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歸靈才一鬆手,沈鷹豔已一骨碌從地下跳起,她喘著氣,又驚又喜地顫著聲問:“真是我命不該絕啊,屈歸靈,你卻怎麼會鬼差神使的在這個節骨眼上來到這裡?”
屈歸靈笑道:“從我帶著何如霜何姑娘的信件,送達‘海口集’‘千帆幫’的總堂口開始,這就是一個脈絡相傳的完整故事了,沈鷹豔,你是聰明人,莫非想不出來?”
沈鷹豔略一尋思,已自了悟:“這麼說來,你是幫著何起濤那一夥,來踹老魏垛子窯的?”
屈歸靈坦白地道:“不錯,就是這麼回事。”
連連搖頭,沈鷹豔不以為然地道:“屈歸靈啊,就算你藝高人膽大,也不作興這般自尋死路,姓魏的是何等人物?他手下又有多少死士驍將?單憑你一個——不,三個人,居然便待砸人家的老窩、抄人家的底?你們乃是閉著眼跳火坑,通通嫌命長啦?”
一旁,何如霞冷冷地道:“你是誰?紅口白牙淨說些洩氣話,自己窩囊,可不該把別人也一道看遍了!”
怔了怔,沈鷹豔卻硬生生憋住了這口氣,反而陪著笑道:“對不起,這位姑娘是——?”
屈歸靈趕忙打著圓場道:“這是‘千帆幫’何幫主的二千金,何如霞何姑娘。”
沈鷹豔微微一福,儘管心裡不是滋味,臉上的笑容可一點也不淡:“原來是二小姐,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當著二小姐的面前胡言亂語,惹得二小姐不痛快,這全是我的罪過,還望二小姐大人大量,莫要見怪才是……”
何如霞僵著臉沒有答腔,倒是葉潛龍看不過去,極為少有的主動搭上話來:“沈姑娘好說,我是葉潛龍——”
沈鷹豔“啊”了一聲,做出一副“如雷貫耳”的誇張表情,立刻又見了禮:“葉總巡行,想不到在這兒會遇上你,可真是久仰啦……”
葉潛龍放低了聲調道:“沈姑娘,看你模樣,似是不怎麼妥貼,好像正在逃避什麼?”
沈鷹豔猶有餘悸的朝方才過來的方向看了看,身子本能的抖索了一下:“總巡行,實不相瞞,我如今和一頭喪家之犬差不多少,‘鐵槳旗’的追兵說來就來,一旦吃他們拿住,就不將我屍分八塊,也必定剝皮抽筋,我可得儘早離開此地,越快越好……”
屈歸靈平靜地道:“別慌,至少到目前,還不見追兵的影子,你無妨先歇會兒,喘口氣,我們還有點小事想麻煩你指引指引,在此期間萬一有人摸上來,我們也負責替你退敵就是!”
拍著自己胸口,沈鷹豔有些心驚膽顫地道:“恁是恨不能插翅飛走,衝著你姓屈的亦不得不留下來,算一算,我對你虧欠不少,我說屈歸靈,‘雙叉渡’河上那一碼事,你可怪不得我,我是被那幹殺千刀逼著乾的……”
屈歸靈笑笑,道:“你待保命圖活,也說不得了,但第二次的解藥,份量該已足夠我祛毒延壽了吧?”
沈鷹豔乾笑著道:“別挖苦人了,姓屈的,要是第二次我仍在騙你,你還活得到如今?”
頓了頓,她望一眼旁邊神色冷鬱的何如霞,聲音極輕極輕地道:“這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屈歸靈,大約你們在看過那封信以後全清楚了?”
屈歸靈點頭:“裡外裡,都是魏長風一個人作的孽!”
沈鷹豔嘆口氣,愁眉苦臉地道:“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什麼不敢將狙殺你的因由據實相告的苦衷了吧?
魏長風的虎威我招惹不起,誰洩了他的密,誰就非倒黴不可,我一個江湖女混子,再有三頭六臂,也鬥不過他那麼大的勢力,人待朝下活,就不得不為自己設想……“
屈歸靈似笑非笑地道:“但到頭來你也不曾落得兩面光滑,危中行他們照樣要收拾你!”
沈鷹豔的眼皮子驀地往上抽,她恨恨地道:“‘雙叉渡’的河面上,你是跑了,我卻朝哪裡逃去?他們把我押回‘黑巖半島’這鬼地方,三不管先囚起來,好幾天不問不聞,我正擔心姓魏的會如何處置我,前天夜裡才從守衛的嘴裡套出消息來。原來整個事情已經掀開了,大麻煩跟著就到,姓魏的連日加夜忙著召集屬下,廣邀幫手,商議應對之策,一時顧不得整治我,我聽到消息,可是驚喜交集,再三思忖之下,決定趁此難得良機,冒險破牢逃走……”
屈歸靈道:“看樣子,你是成功啦?”
攤攤手,沈鷹豔道:“我是假裝得了‘絞腸痧’,在石牢中又叫又滾,引誘守衛入門探視,才藉機做了他們手腳,這一陣,約模已被他們同夥發現了。”
屈歸靈知道沈鷹豔內心的那種壓迫感,也明白她急於離去的焦灼慾念,於是,他很簡單的發出他想問的幾個問題:“沈鷹豔,有關‘黑巖半島’‘鐵槳旗’內部的佈置情形,我們還不大清楚,有些事,尚得煩你就你所知,給我們點撥點撥——魏長風如今人在何處?他都邀請了外面哪些幫手,以及,他們總堂口的防衛實力、分佈狀況如何?”
沈鷹豔苦笑過:“你別對我有太大的希望,屈歸靈,我和你一樣,那些人早已不把我當夥伴看了,從‘雙叉渡’被押回來,我就是囚犯一個,還能得到什麼機密消息?”
屈歸靈皺著眉道:“莫不成你一點情況都不知道?”
思索了片刻,沈鷹豔遲疑著道:“當然也不是一點都不知道,只是所知實在有限,而且是否必定可靠也不敢說,屈歸靈,我照我聽過的講出來,準確性如何,就要你自己判斷了……
魏長風像是有時在他堂口裡,有時外出,什麼辰光人在何處,除了他身邊幾個心腹,誰都拿不準,至於外頭他邀請了哪些幫手,我只零零碎碎聽守衛的人提起幾個名號,好像有‘赤瞳子’柴宣、‘摘瓢’熊光渭、筏幫的什麼四判、‘貫月俄’方化,和‘陰陽無常’一干人,其餘還有些什麼角色,我就不曉得了。“
屈歸靈道:“你提供的消息對我們尚有幫助,沈鷹豔,接著說下去!”
沈鷹豔細細回想著,緩慢地道:“至於‘鐵槳旗’本身的實力如何,以及內部的佈署情形,我所知道的一點資料,恐怕就太沒有價值了;被關的那幾天裡,一共出來放風三次,只看到他們巡邏的密度增加,明樁暗卡也按插了不少,但哪兒有什麼人指揮、何處有些什麼機關埋伏、他們的好手又是怎麼個搭配法,可就完全搞不清楚啦……”
一直也在注意聆聽的葉潛龍,不覺大感失望——沈鷹豔所能提供的敵情,委實用途不大,除了多指出幾個外來的助拳者,其餘的說了等於沒有說,他深深吸了口氣,插進來道:“沈姑娘,你僅能告訴我們這些?”
沈鷹豔十分抱歉地道:“總巡行,很對不住,這已經是我全部所知,我人在‘鐵槳旗’的老窯裡,不過一個囚犯,何能指望他們對我推心置腹?能活到今天不被他們宰掉,已算是燒了高香!”
葉潛龍咧著嘴道:“不管怎麼說,沈姑娘,我們還是謝謝你了。”
沈鷹豔目注屈歸靈,神情有些兒央告:“如果沒有別的事,屈歸靈,我想——”
屈歸靈道:“請便,一路小心,可不要又著了道!”
沈鷹豔帶幾分窘迫地道:“說真話,這個時候我撒鴨子一走,未免有點臨難苟免、貪生怕死的味道,但,唉,我實在惹不起姓魏的與他那一干凶神惡煞,能閃著還是遠閃為妙,屈歸靈,你好歹得曲涵著……”
屈歸靈笑了:“你有這份心,我已很感激了,你走吧,沈鷹豔,我不會怪你的,這本就不關你的事,再則,你和‘千帆幫’之間,也沒有這種賣命的交情,人各有志,人各有路,恕我不送了。”
沈鷹豔想開口說什麼,嘴唇蠕動,卻欲言又止,於是,她低下頭,轉身而去。
望著沈鷹豔迅速消失於礁岩間的背影,何如霞微帶不屑的撇撇唇角:“這個姓沈的女人,不但邪氣,而且孬種,怎麼看她就怎麼不順眼!”
屈歸靈淡淡地道:
“其實她還不算頂壞,人嘛,生活在這種複雜險惡的環境裡,便不得不動腦筋保護自己,或者點子想多了,感覺上就未免透著疏離……”
哼了一聲,何如霞瞪了屈歸靈一眼:“誰想和她親近?”
葉潛龍忙道:“如霞,怎麼可以這樣對屈大哥說話?沈姑娘再是如何,人家總是屈大哥的朋友,與你帶生不熟的,由不得你這般恣意批評!”
何如霞抬頭瞧向陰霾的天空,胸口起伏,卻緊閉著嘴唇,好歹不曾回敬過來。
早已領教過這位何二小姐的脾氣,屈歸靈雖則不以為然,但並不覺得如何不快,他笑了笑,有意把題目從沈鷹豔身上扯開:“天色暗了,葉兄,這個半島上的天候,好像比其他地方特別來得陰晦。”
葉潛龍道:“可不是?人在這裡一待久了,連心情也都沉甸甸,溼塌塌的了……”
屈歸靈輕聲道:“再等頓飯辰光,只待夜色較濃,我們就開始行動,但葉兄,二姑娘恐怕不方便隨我們一同襲擊‘鐵槳旗’的老窯,該如何安置她,你得事先有個腹案,別到時候又使她不滿!”
葉潛龍眉宇之間,宛似打結,他斜睨了那頭的何如霞一眼,乾澀地道:“我想,讓她躲在一處容易隱蔽行藏的地方,為我們打接應,如有萬一,她退身突圍亦比較麻利,屈大哥,你說呢?”
微微聳肩,屈歸靈道:“只要二姑娘能接受就行,葉兄,你看著辦,我個人沒有什麼意見。”
眼珠子一翻,葉潛龍悻悻地道:“大家有言在先,這丫頭要是不聽指揮,看我怎生來教訓她!”
屈歸靈剛想說什麼,毫無徵兆的,突然在左側的礁石頂上冒出了三條黑色身影,三個人居高臨下,目光炯亮的俯視著他們,模樣倒像是早已知道他們窩藏在這石坳子裡一樣。
屈歸靈不由心頭一跳,正在詫異這幾個人怎麼來得如此詭密飄忽,礁石頂上,三個黑衣人中的一個已嗓調低沉地發了話:“‘鐵槳旗’‘雷鳴殿’所屬‘三刀斷虹’裴琮、蘇明峰、羅瑞就是我們兄弟三個,請問下面的朋友來自何幫何派何碼頭?”
這“三刀斷虹”雖然顯示著警戒的神色,但語氣卻相當溫和,並沒有立即的敵對行動,屈歸靈腦筋一轉,即刻想通了是怎麼回事——魏長風處在大戰將起的兇險境況中,目前正廣邀幫手,禮聘高才到來助拳,這些人來自四面八方,且多為生臉孔,“鐵槳旗‘的哥兒們不一定能認識幾個,因此即使發現陌生人,也不敢稍有魯莽,必得問清楚底蘊,始有進一步的措施,這種情況,無疑便給了他們一個暫且混充或近身搏擊的機會。
葉潛龍靠近屈歸靈,輕促地道:“‘三刀斷虹’是隸屬於‘雷鳴殿’的九名大把頭中的三個,都有一身好功夫,屈大哥,可要小心應付,免得被他們傳出警號,壞了大事!”
屈歸靈悄聲道:“他們認不認得你?”
搖搖頭,葉潛龍道:“彼此都聽說過對方名姓,但不曾見面。”
屈歸靈仰起頭來,以一種頗為清朗從容的語聲道:“三位大把頭,在下幾人是奉了敝寨主之命,專程從‘七星山’趕來,向魏瓢把子報到,聽候瓢把子差遣的——”
原先說話的黑衣人,這時形態更見和善,卻有些不太明白地追問下來:“兄弟裴琮,請教朋友,貴寨窯口設在‘七星山’,敢請示下組合名稱,以便代為傳報。”
屈歸靈安詳自若地道:“‘莽牛寨’,裴兄。”
那裴琮在上面念道了幾遍,帶幾分尷尬的打了個哈哈,略顯歉然地道:“對不住,朋友,因為近期蒞臨半島助陣的各方英雄豪傑太多,兄弟們不曾隨身攜帶備註冊頁,腦子裡一時又記不周全,三位來自‘七星山’‘莽牛寨’想是不錯,尊姓大名還煩見告,疏失冒犯之處,尚望三位海涵……”
屈歸靈緊接著道:“在下屈德,我那位伴當名喚葉仁,姑娘姓何,全是一個幫口的夥計……”
“三刀斷虹”分別從礁岩頂上躍落,在裴琮的黑衣飄飛下,屈歸靈正巧看到他將一隻短短的竹笛,塞入腰板帶中——可真叫險。
葉潛龍低促地問:“下一步該怎麼辦?”
屈歸靈面露微笑,回答的聲音卻冷森如刃:“幹掉他們!”
於是,裴琮與他的兩個兄弟來近了,姓裴的一邊朝前走,邊笑吟吟地伸出手道:“屈兄,請將敝瓢把子署名敬邀的碟文交付兄弟一閱,這是手續,請勿見怪,然後,兄弟自會引領各位到莊內賓館歇息。”
想不到還有這麼一招——屈歸靈卻神態自若,右手摸向懷裡,連連點頭:“當然當然,在下這就將碟文呈驗,裴兄,貴瓢把子那一手字,寫得好蒼勁——”
說著話,他的腳步也往上湊,兩個人中間的距離很快就接近到只有三兩步,裴琮手還在伸著,嘴巴才張開,不待吐出第一個字音,屈歸靈的右手已從懷中抽現,但是,抽現的手上沒有執著什麼碟文,僅是一隻尺許長的銀管,而裴琮的眸瞳裡甫始映入銀管的影像,“錚”一聲脆響,一抹寒電已若石火般彈出,“穿心刺”的細銳竿尖,就那麼快不可言的在呼吸相聞的交觸處射入裴琮的心臟!
從第一個反應,裴琮是察覺了屈歸靈手上的武器,然而卻也是他最後一個反應,他根本來不及有所思維,有所訝異,一切就已結束。
跟在裴琮後頭的,是他拜弟蘇明峰,蘇明峰只是聽到一聲機簧的響動,一柄寬如人掌,鈍尖利刃的“雙魚劍”已光華炫目的劈到頭頂,劍鋒割裂空氣,宛似魚鰭破水,發出“咚”“咚”怪響,他慌忙縮頸斜竄,背脊上一大片人肉業已血淋淋地拋上半空!
同一時間,何如霞亦猛撲羅瑞,何如霞的“鴛鴦劍”形式,恰與葉潛龍的“雙魚劍”相反——那是一對又窄又薄的劍身併合使用一個劍鞘,外面看去是一把劍,抽出之後,可以單劍施為,也可分為雙劍攻拒,小巧利落,極其狠毒。
羅瑞跟在最後,變化猝起,由於距離上的空間,已給了他抗拒的機會,但見他身形急旋,配在腰際的“鬼頭刀”暴翻出鞘,何如霞雙劍分刺,卻在出手的一剎,“哐”“哐”兩響被羅瑞連續封開!
葉潛龍不聲不吭,魁梧的軀體凌空倒流,“雙魚劍”光波洶湧,彷彿浪起千層,落雪繽紛,羅瑞雖然拚命閃躲,胸前背後,亦頓時綻裂了六道傷口!
另一邊,背脊受創的蘇明峰幾次想抽取插在腰帶上的短笛,全被屈歸靈揮掠若流星穿繞般的刺尖逼得難以如願,至於拔刀自衛,就更沒有餘暇了。
血和汗沾染得蘇明峰一頭一身,他豁力竄跳避讓,聲嘶氣竭地吼喝:“你們……你們是誰?為什麼對我兄弟如此斬盡殺絕?用這種陰狠手段害人,‘鐵槳旗’斷斷不會饒過你們……”
屈歸靈看似貼地前衝,卻在身形射出的須臾弓背向右飛起,當他難以思議的迴旋成半個弧度,“穿心刺”的刺尖便透進蘇明峰的頸側,將這位連刀都來不及拔出的“三刀斷虹”之一挑拋三尺,重重撞向一塊礁石又反彈落地!
蘇明峰的身子在地下輕輕抽搐,僅是抽搐了兩三下,羅瑞的半片腦袋也在“雙魚劍”的斜飛中怪形異狀的甩上了天,殷赤的鮮血和稠白的腦漿四濺迸灑,那股出奇的鏽腥氣,簡直能薰得人作嘔!
不錯,差一點就有人作嘔了——何如霞匆匆背身跑出老遠,以手捂著口鼻,雙肩不停聳動,像是強忍住心口間的翻騰……
葉潛龍拿靴底抹去劍刃上的血漬,瞧著何如霞那股難受樣兒,不禁連連搖頭,屈歸靈早已收回他的“穿心刺”,走過來不帶什麼表情地道:“葉兄,既然開了張,咱們就趁早動手,大幹他一番!”
葉潛龍悄悄一指何如霞,憋著聲氣道:“且等片刻,這丫頭大概少見血腥場合,正在那裡反胃欲嘔哩。”
屈歸靈平淡地道:“殺人也不是樁容易的事,有的人硬是下不了手,也永遠無法順應習慣。”
葉潛龍沉沉地道:“可不是?如霞使著性子,楞要跟著來,現在可嚐到滋味了,不知她明不明白,這才只是開始?越朝後越悽慘,我真擔心她受不了!”
屈歸靈道:“此刻退出,還來得及,葉兄,你能不能藉機會勸一勸二姑娘?”
默然片刻,葉潛龍有些勉強地道:“我試試看——”
那邊的何如霞霍地轉身過來,形容在蒼白中帶著蕭索,她冷冷地道:“誰也別想勸我退出,我是替姐姐報仇來的,不錯,我不習慣這種怖栗血腥的場面,但我自信可以忍受,你們在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的時候,恐怕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甘之若飴吧?”
還沒踏出一步的葉潛龍,立刻收住勢子站定原處,雙手尷尬地搓揉著:“如霞!話呢,是說得有理,但你要知道,我們是為了你好,像眼前這等血糊淋漓的景象,將會連續不斷的發生,那種悸懼感是相當壓迫人的,你少有經驗,怕你一時難以承受——”
何如霞揚著臉道:“葉叔,多經驗幾次就會習慣了!”
屈歸靈輕描淡寫的接過來道:
“求取經驗,該在平時就常受磨練,廠增體悟,臨陣捕殺之餘再來學習,不但不切實際,更把生死牽連看得輕忽了!”
狠狠瞪著屈歸靈,何如霞咬著牙道:“屈先生,你憑什麼來教訓我?”
屈歸靈似是早就預料會得著這麼一句回話,他微微一笑,毫不氣惱地道:“不是教訓,二姑娘,僅是上諫,忠言往往逆於耳,你說可是?”
用力一跺腳,何如霞憤怒地道:“你少給我來這一套,我有我的主見,任何人也左右不了我——包括你在內!”
屈歸靈安詳地道:“二姑娘息怒,我當然知道左右不了你,亦從不敢有此奢念,我已有言在先,僅僅是忠言上諫而已,二姑娘若覺得不中聽,只當沒聽到便罷。”
葉潛龍嘆了口氣,低聲道:“勸也白勸,這丫頭一朝發了性子,就拗執得像條牛,屈大哥,我看算了吧!”
屈歸靈道:“不隨著她,還能怎麼辦?”
頓了頓,他又壓著聲音道:“為了不使二姑娘涉險,葉兄,只有用你先前說過的法子——把她安插在一處便於周旋的隱密所在,必要時,也好趁早抽身突脫……”
葉潛龍道:“就這麼定規吧,屈大哥,咱們上路。”
三個人離開了石坳子,閃閃躲躲的摸向前面的那片莊院,而夜色漸濃,浪濤聲波波喧騰,永不停息又極有節奏地起伏來去,海風雜著鹽腥氣吹舐著,原是春末夏初的節令,竟寒瑟瑟的有著深秋般的涼意了。
來到一堆錯疊的礁石之旁,屈歸靈已悄悄向葉潛龍使了眼色,葉潛龍仔細打量著這堆礁石——位置正好隔著莊院左側院牆有六七丈遠近,石端的高度與牆頂平行,可能還略高一點,石型嵯峨雜亂,人隱其中,頗具掩蔽性,且退路良好,有這些礁岩可供掩護,把何如霞安排在這裡,乃是再好不過。
半伏著身子的何如霞,一見屈歸靈和葉潛龍在這種光景下忽然停止下來,不由起了疑惑,她扭轉面龐,低促地問:“怎麼不動啦?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情況?”
葉潛龍輕咳一聲,把臉色沉下,語聲加重:“眼前就要摸進‘鐵槳旗’的垛子窯上幹事了,如霞,我們三個可得嚴密配合,謹慎行動,絲毫不能有所疏忽,你明白麼?”
何如霞靜靜地道:“我明白,而且我也並沒有不聽調遣。”
葉潛龍道:“很好,現在我們就開始分配任務,你便隱藏在這堆礁石裡,注意四周動靜,替我與屈大哥打接應,如果萬一發現情勢不妙,不必等我們兩個出來,你務須先行撤身走人——”
眉梢子驟然挑起,何如霞面露慍色:“萬一情勢不妙,我先逃命,葉叔,這還叫打接應嗎?這豈不是臨難苟免?”
葉潛龍窒噎了一下,忙道:
“我,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是說,如果我們身陷重圍或局面大亂的辰光,你就不用冒險來援了,看狀況能脫身便脫身,我們兩個自有求活圖存之道,如霞,刀兵兇危,你切切不可貿然造次——”
何如霞冷峻地道:“這只是個苟安的閒差,葉叔,我來此地,可不是為了看熱鬧來的!”
重重一哼,葉潛龍道:“如霞,我們有言在先,約法三章,你要是不聽調度,休怪我六親不論,大事擺下,押你回‘海口集’向老闆討公道!”
聽到這一番話,何如霞才有些顧慮了,她咬著下唇,好一陣子之後,始悻然道:“葉叔,你拿出約法來壓我,我沒有話說,也不敢頂駁,但可有一樁,要我在這裡打接應,行,卻決不能只叫我隔岸觀火,臨陣脫逃,真到了節骨眼上,我必須要盡我打接應的責任,亦是替姐姐出口怨氣!”
葉潛龍猶豫著道:“這——”
伸手拍了拍葉潛龍肩頭,屈歸靈湊在他耳邊,嘴裡呵出一口涼意:“暫且依了她吧!葉兄,再說下去,就未免把二姑娘當成三歲稚童啦。”
勉強點了點頭,葉潛龍道:“也罷,就這麼說定,但如霞,絕對不准你擅自行動,輕言涉險,你明白?”
何如霞道:“我明白,葉叔。”
於是,兩個人眼瞅著何如霞躍身上了礁岩頂,又等她找妥了藏身處安頓下來,這才一步一回頭的潛向前面的“鐵槳旗”莊院,縱然如此,兩顆心仍似晃悠悠的半懸著,老久不落實。
夜色更濃了。
天空中無星無月。
沉鬱厚重的石砌莊院中,卻連續亮起了風燈火把,光華繁燦亮麗,像將天空的星月全搬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