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西部五十號公路上某卡車休息站
五十號公路,號稱是全美國最荒僻孤單的州際公路。沿途清一色是黃沙滿天的沙漠景緻,甚至有些地段寸草不生,連鳥兒都懶得來下蛋。
「TruckBoyDining」(卡車小子餐廳)的霓虹招牌,在這前不搭村,後不著店的蠻荒漠地裡,熱情得有些突兀。
迥異於一般公路休息站的停車場,「卡車小子」的停車格里,是一輛輛巨無霸的貨櫃卡車。
星月在天幕裡放光,夏季躁熱的夜風撩過,捎來了滾滾的沙塵,也揚動了黃土停車場的塵煙。遼闊無盡的平原裡,只有遠方隱隱起伏著山的曲線,四周除了一條通向黑暗的筆直公路,以及「卡車小子」燈光,再無一點人煙。
對於任何習慣文明都市的旅人而言,這個天不管地帶無疑是「蠻荒」的最佳寫照。
卡車司機是一個危險又寂寞的行業,有時行駛在一些較少人跡的州際公路上,往往一整天下來遇不到一輛交會的車,三、四天碰不到可以說話的人。也因為行經的路線泰半車少人稀,如果中途發生了事故——無論人為的或意外——很有可能屍骨已寒之後才被其他路人發現。
可是,開卡車的獲利頗高,條件又不嚴苛,任何人只要考得到職業駕照,又吃得起苦,不怕危險,都可以來做這一行;比起其他什麼坐辦公桌的白領工作,還要講學經歷、人事背景……等等,加入這個行業的限制是少多了。
「卡車小子」的門開開合合,出入的幾乎都是超大塊頭的卡車司機,共通特徵是高壯肥碩,身高界於一八-到兩百公分,體重分佈在一百公斤到兩百公斤。
這可不是對「卡車司機」的刻板印象!畢竟幹這行的人,一天到晚要上下貨,而且卡車的方向盤極重,若不是身強體壯的犬男人,還真做不來。
再者,開卡車終究不是文明度很高的工作,大家都是粗人,難免會有一些同行彼此有過過節。如果在荒僻之地遇到了,瘦弱的傢伙一干起架來,被人家掛掉了埋在野地裡,二十年都找不到屍骨。沒有三兩三的人,就不適合上梁山。因此,美國的卡車司機普遍看起來巨大肥壯、一臉橫肉的樣子,也就不足以為奇了。
「啊,是你!我們又碰面了。」一聲驚喜的叫喚引起了店內其他卡車司機的注意。
看清了發話人竟然是一個瘦瘦小小的金髮男人,身旁還跟著同樣羞怯的妻子和兩個小孩後,好奇心又更上一層。這平凡的一家人活像誤闖入巨人國似的。
金髮男人熱烈地走向一位獨坐的大個兒。
「唉,上個休息站我忘了請教你的大名了,我是菲利普,這是我的妻子艾瑟。」菲利普也不管人家正在吃飯,興奮地捧著他的大手一陣猛搖,搖沒兩三下就有點尷尬地把巨掌還給人家。
這種沉重的骨架,握久了也是會酸的。
「我是柯納-葛瑞,叫我『柯納』或『小柯』都可以。剛才只是舉手之勞,你太客氣了。」有女士在場,大個兒表現出與他粗獷外表完全不相襯的細心,站起來替女士拉開座位,邀請這一家人加入用餐的行列。
菲利普敬畏地打量他。
他有多高呢?目測大概是一九○公分吧!體重在九十公斤上下。而這九十公斤,保證每一分都勇壯精實,沒有一絲贅肉。
柯納身上有著長年從事勞動事業的人所養成的肌肉,這種肌肉和健身房裡打造出來的完全不同。那些健身男的每個曲線都像用尺量的一樣,而柯納,他兩隻鼓漲的臂膀宛如山峰一樣,渾然天成;襯衫下本僨的胸膛,牛仔褲包覆的腿股,強壯之餘,又充滿了粗獷的美感。
儘管體型像座小山一樣,他的年紀卻出奇年輕,言語出奇溫和,眼神出奇熱誠。在一群粗魯不文的卡車司機中,氣質有點不同。
他的長相在一般人的標準裡不算特別俊美,可是比起在場其他大胖子,可算是世紀美男子了。褐發褐眼,端正的五官,似乎斷過一兩次的鼻樑,薄薄含笑的嘴唇,別有一股男性魅力。
「千萬別這麼說,在上一個城市,如果不是你替我們找回走失的小鬼,我們的旅程早已提前結束。」菲利普輕拍一下二兒子的頭。「還不叫柯納叔叔!」
「柯納叔叔。」小朋友平白捱了一下,委屈地嘟著嘴。
「小柯!」
轟!天外飛來一記巨掌,重重拍上柯納的臂膀,伴隨著如雷的大笑聲,轟隆隆震痛了每個人的耳朵。「你又幹了什麼好事,讓人家一路追上來謝天又謝地?」
菲利普看著他身後的超大塊頭。要命!柯納已經夠可觀的了,這位巨人簡直有柯納的一倍半。
「大約翰,你什麼時候到的?」柯納抬頭看見老朋友,白牙笑得更燦亮。
「我們小柯有個外號,叫『五十號公路的良心』,你們就知道他有多常行俠仗義了。」約翰對被嚇壞的一家子人擠眉弄眼。
柯納尷尬地接口。「你別胡說八道了,趕快叫東西吃吧!今天晚上要繼續往下跑嗎?」
大約翰搖搖粗厚的脖子。
「人老了,還是別向自己的體能挑戰比較好,我想留著一條命多賺幾年錢。」半晌,他的聲音忽然放低,「今天我在路上聽說,大麥也往這個方向來,大概落後我們一天的車程。」
柯納頓了一頓。「我知道了,謝謝你。」
兩個人寒喧了幾句,約翰逕自移向另一桌老朋友。
「再往下走四十分鐘,有一間乾淨的旅店可以投宿,你們吃完了趕快上路吧!」柯納有禮地說。「我先告退了。」
菲利普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這裡來往都是卡車司機,實在不適合他們這種舉家旅行的小廂形車多做停留。
「你今晚也要睡在那間旅店嗎?」
「我的卡車上就有睡床,今晚會在這裡停上一宿,明天早上才出發。」柯納笑道。
「我知道了,謝謝你。」
柯納隨意點了點頭,以著和體型迥異的優雅步伐,往店門口進去。
吧檯一角,一雙纖白的手舉高信用卡。
「老闆,結帳。」
老闆眼睛看過去,愣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接過信用卡,替女客結了沒吃幾口的漢堡錢。
年輕女客踩著貓般的腳步,也往店門口而去。
☆☆☆
嘩啦!涼澈入骨的水潑在臉上,真有說不出的舒服。
當了卡車司機這四年多來,唯一讓柯納痛苦的一點,就是洗澡很不方便。幸好有些休息站會像「卡車小子」這樣,設立簡便的淋浴設備,免費供用餐的司機使用。
他先進公共浴間裡沖掉一身的黏膩及塵土,再出來外面的洗手檯洗淨幾件襯衫——連同他現在穿的這一件。
七月的氣溫炎熱,到了明天早上,襯衫早就乾了。
奢侈地多潑幾把冷水後,他擰乾毛巾,拭去滿頭滿臉的水澤。
旁邊的水龍頭被另一個人旋開來,他隨意瞄了一眼,然後,愣住。
一個女人。而且不是普通女人,是一個很美、很美、很美、很美的東方女人。
柯納唸的書不多,此時腦中除了一連串的「很美」之外,完全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
他第一次看見這麼美的東方人。
不,不只東方人,甚至在他見過的西方女人裡,也沒有和她一樣美麗的。
她的黑髮直長如水,光可鑑人,一路流洩下她的腰間,發麵沾著幾顆被他濺溼的水珠子。水珠兒凝定一晌,漸漸順下發梢,被飢渴的土地吸食,讓人喉頭不自覺跟著騷動,渴望接到那幾顆甘泉的是自己。
她杏仁形的眼眸涼如秋水,漾著某些深不可測的意緒,挺俏的鼻樑下,是兩片天然粉淡的櫻唇,唇角微勾著淺淡的笑;那完美無瑕的雪膚膩肌,幾乎同她身上裙裾飄揚的白絲連身洋裝同化成一色。
雪色般透明的肌膚,襯著幕色般濃密的烏絲;清淡自若的神情,映著眉眼間若有似無的誘惑力;她宛如從哪個古畫卷軸裡掉出來的仙人兒,和粗魯不文的環境完全格格不入。
從她上好的衣料,與舉止之間的優雅,柯納感覺得出她應該出身不凡。但,一位高雅的淑女,又是如何落單在地廣人稀的莽地之間呢?
驚豔過去,現實立刻靠攏。
他挺直身,四下打量了一圈,約略確定了一件事。「你只有一個人?」
站直的他,與她的身高落差立刻顯現了出來。美人兒頂多構到他的胸口上緣,和他的高壯一比,直像是細緻嬌弱的白瓷人兒。
聽見他的詢問,她輕挑高一側眉毛,似笑非笑。
「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替你感到擔心而已。」他尷尬地清清喉嚨。
秀眉回覆平直,這回是優美的左唇角輕輕挑開。
柯納又被她笑得心慌意亂。
「我不是壞人,真的不是。」他連忙強調。
「我只有一個人,你有何建議嗎?」她的音調比他想像中還要低一些,有一種徐緩濃沉的感覺,如清晨乍醒的聲音……
他連忙甩去所有遐想。
「單身女子,而且是如你這樣美麗的女人,入了夜還逗留在卡車司機休息站,是非常危險的事。」
「大約翰先生說得果然沒錯,你真是『五十號公路的良心』。」她又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神秘情調了。
「抱歉,我不該多管閒事。」他撥了撥亂髮,掩飾自己的困窘。
「你真的想幫助我嗎?」她的語調輕輕徐徐的,帶著淡淡笑意的。
「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沒辦法,老媽從小教育他,不能對陷入麻煩的女士袖手不理。
她轉開頭,看向其他方向,好一會兒才又轉回來注視他。這一回,笑意不見了,但那種令人心怦的深邃眼神仍看得他心跳加速。
「你的目的是哪裡?」
「沒有所謂目的地,我就是一站一站地卸貨和運貨。」希望她不是要搭他的便車。
「那你的下一站呢?」她進一步詢問,姿態完全不顯得咄咄逼人,卻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回答。
「芝加哥。」
她輕嗯了一聲。
「那就好人做到底,載我一乘吧!我也要到芝加哥去。」嬌容再度轉向遠方。
卡車小子位在沙漠邊陲,連灰狗巴士都不停靠,她必定是自己開車前來的才是。既然如此,她也有辦法自行離去。
此去芝加哥起碼還有一千英哩,開車要花上兩、三天,更何況他中途還有幾個貨站必須停靠,這趟便車搭下來,起碼要花她一週以上。
他的好意是有底限的,不包括和一個來歷不明的異國女子獨處七、八天。
「你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我的皮包被偷了,身上一毛錢都沒有,載我來的人和我吵了一架,自己把車給開走了,你說我該如何是好呢?」她垂下嬌容,飄逸的青絲灑落在胸前,楚楚可憐。
「這一趟去芝加哥的路非常遙遠,你就這麼相信初識的我?」
「你是『五十號公路的良心』,不是嗎?」
柯納幾乎誤以為她在調侃他了,但那嬌怯可人的神情依舊,他立刻說服是自己想太多了。
「或許我可以載你到下一個文明城市,你可以打電話聯絡朋友來接你。」他猶想掙扎。
美人兒輕嘆一聲,真會讓人酥醉軟腳。
「不勉強的,你沒有義務要幫我,我另外去找其他司機先生好了。」她語中的堅強,反而彰顯了處境的脆弱。
「不行!」
她這樣一個怯生生的美人兒,跑去和其他長期處於慾求不滿狀態的司機同坐一車,誰知道開到無法無天的荒野地帶裡,會出什麼亂子?
當然,這不是他的責任,一點都不是。他也從來沒有那種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的志向,可是……
喔!該死!他做不到放手不理!
看著脆弱無助的她,以及那令人幾乎無法呼吸的花容月貌,他就是無法狠下心來。
「好吧!我就載你一程。」他重重嘆了口氣,屈服了。「可以請問小姐芳名嗎?」
若真若幻的笑意重新攀上她的唇線。她靈透的眸閃著光芒,帶給他無此奇異的感受。
「雪(Snow)。」她輕聲說。「柯納,你不會後悔的,我一定會報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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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味道?
一天下來,柯納鼻端前不斷被一股若有似無的香味所纏繞。
它既不是明顯地張揚著,又不是不存在,就這麼似聚還散,忽遠忽近,搞得他不想正視它,卻又不斷被侵擾。
他曾試探過,雪說她連行李都沒有,當然更無法擦香水。
他心不在焉,手上控制著一臺龐然大物,情思卻遊移於迷幻的境地裡。
是了,這是一種屬於雌性的氣息,侵入了雄性空間後,帶來奇異的感官滋味。
早上出發的時候,為了在兩個人之間找一些話題來聊,免得尷尬,也順便探聽一點她的底細,他先從最基本的自我介紹談起。結果幾個小時下來,他什麼話都沒從她嘴裡套出來,倒是自己的身家背景嘰哩咕嚕地招了不少。
他這邊能講的都已經差不多了,她那邊所透露的資料還是少得可憐——除了今年二十二歲,小他兩歲,來自臺灣之外,她甚至連完整的姓名都含糊交代過去。
柯納的外表雖然粗獷豪爽,對安全的考量上卻是心細如髮。對於搭載這種來路不明的女人,他向來是拒之大吉的,就算遇到推拒不掉的,也會在言行間有所保留。
只能說,她身上有一股迷離的氣質,教人不由自主地想一探究竟。
像現在,在她順水推舟的輕聲笑語裡,他又開始介紹起了自己的家庭成員。
「我父親生前也是一位卡車司機。這輛卡車就是他去世之後,留給我的。」柯納拍拍方向盤,憐愛的表情宛如拍撫的是一隻小狗或小貓。
「原來強健的體魄來自於家族遺傳呀。」她的尾音拉得長長的。
柯納的耳朵一熱,心跳開始加速起來。
人家的神情安恬自在,好像剛才說的話沒什麼特別的含意,他連忙收攝住心神,不敢再亂看亂想。
「我高中畢業之後,先到卡車司機的職業學校修了幾門課,考中了執照就開始開卡車了。」
「你家裡還有其他兄弟姊妹嗎?」她隨口問。
「沒有,我和母親相依鬼命。每一趟路如果經過家附近,就會順便繞回家看看。」
「這樣長年在路上奔馳,老半天遇不上個朋友,難道不寂寞嗎?」她淺淺微笑。
「習慣了也就沒什麼。」柯納聳了聳肩。「天天在路上跑,交到的朋友也不少。」
「感情方面一定不容易有著落羅?」
他耳朵一紅。
「還好啦。」含糊地蒙過去。
「真可惜。」她又漾起那種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了,看起來充滿了誘惑的深意。
每次他才丟開對她的遐想,不到兩秒鐘,她身上又會發出一股灼人的電波,挑逗他的意志力。
偏生她的氣質又是如此清貴高雅,怎麼看都不像會在公路上勾引卡車司機的女人。
你不會後悔的。昨天她說。
唉,他後悔了!
幹嘛沒事自找苦吃,在慾求不滿了整個月之後,還與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單獨關在密閉空間裡呢?柯納,你這個軟心腸的白痴!
「傍晚之前我們會抵達密蘇里州和內華達州的交界,我會在附近的城鎮停下來,吃個晚飯,你要不要試試看聯絡其他的朋友來接你?」
「你覺得我煩了?」她神色一變,花容慘澹地望著他。
「不是,我只是想……」他慌亂地想解釋。
「沒關係的。」滑亮如緞的秀髮垂下來,遮住了她雪白的容顏,「如果我給你帶來麻煩,你隨便找個地方讓我下車就好,我不會再麻煩你的。」
那楚楚動人的模樣真會令人甘願以死來明志。
「不是不是,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唉!我一定會依約載你到芝加哥,你別再想著中途下車的事了,你一個漂漂亮亮的女孩子,落了單是很危險的事。」
「噢。」她抬起頭,眉宇間全是狡黠的笑意。
罷了!算了!認了!他搖搖頭,送上三聲無奈。
「我覺得我們好像開了好久的車,怎麼才下午四點鐘而已?」她嬌慵地伸了一下懶腰,暗香隨著她的動作而益發散揚。
他忍著心浮氣躁。「這條公路的景色很單調,不是曠野就是黃沙,開來開去全是同一個景緻,難得你會覺得無聊。」
「你會不會累?想不想睡個午覺?」
柯納漸漸聽慣了她的語法,知道她現在一定又用那種迷離惑人的眼神在看他了。
「我很習慣了,如果你累的話,座位後面的布簾拉開,裡面有一張床,你可以進去睡一下。」
雪好奇地拉開布簾,看了一下,果然別有洞天呢!裡面隔出一個小小的空間,擺了張雙人床墊,床尾放著幾疊摺好的換洗衣物,和一個小儲物櫃。
她靈活地鑽進小空間裡,東摸摸西碰碰,一副有趣得不得了的模樣。昨夜她在卡車小子的長椅上將就一夜,今天破曉才搭上他的卡車出發,所以不曉得原來他的卡車上有睡床。
纖瘦的她坐在大床上,綽綽有餘,可是像他這樣的大塊頭躺進來,一定才勉強剛好而已。
她找了個角度躺下來,輕籲一口氣,小隔間裡都是他淡淡的男性味道。
柯納的角度看不見她,這卻更糟。因為她在「他的床上」發出一些——的聲音,反而更讓人不由自主地猜想她正在做什麼。想到她的女性香味溶進他的私人空間裡,他的體溫漸漸升高。
上帝!他默默祈求,求求你讓她趕快睡著吧!我雖然不是人面獸心的傢伙,也從未以「聖人」為終生職志啊!
「嗨。」她忽然鑽出來,下巴枕著他的椅背。
柯納差點沒從椅子上彈起來。
「怎麼了?」
「車子晃來晃去的,我一躺下來頭就暈。」她的眼窩下有淡青色的眼圈,神色慨慨的,顯然昨天晚上真的沒睡好。
「不然我先靠邊停幾個小時,我們兩個都打個盹。」憐惜之情自然而然發酵。
「這樣會不會耽誤到你的行程?」
當然會,而且是嚴重地耽誤。然而,看她一副嬌弱不勝的樣子,任何男人都無法狠下心來視而不見。
「只有兩個小時而已,不礙事的,反正我也有些累了。」他回開視線。「不過我們下一個休息站就不能停留太久了。」
「好,你車上還有多餘的乾糧嗎?」她神乏地問。
「有,你餓了嗎?」他通常會在車上儲放一些乾糧和簡便的炊具。有時錯過了宿頭,或者為了趕時間,就在荒野裡自炊自食起來。
「那我們晚上就不要停了,直接吃乾糧吧!」
「好。」
徵得他的同意,她自動鑽回小隔間裡躺下。
柯納把卡車轉向路旁的曠地裡停妥,在駕駛座上伸展了長腿,準備睡個午覺。
「啊,我佔了你的床位。」柔細的輕呼從身後飄過來。
「沒關係,你睡吧。」他閉上眼睛,從椅側摸出一頂棒球帽倒扣在臉上。
車廂內有半晌的沉默。
「你也進來睡吧,裡面的空位還綽綽有餘。」一隻白嫩的纖手從布簾間探出來。
柯納頓時睜大眼睛,睡意全消。「這……不太好吧!」
「奇怪,我都不在意了,你擔心什麼?」又是那種害他小鹿亂撞的輕笑語調。
「你……我……你也容易太相信人了。你對我毫不認識,就這麼放心跟我同睡一張床嗎?」他結結巴巴的。
如果換成任何人,他會肯定自己遇到一個追求性愛的豪放女。很多女人會覺得他們這種虎背熊腰的卡車司機生活方式「很浪漫」,常常會在他們聚集的休息站裡釣個凱子,兩人同行幾段路,當然也一起分享美妙的肉體關係。等到目的地到了,各自分道揚鑣,她們再去找下一趟刺激的公路之旅。
但是,打死任何人都不會以為雪也是那種女人。她的氣質太乾淨了,甚至常在無意間流露一種矜貴的神情——不過偶爾又會有意無意的挑惑他,彷佛身上同時融合了仙女與妖女的特質,害他心裡癢滋滋的。
「我認識你的地方可多了。你叫柯納,俄亥俄州人士,家中只剩一個寡母,高中畢業後對唸書沒興趣,便繼承父志,以開卡車為業。對了,還有個外號叫『五十號公路的良心』,這樣夠不夠?」她懶洋洋地扯動他衣角。
「可是……」他對自己沒信心啊!
「不然我睡椅子上好了。我的體型比你小,睡起來比較不會不舒服,床鋪就讓給你睡。」說著,她又要鑽出來。
「不用了!」柯納有苦說不出。「如果你真的不介意,那我們兩個就擠一擠吧。」
呵,銀鈴的笑聲響了一串,她往內側縮回去,讓他進來。
上帝,請賜我超人的剋制力!他抹了一下臉,鑽進小隔間裡。
本來還算充裕的空間,他一進來就填滿了。
雪縮進內側,眸心亮著明淨水靈的光彩。他雖然可以勉強自己不看她,卻無法命令她的幽香不飄進他的鼻端裡。
「睡吧。」
他閉上眼睛,鴕鳥地在腦子裡挖一個洞,將「香味」、「女人」和「同床共枕」有關的思維,全推進那個洞裡,埋掉!
尋愛-四月天獨家制作
柯納不知道事情是如何開始的。
只知道自己漸漸從睡眠中醒來時,於是,一切都顯得如此自然。
他的神智仍然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感性接管了理性。懷裡那具馨香的女體軟如棉絮,他閉著眼只憑直覺,鼻端埋入香軟柔膩的頸項間。
極致的觸感讓他迷醉了,他伸舌輕舔,然後輕吮,在白緞上印出一抹玫瑰紅。
行進路線自然而然移上一雙紅唇。剛開始,它並沒有開啟,直到他不斷地輕啄,舔弄,它終於分開來,讓他的舌侵入更細軟溼嫩的內在。
這一定是天堂,他神智模糊地想。
吻著、碰著、抱著、舔著,每遇到任何屏障,就急切地將它剝除移開,直至他手下的每一寸雪肌玉膚都敞然以對,他才滿足地輕嘆一聲。
身下原本處於被動的人兒輕哼一聲,突然攀住他的肩臂。他睜開眼,努力想從蒙朧中清醒過來,一雙封上來的櫻唇卻讓思緒嚴重短路。
他輕嘆一聲,愉悅地享受一切即將發生的事。
大床上擠著兩個人,原本稍嫌窄迫,但是當一個人是重疊在另一個人身上時,空間便恰到好處了。
卡車外已進入黃昏薄暮,卡車內也進入一個瑰色旖旎的風光,空氣裡瀰漫著情慾的氣息,輕呢淺吟,聲聲催動人心。
久未解放的他益發瘋狂了,他努力攻掠每一寸戰士,佔有每一座城池。意識昏昧的他,渾忘了自己和她的體型差距,只能令本能接管一切。
當極致的一刻來臨之時,他放聲嘶吼,巨壯的軀幹緊緊繃住,再陡然垮下來。
良久,沒有人有辦法說話。
直到歡愛的餘韻漸漸平息,意識回覆清晰,他的身體驀地僵直住。
老天!他做了什麼?
一個驚嚇的念頭劈進他的腦門裡。
柯納猛然翻開身,速度之快,幾乎撞翻卡車的椅背。
他呆坐在床腳,腦中一團混亂,無法相信自己的齷齪。
他竟然在半夢半醒之際,強……強暴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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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該死該死該死!柯納用力捧住腦袋。他就知道他不應該搭載一個單身女子。他對自己太放心了,她也對他太放心了!這種獸性從未發生在他的身上過,他便以為自己能剋制得了對她的渴望。如今出了事,怎麼辦?
「你在驚慌什麼?」
輕柔的詢問穿透一切震駭,飄進他的意識裡。他茫然望向她,喉嚨一緊。
雪的衣衫幾乎已被他剝光了,絲質的衣料無法抵擋他強勁的力道,袖子裂了,前襟被撕開,幾顆鈕釦散落了整床。
她已坐了起來,嬌軀近乎毫無遮掩,袒裎於他的眼前。浮滿了斑斑吻痕,兩顆嫩紅的蓓蕾在撕裂的前襟下,若隱若現,猶如躲藏在綠葉後的草莓。
她玉軀、腿間都是被他侵佔過的痕跡,空氣裡的氣味也不容他逃避事實。
他該道歉,但是,道歉能彌補她所受的傷害嗎?柯納迷茫了。
「我……我……對不起,我不該……是我的錯!」
她的神情出奇地平靜。「不用擔心,我已經說過,我會報答你。」
柯納心頭一緊。「我不需要你用這樣的方式報答我。」
緩緩的,她漾開一抹魅惑的笑。
「如果我說,我也要呢?」
柯納只有更加迷惑。在他以為自己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之時,她卻告訴他,她是自願的?
「我……」他年輕的臉龐寫滿茫然無緒。「你不像是那種女人……」
「過來。」她忽然向他伸出手。
他下意識地移近她。
雪拉他躺好,再安然枕在他的臂彎。期間,動作有一點僵硬,顯然是某人方才太不知憐香惜玉的後遺症。
「我好累哦!讓我睡一下。」她呢噥。「我們明天早上再出發好嗎?」
當她像只撒嬌的貓兒,蜷進他的胸前時,他的心中忽然湧上奇異的平靜感。
她是一朵嬌貴美麗的蘭,而他只是一個平凡粗野的卡車司機。可想而知,他們來自相異的生活背景與階層,在普通的情況下,可能永遠都不會相遇。
而今,他們非但認識了,他還佔有了她……
「我有沒有傷了你?」他沙啞地問。
「我很好。別擔心,我也要它發生。」
當她這麼說時,臉孔埋在他的胸坎間,柯納看不見她的表情。
是他聽錯了嗎?他總覺得她的語氣好冷淡,彷彿在說著和自己渾然無關的事。
冷淡之外,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悽愴。這種奇異的感覺,困擾了他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