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香瓊聽從齊南山的話,暫時在濟南隱居下來,此處且說薛陵的遭遇經過。
他出走之時,朱公明等人尚在莊內,因此他安然馳走,向東鑽行。薛陵他深知朱公明精明毒辣,勢力極大,因此化裝為乞丐,棄馬步行。一路上餐風露宿,備加辛苦,這一日,已踏入廣饒縣境。
他經過兩個村落,已感到有異,不久又經過一座村寨,這個村寨很大,四周有高大堅牢的寨牆,約有數千戶人家。入寨之後,但見一片冷落死寂,好像是經過兵荒馬亂之後的光景。
薛陵詫訝忖道:“這幾處村莊,俱是如此冷落光景,不知是何緣故?我且趁買點吃食之時探詢一下”他雖是乞丐裝束,但一路上總是花錢購買食物。
當下找著一戶人家,屋內有個中年莊稼漢子,他才一探頭,還未開口,那莊稼漢子怒聲罵道:“瞎了眼的小賊,敢是活得不耐煩了,快給我滾得遠遠的,不然就敲斷你的狗腿!”
薛陵一怔,心想:這廝火氣真大!懶得與他爭辯,連忙走開。說也奇怪,這一路上民俗淳厚,人人樂善好施,但此寨之內,家家戶戶的人,無不十分兇惡,都是未等薛陵開口,就火氣沖天地把他轟走。
他連挨七八戶人家臭罵之後,心中感到事出有因,決不是此地之人都用火藥當飯,以致火氣特大。眼光連轉,發覺有一戶人家之內是個老婆婆,當即掏出二三十枚銅錢,走到門前,先攤開手掌,讓那老婆婆瞧見銅錢,才道:“我可不是上門乞討,婆婆別罵我。”
老婆婆裂開沒有牙齒的嘴巴,笑道:“罪過!罪過!我這麼一把年紀的人,怎會張口罵你?”
薛陵問道:“婆婆這兒可有吃的東西?賣點給我行不行?”
老婆婆點點頭,拿了兩個饃饃給他,道:“不要錢。”
薛陵不肯,道:“我說過不是乞討來的,請婆婆把錢收下。”
老婆婆一面搖頭,一面向門外的天空望去,忽然笑容消失,嘆一口氣,道:“天色又快黑啦!”
薛陵不禁也轉頭望一望天空,發覺還只是未牌時分,離天黑還早著,登時大感糊塗,問道:“難道這兒比別處天黑得早麼?”
老婆婆道:“不是天黑比別處早,而是害怕天黑,所以一過了午時,家家戶戶都心煩害怕。”
薛陵恍然地哦了一聲,道:“那就怪不得我老是捱罵了,大家心裡又煩又怕,自然脾氣不好。”
老婆婆直著眼睛向外瞧看,喃喃道:“他們還不回來,待會兒要好好的囑咐他們才行,免得明兒又給忘了。”
她轉眼望住薛陵道:“我說的是兩個小孫子和一個孫媳婦,他們都到莊地裡趕活,這時候還不回來,唉!真急死人了!”
薛陵躬身行了一禮,道:“婆婆,你老人家行個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心裡蹩悶得難受,這會才未牌時分,那有莊稼人這麼早就不幹活的?”
老婆婆訝道:“什麼!你都不曉得?我勸你快快走,趕過三十里路就不妨事啦!這幾日正是鬧妖怪,幾十裡地之內的村莊,家家戶戶都駭死了。”
薛陵這才明白了內中緣由,問道:“這妖怪怎樣子鬧法?難道還會吃人不成?”
老婆婆面色一變,低聲道:“小聲點,我年紀大的人不妨,但你年紀輕輕,正是那妖怪愛吃的。”
她泛起恐怖的表情,又道:“兩年前已鬧過一次,一共鬧了一個月,周圍十四個村莊,一共被妖怪吃了十六個人,那可不是真的把人吃掉,只是吸血,但被妖怪吸過血的人,有的駭得瘋瘋癲癲,不瘋癲的也幾個月不能走動,後來雖是能夠行走,可是面黃肌瘦,四肢無力,都不能下田作活,你說可怕不可怕?”
薛陵道:“沒有人稟告官府麼?”
老婆婆道:“前年告到官裡去,派來幾個捕頭查究,這些公人光會大吃大喝,都不辦事,最後有一個被妖怪吸了血,便通通跑啦,現在是誰也不管這事,別處地方之人也不敢提起,生怕把妖怪惹到他們村裡去。”
薛陵駭然道:有沒有見過妖怪的?那妖怪是怎生模樣”他略略一頓,便又壓低聲音道:“婆婆啊,你老人家或者不知道,有種惡毒的強徒壞得很,專會裝神扮鬼,嚇唬良善之人。”
他這麼一說,登時搏得那老婆婆的信任,便也低聲道:“也有人這麼說來著,可是聽那幾個被妖怪吸過血而又沒有死的人說,那妖怪身高體大,藍面紅須,眼如銅鈴,發出的兇光可以把人駭死,黑色的嘴唇,兩角突出兩根獠牙,能夠騰雲駕霧,呼風喚雨”她喘一口氣,才又道:“總之,這可真是個妖怪,附近的道士、和尚統統走個乾淨,誰也不敢惹他。”
薛陵倚在門邊沉吟忖想,那老婆婆直著眼向外面張望,薛陵見了心中一陣側然,想道:
“倘使她的小孫子們遭遇不測,可真難為了這個倚閭而望的老祖母了,我可不信有什麼妖怪鬼魅,好歹查究一下此事,只可惜我武藝低微,說不定會死在那惡徒手中,但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當下向老婆婆探詢妖怪出沒之地,得悉那妖怪每次擄攝了人之後,翌日,村民就結夥到西北方八九里路的一座慈恩寺找尋,總是在大殿上找到,薛陵有意無意的又問出她的孫子們就在裡許外的田裡做活,便告辭而去。
出得寨門,放目望去,但見四下田地中杳無人跡,一片荒涼慘淡的景象,使他深深嘆一口氣,同時也因此而下了查個水落石出的決心。
他放步向西北方奔去,繞過一片雜林,但見數箭之遙一塊靠著樹林邊的田地上,有三個人正在做活。
薛陵望去之時,彷佛見到一條影子在樹林中閃動了一下,心中怦地一跳,忖道:“難道事情就這麼巧,趕上我繞了過來,那林中本來有惡徒正要出現擄人,見到了我便縮回去?”
他心生一計,突然間,大叫一聲,等田裡的三個人全部望過來之時,才跌坐在地上,雙手按著肚子,發出尖銳的呻吟聲。
那三人是兩男一女,互相商量之下,便一齊放下手中的活,舉步奔來瞧看,到了切近,乃是兩個壯偉的青年人和一個長得忠厚端正的小媳婦。
他們雖然見到薛陵是個乞丐,仍然露出關心的神情,過來詢問何處不適。
薛陵一面呻吟,一面斷續的說道:“你們快點回家妖怪
就要出現把我扛起來一道走就行啦!”
他們都現出驚愕之容,那小媳婦最先說道:“我們且照他的話做。”
原來她見薛陵雖是乞丐形狀,可是劍眉虎目,她憑仗女子天生的敏銳直覺,感到可以相信這乞丐的話,所以出這個主意。
那兩個壯健青年自家沒有主,便聽從婦人的話,合力扛起薛陵,住迴路走去。繞過雜林之後,薛陵一挺身站穩身子,揮手道:“你們快回去,你家老祖母心焦得很啦,我還要瞧瞧那妖怪是什麼東西?”
他們都駭得面色發白,小媳婦道:“那物事怎生瞧看,你一個人最好別留在此地。”
薛陵微微一笑,道:“我可不信世上真有邪魔鬼怪。”
他暗中摸一摸貼肉綁在前臂上的小匕首,接著又道:“若是真有妖怪,那叫做時運不濟,命該如此。”
他說得很是認真和鎮定,使人一望而知不是開玩笑,也當真毫不畏懼,那小媳婦痴痴的望著他,心想: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薛陵目送這三人隱沒在寨門之後,才轉身走出雜林,腳步飄浮,表現出病中衰弱的樣子。良久才走到那一排樹林旁邊,忽然一陣怪異的低響,傳入耳中。
薛陵已經盡其所能的收斂起眼神,面上本就已塗成黃色,所以外表倒很像扶病而行一般,他緩緩地無心地轉眼向那怪異聲響望去,不禁駭了一跳,原來一顆大樹旁邊,站看一個青面獠牙的怪物,高達八尺,常人只能齊他胸際。
他鼻孔中發出沉重的呼吸聲,寬闊的胸膛起伏不定,噴氣之時,把兩腮雙頰上的紅毛吹得亂動,形狀煞是駭人,而且一望而知不是有人假扮。
這巨大怪物身上穿著衣服,可是裸露出雙臂和雙腿,筋肉葫蘆赤毛甚長,底下登一雙軟底靴,這副打扮真是不倫不類。
薛陵發呆的瞧著他,那巨大怪物發出一陣震耳的咆哮聲,雙手拍胸蓬蓬亂響,雖是兇惡可怖,但細瞧卻似是十分高興歡愉。
那怪物跨開長腳,向前邁步,但又縮了回去,似是不敢走上來。
薛陵收攝心神,膽氣更壯,開口問道:“喂!你是誰?”他還記得自己裝病之舉,所以聲音中仍然有氣無力。
那巨大怪物厲嘯一聲,遠揚數里,薛陵裝出耳朵疼痛,舉手捂住兩耳,嘯聲一歇,那怪物竟自口吐人言,道:“老天啊,你是第一個問我是誰的人,膽子可真不小,難道你竟認為我算得是人麼?”
他言語流暢,口舌便給,倒是十分使薛陵驚訝之事,薛陵點點頭,道:一當然是人啦,不是人是什麼?”
那怪人道:“人人都叫我妖怪,只有你把我當做人看,這可真太難得啦,你不用害怕,我決不傷害你。”薛陵微笑道:“你的外形確實有點駭人,不過我流浪天下,四海為家,奇怪事物見得多了,倒也不覺害怕。”
那怪人仰天瞧瞧天色,說道:“我雖不想傷害你,但到時候就情不自禁了,你叫什麼名字?”
薛陵搖搖頭,道:“你叫我一聲小叫化就得啦!你貴姓大名?”
怪人道:“我現在已不能用以前的姓名啦,但你叫我什麼才好呢?”他用巨大而長著鋒利指甲的手,搔搔焦黃的亂髮,沉吟忖想。
薛陵湧起滿腔探求秘密的慾望,他想知道這怪人是誰?什麼叫做“到時候”?他以前竟是另有姓名?那麼是不是後來才變成這等模樣?
那怪人獰笑數聲,說道:“有了,我本來姓江,現在長得像山精海怪一般,就叫做山精吧!江山精,江山精,這名字倒是挺合適的。”
薛陵心中道:“我敢打賭,世上已沒有比這山精兩字更合適貼切的名字了,他原本姓江,只不知名字是什麼?”想時,連連點頭道:“就用這個名字也好,只不知山精大哥你本是何處人氏?怎會怎會”江山精巨眼一瞪,兇光四射,獰聲道:“怎會什麼?”
薛陵本想問他怎會變成這般模樣,但這刻覺得似乎不便老是觸及對方心病,便改口道:
“你怎會來到此地?”
江山精舉手搔搔頭皮,道:“我自家也不曉得,糊里糊塗就到了這處。”他的一舉一動,縱是細微至說話時嘴唇的掀動,也使人覺得十分兇惡可怕。
薛陵好不容易才制止自己移開目光,事實上,眼前那張面龐太醜陋兇惡了,簡直教人不願多瞧一眼,他微笑道:“山精大哥,小弟有個疑問想請教你,只不知該說不該說?”
江山精點點頭,但兇睛一轉,便停住在碧朗長空之間,怔了一下,才道:“不能問啦,你快走,再說下去就來不及了。”
薛陵奇道:“什麼事來不及?”
江山精厲嘯一聲,一晃身凌空躍到他面前,身法之快,大出薛陵意科之外,他大喝道:
“快走,不然我兇性發作,便不知道你是誰啦!”
薛陵心頭一凜,問道:“你的兇性幾時發作?”
江山精長臂一伸,巨大如蒲扇的手掌已抓住他左臂,那五隻粗大的手指,力氣巨大無此,握得薛陵臂骨欲裂。他一揮手,薛陵整個人離地向前疾衝,飛出兩丈有多,雙腳才沾到地面。
耳聽江山精咆哮叫道:“馬上就要發作,快跑,不要回頭。”
薛陵雖然有膽跟他一拼,只要他沒有邪法,總還有一點機會。但這江山精對他毫無惡意,用盡方法使他脫離魔爪,就憑他這一份好心美德,豈忍與他決鬥。
他不知不覺放步飛奔,眨眼間,已衝出老遠。回頭一瞥,那江山精竟像是一陣清風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薛陵大感詫異,腳步略緩,正在考慮要不要回轉去查看,突然間,一陣震耳響聲傳來,但見那排樹木內一陣騷勳,許多樹木折斷倒下,響聲不絕。
他頓時曉得那江山精業已兇性發作,正在樹林中對樹木發作。以這等聲勢瞧來,他的神力實在駭人聽聞,縱是內外兼修之士,恐怕也難當得他的一擊之威,而他本人身上這一點不三不四的武功,更加無法抵擋。
薛陵腳下加快,轉瞬間,已達數里之外,早就瞧不見那座樹林,因此也不知道江山精後來的情形。
他緩下速度,心中驀地泛起後悔內疚之情,忖道:“我這一走了事,但江山精會不會闖入村寨之內,禍及村民?唉!我這等貪生怕死的行為,豈是俠義之士的行徑,怎對得起忠義凜烈的先父英靈?”
他痛苦的長嘆一聲,停下腳步,忽見左方里許有座叢林古剎,心中一動,頓時打消了轉回去之念,直向那座寺廟奔去。
不一會,到達廟外,但見山門上題著“慈恩寺”三個大字,這正是鄉人糾眾到此尋回被擄者的地方,想必就是江山精盤踞的巢穴。
當下疾步入內,放輕腳步,小心查看四下動靜,踏入大雄寶殿,但見殿內方磚上猶有不少黑色的血漬。
他明知兇險萬分,但心中毫無畏怯之意,一直奔入後殿,這座慈恩寺倒也不小,深達三進,第二進大殿和兩側的側院都杳無人蹤,便奔入第三進。
四下一搜,都無異狀,也沒有別的怪人在內,他在一處院落內凝身止步,想道:“江山精如若踞宿此地,必定有跡象可見,目下卻找不出他藏身之處,倒是十分令人不解,難道他另有宿處不成?”
一面尋思,一面轉眼張望,忽然見到高出院牆不少的一座鐘樓,那口巨鍾在最頂之處,下面乃是石砌臺架,僧人如欲鳴鐘,須得從石臺內的梯子攀上。
他鑽入鐘樓內一瞧,上面還有一層木樓板,當下躍到樓上,只見兩丈方圓的樓板上有許多啃過的骨頭,還有半頭豬,一大截牛腿,俱是鮮血淋漓。
上面巨鍾吊架上一條粗索垂下來,乃是懸掛巨鍾之後剩餘的,不但垂到樓板上,還多餘不少,堆成一個索圈。
薛陵瞧來瞧去,測度出吊架離樓板達丈半之高,那口巨鍾甚是巨大,重逾千斤,當下有了計較。
他先揉升上吊架,移到巨鐘頂的橫木上,用匕首割斷索結這一邊多餘的巨索,此舉甚是費力,但終於被他割斷了。
這口巨鍾用粗索吊起之故,乃是準備鑄造銅環鋼鏈之後,才鬆開繩結放下巨鍾,所以餘下很長的一段粗索,以備吊落巨鍾之用。
薛陵把粗索繞過橫木,在巨鐘頂端的孔洞穿過縛牢,然後垂索而下,先把這一端打個活結,擺放在樓板當中。然後又躍出鐘樓之外,揀定距樓丈許的竹叢中一根長竹。
薛陵費了不少氣力,才把這一株長竹扳得彎曲,竹端嵌入鐘樓石縫之內,便不彈起,在長竹頂端,他使用兩根後來才找到的繩索縛牢,一條用作拉出竹尖,好讓長竹彈起,另一條別有作用,暫時不管。
連試三次,對這根長竹彈起的速度和強度,感到滿意,這才把長竹嵌好,把第二根繩子縛在鐘樓內垂下來的粗索的活結附近。
這一來若是有人踏入活結圈內,外面扯動長竹頂端的細繩,長竹從石縫內滑去,疾然彈起,使另一條細繩帶動了活結,向上提起急拉,可以收緊活結。
不過此舉也是徒勞無功,因為被粗索活結套住之人,最多跌上一交,甚至被長竹的彈力拉出鐘樓之外,也不致於有什麼傷害,尤其是這個圈套是對付江山精之用,他身體偉巨,力大無窮,可以測度得出那根長竹之力不能把他扯跌,更無法把他拖出鐘樓之外,再說即使可以拖出鐘樓之外,他還不是一舉手間就可以恢復自由。
當然薛陵另有安排,第一是這個打著活結的粗索雖然很長,可是他量好所需長度,割斷了一部份,使得這個活結恰好是平放在樓板,不長也不短。第二是他再攀升巨鐘頂端,十分小心的用匕首割劃原本吊住巨鐘的粗索,割斷了三分之二,便停手不動。此時他滿頭大汗,深恐這餘下的三分之一粗索承受不住巨鐘的重量,巨鍾因而跌墜,若是就此罷手,又怕等一會那江山精中了圈套,亂扯亂繃之時,仍然沒把這三分之一的粗索震斷。
要知他佈下這整個圈套,主要的得靠這口巨鍾掉下來時把江山精砸死,但要巨鍾砸下來,非用那活結的圈套不可,假使江山精被活結收緊,他這等兇暴,一定繃扯粗索,這時由於粗索的另一端繞過橫木而系在鐘頂上,他一扯起巨鍾,除非不鬆手,鬆手的話,那巨鍾向下沉墜,自然能把原本吊住巨鐘的粗索繃斷,因為這根粗索業已被薛陵割開了三分之二。
他定神想了一會,收起匕首,極其小心地離開,之後,他拿著縛著長竹尖端的細繩,一直走到另一叢修竹之中,設法爬上丈許之處,恰好瞧見鐘樓上的情形。
這一番手腳,費去很長的時間和許多精力,只累得他氣喘不已,四肢微感痠軟。
天色已近黃昏,薛陵心中大為著急,心想:那江山精若是等到天黑之後才回來,那時已瞧不見他的腳是否踏入活結圈中,便無從發動機關了。
正在著急之時,突然一陣獰厲啼聲傳入耳中,初聽那嘯聲好像距離很遠,但轉眼間,嘯聲再起,已到了附近,不久,一條長大人影落在院內。
薛陵凝神定慮,極力減低呼吸之聲,心中緊張之極,暗呼今日是禍是福,全靠這個機關靈或不靈了。
江山精挾著一個年青村人,在院內團團直轉,但見他好幾次張開大嘴,露出鋒利的牙齒,要向那村人身上咬去,但堪堪咬中,便又停住。
薛陵怎樣也想不通江山精這個茹毛飲血之人,為何不敢食人?尤其是分明瞧出他十分垂涎欲滴的樣子,卻總是不敢當真咬下。
江山精團團轉了一會,突然間,嘴巴貼在那人頸側,滋滋有聲的吮吸起來,薛陵知道人體中以頸側的大動脈最便於吸血,所以明白他在幹什麼。
他只好硬著心腸不管這村人的生死,過了一陣,江山精挾住村人一躍而去。
薛陵暗想:他一定把那村人棄置在大殿上,眼看天色漸暗,心中的焦急真是難以形容。
幸而片刻間,江山精就回轉來,他在老遠便騰身向鐘樓縱去,真有點像騰雲駕霧。他到了樓板上,大步走到角落,取起牛腿,張口大嚼,這一次他雖是經過中心位置,即不曾踏入活結之內。
薛陵急出一頭熱汗,瞪大雙眼,心中直叫道:“老天爺幫幫忙,教那江山精踏入繩圈之內。”
那江山精只咬嚼了四五口生牛肉,便把牛腿丟下,轉步走去。
薛陵眼睛瞪得快要突出眶外,只見他巨腿提起,跨到活結繩圈上空,接著向下踏落,這一腳可正踏在活結繩圈之內。
薛陵更不遲疑,用力一扯手中細繩,繩子把嵌入石縫內的竹尖拉出來,便迅急向上彈起。
長竹一彈起,便帶動那個活結,向斜上方升起,由於江山精的粗腿被套住,活結自動收緊,便牢牢束住他的小腿。
以那根長竹彈起之勢,力道甚猛,若是常人,非摔一大交不可,但江山精力大無窮,身壯如山,站得穩如磐石,動也不轉。
他口中發出咆哮之聲,舉腳揮甩,但活結已收緊,那裡甩得掉?
他登時大大冒火,抓住粗索亂拉亂搖,他力大無窮,隨手一拉,竟把上面那口千斤重的巨鍾拉起數寸,接著向上松之時,那口鐘便向下沉,一下子墜斷了原本吊系巨鐘的繩索。
那口巨鍾迅急向下砸落,江山精雖是力大身重,但一則不曾防範,二則他身軀怎可與千斤重的巨鐘相比,登時一交跌倒,一條粗腿被活結粗索向上扯升。
巨鍾砸下來之時,恰好江山精身軀向上升,兩下一湊,碰個正著,“砰”的一聲巨響,江山精被巨鍾碰開,而且鍾因這一下相碰而生出的緩衝力量,使得下墜之勢減慢,故此落在樓板之時,雖然又是一聲巨響,整座鐘樓都劇烈震動,尚幸終於不曾把鐘樓砸坍。
江山精倒吊在空中,全身軟垂,動也不動,好像已被砸死。
薛陵大喜過望,迅即從竹叢中躍出,奔上鐘樓,但見江山精巨大的身軀在空中微微晃盪,雙睛已閉,口角流涎,可是鼻中仍然有粗重的呼吸之聲。
他把袖內小臂上縛著的匕首拔下來,向他胸口比劃一下,作勢欲刺。
但他陡然間泛起一陣痛苦和憐憫,想道:“他雖是十分兇惡,可是仍然保存得有一點人性,曉得兇性將發,勸我快走,又不忍得生噬人肉,只吸幾口鮮血就把人丟棄在大殿上。由此可見得他本是性情良善之人,只不知何故變成這等駭人的模樣。”
然而他的理智又告訴他,倘若不趁這刻趕快下手,讓他回醒,便再也沒有更好的機會了。
他咬牙舉起匕首,腦海中迅快想道:“江山精雖是無心為惡,無奈兇性難以控制,若不狠心殺死他,只怕他還要害死不少善良的百姓。”
此念掠過心頭,更不遲疑,手中匕首運力向他胸口刺去。
只聽“啪”的一響,匕首如中敗革,竟刺不進去,薛陵大驚道:“他居然刀槍不入,若不是我胡亂設計使用那口巨鍾把他碰昏,誰也別想弄死他。”
當下又用匕首刺了好幾處,仍然刺不透他堅厚的皮肉,薛陵心知這與自己乏力有關,但縱然一身氣力俱在,可是對方皮肉如此堅厚,諒也刺不到他的心臟,因此最多令他略受皮肉之傷,決難把他弄死。
這時他心情又難過又緊張,前前後後查看了一下,好像都沒有致命的部位,忽然間,見到他太陽穴上青筋突起,那是倒吊著血液集中頭部之故。
他試用匕首刺向江山精的太陽穴,然而紋風不動,但由於那兩條粗大的青筋觸發了他的靈機,仔細瞧瞧他頭側的動脈,但見突得更高,顏色似是此太陽穴的血脈粗得多。
薛陵用匕首插向青筋側邊,用力一挑,輕響一聲,一股鮮血濺射出來,腥臭無比。
他強自抑壓住那股噁心之感,退開一旁,頃刻之間,江山精頭面全身鮮血,樓板上已流了一地,腥氣撲人。
那江山精因是倒吊之故,血液從傷口流出來,甚是急疾,過了好一會功夫,他突然間身軀一動,雙睛緩緩翻開。
當他恢復知覺之後,便劇烈掙扎,但他神智未清,竟不曉得彎豎起腰身去解足上之縛,反而大聲咆哮吼叫,揮拳亂舞。
他果真力大無窮,這一陣掙扎,弄得整座鐘樓都搖震不休,好像就要坍倒似的,幸而那根懸吊巨鐘的粗索和橫樑都十分堅牢,沒有斷折。
薛陵已躲起來,但心中十分耽憂,一則恐怕他把鐘樓弄倒脫身,二則怕傷口自合,不再流血。
天色業已全黑,江山精的咆哮聲十分恐怖,夾雜著粗重的呼吸聲。
薛陵心想自己反正不能再查看他的情形,便離開鐘樓,走到大殿上。
他用火摺點燃殿上的長明燈,熒熒燈光之下,但見一個人躺在地上,上前一看,正是早先被江山精吸了血的鄉人,他設法想救醒他,以便問一問經過情形,但那農家少年一直昏迷不醒,由於這一件事,薛陵心中覺得好過一些,覺得自己弄死江山精之舉,實在是義不容辭的事。
他在別一個院落的禪房內躺下,一面側耳傾聽鐘樓的聲響,這一夜真是漫長難渡,他在不時隨風傳來的咆哮聲中時醒時睡。
這真是一段難以忘懷的恐布經歷,但他自覺仍然有膽量可以支持承受,須知他很可能忽然驚醒之時,發覺江山精猙獰地站在床前,世間之人,無不怕死,但若是知道“死”是怎麼一回事,這懼怕之心,定然減少許多。這就是說,人類都害怕不可知的事物,因此雖然是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薛陵,仍然感到驚恐怖懼,因為他不知道江山精會不會掙脫束縛和找到此處來報仇?
天色微明之時,四下一片岑寂,薛陵經過一夜的緊張等待,這刻反而沉沉睡著。
他在夢中陡然被一陣聲響驚醒,托地跳下禪榻,揉揉雙眼,定一定神,側耳而聽,分辨出這陣聲響乃是從大殿那邊傳來。
這時紅日滿窗,把長夜中使人不安的黑暗完全驅散。他悄悄走出禪房,向大殿走去,在殿外便停步聆聽,陣陣哀傷的哭聲傳入耳中,夾雜著有幾個男人勸慰之聲。於是他稍稍放心地從門縫張望出去,但見十多名掮著鋤鏟的鄉人,圍住那個昏迷的農家少年,在少年身邊有個婦人掩面大哭。
過了一陣,這些人通通走了,也把少年扛走。整座古寺又陷入寂靜之中。
這些鄉人們都不敢到寺內各處查看,薛陵因此想道:“那江山精如若已死,我便得想個法,告訴鄉民們,否則他們還要驚恐許久,將來說不定會被奸人趁機利用他們畏懼的心理,而做出種種惡事。”
當下悄悄轉身向鐘樓走去,心中十分緊張。到了鐘樓之下,側耳聆聽片刻,毫無聲息,於是壯起膽子,從木梯輕輕爬上去。
他的頭剛剛伸上來,一聲慘哼傳入耳中,駭得他那顆心大跳特跳,暗想:原來江山精還未死去。
但薛陵旋即瞧清楚江山精仍然倒吊在粗索上,兩條長臂乏力地垂下,滿樓板的鮮血,此刻業已凝固,呈現一種使人噁心的紫青色。
他口中偶爾還發出呻吟之聲,薛陵踏上去,叫道:“江兄,江兄………”
江山精似是沒有聽見,口中喃喃的發出一些聲音。薛陵仔細一瞧,他頸上大動脈的傷口,仍然有血滴出,不禁大感駭然,忖道:“他流了一整夜的血,至今未乾,若是用大水缸盛裝的話,最少也可以盛滿幾個大水缸。”
他已聽明白對方口中不斷的聲音是要水喝,心下大為憫然,想道:“他縱是罪大惡極,也不該受此酷刑。不管他會不會把我弄死,我仍然要把他放下來。”
此意一決,更不遲疑,縱上去抓住繩索,用匕首力割,眨眼間,“砰”的一聲大響,江山精已掉落在樓板上。
薛陵很快就去提了一桶清水,用巨大的木瓢舀起,送到他嘴唇邊,由於江山精無法抬起巨大沉重的頭顱,所以薛陵只好托起他的頭,弄得一身皆是腥黏的血。
江山精連喝了六七瓢,這才停止,巨睛緩緩睜開,瞧見了薛陵,他有氣無力地道:“是你把我殺死的?”
薛陵難過地道:“不錯,江兄雖是有恩於我,然而為了千百無辜良善鄉民,在下不得不這麼做,還望江兄能夠見諒。”
他準備忍受江山精的辱罵,可是江山精卻沒有這樣做,反而長嘆一聲,道:“我早該自行了斷,唉!試想活得這麼令人可怖,還有什麼意思?更別說殘害了許多良民性命。”
薛陵肅然起敬,道:“江兄有這等仁義胸懷,在下真是失敬得很。”
江山精裂一下大嘴,緩緩道:“我原本是武林豪俠之士,不幸被萬孽法師選中,以致後來身敗名裂,變為精怪之類,雖然命運如此,但也是我意志不堅之過。”
薛陵大驚道:“江兄,你說什麼?難道你以前不是這等模樣的麼?”
江山精閉目良久,薛陵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這時卻發覺他睜開眼睛,援緩地說道:
“我以前不但武功過得去,人也長得不俗,加上擅於詞令,所以在江湖上頗闖下一點名氣,也有不少紅粉垂青。但最後我仍然過不了『色慾』之關,淪落至此。”
薛陵急急迫問道:“萬孽法師是誰?”
江山精道:“他的外貌瀟灑正直,有如得道真仙,然而其實他是個萬惡之首,罪孽如山似海,古往今來,無人可及。”他的聲音漸漸興奮起來,又道:“我可不是身受其害才這樣極力詆譭他,事實上他真是萬惡之首,因為這世上的惡人,大半是由他製造出來,像我只不過是很普通平凡的例子,這萬孽法師若是把他製造的怪物統統放出世間,登時可以使天下大亂。不過,他透露出這天下間還有幾個人能夠制他死命,所以他不敢這樣做,只放出一些人面獸心的偽善之徒,這些惡人很難被人發覺,所以更無人得知他們乃是被萬孽法師製造出來的。”
薛陵心中叫一聲“我的老天”,饒他素常胸懷大志,氣吞河嶽,可是這等驚人的大秘密,卻聽得他暗暗膽寒。
此時,江山精龐大的身軀縮小了許多,但薛陵一點也不曾注意到。
江山精又道:“那萬孽法師常說人性本惡,一個人做善事,談仁義,都是違反本性之舉。而他只不過修煉種種神通,把人類與生俱來的惡性引導出來,使他從今以後不會違反本性行事!”
薛陵萬萬想不到這裡面還有如許道理,不禁怔住。
須知這世間不乏為非作歹之人,但這等人作下種種惡孽,卻很少有理論支持他的行為。
這些為惡之人,絕大多數是自私成性,貪婪無度,所以變得十分殘酷無情,這些作惡之人,只不過是獨行其是,不會影響到別人的想法。然而這萬孽法師卻有理論支持他的邪惡,以此自然有不少邪惡之徒信奉他的理論,而變成以宗教的熱誠去為非作歹了。
薛陵雖然沒有想得這麼多,可是他深心之中隱隱覺得這萬孽法師十分可怕,是個可以使天下善良之人得不到安寧的魔鬼。
他不知不覺激起胸中豪俠之氣,心想:若是能夠除去這個萬惡之首,那就等如做了無數的善事了,當下問道:“萬孽法師武功很高強麼?”
江山精道:“高強極了,最要命的是他全身所學沒有一宗不是十分詭奇惡毒的,以武功而言,他煉成許多種絕藝,都十分稀奇古怪,使敵人簡直無從防備,以他的點穴手法來說,人身有幾處不關重要的穴道,到了他手中,卻變成了死穴,不但無法救治,而且當場狂哭或是狂笑而死,使人感到十分可布。”
他喘息一下,又道:“他的絕學多著呢,精擅奇門遁甲陣圖變化,這門絕藝使他修成玄門的五遁隱身法,那就是說他憑藉陣法的奧妙,使別人瞧過去發生幻覺,瞧不見他的人,只見到樹木石頭或者是一堆火等等。我曾經研究過他這宗紹藝,由於我曉得他煉成一種特別強大的精神力量,所以我相信這一門五遁隱身法,還包含得有這等精神力量在內。”
薛陵訝道:“江兄胸中所學也淵博得很,在下見識淺陋,真是望塵莫及。”
江山精乏力地嘆息一聲,說道:“我本來飽讀聖賢詩書,平生作為都無愧於心,可是不幸落在那惡魔手中,終於過不了色慾大關,被他趁機使用藥物,把我變成了怪物,你大概也知道,每個人的本性中總是存留有獸性,他的藥物便是利用我的獸性,壓倒我學問修養之功,便變成這等茹毛飲血的妖怪。
薛陵一方面聽得毛髮聳豎,一方面暗自倒抽一口冷氣,忖道:“這位江兄懂得如此之多,還不免身敗名裂,我讀書不成學劍又不成的人,如何能誅除那萬惡之首?”
他突然間發覺江山精的身軀已縮小到像是常人一般大小,不禁驚訝的說出來。江山精泛起一絲微笑,此時,連他的面孔也恢復了人形,他道:“我深心之中的一點良知、靈光,終於戰勝了獸性,在這最後關頭總算恢復了人性,真是值得安慰之事。”
他的話聲忽然變得十分微弱,以致後來他說些什麼話,薛陵都聽不清楚。
薛陵想起一事,急忙大叫道:“江兄,江兄,那萬孽法師住在什麼地方?”
江山精嘴巴張開,可是喉嚨間格格有聲,竟說不出話,薛陵急忙又問了一遍,江山精用力地吐出好些聲音,可是薛陵只聽明白他說什麼“陵”和什麼“古墓”等字。
江山精瞑目長逝,身軀很快就僵硬了,薛陵把屍體搬落鐘樓之下,找個鋼鏟埋好屍體,然後洗乾淨身上血跡,這時已是午後時分,他奔到那座村寨之內,找到那位老婆婆,她的孫子們和孫媳婦都認得他,因此薛陵告訴他們說妖怪已除之事,他們也有幾分相信。
薛陵曉得已不必多說,反正過一段日子之後,妖怪絕跡,他們非信不可。
於是他繼續行程,向瀕海的威海衛進發,數日之後,他已到達威海衛。那時候,此城修築未久,城內居民還不甚多,不過由於常年有重兵駐紮,故此市面還算熱鬧,薛陵無暇遊覽,匆匆忙忙向港口海邊走去。
他穿過市街之時,便已發覺許多人用驚詫的目光瞧望著他,薛陵心下微感詫異,忖道:
“我裝扮乞丐已有多日,沒有人瞧出破綻,但此處之人都驚詫的瞧望我,不知是何緣故?”
他不時碰到一隊隊的官兵,在他細心察看之下,覺得這些官兵步伐不整,微有紊亂之象,可見得統帶此城兵馬的將官,治軍不嚴。
明代倭寇之亂,由來已久,當元末明初之際,日本因有南北朝之爭,南朝失敗,遺民多避入海中,遂成海盜,到明初朱洪武統一天下,以前與他對敵過的張士誠、方國珍餘黨不少逃亡海上,加入倭寇,作他們的嚮導。
明太祖雖然運用過政治手腕,遣使日本,而日本國王良懷也奉表稱臣,然而倭寇之患如故,因此,明太祖知道空言不能止禍,便命信國公湯和巡視海上,山東、江南北、浙東西沿海五十九城,威海衛便是其時修築的。後來又在福建等地建十六城,藉民為兵,以資守衛。
現下正是嘉靖卅三年,倭寇之勢最盛,這是因為嚴嵩當國持政,貪墨弄權,朝政紊亂,邊防不修。加上近十餘年來,沿海人民被繁重的雜役所迫,多逃避入倭,去年沿海告急,嚴嵩派他的黨羽趙文華督促海防,這趙文華不學無術,既無治寇辦法,又貪汙兇橫,侵餉冒功,對於沿海的昌國、上海、金山諸城鎮,淪失在侯寇手中之事,毫無辦法,反而使諸軍失去鬥志,倭寇益發得勢橫行。當時倭寇都是闊衣寬袖,沿海之人稱為蝴蝶兵,他們的船舶多奉“八幡菩薩”,所以稱為八幡船,沿海居民一見八幡船和蝴蝶兵,都很懼怕。所以往往一小群數十名蝴蝶兵,就在沿海轉戰千里,如入無人之境。
這便是當時倭禍的大略形勢,薛陵一向很關心國事,所以以前雖然住在北方內陸,但對倭寇禍邊之事,也略知梗概,他剛剛走到通向港口的城門,但見禁衛森嚴,城門上下內外,都有許多官兵把守。
他心中一動,忖道:“是的,我這一身裝束,來到這海濱防倭重地,自然會惹人注目,試想流浪乞討之人,怎會跑到這等地方覓食呢?”
心中忖想之際,已到了城門邊,兩名持戈軍士攔住他,盤問姓名來歷與及何事出城。
薛陵報出真賣姓名,又說出要到城外尋訪一位世交老丈,正在說時,一名軍官過來,他長相十分精幹,雖然階級甚低,卻有一股懾人的威嚴氣概。
那兩名軍士似是十分畏懼這位官長,語氣態度都很和靄,不敢叱叱喝喝,薛陵對這名軍官登時大生好感,心想:軍中若然都是這等嚴明軍官,定必能大得當地民心。
他忍不住向那軍官請教姓名,那軍官掠過一絲訝異之色,旋即答道:“本旗何元凱,現在請你到衛所走一趟,待本旗派人查明你所言各節屬實,當即放行。”
薛陵忖道:“海防重地,事關國家安危,自應嚴格查核出入之人。”
於是只好跟他向迴路走去,不一會,只見一座府衙,旗幟飄揚,禁衛森嚴,衙前守著“威海衛行都司”,他們進衙之後,薛陵被安置在一間大房子內,裡面官兵進進出出,還有許多人民申請各事,甚是熱鬧。
那旗牌官何元凱吩咐兩名軍士看守薛陵,自去報告及派人查問薛陵所說往訪之人,薛陵已說明是廣寒玉女邵玉華派他前來,心想那位歐陽元章老前輩聽得邵玉華之名,定必肯為他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