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緹妮斯站在桌前,桌上放着一雙男性的靴子,質地輕軟,金線繡面,綴以零星的寶石,可算是華貴至極,也只有皇族可有,桌面上,還攤着一張張乳白色的羊皮,而每一張羊皮上都有一對鞋印,那是她用顏料蘸在鞋底印上去的,她仔細審視着這些羊皮,又是比對,又是細看,花費了一下午的時間,她也不曾説過一句話。
忽然,她唇邊泛起笑意,眸中熠熠生輝。
此等模樣,讓她身後的一干人頓時摸不着頭腦,他們疑惑地看着那雙靴子,不明白一雙死人穿過的靴子有什麼可讓她高興的?
這雙靴子是奴旺達二世的遺物,本來擺放在皇宮的泰皮魯斯神殿裏,那裏是赫梯皇室用來記載帝王后裔的神殿,凡是皇室的子嗣,嬪妃,親族的姓氏,官位,以及大大小小的行事記錄都會供奉在內,而皇室一族的畫像,以及用過的物品也會陳列在其中。
貝莫魯節過後,她便開始在皇宮的各處溜達,和一些曾經服過努旺達二世的侍女和侍衞聊天,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三天,今天上午,她不知為何突然要求查看奴旺達二世生前用過的東西,説是要找線索,進入神殿後,就對着雙靴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一直來回的翻弄,甚至帶回了寢殿研究,又是印鞋印,又是比對的,好不奇怪。
正當眾人疑惑時,她檀口微張,突然爆出一句驚人之語,“我要去奴旺達二世的陵墓,開棺驗屍。”
“什麼!?”眾人聽聞,臉色大變,一臉的驚駭。
她並不訝異他們的反應,她瞭解這個時代的人對死者尤為崇敬,而皇室更是如此,他們認為死亡不過是永生的短暫中斷,帝王死後仍可以統治另一個世界,這樣的信念已經根深蒂固,無法改變,開棺驗屍在這個時代,是不敬,也是褻瀆。
但,事到如今,這是唯一能找出答案的辦法,無論前途多艱難,這條路她都必須走完,即使荊棘纏身,她也決不後退。
她直立在殿中,神色坦然,堅毅無比,只希望他們能和她共同進退。
“你要去皇墓,這是對先皇不敬。”路斯比從震驚中復甦,對她的提議,有些不苟同。
她嗤之以鼻地説道:“活人在受苦,還需要去敬死人嗎?”迂腐之極!
她知道一時之間,他們無法接受,但這件事必須速戰速決,拖得太久,反而不好,萬一事情傳入那些官員耳裏,更是前途多災,既然要做,就必須避免任何突發狀況的產生。
“難道和案子有關?”卡布斯問道。
她點頭,視線又轉回桌面上的羊皮,她需要一個更有力的證據,來推翻當初的判斷。這也是一個可以一擊擊倒所有官員的證據,勢在必行。
“進入皇墓也不是不可,但只能皇室成員才能進入。”路斯比捋着白鬚,雖然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不過他相信她所做之事必有原因,“除非陛下出面。”
她搖了搖頭,“昨晚我有提過,他沒有答應。”因為他也認為這是褻瀆。
“這就麻煩了,你雖貴為女王,但畢竟不是赫梯皇室,要進入皇墓,貴族們絕對不會答應。”到時或許還會給她定上一條褻瀆皇室的罪名。
她思索着他的話,一簇靈光在腦海閃現,“只要皇室成員,都可嗎?”
路斯比點頭,“地位越高越好。”
她唇邊泛起笑意,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皇子如何?”
路斯比愣了幾秒,頓時大笑出聲,“我怎麼忘記皇子殿下了。”除了皇帝,還有誰能比皇子的地位還高。
“那就是可以了。”她露出欣喜之色。
“何止可以,而且還可以大搖大擺的進去。”路斯比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讓新出生的皇子,拜祭先皇有何不可。”
“明天薩魯會去邊境的直布羅陀,趁他不在我想盡快把這事情給瞭解了。”省得他在耳邊囉裏囉唆的。
“好吧,那就明天吧。”他是赫梯的第一神官,這些職權還是有的。
阿爾緹妮斯眼中精鋭之光乍現,知道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
次日正午,阿爾緹妮斯便抱着長子,堂而皇之的進入了位於哈圖沙什成百里之外的皇墓羣,與埃及金字塔不同,赫梯的陵墓建造的與一般宮殿無異,不過因為赫梯實行土葬,所以主殿是在地下,有層層石門把關,殿壁上則用鮮豔的色彩勾畫了栩栩如生的赫梯眾神,以及描繪死者功績的壁畫。
她在祭司的陪同下,步入奴旺達二世的陵墓,石門被關上後,隔絕了殿外的高温,殿內燭火通明,使得金漆雕花的石柱分外亮眼,七彩斑斕的壁畫在火光的映襯下,宛如琉璃水晶般的亮澤,更別提那些陪葬品,黃金白銀,瑪瑙珍珠,比比皆是,華貴的讓人乍舌。
按照律法,她是不能靠近棺木所在的地下內殿,只能在外殿對着奴旺達二世的畫像叩首,然後祭司會以神子的身份,默唸祭文,拜祭儀式就算結束了,不過,她此行明是拜祭,暗是驗屍,隨她入殿的祭司,早已被偷樑換柱了。
“阿爾,真的要這麼做嗎?”卡布斯揭下祭祀用的面具,忐忑不安的問道。
她抱着兒子,小心翼翼的走在螺旋向下的樓梯上,聽到他的話,不雅地翻了翻白眼,“都已經來了,你還那麼多廢話。”
他提着燭台,搔了搔腦袋,“我只是不明白死人有什麼好看的。”
“是沒什麼好看的,不過唯有死人不會説謊。”
“啊?”他愣了一下,有些莫名,見她沒有解惑的意思,也只好訥訥地跟在她後面,免得惹她生氣。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棺木所在的殿門外,卡布斯用力推開七彩斑斕的石門,入目所見的就是懸掛在殿牆上那數量繁多的夜明珠,晶瑩透亮,使得殿內亮如白晝,用黃金雕砌的巨大棺木放置在正中央,周邊整齊的堆放着陪葬品,數目之多幾乎堆成了山,正對着大門的牆壁上,畫着一副栩栩如生的巨幅肖像,那金邊紫衣的男人,她一眼就認出了畫中人是誰,這和外殿那副不同,無論是顏色還是鑲嵌的寶石都更為華麗,特別是他頭頂上那頂皇冠,完全1:1複製,綴滿了寶石和瑪瑙以及珍珠。
畫中的努旺達二世,很年輕,褐發灰眸,身材挺拔,眉宇間氣質高貴,但似乎缺少了點什麼,看上去沒有薩魯那般的王者霸氣,更多的是儒雅,和藹可親的就像是個鄰家大哥哥。
“咿咿呀呀……”她懷中小傢伙,像是看到了好玩的東西似的,手舞足蹈的叫了起來。
“乖,別動,媽咪在辦正經事。”她輕哄着,瞧他不像是餓了,反而一臉的興奮。
“他可真像你,到這種地方一點都不害怕。”卡布斯揶揄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他用手指逗弄着小傢伙的下頜,所謂愛屋及烏,他又是自己親手接生,所以對他是寵愛不得了。
小傢伙被逗弄得咯咯直笑,吐出口水泡泡,噴了他一臉。
“別鬧了,你去把棺木打開。”她擦拭着兒子嘴角的唾沫,催促道。
聽聞,卡布斯驚得合不攏嘴,“你要我……”他顫抖地用手指指着棺木,再指了指自己,“要我打開!!”説完,他像撥浪鼓般的搖頭。
她狠瞪了他一眼,“難道你要我動手嗎?”她晃了晃手中的兒子,而且她未必有力氣能推開它。
卡布斯垂下首,一副哀怨狀,視線落在黃金打造的棺木上,又看了看她和孩子,哀嘆了一記,蹙眉走到棺木旁,猶豫不決。
“快一點。”她叫道,走到他身邊推了他一把。
他咬了咬,閉上眼睛,抬手觸棺,心裏默唸了幾句,便狠推了一把,轟隆隆的聲音響起,他用盡了力氣,只推開了一個小口子,連手都伸不進去,只好再使力猛推,好一會兒,他才將棺木推開。
阿爾緹妮斯踮起腳,朝棺木內張望着,可惜身高不夠,還差半截,不禁在心裏咒罵着,沒事把棺木弄得那麼高幹嘛。她看了一眼身旁氣喘吁吁的卡布斯,他的高度剛好可以看到裏面的情形。
“卡布斯,拿右邊的腳骨給我。”
卡布斯嚇得岔了口氣,嗆咳出聲,“你…還要我…拿…他的…骨頭。”
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現在就他們兩個人,她又拿不到,四周又沒有凳子,更何況他是醫生,腿骨能夠分得清。
“阿爾,饒了我吧。”他哀叫,急忙退離棺木三尺,打開棺木對他來説是極限了,還要拿死者的骨頭,不如殺了他吧。
“我們是來查案的,你給點責任心好不好。”要不是兒子只肯要她抱,哪還需要他幫忙。
“真的要拿?”卡布斯抖聲問,有點後悔自己的好奇了。
“非拿不可。”
卡布斯嘆了口氣,哀叫着自己是上了賊船了,只好慢吞吞的走到棺木旁,驚懼地吞了口唾沫,扶着棺木朝裏看去,他本就是個醫生,死人骨頭是不怕了,只不過,現在的狀況不一樣,這裏又是墳墓,總覺得詭異的很。
黃金打造的棺木裏覆上了一層白色的軟墊,光澤亮麗,上面躺着一具身着金邊紫衣的枯骨,雖然死者已死了三年,但無論是軟墊也好,衣服也好,依然嶄新如昔,泛黃的手骨握着一根七寸的權杖,卡布斯看到胸部就不敢往上看了,因為他很清楚,這具屍體是沒有頭了,看了也是白看,而且他怕看了,晚上會做噩夢,他摸索着屍骨的腿部,從衣裙下,顫抖地拿出一根,冰涼的觸感讓他心頭頓時一涼,閉上眼睛,捧着它遞給阿爾緹妮斯。
這是一截白色小腿骨,光滑堅韌,表面光滑,而且粗壯,骨密度很高,看來很年輕,她仔細審視着,彷彿像是在看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將骨頭翻轉一圈,她嘴角笑意湧現,像是如獲至寶般的,又仔細看了一會兒。
果然,她的猜測完全正確。
“你可以放回去了。”笑意猶在,她紫眸愈發的晶亮。
卡布斯捧着骨頭,如釋負重,急忙將骨頭放了回去,他本來是想直接扔進去的,可是這麼做太過分了,他們已經打擾他的安眠了,好歹讓他‘睡’得安穩些,將他腿骨放回原處後,心有愧對的整理一下皺褶的衣裙,算是為他們所做所為彌補一下,整理之餘,他的手像是碰到某種柔軟的東西,摸索了片刻,感覺不出是何物,處於好奇,大手一抓,就拿了出來。
“阿爾,你看這是什麼?”他揚了揚手中的物品,從來沒看過這種布料,好輕,好柔軟,就像是羽毛般。
阿爾緹妮斯見到他手中的東西,突兀的一愣,這個好像是絹絲,她伸手撫觸着,絲滑如水的觸感,冰涼沁心,“真的是絹絲!”她驚叫,但這不對呀,這個時候,西亞應該還沒有絹絲才對。
“絹絲!?”卡布斯疑惑的重複道,他沒聽過這個詞彙。
“這是用桑蠶吐出的絲做成的。”絹絲的誕生可以追溯到是中國殷商時期,是除了紙之外,中國的又一大偉大發明,雖然沒有列入四大發明之中,也算是極其驚人的發明,算一算,現在這個時候正是中國的殷商時期,難不成像是絲綢之路那樣傳過來的。
“你知道得真多。”他不止一次的想過,她到底什麼來歷,怎麼什麼都知道。
“看它的樣子,好像是幅畫。”它的形狀,很像中國國畫的卷軸,“你打開看看。”
他頷首,解開纏繞在上面的繩結,絹絲宛如落下的瀑布,瞬間在兩人眼前展開,絹絲獨有的光澤在夜明珠的烘托下,泛出淡淡光暈,一幅美人畫像,傾現其上,婀娜的體態,娟秀的容貌,靈婉動人的神韻,清雅不可方物,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從畫中走出來似的。
“好美!!”驚見畫上的人兒,卡布斯不由的讚歎道。
阿爾緹妮斯也為之驚豔,畫中的美人大概只有十六七歲,有一雙比星辰還璀璨的綠色眼眸,顧盼之間,盡顯風華,她安靜的斜躺在蓮花池畔,金褐色的長髮隨風舞動,與粉色蓮花融為一體,美得讓人屏息。
“為什麼棺木裏會有這幅畫?”仔細看整幅畫軸已經泛黃了,淡淡的土黃色,看起來像是很久的東西了。
“會不會是努旺達二世的情人。”
她審視着畫身片刻後,説道,“不可能,這幅卷軸起碼有三十年以上歷史。”
“你怎麼知道?”
“爺爺很喜歡收集古董,絹絲畫也不少,它很容易氧化,這幅畫泛黃的程度至少有三十年。”換言之,畫這幅畫的時候,努旺達才五歲,哪可能有那麼大年紀的情人。
“那會是誰?”不是情人,按照她所説的,也就不肯能是妃子之類的。
“這裏好像有寫字。”阿爾緹妮斯湊近畫身,摸索着左下角一排不甚明顯的楔形文字,由於這裏泛黃比較嚴重,剛才沒有發現,“我最心愛的妹妹,芙蓮娜。”
“妹妹!?誰的妹妹?”卡布斯也跟着湊近看了一下,果然寫着這幾個字。
“我很也很想知道她到底是誰?”她腦子裏完全理不出一個頭緒,卻非常在意一件事,畫中女子的眼睛好熟悉,好像曾在哪裏看到過。
“咿咿呀呀~~”一聲調皮的叫嚷聲在她耳邊響起。
她垂首而望,正對上一雙璀璨如星辰的綠眸,瞬間她想起了另一個同樣有綠色眸子的人。
“卡布斯,把它帶走。”看來疑問又多了一個。
“哎!?這是陪葬品!!”打擾死者已經很不敬了,還要拿人家東西,這太過分了吧。
“帶走!”她呵斥道,然後舉步打算離開。
離開之際,她再次看向努旺達二世的畫像,在心底説道,不管你藏了多少秘密,我都要解開,因為這是你欠薩魯的,而我定要你一次還清。*回到皇宮後,阿爾緹妮斯將兒子交給吉美照顧,然後和卡布斯一同來到宰相府,詢問畫中美人的身份。
路斯比手持着畫像,一眼就認出了畫中人是誰,“這是芙蓮娜公主,是圖達里亞斯三世的第十七皇女,也就是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的陛下的皇妹。”
“那豈不是薩魯的皇姑姑。”
他點頭,開始回憶起過往,“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陛下在眾多的兄弟姐妹中,與芙蓮娜公主特別親近,也極其寵愛她,即使她到了適婚的年齡,他也是推掉了不少她的婚事。這幅畫卷的絹絲就是當時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陛下以千金的價格購得,打算送給公主十六歲的生日禮物,但由於當時絹絲的長度不夠,無法做成衣裙,賣絹絲的商人便提議將公主的肖像繪在其上,製成畫像再送給公主,未料,這幅畫像讓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陛下愛不釋手,無論是打仗還是遠行,都畫不離身。”
“這就奇怪了,既然他這麼喜歡,照理説應該是他的陪葬品才對,怎麼會在兒子的棺木裏呢?”
“會不會是準備陪葬品的人忘記了?”卡布斯突發奇想的説道。
“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陛下的陪葬品當時都是有皇妃殿下準備和籌劃的,皇妃應該不會遺漏才對,不過説來也奇怪,陛下駕崩後,這幅畫我倒真的沒再看見過。”路比斯也覺得百思不得其解,一頭霧水。
阿爾緹妮斯將手指橫靠在唇邊啃咬着,沉思了一會兒,腦中有着某些零散的信息碎片,像是缺少了某種細節而無法串聯在一起,不知為何,她特別在意這個公主,“這位公主現在在哪?”
“芙蓮娜公主在二十三年前就去世了,據説是傳染病,陛下將她安置在非彼魯斯神殿靜養,並下令所有人都不得接近,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説到這個他還真是辛酸,當年他也頗為疼愛這位小公主。
“據説?只是據説嗎?”阿爾緹妮斯臉上透着不解,從中找出了一絲端倪,一國公主得病,竟然只是據説二字,沒有任何確切實際的報備嗎。
“我只記得當時很突然,公主被送進了神殿後,她的乳孃和幾個貼身侍女也被召了進去,病情似乎很嚴重,至於到底是什麼病,並沒有明説。”
“當時沒有御醫問診嗎?”
“當時公主的乳孃哈比,就是個醫術高明的醫生,至於其它的御醫……”他回憶着,或許時間太久了,他也記不清了,不過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對了,當時的皇妃殿下,也就是姆爾希理二世陛下的母后,剛巧被診斷出懷有身孕,因為她連日來被噩夢侵擾,無法靜心安胎,蘇皮利盧烏瑪斯一世陛下為了能讓她順利產下皇子,特地恩准她回祖國休養身心,直到產下現在的皇帝陛下之後才回來。”
她撐着下頜的手指,敲打着臉頰,“公主得了傳染病被送往神殿,而皇妃回了祖國安胎。”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
“有什麼奇怪嗎,你好像很在意這個公主。”卡布斯見她從皇墓回來之後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禁問道。
她點了點頭,沒有否認,“除了這個,我還在意一件事,想這幅畫是在努旺達二世下葬後,過了一段時日才被放進去的。”
“哎?!”兩人同時驚訝的看着她。
“因為棺木裏的努旺達二世所穿的衣服和躺的軟墊色澤還很鮮豔,也就是説,在封棺前,為了使之與空氣隔絕,從而保證沒有水分和細菌的侵襲,衣服和軟墊都有塗過蠟,而畫像卻沒有,這説明,這絕不是下葬時放進去的。”
路斯比聽聞,立刻否決道,“不可能,皇墓不是任何人都能進去的,雖然墓內並未設置機關,但收墓的侍衞都是精兵,不可能出現這種紕漏。”
她莞爾一笑,事實上,這件案子從一開始就有很大的紕漏,只是現在她還不能説,迷題似乎解開一個,又來一個,這幅畫,她有預感和這件案子脱不了關係,更甚者,很可能是一根穿起所有迷題的線也説不定。
但眼下,她還沒找到可以完全解開這個謎題的鑰匙,但沒找到並不代表找不到,而是還沒找到。
她揉了揉太陽穴,忙了一天,她也有些累了,見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便起身和卡布斯一起離開了宰相府。
她獨自回到皇帝的寢殿時,已經是深夜了,由於薩魯最近忙於和埃及談判的事,金早去了邊境的直布羅陀,要過幾天才會回來,整個寢殿也就顯得冷冷清清的,她來到內殿,看到吉美正坐在椅子上打盹,莞爾一笑,並不打算叫醒她,自個兒輕手輕腳的走近搖籃,看着正酣睡的兒子,只有這個時候,她沉甸甸的心才有了一絲放鬆,不禁滿足地輕嘆了一句。
嘆氣聲不大,卻仍然驚醒了吉美,她張開眼睛,一見到她,立刻慌了神,想起自己竟然睡着了,嚇得趕忙下跪。
“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這我自己來就行了。”每次見到她們這副戰兢兢的模樣,她就深感無奈。
吉美不好意思的騷了搔頭,然後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退了下去。
阿爾緹妮斯撫摸着兒子的柔軟的胎毛,腦子裏卻一刻不停的在思索着案子的細節,儘管她已經找到了有利的證據可以推翻當年的錯判,但動機是什麼呢?這是她思來想去都解答不了的疑惑,而在這個疑惑沒解開之前,她還不能算是找到了真相。
“咿咿呀呀……”搖籃裏一雙綠色的星眸正泛出調皮的光亮。
“抱歉,我吵醒你了,是不是?”她逗弄着他肥嘟嘟的臉頰,惹得他咯咯得直笑。
小傢伙抬起手臂,朝她揮舞着。
“要抱抱是吧?”她抱起他,順便看了一眼依然酣睡的小兒子,不禁有些納悶,明明是同卵雙生,怎麼性格差那麼多。
她抱着兒子,坐在牀榻上,任由他把玩着自己的長髮,腦子裏依然思索着案子的細枝末節,他像是注意到她的愁眉苦思,胖嘟嘟的小手摸着她的臉頰,有一下沒一下的,不知道是在安慰,還是在搗亂,弄得她沒發靜下心來。
她蹙眉看着他,正對上那雙晶亮地如同寶石般璀璨的綠色眸子,像是星辰般在眼前一閃一閃的,心裏莫名得湧起一股癢癢地感覺,她不由地笑出聲,覺得真是好象,這雙眼睛像極了他的父親,霸氣而且明亮,讓她有些痴醉心迷。
基因真是很奇怪,可以如此絲毫不差的在下一代身上延續,讓人欣慰,也讓人感動。
猛地,基因二字像一道閃電,讓她全身一震。
她記得……難道……
某種思緒在她腦海裏沉澱起來,最後象大浪般席捲而來。
她突然站起身,差點讓懷裏的小傢伙摔落在地,幸好她眼明手快,接個正着。
“吉娜,吉美!”她朝着殿外喊道。
兩道豐腴的身影,瞬時跌跌撞撞的從殿外奔了進來,“女王陛下,有什麼……”
吉娜的話還沒説完,阿爾緹妮斯將兒子塞進了她懷裏,“幫我照顧一下。”然後,她像陣風一樣的衝了出去。
她像只無頭蒼蠅般闖了泰皮魯斯神殿,看守的侍衞認得她,也沒敢阻攔,只見她發了瘋似的翻閲着文書和畫像,對比着,審視着,又像是在計算着什麼,不一會兒,井井有條的神殿,就像是蝗蟲過境般,一片狼藉。
直到曙光乍現,金色的晨曦灑落在莊嚴肅穆的大殿內,她獨自一人跪坐在文書和畫像堆積的包圍圈裏,手裏正握着一塊殘破的黏土版,捏得死緊。
紫眸黯淡的毫無光澤,像一片死海,沉寂了多時後,突然放出懾人的光彩。
所有的謎題都解開了。
*
這是一張皇榜,內容相當簡潔,只説是負責查辦弒皇案的女王陛下,在某時某地找了失蹤了三年的努旺達二世的頭顱,而且為了能夠確定此頭骨的確為其所有,她將在百官面前運用頭骨面部復原術,使其展現出努旺達二世生前的容貌,驚駭的消息就這麼撰寫在一塊不大的羊皮上,三天前侍衞們敲鑼打鼓的張貼在皇宮城牆上時,猶如平地驚雷,震得哈圖沙什城一片轟然。
沒有人知道上面所寫的頭骨復原術的到底為何物,只知道失蹤了三年的努旺達二世的頭顱給找到了,當年派出一萬精兵花費數月都未曾尋獲得頭顱,竟被負責此案的女王陛下在短短十幾天內就給找到了,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那些等着看笑話的人們大跌眼鏡,或者可以説是瞠目結舌,也可能是下巴直接脱臼,無法進食。
總之,皇榜上所説的一切都在貴族、官員、平民之間傳開,甚至有些好事者通過各種途徑打探其中的內部消息,更甚者,有些管不住嘴的官員將消息透露給了自家的女眷,結果就是沸沸揚揚,千百種臆測和假想在赫梯各城市間颳起一陣颶風。
接着,就在皇榜昭告的第四天,更驚駭的事情又從皇宮的幾位官員和貴族們口中被傳出——女王陛下放置在泰皮魯斯神殿的頭顱已有一半被她不知用何種方式,顯現出頭顱主人的模樣來,那如雕塑般的形貌惟妙惟肖,看來只要在需幾日,努旺達二世陛下的頭骨就能復原了。
傳言一出,帝國上下一片譁然,每個人都開始打起十二分精神關注着此事,來來往往的人羣在討論,上朝下朝的官員們更是繪聲繪色的説着此事,貴族們用膳時更是談論着,一傳十,十傳百,終於傳遍了整個帝國。
站在城樓上的阿爾緹妮斯笑望着夕陽西下的瑰麗景色,她知道,她等的人就要出現了。
是夜,碩大如圓盤的月亮在皇宮的泰皮魯斯神殿上懸掛,近在咫尺,月面上那凹凸的紋路也清晰可見,殿廊上星火幾縷,只有三兩個巡邏的侍衞在廊間穿梭而過,安靜的表象下,隱約透露出一種詭異的氛圍。
離神殿不遠的暗處是一片梔子花從,皎月光霞,即便近得可以伸手觸及,也無法照耀到它,忽然花叢一陣晃動,一抹黑影趁着一片薄雲掩住月身之時,急竄而出,直奔神殿。
神殿裏燭火已熄,只有高處的氣窗偶爾灑落幾縷銀光,黑影站在陰影處,看不見其形貌,只是慌忙的在尋找着什麼,顧盼間,他看到了被固定在一個奇怪架子上的物品,它有黑布蓋着,但隱約的輪廓,讓人不難猜出是什麼,他一顫,急忙奔上前去,拉下面罩,急促的呼吸着,顫抖的手猶豫着要不要掀開。
他聽到侍衞巡邏的腳步聲,更是心神俱慌,來不及思量,就直接連同黑布將物品抱入懷中。
猛然間,一聲巨響,他隨聲而望,神殿大門竟然轟然關上,霎那間,殿內燈火齊明,宛如白晝,突來的光亮,讓他來不及拉上遮掩容貌的面罩,下意識地抬手遮去刺眼的光芒,未等他看清,耳畔就傳來清靈如天籟的聲音。
“我等你很久了。”音色中滲出一抹清冷。
話落,殿內頃刻又傳出嘈雜的腳步聲,漸漸圍攏,赫然間,元老院的所有官員出現在他眼前。
“陛……陛下……”顫然的聲音在官員身後響起,路斯比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黑衣人,那透着儒雅親靄的頎長身影,那灰色如貓眼石的瞳眸,竟然是……
“努旺達二世陛下!!”元老院的官員無不驚駭的喚出這個早該在三年前就消散在塵土中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