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的盛夏時節——
今日照陽城風光雖沒變,卻在天亮之時湧進大批災民,佔據了整條街道。
照陽城內有家遠近馳名的酒樓,名為悅賓樓。到照陽城裡趕集的人兒若不上悅賓樓喝喝酒、聽聽曲、嚐嚐名菜,會有枉來此回之憾,因此悅賓樓總是高朋滿座、座無虛席。這悅賓樓正是鄂府的產業之一。
今日悅賓樓被迫歇業,就怕會有一堆災民聞香衝進悅賓樓,更沒有人能忍心在一群災民面前大吃大喝,聽曲調情。
當然,這是對有惻隱之心的人而言。
一輛豪華馬車在悅賓樓前停了下來,鄂興立刻下車掀開車簾,鄂無忌隨即跨足下車。
從不知惻隱之心為何物的鄂無忌,像是視若無睹般,態度冷然的掃視了滿街哀號的災民。
“鄂興,那個有愛心的狂徒一定會出現,小心防著。”交代完,他舉止優雅地步入悅賓樓。
他佈下天羅地網,為的只是想引那狂徒現身而已。
鄂無忌進入悅賓樓後,掌櫃的連忙關上門,再回頭對他作揖道:“大少,閣樓為您準備好了,鶯鶯姑娘等著為您唱曲呢!”
“待會兒知府曹大人到了,馬上請他上來。”鄂無忌交代了幾句,隨即舉步上樓。
“是。”掌櫃躬著身軀,直到鄂無忌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才起身吩咐下人趕緊上酒菜。
閣樓內的絲綢蘿幔隨風飄揚,鶯鶯姑娘聽見腳步聲,未等鄂無忌上樓,便撥動了琴絃,絲竹聲立刻掩蓋過悅賓樓外的哀號聲;她眼波狐媚地注視著閣樓人口處,特意用絲竹聲迎接上樓的鄂無忌。
她的琴藝能得鄂無忌賞識,對她而言是何等的光榮,於是她更想利用這樣的因緣嫁入鄂府,就算是被鄂無忌納為待妾也好。
鄂府富可敵國,儘管只是府內的侍妾,也肯定是享盡榮華富貴,不輸於後宮嬪妃,怕的就是會寂寞。不難。
鄂無忌回視鶯鶯的媚態萬千,晶亮的雙眸染上一抹興味,唇角也微微扯動,隨後掀起衣袍泰然落座。
鶯鶯被他瀟灑的舉止惹得芳心悸動,臉上頓時紅霞飛駐,急忙正襟危坐,低眉輕攏慢捻地信手續彈。
絲竹聲情意綿綿,款款表達鶯鶯的心由心,鄂無忌淺嘗美酒,默默地接受她透過絲竹聲所轉達的愛慕之情。
一陣腳步聲拾級而上,原來是當地的知府曹司龍上了閣樓;曹司龍年紀尚輕,充滿書卷味,算是少年得志。
“下官曹司龍見過安樂爺。”曹司龍作揖道。
鄂無忌並未正眼看曹司龍,只是隨意伸手回了個禮,並示意曹司龍坐下,整個人還陶醉在鶯鶯的絲竹聲中。
“安樂爺,下官今日拜見安樂爺是想……”
鄂無忌舉手製止曹司龍繼續說話,“曹大人!這鶯鶯姑娘的絲竹聲情意綿綿,我不想辜負了姑娘美意,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你就先陪著一起聽吧。”語罷,他再淺嘗一口酒。
“是。”曹司龍自然是不敢抗命,但臉色卻有著鄙夷狀。他最鄙視這種目中無人、不可理喻、自私自利的人。
鄂無忌應該知道滿街的饑民正等著救助,居然還有心情聽曲調情!鄂府的人果然鐵石心腸,只知道賺錢而不懂施捨。
過去一個鄂少葆橫行大江南北,以夠今人憎惡了,現在又多生了四個尢虎作倀、助紂為虐的四大惡少橫行半壁江山,簡頁是無法無天了。
絲竹聲時而陰柔綿延、時而悠揚悅耳,鄂無忌與鶯鶯時而交換眼色,時而默默對笑,根本無視於旁邊一干等得心急如焚的人。
一曲撫罷,鶯鶯竟沒罷手的打算,鄂無忌也尚沉醉其中,豈料——
鏗,琴絃突地斷了。
一道黑影掠過閣樓屋頂,一顆珍珠彈斷了琴絃,又掉落在琴座上。
“啊,”鶯鶯被嚇了一大跳,驚離了數步之遠。
鄂興立刻追出了閣樓。
曹司龍雖面無表情,神色卻又似乎透著一抹了然。
鄂無忌起身走至琴座旁,蹲身拾起那顆珍珠,若有所思地端詳了片晌後,才將珍珠納入懷中。
他心想:果然出現了!
鄂無忌起身,示意要鶯鶯先離開。
鶯鶯到鄂無忌身前欠了個身,眸中情意流轉,不避諱的抬望著鄂無忌半晌,才依依不捨地轉身離去。
“曹大人因何事求見。不會是因為街上那些災民吧?”鄂無忌注視著曹司龍,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表情。
“安樂爺英明。”曹司龍回道。
“那些災民到底從何而來?不會是落月城吧?”
“正是從落月城。”
“雨季才剛到,落月城就淹了?”
“回安樂爺,落月城靠近山區,不過是兩日豪雨,大水就淹沒了他們的家園,他們只好到此避難,待大水退後,他們再遷返。下官今日求見,是希望您能允撥幾處無人居住的宅第供他們暫時棲息,以及援助糧食供他們果腹;這遠水救不了近火,這些人無法等朝廷救援。”
鄂無忌輕輕一笑,仰飲了一杯酒道:“沒問題。”曹司龍一聽,有些不可置信,他沒想到此行這麼順利,本以為凡事以利字當先、從沒主動做過一件善事的鄂家人,頂多只會給個幾百顆饅頭打發災民。
縱然他對鄂無忌相當不服氣,他還是連忙起身作揖道:“下官代表那些災民謝過安樂爺宏恩。”
“曹大人,你謝得太早了,我的意思是……”他又仰飲了一杯酒才續言:“我會允撥幾處無人居住的宅第租給那些災民,租金會算便宜點;至於糧食方面,我會交代下去,只要是災民,可享對摺優待。”
曹司龍一聽,險些嘔血,跌坐在椅子上,“安樂爺,大水如猛獸般在黑夜裡吞沒了整座城,能保住性命已屬萬幸,身上哪還有銀兩。”
“沒銀兩沒關係,他們可以簽字據,大水退去三個月後,我會派人到落月城去收帳。”鄂無忌打著沒人道,又讓人無可奈何的精明算盤。
這便是鄂家人可惡之處,分明是在做災民的生意,卻又表現得冠冕堂皇、理所當然,令人想反抗卻又沒辦法。曹司龍無奈的搖了搖頭。
此時,鄂興回到閣樓,走到鄂無忌的耳邊說:“爺,沒追到人,不過這次碰到衣角了。”
“我確定他會再出現,你去交代掌櫃的,送這些災民五百個饅頭,然後將他們安排到無人居住的宅院去,順便吩咐帳房派人做簽字據的工作。”
“是。”鄂興立刻下樓去。
“曹大人,我這樣夠仁至義盡了吧?”
曹司龍又能說些什麼!嚴格說來,災民還得靠鄂無忌救助啊!
他臉色不甚和悅的回道:“安樂爺……英明。”
“我還有事,我得先離開了。”
鄂夫忌起身準備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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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無忌的豪華馬車出了城,直往城外的府第而去。
鄂無忌坐在馬車內,隔著布簾與鄂興對談著。
“鄂興,你說這次能不能逮到他?”他從懷裡拿出那顆珍珠,再仔細端視了一會兒。
這珍珠愈看,愈今他有似曾相識之感。
“爺,這次那狂徒一定難逃我們的手掌心,但依屬下之見,她好像是個女人。”
“女人?”他怎麼沒想到那狂徒或許是個女人,而一直誤以為是個男人,再說,女人才戴珍珠的,不是嗎?
“以身形來判斷,屬下認為應該是個女人無誤。”鄂興語畢。突地,馬嘶了一聲,停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鄂無忌的聲音平淡沉穩,顯然沒被馬車突然停下來的舉動給嚇著了。
“爺,有人擋住去路。”鄂興回道。
“何人擋住去路?”他的口氣依舊平淡。
“一個蒙面人,應該是那狂徒。”鄂興警覺地掃視了四周。“四處無動靜,屬下確定只有她一人。”
“是那狂徒?很好,終於現身了。鄂興,務必把她捉起來,我的氣才會消!”他冷冷地下著命令,繼續看著他的帳本,認為鄂興應該能擒服她。
“是。”鄂興躍下馬車。
鄂興的武功不差,她剛剛領教過,於是退了幾步,“我要見鄂無忌。”
“你太囂張了。”鄂興邊說邊起身前去,出手便要擒她。
她閃了個身說:“直呼他的名諱算是便宜他了!他如此為富不仁,不配得到尊重,叫他出來,我有話同他說。”
“大膽,我就教你什麼叫尊重,今天要你落在安樂府的牢中。”鄂興再度出手撲向她。
“鄂興。”鄂無忌出言阻止他的攻勢,隨即掀開車簾下了車。
他突然想親自會會她,因為她說話的口氣,令他覺得有趣極了。
鄂興立刻收起架式,退到一旁。
看著黑色緊身衣,包裹住那纖細玲瓏的身材,鄂無忌注視著臉上只剩一雙明眸的她。
那是雙鳳眼,流盼間盡是狐媚,雖讓他氣憤難平,卻也讓他起了興味。
鳳眼……怎麼跟那珍珠帶給他的感覺一樣,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姑娘見不得人嗎?”他想見黑布下的容貌,證實自己的感覺無誤,也許他正好認識她,或在哪個青樓裡與她有過一面之緣。
洞房花燭夜隔日,他讓自己成了風流“財”子,早已踏遍了眾多青樓,見過無數女子。
可是,若他見過這勾人攝魂的雙眸,他沒理由會放過才是呀!
“或許吧,”她的聲音透過黑布,不聞嬌柔,略帶沉靜。“鄂無忌,我曾要你幫落月城築堤防水,你偏不肯,今日落月城的災難是你帶來的,你必須負起所有的責任。”
鄂無忌冷魅暨戲譫的一笑,“姑娘此言差矣,落月城既不是本爺的前庭,也不是後院,關本爺何事?”
他說的是什麼話!“鄂無忌你好自私自利,錢財身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我勸你無條件救助那些災民,而後幫他們築堤防水,以亡羊補牢、積點陰德,好福慧你的子子孫孫。”
鄂無忌收起笑,嘴角微扯著說,“錢財就是最好的福慧,姑娘囂張太久了,我也做夠善事了。”
“還不夠,我請你無條件救助那些災民,你辦得到。”
“我是辦得到,但我不願再做沒任何利益的生意。”鄂無忌眸色微微一斂,帶著異樣目光掃視她。
他的眼神透露危險的訊息,教她起了一陣哆嗦,眸底瞬間迷濛。“你當真不願無條件救助那些災民?”
鄂無忌目光鎖住她,“恕難從命。”
“你真的毫無憐憫之心?”
鄂無忌噙著一抹俊魅的笑搖搖頭,卻令她覺得礙眼。
“你的心是肉做的嗎?”
漾著一樣的笑容,他點點頭。
“那你收租金就好,免費供他們三餐。”
鄂無忌搖搖頭,唇畔的笑意依舊。
“那租金免了。”
鄂無忌斂起笑,神色殘餘一臉漠然。“租金以人頭計算,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十歲以下的孩童全免,這是我最大的讓步!而且你得留下。”
“你……”她氣得將手指比著他,彷佛他是一個凶神惡煞般令人髮指。“鄂無忌,你這個小氣財神、視財如命的偽君子,惡人終會有惡報的,要我留下,免談。”
“惡報?”鄂無忌哈哈大笑,“只要有財有勢,任何惡報都會迎刃而解,我今天到要看看所謂的惡報。”
“你……”她氣得將手指再度比著他,“我不想再跟你說了,請你照著你對曹大人的承諾去做,要我留下,休想!”語畢,她縱身離去。
鄂無忌跟著一躍,擋住她的去路,豈容她如此對他不敬,戲弄了他十幾次。
“姑娘罵得挺痛快的。”
“痛快又如何,不比你不救人,還賺災民的錢來得痛快!”那雙鳳眼,眼波流轉,含嗔帶嬌。
“哦?”鄂無忌臉色一沉,“先拿下你的黑布,誠心誠意的跟我道歉,再留下來任我處置,否則不要說救人,我還會收回所有的優惠條件,我可不管有多少人會餓死,這全是因為你不肯合作而導致的結果。”
“你……”再次對著他,她又要罵出口了。
“你再說一句不敬的話,我就做給你看。”見她似乎罵順口了,鄂無忌於是先發制人。
她憤恨的放下手,忍氣注視著鄂無忌那張俊美的臉。
要她對一個讓她充滿不服的人低聲下氣,還得留下任他宰割,她實在辦不到。
豈料,她欲縱身上馬,先溜而去之際,鄂無忌也跟著一個縱身,泰然地擋住她的去路。
她連忙躍身閃去,想從另一個方向上馬,卻又教鄂無忌在她上馬之前攔下她。
她知道鄂無忌有些拳腳功夫,卻沒想到竟是如此好身手,簡直是超乎她的想像,難怪他身邊只有一個隨從!
“閃得真快!”鄂無忌戲譫道。
她是閃得辛苦,直在心中大喊不妙,況且鄂無忌的功夫在她之上,她必須想辦法脫身,否則落入他手中是遲早的事。
靈機一動,她從懷裡摸出兩顆珍珠,一同射向鄂無忌。
驅馬離去前,她得意的一笑,卻教黑布掩不住她晶亮燦爛的眸色。“鄂無忌,當我沒罵過你,什麼事都沒發生。”
“不,我鄂無忌一向一諾千金,我決定收回所有的優惠條件,由那些災民承擔你的錯。”
“你……”欲開口繼續罵他個狗血淋頭,偏偏又不得不趕快走,她怒視了他一眼,隨即驅馬離去。
“哈——哈——”鄂無忌被她那雙翦水秋眸一瞪,全身竟覺舒坦,開懷的笑了起來。
鄂興想追,卻被鄂無忌舉手製止,鄂無忌蹲下身,拾起那兩顆珍珠。
“爺,為什麼不讓屬下追!屬下發現她功夫一般。”
鄂無忌攤開手掌,珍珠在他手中閃著晶瑩之光。“我起了興致想跟她玩,我會讓她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