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埃林避暑,轉眼已過了半個月,阿爾緹妮斯儘可能的與薩魯保持距離,單獨的相處只會讓她的心惶然不安。
所以,除了必要的接觸,她都會離他遠遠的,但這個方法顯然沒有效果,只要她一離開他的視線,他就會緊張地到處找她,這座地下神殿才多大,她連躲得地方都沒有。
只有夜晚,兩人安睡的時候,她才可以平息心裡的躁動。
但,他似乎還是不肯放過她。
她躺在床上,醒了卻不敢張開眼睛,臉頰上撲面而來的熱氣,那淡淡的混合著香料的氣息讓她下意識的握緊身側的雙拳,不敢妄動,繼續裝睡,她害怕張開眼睛後,兩人視線相交時的尷尬,靜靜的等待著他離開。
這是她偶然發現的,每當深夜她熟睡的時候,他都會用帶著厚繭的手指撫觸她,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沿著她五官遊移,來回重複好幾回,才會告一段落,接著,他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烙下細碎的輕吻,久久徘徊不去,溼熱的吻令她的身子莫名的一陣酥麻,她暗暗隱忍著,幾乎忘了呼吸。
耳畔又一次聽到了他無奈地嘆氣聲,她的心也跟著抽痛起來,那聲嘆息總是帶著濃濃地苦澀,即使在他離開後,也依然在她耳畔縈繞不散。
他一直遵守著約定,不會逼她,更不會強迫她,只敢在她熟睡後真正的碰觸她。
何苦呢?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啊!
薩魯看著沉入睡夢中的她,手指輕輕滑過她柔美的臉頰,燭光下,銀色髮絲猶如瑩亮的白紗,將她烘托得猶如下凡的女神,膚如凝脂、領如蝤蠐、螓首娥眉,他無法找到更美麗的詞語來形容她,她的一顰一笑都無時無刻不牽動著他的心。
夢迴午夜,他都按耐不住想要擁抱她,卻又害怕看到她眼裡的拒絕,只能像個小偷似的趁她熟睡時一親芳澤,貪婪地嗅聞著她身上的香味,光是這樣就足以讓他在漫漫長夜裡回味很久。
有時他嫉妒她可以睡得如此的香甜,而他只能睜著眼睛忍受慾望的折磨,苦不堪言,連喘氣都不敢大聲,生怕吵醒她。
白天,她總是躲避他,讓他不敢妄動,怕她生氣,怕她拒絕,更害怕她的疏離。
何時她才可以真正明白他的心。
他悵然一嘆,大手緩緩下移,輕柔的摩挲著她隆起的肚子,這裡有一個小生命,是隻屬於他和她的。
即將為人父的驕傲悠然而生,令他暫時忘卻了愛情的痛苦,大手來回的撫摸著,感受著那份激動和喜悅,手掌下清晰傳來細微的蠕動,他滿足的笑著,他從未在她清醒的時候如此近距離接近過孩子,即使渴望也只是看幾眼,盡力表現出平常心,不讓自己太激動,也深怕太過渴望而唐突她,這個孩子是他傷害她的證據,卻也是能夠留下她的希望,他不能夠表現得太在意,不能讓它成為交換她離開的條件。
過了許久,他才滿意的移開雙手,俯身輕吻著,不知道是不是裡面的小東西感覺到了,它非常使力的蹬了一腳。
他嚇了一跳,瞪大眼睛圓滾滾的肚皮。
她也忍不住哀叫出聲,“小東西,又踢我。”
時間就此停止,視線相對,兩人同時尷尬互望著彼此,空氣也似乎焦灼了。
薩魯首先回過神,佯裝鎮定地問道,“你什麼時候醒的。”他在心底責怪自己太過專注了,竟沒發現她其實已經醒了。
阿爾緹妮斯臉頰染上一層紅暈,知道他發現了,“什麼啊,它踢痛我了。”意思就是說,她是被踢醒的。
很顯然,他不信,午睡的時候,小傢伙動得也很厲害,也沒見她那麼快醒過來。
她撫著肚子,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肚子裡的小傢伙可不管大人之間緊張的氣氛,又使力一蹬。
“痛!”她哀叫,為了緩解兩人之間的尷尬,她還故意叫得很誇張。
見她蹙眉喊痛,似乎很嚴重,他的臉刷地一白,大手不管不顧的撫上她的肚子,“你很痛嗎?要不要緊?我去叫卡布斯過來。”他快速翻身下床,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她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襬,“沒事,過一會就好了,胎動而已。”
“真的?”他不放心的問,大手又攀上了她圓鼓鼓的肚皮,裡面似乎真的安靜了。
“嗯!”她點頭。
他放下高懸的心,取過枕榻墊在她背後,好讓她坐的舒服點。
兩人似乎又回到了先前的尷尬,誰也沒開口,倒是他的大手依舊緊貼在她的肚子上。
阿爾緹妮斯深感氣氛得壓抑,不由得輕咳了幾聲,“你半夜裡不睡覺,就是為了摸我的肚子。”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這不是不打自招嘛,承認自己裝睡嘛。
他眯起雙眼,果然,她早就醒了,頓時熱氣往頭頂上衝去,兩頰微紅,“我只是想替你蓋被子。”他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
她愣了一下,噗哧笑出聲,哪來的被子,為了貪圖涼快,這幾天睡覺她都沒蓋被子。
聽到她笑聲,他才驚覺自己連理由都不會編,耳根瞬間泛紅,氣急敗壞的吼了一句,“別笑!!”
她卻笑得更大聲,他一直都是冷靜自傲的皇帝,狂妄、霸道、冷酷一直都是他的代名詞,曾經何時有看到過他這副窘樣。
他懊惱地退到床邊,為自己的失敗感到沮喪,帝王的威信一朝盡散,現下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對於一個半夜起來對她毛手毛腳的男人,她會怎麼想?他不敢看她,害怕看到她眼中的厭惡。
他黯然神傷的表情,令她心中有絲不捨,看得出,他很愛這個孩子,她不該因為不能愛他,而剝奪了他做父親的權利,“如果你下次想要摸寶寶,隨時都可以。”
他停住腳步,身子一震,沒有回頭,因為狂喜而顫動著身體。
“現在也可以嗎?”他嘶啞的問道,有著期盼,這是他從不敢奢望的。
“可以啊。”他是孩子的父親,這個事實是永遠無法改變,即便是她離開了,也是如此。
他猛地回頭,碧綠色的瞳眸染上一層霧氣,但即便得到了她的回應,他仍是不敢輕舉妄動,就怕是一場夢。
“你到底要不要摸寶寶。”見他呆立在那,讓她更覺得自己像個剝奪父親權利的壞女人,不禁嚷道。
他急步跨了過來,像是怕她後悔似的,顫抖的雙手緊緊貼合在她的肚子上。
“想不想聽聽寶寶的動靜。”她提議。
他愕然的看著她,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還沒等她重複,他的臉已經貼了上去。
他感覺小生命的律動,狂喜淹沒了他,他抖動著嘴唇卻說不出話,硬生生的逼回眼眶裡的淚。
看著他欣喜的模樣,她在心底暗歎,她和他之間真的可以簡簡單單就切斷嗎?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她的心在不住地抽痛。
*
這是一幅年代相當久遠的壁畫,上頭的顏色已經逐漸淡去,只留下一些模糊的輪廓,藉著殘留下來的金色、紅色、綠色還有白色的油漆殘漬,還能隱約看到畫裡描繪的東西。
她本來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整理一下自己煩亂得思緒,無意間走進了這件存放祭祀用品的房間,視線一接觸到它,就像是著了魔似的,再也無法離開,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像是看到了一張舊照片,思緒翻滾。
又是那種熟悉的感覺。
“女王陛下,原來您在這裡。”
童稚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打斷了她飄遠的思緒,看向身後的小男孩,那個幾天前又哭要鬧一定要跟著來的貝羅斯,她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你看,這幅壁畫上面的是不是地獄三頭犬?”
他遲疑了一下,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地走了過去,只是隨意瞟了一眼,便說道,“這是地獄三頭犬和狄般娜蛇神在海上決鬥景象。”
“狄般娜蛇神?”她思索了一下,“就是希臘神話中那條生活在海里的巨蟒嗎?”
“是啊!”
這她倒是聽說過,好像是專吃人類的魔神,小時候,爺爺曾對她說過它的故事,但長大之後,這些騙小孩子的玩意早就被她拋在腦後了,人類的想象力就是這麼的豐富,為了滿足神論者的癖好,總能編繪出一些神話故事來消遣。
儘管她不相信這些,但看著這幅壁畫她有種彷彿親身經歷過的真實感,她甩了甩頭,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認為自己是瘋了,神話哪能能相信。
“它要是真的存在,那可夠恐怖的!”看壁畫裡的描繪,這條蛇起碼有幾十米長,足以吞下一頭霸王恐龍,光用想得就汗毛直豎。
“它真的存在。”貝羅斯突兀地冒出一句驚人之語,語氣中有著不易察覺的凝重。
她回首看向他,猛地一震,昏暗的室內,那雙深紅色的瞳眸鬼魅無比,竟參雜著些許的殺氣,但在對上她的視線後一閃而過,消失得無影無蹤,又恢復到先前那張稚嫩的小臉。
是她看錯了嗎?
“你怎麼知道?”她狐疑的問。
“啊?這個嘛……”他垂首看著地面,搔了搔頭,支支吾吾了片刻後,抬起頭繼續說道,“它是神啊。”
“小傻瓜,這世界上哪來的神。”阿爾緹妮斯沒好氣地拍了一下他的小腦袋,想著剛才一定是自己看錯了,他才幾歲,怎麼可能有殺氣。
“真的有!!”他鼓起腮幫子辯解道,紅彤彤的臉蛋洋溢著稚子的可愛,為了加深自己所說的,還重重的點了點頭。
“哼,要是真有神的話,你就不會差點被人販子賣去做苦力了。”她冷哼道,不明白古代人為何那麼相信那些編造出來的神,自己腳踏實地去生活不好嗎?
他漲紅了臉似乎想再反駁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模糊不清地咕噥了幾句。
“你說什麼?”眯起雙眼,她警告性地瞅著他。
“沒什麼,沒什麼!”他急忙搖頭否認。
“不過……”見他不再反駁,她回首看向壁畫,紫眸流露出期盼,“如果真有地獄三頭犬,我還真想看看。
貝羅斯愣了一下,抬起小臉,暗紅的雙眸掠過一絲驚喜,緊張兮兮的問道,“您不覺得它長得很恐怖嗎?”
她扯開一抹笑,“不覺得。”小手很自然地撫摸著壁畫上的犬神,“我覺得它很可愛。”
聽聞,他咧嘴笑出聲,笑得燦然無比,就好像是在讚美他似的,“只有您才會覺得可愛。”
“嗯?”她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壁畫上,沒聽清楚他的話,見他開懷大笑,不由得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他收住笑聲,眼底卻暗藏不住喜悅,“女王陛下,該用膳了。”他沒忘了來找她的目的。
“又到中午了嗎?”她恍然未覺時間的流逝,經他一提,才感覺到肚子有些餓了,提起裙襬,離開房間。
留在壁畫前的貝羅斯在她走後,轉首看向畫中的巨蟒,那雙暗紅色的雙瞳深沉得宛若滿溢的鮮血。
砰的一聲,未見他有任何動作,巨蟒的身體竟應聲而碎……
*
阿爾緹妮斯踏入休憩的主殿,準備用膳,視線突兀地被一株含苞待放地粉色蓮花,給吸引住了,它被栽種在銀製的器皿裡,仙姿綽約,碧綠色的枝葉襯托著半開花苞,婀娜地吐露著芬芳,花瓣上露珠點點,宛若晶瑩的珍珠,為它更添一抹豔色,不禁俯首嗅聞著它淡淡的馨香。
“好漂亮,是誰送來的。”她問道。
身邊正在擺放膳食的侍女恭敬地回答道,“今天早上,它和皇宮送來的食物一起放在車上,漂亮極了,所以就給女王您拿了過來。”
“沒有署名嗎?”
侍女搖頭。
粉潤的手指沿著邊口輕移,阿爾緹妮斯撥弄著器皿裡用來栽種蓮花的清水,指尖頓感清涼一片,想著,大概是路斯比爺爺送來的吧,差不多有半個月沒見面了,他一向寵她,可能見她喜歡蓮花,而這裡又是地下神殿,別說花了,連水都沒有,就連沐浴還要侍女從地上挑下來,估計是怕她悶得慌,特意送來哄她開心的。
“女王陛下,膳食準備好了。”侍女俯首說道,腳步輕移,伸手打算攙扶她。
她四下張望了一眼,“姆爾希理,不對,是皇帝呢?”
“聽說皇宮來了書信,陛下在內殿裡批閱。”
正說著,內殿的石門便發出轟隆聲,侍女們聞聲俯首的喊道,“皇帝陛下。”
阿爾緹妮斯也跟著回首看去,發現他似乎很疲憊,是皇宮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怎麼了?”她輕問,自從那夜之後,兩人的關係似乎有了微妙的變化,讓她擋也擋不住。
他踏步而來,臉上的疲倦在看到她後,瞬間消失不見,他半跪在榻邊,大手迫不及待的貼著她的肚子。
“你很累嗎?”不經意的,她的小手已經撫上了他聚攏的眉毛,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用小手輕輕揉按。
“邊境發現了埃及兵。”他沒有停下撫弄的大手,直言不諱的說道。
“查探軍情嗎?”她無意插足這個時代的紛爭,卻無法不去在意和他有關的事。
來到這個時代也很久了,知道埃及和赫梯歷來一直以來都明爭暗鬥,而今,她的出現,使得赫梯不廢吹灰之力就得到了米特,對埃及而言,是個莫大的威脅,即使表面上沒有動靜,可私底下必定是暗潮洶湧,最重要的是,現任的赫梯皇帝年輕、有為,不管是治國還是軍事都出類拔萃,,而埃及現任的法老卻是個快進棺材的老頭,即便是雄才偉略,也時日無多了,一旦他駕崩,埃及必定會大亂,而兵強馬壯的赫梯極有可能趁虛而入。
在這個時代,想要保證自己國家的地位,暗殺敵國的君王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她猛然心神慌亂起來,手指也躥過一絲冰涼,放下撫弄他眉宇的小手,不自覺的緊攥衣襟。
真要是如此,那呆在這裡,他豈不是很危險嗎?想著想著,心跳聲也愈發地急促,還來不及細想,她脫口道,“我們回皇宮吧。”。
看到了她臉上的擔憂,他心間湧起一陣澎湃,她是在擔心嗎?伸手覆上她兀然發涼的小手,“放心,路斯比已經派人去邊境了,一有消息就會傳回皇宮。”
現在還不能回去,預言的時效期為一個月,只要安全度過這一個月,危機就會自動解除,關乎她安危,他無法顧及太多。
只不過,到底是誰要害她?計謀之狠辣,擺明了是要她的命。更可惡的是,兇手極其狡猾,絲毫都沒有線索可尋,這樣毫無破綻的下毒手,這個人的心機之深,絕不是常人能辦到的。
反手握住他的大手,她言辭急切的說道,“姆爾希理,別去相信預言,那根本就是無稽之談,要是人真能預測禍福,這時代就不會處處都是戰爭了。”她很清楚來到神殿明義上是避暑,實則是為了讓她遠離那個預言所說的危機。
“如果,我死了,你就能離開我了,不是嗎?”他半開玩笑的說道,口吻像是在嘲笑自己,苦澀地看著她,說完又一笑而過。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但這句話像把利劍刺痛了她的心,她現在只知道,她的心在不受控制地在吶喊,她不希望他出事。
羽睫微微顫動,她直視進他的眼裡,想告訴他,她從未如此想過,卻說不出半句話。
眸中急速升起一股霧氣,她突然很想哭,喉間像是被什麼哽到了,澀澀地,發不出聲音。她抖動著嘴皮,以唇形表達著:“我……不想你死。”
由於她說得太輕,他沒有聽清楚,“你說什麼?”
她搖頭,逼自己不去承認,努力忍住眼眶中逐漸蓄出水的霧氣,轉過頭,“我有點累了!!
聽聞,他急忙伸手,在她的額頭測量一下溫度,“你還沒用過午膳,怎麼了?不舒服嗎?”
她不語,只是搖頭。
剛才那種關心和擔憂似乎又從她臉上消失了,他黯然神傷,她總是如此,在他以為有希望的時候,又突然撤離,讓他從天堂又一次跌入地獄。
“那你睡吧!”他站起身,不再看她,怕自己承受不住等待的痛苦,而去逼迫她,更怕她的答案是無情的。
*
靜夜,一切都隨著日落沉入黑暗,萬籟俱靜的天空,點點星辰也被突然吹來的雲朵遮蓋的看不清楚,風氣雲湧,皇宮裡的蓮花池內發出一陣陣咕咚聲,被風吹熄的燈火,讓它看起來深不見底,水紋波動,拍打著池畔。
猛然間,水池開始翻滾,打起一朵浪花,朦朧中,池中浮出一個驚悚的黑影,發出噝噝的吐氣聲,那雙暗紅的眼睛忽閃而過,然後又沉了下去。
神殿裡的阿爾緹妮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側目看著床頭的蓮花,或許是路斯比送的,看到它,漸漸地,聯想到了爺爺。
突兀得,她竟然發現自己似乎很久沒有想過爺爺了,有多久了?十天,還是一個月?或者更久?
她的心好亂……像是有種愧疚感,她轉身不再看著蓮花,閉上眼睛,什麼也不去想,漸漸地開始感到了睏意,放鬆身體,緩緩進入夢鄉。
伴著她均勻的呼吸,燭火開始搖曳擺動,宛如橘紅的小蛇在扭動,詭異的氣息像似漲潮似,越來越濃。
栽種蓮花的銀質器皿抖動了幾下,水慢慢的溢出,像初次接觸外界的小蛇,爭先恐後的順著邊口滑落。
那朵本是含苞欲放的花蕾,竟瞬間張開,形成一個碩大的花盤,它像是有生命似的扭轉枝葉,朝向熟睡中的阿爾緹妮斯。
花盤上黑影湧現,一雙暗紅的眼睛,正發出一陣陰冷的光芒……
阿爾緹妮斯感覺到身體正在往緩緩上升,有一種漂浮上在雲上的感覺,身體很輕,仿若是一片被風吹起的羽毛,在空中飄蕩,洋洋灑灑地飛舞著,她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希望能再飄得遠一點,就這樣飄回爺爺身邊,那該多好!
她翻轉身體,繼續沉睡,小手無意識的拉向枕頭,但沒有感覺到預期得柔軟,小手因為重心而垂落,她在夢中皺了一下眉,小手上上下下地胡亂摸索著,猛然一驚,不要說枕頭了,她連床都沒摸到,甚至她感覺不到身體陷在床褥裡的那種溫暖,倏地,她張開眼睛,赫然呆愣地說不話來,瞠目結舌的看著越來越近的天花板,上頭那色彩斑斕的壁畫,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可見。
她在做夢嗎?她竟漂浮在半空中,驚魂未定之際,轉首向下看去,當視線落在那紗幔輕繞的床榻時,她看見另一個自己——她躺在床榻上,髮絲柔順地覆在枕上,緊閉著雙目正香甜的沉浸在睡夢中,那睡覺時喜歡咬著手指姿勢,那喜歡蹬開被子的不良睡像,還有那顆腹部凸起的‘肉丸子’,分明就是自己。
已分不清楚是夢境還現實,她只能瞠目盯著那個沉睡中的自己,腦中一片空白,伸出手,用力掐向自己的大腿,企圖讓自己清醒些,卻什麼也沒碰到,回首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的手……她的手竟然穿過了腿部。
身體……她的身體竟然沒有實體。
腦中一片譁然,只竄過一個靈異的詞彙——靈魂出竅!!
她閉上眼,深呼吸,再睜開,一次,兩次,三次,直到她依就浮在空中,她才清醒認識到,這不是夢,是現實。
上帝啊!她驚呼,這下真是要見上帝了!!
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轉過身體,俯首朝下,從空中俯瞰神殿,探察顧盼間,冷不丁被正前方的不明物體嚇了一跳。
那是什麼?
神殿的燭火將它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它浮在空中,像似一片拖著尾巴的烏雲,呈橢圓形,黑漆漆的顏色,猶如最深沉的噩夢,猛然間,它像似注意到她醒了,雲身蠕動,露出一雙暗紅色的眼睛,忽暗忽明。
她有種涼意從腳底直竄入心間,打了個冷顫,驚恐的與它對視,敏銳地直覺告訴她,它就是罪魁禍首,見它開始靠近,她急忙划動著四肢,空中不似水中,令她的姿勢有點滑稽,已經顧不了那麼多,她有預感,危險正在迫近。
她雙手劃撥,希望能離那朵烏雲遠一些,直到她碰觸掉牆角,無路可逃。
來回張望間,紫眸佈滿了恐慌,“姆爾希理!”她大叫著他的名字,此刻在危險逼近之時,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
然而,沒有人來救她,她只能無助的看著那朵烏雲飄近,將她整個包圍起來,下一刻,她跌進黑暗的深淵。
*
一滴冰涼的水弄醒了她的感知,迷濛的張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黑漆漆的一片,她捂著頭從地上坐起身。
這裡是哪裡?
等眼睛開始恢復視力的時候,她四處張望著,她只記得那朵雲將她包圍後,就不省人事了,現在呢?她完全不知道現在身處何處?
她的手觸及到一塊冰涼的石壁,撐著它顫悠悠地站起身,雙腿有些虛軟,只能靠著牆壁來鎮定一下紊亂的心緒。
她死了嗎?還是仍就活著?
‘嘀嗒!’冰涼的水滴落在她的額頭上,嚇了她一跳,抬起首,仰望上空,一根粗大的根鬚映入眼裡,離她約莫有十幾米高,盤根錯亂,但很明顯是某種樹木的根部。
這麼說,她現在應該在地下,而這裡或許是某個不知名的地洞,或者說是地獄?
她扯出一抹虛無的笑,這世界上哪裡會有地獄。
‘嘀嗒!’又是一滴冰冷的水滴,她抹去額頭上的水漬,突然一震,她發現有感覺,她能感受到水滴的溫度,還有她的手也能感覺到額頭皮膚的溫暖,像似發現了某種奇蹟,她上上下亂摸了自己一通。
有實體!一時間她不知道該笑還是哭,但等到她的手習慣性撫摸到腹部的時候,卻是一片平坦。
孩子!?
她垂首而望,發現她的‘肉丸子’竟然不見了!
為什麼會這樣,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為什麼孩子不見了?還沒等到她思索出個結果,某種異響驚擾了她,靠在石壁上,她不敢移動身體,只能靠眼珠子來回轉動審視情況。
那是某種物體蠕動摩擦地面產生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下意識的她脊樑骨竄起一陣陰冷。
‘嘶!嘶!’又是一陣奇怪的聲音
她嚥了一口唾沫,強迫自己要鎮定,攥緊拳頭,逼迫自己不要害怕,她閉上眼睛,不敢隨處張望,就怕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那陣聲音由遠漸近,過了一會兒聲音消失了。
她顫著唇瓣,仍就不敢張開眼睛,突然鼻子聞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令她想吐,抬手捂住嘴,努力壓下胃部翻湧的噁心感。
實在忍受不了之際,她張開眼睛,下一刻,她驚嚇得完全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麼!
瞠目看著赫然出現在眼前的巨型生物——那是一條巨大的蛇,足有十米粗,暗紅色的眼睛忽閃無名,那條豔紅色的蛇信就在她眼前吞吐著,幾乎碰到了她的筆尖,青白色的磷片上有著黑色的花紋,宛如無數的小蛇。它就這麼直立在她眼前,一動不動的看著她,而她如同一隻被蛇盯住的青蛙,只能無助的喘著氣,身體因為恐懼而急速冰冷,驚恐讓她連基本的尖叫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張開血盆大口,那閃著無比陰冷的獠牙宛如凌厲地劍鋒瞬間就能刺穿她。
“趴下!!”一道厲吼,在空中響起。
抬眼而望,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貝羅斯!!”她驚叫,下一刻被眼前的突變震的瞠目結舌。
貝羅斯嬌小的身影在跨步飛馳之時,逐漸膨脹,就像是某種物體要跳脫出原本的肉體般,較小的身體被粗壯的爪子從內部扯破,猝然伸展開來,接著碩大的犬類頭顱也擠破身體,騰空而出,一道銀光閃現,落到她眼前的時,竟是一隻長著三個腦袋的巨型猛犬,它用雪白的獠牙咬住那條巨大的蟒蛇。
蛇體因承受不住猛烈的撞擊傾翻在地,揚起一片塵土,而後,一場犬蛇大戰,瞬間拉開了血腥的帷幕,轟隆隆的巨響在空曠的地面上驟然響起,兩隻同樣巨大的生物在摔擊撕咬下,令周邊林立的石塊粉碎成零星的石子散落在地上。
呆立在原地的阿爾緹妮斯驚愕的看著眼前的一切,記憶深處那幅在神殿裡看到壁畫,猝然閃過腦海。
“地獄三頭犬……狄般娜蛇神……”她喃喃自語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希臘神話裡的東西怎麼可能出現。”她慌亂的想尖叫,一再暗示自己眼前不過是夢,但石子彈飛到臉頰上的痛楚卻又是如此的清晰。
“吼!吼!”一陣厲吼竄進她耳裡,她回目而望,猛然發現貝羅斯被蛇身圈住,粗壯的蛇身猛然收緊,它巨大的犬爪正在紛亂的抓撓著,急於掙脫,卻被牢牢困住,無法動彈。
“貝羅斯!!”她驚叫,腦中頃刻清醒,不管是夢也好,現實也好,是敵人還是朋友,這點她還分得清。
她環顧四周,尋找可以用的武器,一塊尖銳的石塊突入眼裡,她疾步而上抓起它就往蛇身刺去,殷紅粘稠的血液瞬間噴灑而出。
狄般娜因為疼痛而嘶叫著,圈緊的身體放鬆了些許,貝羅斯趁機用爪子在它的身體上扯出一道口子,奮力掙脫而下,摔倒在地上。
“貝羅斯,你要不要緊。”她奔了過去,還沒來得及碰觸到它,一道灼熱的火焰將她彈開,一瞬間,就看見貝羅斯腳下火雲吞焰,吼叫著衝向狄般娜。
它腳下的火焰越燃越洶湧,在狄般娜的上方劃下一道火圈,然後驟然變成一道衝擊波,直射向蛇身。
狄般娜驚懼的嘶叫著,來不及躲開這一擊,只能硬生生的接下,火焰像是遇到了可燃物般,瞬間竄起高熱的火柱。
阿爾緹妮斯看著它被灼熱的火燒得哀叫著,擺動著蛇尾,拍打著地面,飛揚起的巨石如雨般襲向她,她反射性想要躲開,卻發現自己早已被眼前的一切嚇得無法動彈,在巨石撞上她的那一刻,巨大的黑影將她叼入空中,而後又將她往後甩去,她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已經穩穩的坐在柔軟異常的毛皮上。
“嘶!!!”一聲慘烈的哀叫聲,震得她回過神來,只見巨大的蛇神重重的摔倒在地,只是蠕動了幾下,便不再翻動。
空氣中,隱約可以聞到一股焦臭的味道,熊熊燃燒的火開始焰逐漸變小,最後變成一道青煙,與焦黑的蛇身一同消失在空氣裡。
她眼前一黑,厥倒在柔軟的毛皮上,不省人事……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取而代之的是銀光四射的世界,滿目的銀光點點,宛如螢火蟲在空中飛舞。
“您醒了!”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她坐起身,瞠目看著眼前和她說話的犬類腦袋,另外兩隻頭正在舔著傷口,有點駭然,也有點滑稽。
“貝羅斯!?”她不確定的問道。
三隻頭顱猛然同時看向她,朝她點了點頭,順便用比獅子還要大上幾倍的爪子撓了撓頭顱,正中央的那隻腦袋。
“上帝,請你告訴我,這是夢。”她捂頭哀叫著。
“上帝?”三隻頭顱同時歪向一邊,有些疑惑,“他是誰?”
“上帝,你饒了我吧?”她再一次哀叫,向來引以為傲的思考能力此刻只能化作一團漿糊。
凱洛貝羅斯也就是希臘神話中的地獄三頭犬,從地上站了起來,碩大的身體抖了抖,瞬間引起一陣大風,吹得她張不開眼睛,它像小狗般搖起那根粗大得尾巴,張開三隻嘴,露出三條鮮紅的舌頭,開始‘哈哈哈’的喘氣。
“你到底是人?還是狗?”眼見它如同一般寵物狗的習性,她不禁問道。
很奇怪,她並沒有被眼前的一切弄得神經崩潰,反而非常地平靜,平靜得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狗!!”它回答得理所當然。
“你不是貝羅斯嗎?”她實在無法將那個可愛的小男孩和它聯想到一塊,但事實卻擺在了眼前,讓她不得不信。
“那是我變成*人類時的形態。畢竟我現在這個模樣不太能見人。“
“你倒是有自知之名。”她抱著膝蓋看著它,以往在壁畫和文獻裡都將地獄三頭犬描寫的極為恐怖,比作是青面獠牙般的惡鬼,可是眼下的它不僅一點也不恐怖,甚至可以算得上極其的可愛,毛茸茸的銀色毛皮,光亮如綢緞,三隻腦袋雖然巨大了點,但與現實中的雪撬犬長得極為類似,暗紅色的眼睛乍看上去的確很兇狠,但看久了也不覺得可怕,反而多了一份帥氣,那隻溼漉漉的黑色鼻子,又亮又圓,說話的時候還會一嗅一嗅的,簡直可愛透了,不過四隻爪子比較不像犬類,肉板很厚,和獅子有得一拼。
“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變回來。”它湊近她,以為她看了害怕,羞澀的用爪子撓著腦袋,這次是右邊的那隻頭顱。
“沒有啊,很可愛啊!”她坦白的說道,從來沒見過這麼巨大的狗狗,看上去好暖和的樣子。
“真的!?”黑色紐扣般的鼻子嗅動了幾下,下一刻,它撒嬌似的在她脖勁處磨蹭起來,“阿爾緹妮斯,你果然一點都沒變。”
突如其來瘙癢感,逗得她咯咯直笑,可是聽到的話,不由得讓她疑竇重生,“你認識我嗎?”她發誓,她絕對沒有養過類似的寵物。
“當然!!”溼漉漉的舌頭舔上她的臉頰,親暱地像是討主人寵愛的小狗,“你以前,常帶著我一起打獵。”
“打獵!?”她驚呼。
“你總是喜歡在森林裡打獵,每次都會央求冥王陛下讓我一起去。”
“冥王!?”她完全不知道它在說什麼。
“是啊,你總是喜歡騎著我在林間跑來跑去,追逐馴鹿。”它說得越來越起勁,完全沒察覺到她的驚異。“還有……”
“停!!”她猛然打斷它的胡言亂語,扳過它碩大的腦袋,“你到底在說誰?”
“你啊!”它正色道。
“我是誰?”
“月亮女神,阿爾緹妮斯啊。”它不加思索的脫口道。
她瞠目以對,抖著手指指向自己,“我是月亮女神?”
三隻頭顱同時點頭,舌頭又哈了幾下,完全不理會她的呆滯,又開始磨蹭起她的臉頰,“我好想你,阿爾緹妮斯。”
阿爾緹妮斯任由它在自己身上肆無忌憚的磨蹭著,也不管它滴落的口水已沾溼了她大半的衣襟,腦袋裡一片空白。
月亮女神?
她秀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