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寶塔”除了頂上一層,以下各層都黯然無燈,尹靖把門推得開開,讓塔頂光線,透射而入,只見長竿客已退到第二道鐵門,身法的確靈快。
尹靖淡淡一笑,道:“總管見識淵博,不過在下剛才那彈指的玩意,與那金剛指不盡相同。”
長竿客臉色一紅,乾咳一聲,道:“少林金鋼指是用食指,你用無名指,略有差異。”
五指之中是以無名指最笨拙,也最難運用,因此能用無名指者,功力當然更上一層。
尹靖正色道:“差之毫釐,謬之千里,武學一道,分毫差別不得,總管從指上難以看出在下來歷,換接幾掌試試。”
長竿客惱羞成怒,冷峻道:“掌指任憑施展,均無顧忌。”
尹靖道:“總管留心!”右手收回胸前,由下而上推出,勁氣呼嘯,真有排山倒海之勢。
長竿客叫道:“龍氣橫江,閣下原來與通臂神乞結交。”
這招正是“龍形八掌”中的“龍氣橫江”,長竿客只覺他掌力渾雄猶在丐幫掌門通臂神乞之上,不敢説是丐幫門下,只説與神乞有結交。
尹靖朗笑一下,“總管果然是識貨人。”掌勢一變,五指變幻曲如朵梅花似點似拂輕靈之極。
長竿客臉色跟着微微一變,喝道:“雪山‘散花手’,梅開二度。”身形閃動,左移六尺。
“龍形八掌”以剛猛見稱,“散花手”長於陰柔暗勁,二者之間,差異甚大,難怪長竿客為之變色。
他一閃開,尹靖頓時搶立門户,雙掌合什在胸前,掌心外揚平推出去。
這招禪意彌濃,顯然是佛門一種精深掌法,他連施三招,招招不同門路,長竿客驚異莫名,不敢攫其鋒芒,門口又被尹靖堵住,只得飄身飛出塔緣欄杆。
他腳剛站定,尹靖已含笑佇立面前六尺外,説道:“咱們現在處身塔外欄杆,總管想把在下關在塔頂,只怕已難如願。”
長竿客幾度搶在門户,目的是想伺機把尹靖關在塔內,這時眼看詭計難以得逞,不由嘿嘿冷笑道:“你雖然下得八寶塔,也插翅難出禁宮。”
塔高樓危,寒風凜冽,尹靖遊目四掠,只見四下燈光焰焰,樓台宮殿,盡在眼底,説道:
“在下不得六瓣仙蘭,不離禁宮。”
長竿客陰冷冷道:“閣下露了丐幫、雪山、少林各派絕學,今日若不把西后娘娘字諭留下,這三大門派,難逃滅門之禍。”
尹靖暗暗吃驚,心道:自己不過胡亂使幾招耍他,若因此害了這三大門派受兵禍之災,那真是罪惡非淺,遂正色道:“武學萬流歸宗,在下與少林、雪山、丐幫毫無瓜葛,所擅技藝也不僅這三家,總管不信,試試便知分曉。”
兔起鶴落,拳腳翻飛,招招珠璣,所使盡是天下各大門派的精華。
彭總管越戰越驚,這人對天下各派絕學,都能使上一二招,只是零亂無章,不成一體,顯然是旁觀摹仿得來。
當下把門户守得緊緊,他功力非同小可,尹靖使出各家招術,居然無法勝他,只見塔頂拳風迴盪,與冷冽寒風相應成氣,整個八寶塔虎虎晃動,生似要倒塌一般,聲勢駭人至極。
尹靖久戰不上下,突然清嘯一聲,手幻“太乙無窮解”,足踩“太乙幻虛步”,身如行雲流水,展爪一抓,不知怎樣一來,已攫住玉盒,左手揮切如刀,向他頂門砍落。
長竿客只覺他手法之高妙,生平僅見,居然無法閃避,斷喝一聲:“好身法!看腿!”
這時二人各抓住玉盒一端,他如果封架尹靖左手攻勢,玉盒勢必被搶去,突然施出奇招,以攻迎攻,飛起一腿向他陰囊踢去!
尹靖喝道:“來得好!”上攻頂門的左手,陡地一沉,擒住長竿客足尖。
長竿客出腿的瞬間,右手同時向玉盒猛奪,尹靖抓住玉盒的指頭,被震得松滑下來,玉盒又被奪了回去。
彭總管使用奇招奪回玉盒,但足踝卻被抓住,尹靖手一抬,把他整個提起來,冷冷道:
“此處離地面十數丈高,總管還是乖乖把玉盒交出。”
長竿客怒道:“你休想如意。”抬手把玉盒向塔下擲落。
尹靖氣往上衝,劍眉軒揚,暴喝道:“你也下去!”震臂把人拋出塔外。
長竿客發出一聲淒厲長嘯,人隨玉盒,疾如殞星,向塔底墜落。
夜深人靜,這嘯聲傳播數里之遙,驚動了整個“紫禁城”。
尹靖憑欄鳥瞰,只見水光瀲灩,金蛇耀動,敢情底下是片湖海,長竿客才敢冒險逃生。
宮中原本闃靜,此刻人影晃動,來回穿梭,顯得異常忙碌。
他心中暗暗叫糟,返身奔下樓去。
剛出八寶塔,迎而奔來二人,步法穩健,靈捷之極,此處地面開闊,無可隱藏的地方,那二人已發覺他身形,喝問道:“什麼人?”
尹靖停步應道:“是我。”
那二位見是一位太監,頓時改顏相向,和聲問道:“是東廠公公嗎?”
尹靖背光而立,那二人無法看清他容貌,他卻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只見二人身材高大,面貌相似,一個缺右臂,一個缺左臂,單臂各持銅鐧,兩人合起來剛好一對。
那持右鐧的漢子,説道:“適才八寶塔傳來警兆,有一人從塔頂跌落湖中,公公可見着可疑之人?”
尹靖故意驚訝,道:“原來如此,你們快上塔頂去察看,我到湖中救人。”
持右鐧的漢子應了一聲,見八寶塔門大開,轉身奔去。
另外那持左鐧的漢子聽出破綻,暗想:咱二人聞警而來,這公公就在左近為何不知,心中起疑,立時擋住尹靖去路,問道:“更深夜靜,公公到此為何?”
尹靖冷冷道:“我是找彭總管。”
右鐧漢子看出尹靖容貌,眉頭一皺,道:“公公好似從未……”話猶未了,只覺脅下一麻,已拋鐧翻倒在地。
左鐧漢子大感意外,沒想到這太監竟是假冒的,一時搶救不及,喝道:“好賊子!看打!”舉鐧猛劈過去。
尹靖輕笑一聲,伸出二根指頭把銅鐧夾住,説道:“得罪了。”
那人悶哼一聲,仰面栽倒。
尹靖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收拾了二人,且聽人聲吶喊,裏面有十數人奔來,口中叫道:
“捉拿反賊!”
“別放跑了!”
尹靖急忙展開輕功提縱術,向湖海方向奔去,幾個起落,已把眾人遠遠拋在後面。
繞過湖畔,只見宮女三五成羣,紛紛議論,説是剛才有一人掉落湖心,一直未見浮起。
尹靖暗暗吃驚,長竿客莫非淹死不成?他遊目四掠,不見玉盒浮起,只怕久留此地,露了破綻,沿着花樹陰影,躲躲閃閃,奔馳而去。
這時四下追捕正緊,衞兵來回奔走,無法照原路出去,只得轉彎抹角撇開追蹤,突然來到一堵圍牆下。
那牆不過尋丈高,他耳聽背後步履聲,知道追兵趕來,足尖輕點,已躍過牆去。
牆裏是一座花園,舉目看時,只見水光繞綠,山色含情,竹木扶疏,交相掩映,這時梅花盛放,一望如雪,霏霏馥馥,清香之氣,沁人肌骨,尹靖顧盼間,不覺為之神醉,忽聽上有人説道:“那反賊也許就在王爺花園裏。”
尹靖吃了一驚,邁開大步,穿過幾條花徑,走過數處樓亭,來到一座宮殿前。
眼見四下無人,微提真氣,從圓窗躍入室中。
鼻聞一陣濃郁馥氣,如入芝蘭之室,只朱簾綠縵,畫棟雕樑,右邊擺着一張檀木象牙牀,錦被繡枕,羅帳低垂,如雪如霧,令人迷離神醉。
帳裏隱隱看出有一女人沉睡,秀髮如浪,粉腮如玉,雪白的手臂,擱在被外,春意撩人之極。
尹靖一怔,暗道:“這裏原來是女人香閨,自己雖是無意闖入,卻也不該。”
正欲尋門出去,他身影照在羅帳之—上,牀裏那人突然擁被推枕坐起,叫道:“呀!你是什麼人?”
尹靖一怔道:“別嚷,我是無意闖入小姐閨房。”
那女人叱道:“好大膽,你是哪一宮太監?”
尹靖急道:“聲音小點。”
那女人聲音卻叫得更響,罵道:“狗奴才,還不……”
尹靖突然欺身到牀邊,隔空彈指,點中她啞穴,沉聲恫嚇道:“你敢再呼叫,我就先殺了你。”
那女人花容失色,心想:原來宮裏來了刺客,這人並非太監,她這時哪裏還敢出聲,何況也叫不出口了。
尹靖掀開羅帳,見她眼如秋水三分色,口似紅桃一點嬌,長得十分標緻,尤其錦被紅羅襯托之下,更見嬌豔。
他突然覺得這女子好生面善,好似在哪裏見過面似的,只是一時記不起來。
那女人見尹靖劍眉怒剔,眼睛瞬也不瞬地瞅着自己,心裏更是害怕,不覺發抖起來。
尹靖見如此情狀,料想這裏是留不住了,不如問她賢賓王府的坐落,及早離了禁宮,明日再設法前來。遂道:“你知道賢賓王府在哪兒?”
那女子更見慌急只是搖頭。
尹靖甚覺奇怪,他出道來,接觸過的女人,無不是風塵中的英傑,個個膽識,魄力,機智不讓鬚眉,今晚這女人如此膽怯,實感意外,當下和悦地説道:“只是你説出賢賓王府在何處,我絕不傷害你。”
那女人美目如水,凝望着尹靖俊臉,已不像先前那樣害怕,點了點頭,伸手指着自己嘴巴。
尹靖會意,顧及男女之嫌,不敢觸她肌膚,又隔空解了她穴道。
那女人心神稍定,説道:“你問賢賓王府做什麼?是來行刺的嗎?”
尹靖笑道:“姑娘恁地多心,我是來晉見賢賓王夫人。”
那女人突然“噫”了一聲,道:“你是在‘斷魂崖谷’,救過我們的那位英雄?”
尹靖猛然記起,當日這女子正坐在賢賓王夫人身旁,只是匆匆一瞥,記憶甚淺,難怪覺得有幾分面善,忙道:“哎呀,你是郡主。”
那女子笑道:“我是文昌郡主,你穿這樣我幾乎認不出來,前日孫總兵回來提起過,公子欲上京畿,我們日日盼望,想不到在此相晤。”説到此,臉上不覺羞怩地浮起一層紅雲。
尹靖把那件太監服裝脱下,一身錦緞青衫,恢復了本來俊逸的面目。
文昌郡主這時低下了頭,不敢看他,尹靖見她羞澀,自覺擅闖香閨,有失禮儀也坐立不安,尷尬地笑道:“在下就此別過,明日再到府上拜晤。”轉身走去。
文昌郡主聽他就要去,忙道:“公子稍等。”
尹靖道:“郡主有何吩咐?”
文昌郡主低聲道:“公子何去匆匆,明日可別忘了……”
尹靖突然劍眉一皺,道:“有人來了。”
文昌郡主跳下了牀,把尹靖帶到隔壁房間,説道:“公子在這裏委屁一下。”
只聽一陣步履聲,接着房門“砰砰”地響起,傳入嬌嫩嗓音道:“郡主,郡主。”
文昌君主又跳上牀去,問道:“是誰啊?”
那門呀然一聲開啓,走進一個青衣女婢,門外二個手持長槍的衞兵,三人齊齊向郡主一拜,那兩個侍衞站立門外兩側,青衣女婢道:“奴婢奉王爺命,來看郡主。”
文昌郡主道:“有什麼事嗎?”
青衣女婢道:“今晚宮裏來了一個強盜,上八寶塔,偷取珠寶,有人見逃入咱們花園,王爺令奴婢同二位侍衞前來保衞郡主。”
文昌郡主道:“不用了,我這裏平安無事,不要誰來保護,你們回去吧。”
青衣女婢道:“那反賊高來高去,非同等閒,郡主不可大意。”
文昌郡主怒道:“別説了,你們快去,不要吵我。”
青衣女婢臉有難色道:“奴婢回去,王爺責怪下來……”
文昌郡主未等她説完,叱道:“討厭,我叫你們快走,還嚕嗦什麼?”
那女婢不敢多言,只得同那二個侍衞走了。
文昌郡主見他們已去遠,叫出尹靖,説道:“他們把公子誤作強人,這如何是好?”
尹靖説這也難怪,即把遇上長竿客之事一五一十地説了,只略去西后娘娘傳遞信件之事。
他想:這事可能關係爭寵奪權,自己是局外人,不明緣由,自然不宜拖進旋渦,他只希望見到那傳信的宮女,把東西還給她,因此不願在文昌郡主面前提起。
文昌郡主:“王振恁地大膽,竟敢貪婪貢禮,明日我叫爹爹向他要仙蘭就是。”
她本想立刻帶尹靖去見母親,轉念一想,三更半夜,從自已房中帶出一個大男人,雖然清白無事,卻難遮人口,因道:“公子留在房裏甚不方便,我現在帶你從一個地方走出去。”
尹靖道:“郡主只需指點路線,何勞芳駕。”
文昌郡主笑道:“公子不用客謙,請隨我來。”伸手拉着尹靖輕手輕腳地走進花園。
尹靖低聲道:“牆外有衞兵巡邏。”
文昌郡主道:“無妨。”
二人在花樹亭台之間,彎彎曲曲走了一陣,眼前一道低低的圍牆,有一柴門可通。
文昌郡主指着那柴門,道:“對面是我姨丈禮部尚書官邸的後院,我表哥書房鄰近城垣,你可從那兒設法攀緣出城。”
她心下略一沉吟,只怕尹靖明日無法入紫禁城,又關切問道:“公子住在何處,明日派總兵接你入紫禁城。”
尹靖把住所告訴她,二人剛跨腳進園中,文昌郡主忽覺腰間一緊,被尹靖抱了起來。
只聽尹靖低聲説道:“園中有人。”
文昌郡主粉腮飛霞,芳心“砰砰”跳個不停,緊靠在他胸前,問:“什麼人?”
尹靖道:“讓我仔細瞧瞧。”把郡主輕輕推開,探首向裏窺視。
只見二個小女婢,手中提着一盞明燈,後面跟一位中年宮裝婦人,臉型略為清瘦,舉止雍容灑脱,三人來到花園中,其中一婢女燃了一把清香,遞給那婦人,婦人接過香來,雙膝跪地,朝天拜了幾拜,閉上眼睛,口中喃喃默祈。
那二個女婢跟着跟着跪在婦人背後,尹靖回頭向郡主道:“有一夫人手捧清香,跪在花樹之間,好像是在對天祈禱。”
文昌郡主微微嘆了一口氣,道:“那是我姨母,她每晚子時必到花園禱告。”
尹靖奇道:“令姨母有何難遣憂慮,要夜夜到園中禱告?”
文昌郡主眼圈一紅,幽幽道:“這事説來徒增傷感,不談也罷。”
尹靖心頭納悶,見她如此傷心,不好再問,轉頭向園裏看時,只見那人祈禱已畢,起身道:“妙妹,少爺房間打掃乾淨了沒有?”
妙妹應道:“奴婢早已打掃過了,少爺還在睡哩。”
婦人道:“這孩子也真貪睡,咱們回去吧。”
尹靖甚感怪異,看看天色還是子牌時分,那女婢三更半夜就去打掃少爺房間已不尋常,婦人怪他孩子貪睡,難道他們都半夜起身不成?
他心中不解,回頭想問文昌郡主,見她淚珠撲簌簌地掉下,他吃了一驚,道:“郡主何故流淚?”
文昌郡主忙舉袖拭去淚痕,強作歡顏,道:“奴家一時失態,萬望公子切莫見怪,這時一言難盡,但願皇天庇佑……”説到此,伸手指着東廂一間書房,接道:“那是我表哥書房,出後窗可見城垣,公子可從那兒出城,明日一早,我會叫孫總兵去接你。”
尹靖道:“令表哥熟睡未醒,怎好去打擾他。”
文昌郡主道:“你怎知道他還未醒?”
尹靖道:“剛才聽你姨母她們説的。”
文昌郡主輕輕一嘆,道:“你去了自然明白,奴家不送了。”
尹靖雖然滿腹疑雲,但那少爺果真熟睡,只要小心從事,諒不致把他驚醒,他心中惦記着苑蘭公主,遂雙手一拱,道:“郡主請留芳步,在下失陪了。”人影一晃,已飄入東廂書房。
文昌郡主一驚,怎麼他會飛,想來傳言的飛仙劍客,也不過如此,心中不由對尹靖更加敬慕神往。
尹靖閃進那書房,只見窗明几淨,牀單繡被枕頭排得整整齊齊,書架上經史子集條理井然,壁上書畫垂罩,風雅麗致,哪裏有人在此睡眠!
但花園中那婦人與丫環,明明説是少爺在房中熟睡,為何不見人影?
他仔細看那牀單棉被,平滑而毫無皺紋,絕不像人睡過。他心下暗自琢磨,剛才自己怕打憂這位少爺,文昌郡主卻説,“你去了就明白”,原來她表哥並非真在房中。
但那婦人半夜燒香,問兒起牀,卻為何故?他左思右想,思不透道理,伸手推開後窗,只風后面許多花樹,四丈外就是城牆。
突然雙足一蹬,施展“浮光掠影”的蓋世輕功,飄然飛出窗外,落在城垣之上。
一起一落,已消失在黑夜中。
紫禁城與平民住民區尚有一段距離,由於更深夜闌,家家閉户,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尹靖翻牆越户,回到旅館,只見苑蘭公主房間還透射出燈光,夜已深,難道公主還沒入睡?
他輕叩了三下門,卻不見迴音,心中不禁大為起疑,大凡在江湖走動的人,晚間入睡,萬無不熄燈之理。
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恐懼,莫非已有不測?
手一推,房門並未上閂,目光一掠,突然臉色大變,身形快逾閃電飄風,竄到牀前,只見苑蘭公主伏身爬在牀前,一動也不動。
這一驚非同小可,探她鼻息,微不可聞,再扶她脈搏,良久不覺跳動。
尹靖如焦雷轟頂,探她鼻息,雙手微微發抖,突然瞥見桌下一個小瓶子,瓶中盛着一粒丹丸,想必是公主未及吃下丹丸,就倒在牀下。
他急忙撿起丹丸,把公主抱到牀上,撬開牙關,納入她口中,伸手拍“廉泉”“將台”
“丹田”三處穴道,哪知依然未見動靜。
尹靖心急如焚,掏出懷中那木盒子,想道:當今之計,要想公主起死回生,這“綠絲絳珠仙草”或有奇效,救人要緊,香玉公主臉容被毀,卻也顧不得了,日後再陪她上北天山隱仙峯去找仙草,萬一找不着,覓一處山林幽處,終身歸隱,不出江湖就是。
心意已定,立刻依照聖手公羊吩咐的方法,捏斷草根,將紅色的乳汁,一滴滴納入她口中,待那綠草中的一條紅紅絲線不見,乳汁也就流盡。
但苑蘭公主仍舊鼻息不聞,脈搏也不覺跳動,尹靖這時顧不得男女之嫌,伏在公主胸膛細聽,雖是四肢冷冰,臉色如灰卻是有一絲餘温,他心靈閃過一絲希望之光,閉目沉思,窮思竭慮,要盡一切方法,挽回公主性命。
他記得“太乙神功”中有一種“沉銀化汞功”,可打通僵化經脈,只是運功需時三晝夜,方才能奏效,這期間且不可受外力阻擾。
旅店嘈雜,這種治療方法又甚怪異,如關在房中三天三夜,豈不驚世駭俗,但生死迫在眉睫,雖無人護關,也不得不一試。
當即躍上牀鋪,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開始調息運功。
盞茶功夫,頭上冉冉升起一股白煙,尹靖雙手平伸,貼住公主嬌軀,向上提起,如磁吸鐵,把她身體舉起來,頂在頭上。
起先被雙手托住,在約一個時辰後,就放下手來,單用頭頂,奇怪的是公主身子就像睡在牀上一樣安安穩穩,不見晃動,只是身體重量,把白煙壓得向四面橫溢。
耳聽更鼓三漏,天將破曉之時,尹靖頭上白煙大盛,把苑蘭公主嬌軀緩緩抬起三四寸高。
那白煙一升一降,苑蘭公主的身子也跟着一上一下,微微抖動,就象在變魔術一般,怪異之極。
突然門窗無風自啓,好似紙葉般地飄進一道人影,那人身穿紅衣,年紀在五十以外,一臉陰鷙殺氣。
紅衣老人見牀上情景,大大一怔,暗道:武功無奇不有,居然也有這種療傷方法,今日若非親見,説什麼也不會相信。
紅衣老人緩緩走到牀前,陰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二位功力蓋世,震撼長江南北,今日卻難逃老夫手下,嘿嘿。”
舉起手不掌,向尹靖胸膛印去。
只見尹靖靈台清澈,印堂含華,臉上精瑩如玉,一動也不動,似乎不知眼前有人向他暗算。
紅衣老人手掌一閃,已到尹靖胸前,突然斜裏蓮足飛踢向那紅衣老人眉心。
老人大驚,掌化“孔雀剔翅”,揮切足尖。
那蓮足一伸一縮,腿出連環,只聽“蓬”的一聲,把紅衣老人踢翻開去,撞在牆壁。
那老人身體倒地,一躍而起,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躍竄過去。
藍影微飄,只見苑蘭公主已佇立在窗前,眼望東方魚肚色,冰冷冷地説:“堂堂一堡之主,居然也做此偷襲暗算的勾當。”
背後傳來尹靖朗笑道:“是仙人掌柳夢龍嗎?”人已躍下牀鋪。
苑蘭公主道:“昨晚你走後不久,來了天震教白虎堂主,及分堂主,他們要你撤回‘武林評審庭’的控告狀,我自然不答應。二人自不量力,在我面前猖獗,被我打傷逃回,哼,想不到又來了這老頭。”
尹靖情知她必是與白虎堂主動手,以至傷勢惡化,昏倒牀下,但用“沉銀化汞功”療治,原需行功三日夜,現在卻好起來,不禁動問道:“公主現在覺得如何?”
她服下仙草乳汁後,因經脈硬化,功效甚緩,經“沉銀化汞功”一打通,有如江流倒瀉,乳汁隨真氣運轉,人已甦醒過來。
於是運起“貝葉神功”與尹靖真氣相融合,兩種曠代神功相得益彰,真氣交流,加上稀世仙草藥力,何需三日夜,只轉一周天,大功已成。
因此在那紅衣老人暗算的千鈞一髮之際,苑蘭公主出腿把他踢傷,她內傷初愈,不敢出全力,否則定可出其不意把他一腳踢死。
只聽苑蘭公主點頭道:“六瓣仙蘭果有回生妙力,我現在已完好無恙。”
尹靖聽她康復,自是萬分慶幸,但想起仙草,不由嘆了一口氣,道:“我昨晚雖去禁宮,並沒有取到仙蘭,是用另一奇藥,治癒公主內傷。”
苑蘭公主道:“什麼奇藥?”
尹靖道:“綠絲絳珠仙草。”
他不敢把仙草得來的緣由説出,苑蘭公主性子很奇,也不問他這種奇藥如何得到,她只惦念香玉安危,説道:“我現在身子已好了,咱們就去恆山吧。”
尹靖道:“難得來京師,今日咱們上賢賓王府一趟,況且公主傷勢初愈,也該調養幾日。”
苑蘭公主道:“你要我同去賓府去求見?”
尹靖道:“在下正有此意,想與公主同上賓王府一趟。”
苑蘭公主道:“目前我傷勢初愈,在調養時期,也只好如此了。”
這時兩人自房中走出,孫總兵已在店外等候,帶二人向“紫禁城”而去。
三人不到片刻工夫已來到賢賓王府,經過門衞,步入賓王府內廳。
大廳當中雕花椅上正是賢賓王夫婦及文昌郡主,一見尹靖起身含笑相迎。
尹靖大步踏上,納頭便拜,道:“山野小民,叩見王爺、夫人金安。”
賢賓王依舊端坐不動,見尹靖朗目如星,劍眉入鬢,英氣含藴,儀表出眾,心中暗暗喝彩,説道:“壯士乃敝府恩人,本王景慕高義已久,今日得識風儀,彌甚慶幸,何敢當此大禮,請坐,請坐。”
尹靖覺得賢賓王甚是謙和近人,稱謝一聲,起身一旁坐定。
苑蘭公主不但不拜,也不行禮,夫人道:“這位姑娘也請坐呀。”
苑蘭公主看賢賓王沒有起身相迎,十分不樂意,冷冷道:“你就是賢賓王嗎?”
眾人聽她出言無禮,皆都一怔,王爺仔細打量過去,訝然一驚,這女子綽約如仙,真是人世少見,宮廷之內,雖是佳麗盈千,粉黛如雲,卻是無人比得上她,賢賓王心下驚異,頷首道:“老夫正是,姑娘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冷冷笑了一聲,道:“賢賓王顧名思義,該是禮賢下士,賓客盈門,但今日我們二人踵臨貴府,不見你親出迎接,來到廳上還端坐不起,怎配掛起此賢賓名銜?”
賢賓王怔了再怔,這女子言情舉止迥異流俗,在自己面前,不但毫不懼色,而且滔滔直言,不由肅然起敬,道:“姑娘説的是,貴賓臨門,老夫慢出迎接,特此謝罪。”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還好,還好。”已大咧咧地坐在尹靖身邊。
孫總兵告退自去。
霎時酒席排妥,王爺道:“老夫敬備水酒,替二位洗塵。”
宴席上,文昌郡主一直悶悶不樂,她見尹靖帶了這麼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同來,不知他們二是何關係?偏偏苑蘭公主又不大説話,偶而同她談一兩句也都是冰冷冷地,愛理不理的樣子,心中好覺沒趣。
夫人看出女兒鬱鬱寡歡,心知其意,酒過三巡,笑道:“當日若非蒙壯士高抬義手,我母女早已暴骨荒山,老身不勝酒力,昌兒你敬壯士一杯。”
文昌郡主粉臉一紅,羞怩道:“孩兒不勝酒力。”
夫人一再催促,文昌郡主只得與尹靖幹了一杯。
賢賓王也敬了二人一杯,笑道:“二位來到京畿,無事就請在敝府盤桓幾日,容老夫聊表寸心。”
尹靖舉杯回敬,説道:“小民身有急事,不克久留,但有兩事懇請王爺相助。”
賢賓王應允道:“壯士恩澤敝府,雲天高義,有何吩咐,但請直説無妨。”
尹靖坦然道:“聞説天竺貢入一株六瓣仙蘭,小民敝友,身染沉痾,極需仙蘭救治,如蒙王爺欽賜,感激不盡。”
賢賓王“哦”了一聲道:“事不湊巧,昨晚禁宮失竊,經人上八寶塔查點,就只被盜去了天竺那份貢禮。”
尹靖眉頭一皺,暗暗忖道:目下有一種可能情形,一是長竿客與玉盒同葬身湖底,要不然就是長竿客將計就計,謊報失竊。
賢賓王見他沉吟不語,神色一整道:“目下已傳令全城,搜捕兇犯,如能取回仙蘭,自當贈送,絕不吝惜。”
尹靖昨晚入禁宮之事,文昌郡主只告訴她母親,王爺並不知情,尹靖聽他這麼一説,臉色一紅,道:“王爺雅意欽賜,雖然目下未得仙蘭,小民同樣感激。”
賢賓王覺得第一件等於説了空話,心甚不安,肅然道:“但不知壯士所請第二件何事?”
尹靖道:“小民想向王爺打聽一位親人。”
賢賓王笑道:“這事容易,只消令户部到四城門出示公告,派人查詢,幾日之間,便可見分曉。”
尹靖道:“小民親人也在京師任官。”
賢賓王道:“那更易辦,吏部一查便知,但不知尊親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