛去。
人人看得清楚,只見那隻錦盒,去勢甚緩,而且有點兒顛擺,好像力道已盡,隨時會掉在地上一般。
事實上這枚錦盒當然不會中途掉落,莫問天乃是當眾露了一手,而且是道道地地的百邪派秘傳心法,在這枚小小的錦盒上,所蘊蓄的力道和勢力,極是詭異難測,如是冒失伸手去接,不但難以接住,動輒尚有受傷之虞。
蛇蠍美人林幽等到那錦盒已到了面門之時,才迅即仰頭閃避,同時揮掌一拍,口中嬌聲喝道:“還是讓別人打開吧!”
她的手掌並沒有當真擊中盒子,卻以一股內力,托住錦盒,呼一聲向金環束髮的貴公子飛去。
眾人看了她這一手,更無懷疑,曉得她必是大毒門最著名的首腦人物之一,縱然不是蛇蠍美人林幽本人,但無論在地位和功夫上,都不會比林幽低多少。
要知若不是一流高手,豈能純以內勁,就按下莫問天的詭奇手法,至於她轉推給那個貴公子模樣之人,其中卻是大有文章。
只見那全無表情的貴公子,一伸手就抓住錦盒,陰沉沉地掃瞥眾人一眼,最後落在蛇蠍美人林幽面上。
林幽吃吃笑道:“馮郎,我們有多久不見啦?”
木客謝人愁接口問道:“這一位當真是你大毒門中的毒郎君馮不良兄麼?”
林幽故作不悅之態,問道:“他有什麼地方不像了?”
謝人愁道:“那倒不是不像,而是聽、馮兄莊兩年前,曾經與孤劍獨行朱一濤會過面,兄弟不過是急於想知道這個傳說可靠不可靠?如果真有其事,經過情形究竟如何?”
全場之人,包括俞百乾在內,都注視著毒郎君馮不良,顯然每個人對這件事,都感到莫大興趣。
馮不良道:“兄弟如果不奉告的話,謝兄可敢去問問朱一濤麼?”
他的聲音態度,都十分陰險,叫人聽了感到很不舒服。
謝人愁發出一陣和藹的笑容,若是隻聽其聲,必定以為是個忠厚可親的長者,但事實上他只是百邪派中,著名的“雙俠”之一,他笑完之後,才道:“如果馮兄不肯見告,可想而知那過程一定毫不精彩,兄弟聽不聽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恰恰相反,那一次的見面,簡直可稱為精彩絕淪,如今回想起來,兄弟雖然略有挫敗,但毫不丟人。”
蛇蠍美人林幽接口道:“你意思是說,當日與朱一濤那一次,竟是雖敗猶榮麼?”
“是的。”馮不良道:“不怕各位見笑,兄弟自問鬥不過這個惡人,因此,那一次我與他拼鬥了三日三夜之久,自感實是平生傑作。”
眾人顯然都大感興趣,個個側耳住目,廳堂內原是陰森森一片,至此氣氛為之大變。
領袖群邪的俞百乾當下開口道:“馮兄既是曾與朱一濤激鬥三晝夜之久,當真是值得自傲之事了。假如馮兄肯說出當日經過,則以後咱們對付起這廝之時,可以知己知波,定收事半功倍之效。”他輕易不說話,這一開口,縱然是強橫自傲之輩,亦不得不賣他幾分面子。
毒郎君馮不良向俞百乾點點頭,道:“俞老哥問到了,小弟豈敢不坦白奉告。三年以前,朱一濤突然在山西太原地面出現,兄弟剛好從塞外採藥返家,也是路經該地,但兄弟常年在北方行走,是以當地有些耳目,查悉朱一濤出現之事。”
在場之人,無不知道大毒門分為南北兩支,南支是蛇蠍美人為首,手下男女俱有,用毒之法,走的是陰柔詭秘的路子,北支則以毒郎君馮不良為首,用毒功夫以猛篤為上。
事實上所謂陰柔或猛騖的路子,只下過是他們毒門中人自家區分而已,在外人看來,毒郎君馮不良這一支,使毒之際;仍然十分陰詭不測,怎樣也找不到一絲猛騖之氣。
這會兒沒有一個人做聲,以免岔開他的話題。
毒郎君馮不良向林幽望了一眼道:“可惜那時候來不及通知林師姊你,所以小弟所擺下的諸天神蠱大陣,終於沒能將朱一濤制服。”
林幽不知不覺中面色一變,口中道:“哦,那真是太可惜了。”
旁人都發現她變色之舉,因而曉得馮不良提到那個什麼大陣,必定內有古怪,有些入甚至敏感地猜測,這個大陣,定然極為難擺。故此林幽一聽馮不良有此功力,便不由得面上變色了。
馮不良泛起冷傲之色道:“朱一濤在太原府,行蹤並不十分秘密,是以兄弟一查之下,連他正在打聽的事情,也詳細查出,因此,兄弟在他必經之路上,設下十二道大關,最後一道,便是那諸天神蠱大陣。”
霹靂手方雷極力裝出友善的口吻,問道:“馮兄起初提到,在這一場拼鬥中,你略受挫,這樣說來朱一濤那廝,居然有百毒不侵之能了?”毒郎君馮不良道:“正是如此,這個惡賊的本事,實在令人不能不服氣。他不但武功強絕,機警無比,同時那些古怪手段,更是層出不窮,有些叫人簡直難以相信他辦得到,但他往往辦到了,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他骨子裡那股得意之色,仍然叫人感覺得出,眾人曉得他在挫敗之餘,必有所獲,否則他有什麼好得意的。
馮不良停歇一下,又道:“朱一濤每過我一關,都承認他實是意料不到,可是他破關的手段,亦是令我意想不到的,故此在這一點上,我們只算是平手。最後他衝出我的大陣,顯然已筋疲力盡,甚是狼狽,不過,兄弟因佔了地利人和,預先設伏,居然也制服不住他,是以不得不認栽。”
“這樣說來,馮兄所謂挫敗,不過如此而已。”百邪派的山精莫問天問道:“只不知當時朱一濤既是狼狽力盡,而馮兄則並無損傷,在這等情況之下,馮兄為何不趁機出手,決一死戰?”
毒郎君馮不良道:“這個問題,兄弟已問過自己百數十趟。當時我的確想與他硬拼一場,可是另一個想法是:這朱一濤出道十幾年來,隻身孤劍縱橫天下.未逢敵手。據說他劍下沒有三合之將,當時雖然在中伏被動的情況下,費盡全力,方始脫困。然而此人有神鬼莫測之機,老謀深算之極,會不會是誘我現身之計?”
眾人都在心中揣摩這個問題,並且都覺得很有道理,假如馮不良一直是以各種埋伏對付他,則雖是曾經對面說話,但必定不曾於朱一濤以動手拼鬥的機會。因此,朱一濤可能裝出力竭之狀,想誘出對手,來一場貨真價實的決鬥。
當然純以武力拼鬥的話,朱一濤自是出色當行,必能擊敗毒郎君馮不良無疑。
方雷道:“馮兄終於沒有現身麼”
毒郎君馮不良點點頭道:“兄弟作此決定,可有哪一位認為做錯的沒有?”
方雷首先應道:“馮兄錯過了這個機會,甚為可惜。”
百邪派的莫謝雙妖也道:“方兄說得是,錯過了這個機會,太可惜啦!”
毒郎君馮不良的目光,轉到蛇蠍夫人林幽面上問道:“林師姊怎麼說?”
林幽嫣然一笑道:“我雖然素來佩服你的才智,但在這一件事上,你可能做錯了。”
廳堂內只剩下為首的俞百乾尚未評論,馮不良沒有放過他,轉目注視,無言地徵詢他的意見。
一般說來,這是極為自然的趨勢,凡事總是先聽取了地位略低之人的意見,才由最高之人,作一總結。
俞百乾亦不能推辭,先點點頭,才道:“馮兄作此決定,不貪便宜,避免與朱一濤作殊死之鬥,實是十分明智之舉。兄弟斗膽下句斷語,假如馮兄當時以為朱一濤當真力乏,己無有拼鬥之能而加以追擊的話,則今日咱們之會,馮兄就不能參與了。”
他說得如此肯定,叫人一聽而知他對這個看法,決計不會更改,所以無論接納不接納這個意見的人,都不打算與他駁辯。
馮不良見眾人都沒有言語,當下如釋重負地透一口大氣道:“幸而俞老哥支持小弟的看法,這些年來,小弟卻為了此事,時時煩惱不安。因為小弟一直未能證實當日的決定,是不是做對了。”
方雷道:“既然俞兄這麼說,八成錯不了,你可以放心啦!”
馮不良點頭道:“是的,現在可以放心了。話說回來,兄弟當臼的確給朱一濤一頓難忘的教訓,這是兄弟感到雖敗猶榮的原因。”
話說到這裡,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但俞百乾擺擺手,使眾人都注意他,隨即說道:
“據兄弟所知,貴門中形形色色的使毒手法,似乎有不少須得輔以武功,方能發揮威力。只不知當日對付朱一濤之時,有沒有施展這一類的手法?”
馮不良道:“自然有啦,小弟曾施展敝門一種稱為探囊取物的手法對付他。”
俞百乾道:“只不知馮兄可不可以略略解釋一下箇中奧妙?”
馮不良道:“這門手法,乃是利用地形,預先設下各種毒器埋伏。對方一旦踏人預定方位時,諸般埋伏發生作用,環攻敵人,當此之時,小弟趁機出手,施展毒掌功夫,恰恰迫得他非出手抵擋不可,但由於四下有其他埋伏環攻,因是之故,對方又不能全力與我相拼。因而毒掌的威力可以十足發揮。此時殺敵致勝,易如探囊取物。”
眾人聽了,都覺得這等手法,雖欠光明公平,但不失是極力厲害的絕招。因為取巧的程度很有限,定須武功高明之人,方能施展,尤其是面對這等當代無雙的強敵。
俞百乾道:“馮兄既是施展這門手法,則朱一濤抵禦之時的武功手法。兄弟大概可以猜得出來。”
馮不良道:“這倒是很有趣味的事,請問俞老哥,朱一濤用的是什麼手法呢?”
俞百乾環顧眾人一眼,但見大家的表情,都不外是好奇之意而已,並沒有任何一個人露出震驚的神情。
要知此地所有的人,無一不是各邪派頂尖角色,個個都是老好巨滑,一肚子壞水的人物,是以不論在何等情形之下,他們都很少有表情變化。
但俞百乾一來是群邪之首,深悉各人的底細,諸如脾氣性格等,無不洞悉。二來他擅長觀測,服力不是一般之人可比。
是以縱然好猾老練如在場的群邪,他們內心的情緒反應,仍然瞞不過這個秘寨首領的雙眼。
在他預期之中,如果有人震驚,則可以窺知這個人在武學上的造詣,已超出高手的程度。
這是因為在理論上,俞百乾除非深知在武學領域中,有哪一些手法,可以抵擋毒郎君馮不良的探囊取物功夫,才得以設想出朱一濤如何招架。至此問題便出現了,俞百乾縱是見多識廣,武功絕世,但如何可以得知武林中各門派的秘傳手法?
假使有人震驚,則他不但在武道上,學力已高出一般高手,同時尚須獲悉另外一個秘密,那就是愈百乾已是三仙四佛中的一個的傳說。
現下這些人既然只是好奇而已,愈百乾暗暗鬆一口氣,說道:“朱一濤如若能夠以護身神功,硬接諸般毒器襲擊,而出手封架馮兄的毒掌的話,則馮兄當時不易全身而退,至少亦須被他纏住,作一場武功的拼鬥。既然情況並非如此,可見得朱一濤闖過這一關時,甚為勉強。”
馮不良不禁接口道:“愈老哥說得是,他過我這一關這時,相當吃力。”
“從這一點上的推測。”愈百乾說道:“可知朱一濤不敢拿肉身硬接毒器,而是施展潑水不透的手法,護住全身。當此之時,馮兄趁隙攻到的毒掌,定然使他有手忙腳亂之感,說不定當時朱一濤還吃了虧。”
馮不良雙掌一拍,大聲道:“對,對,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