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風強烈的吹颳著這片大斜坡上的白楊樹林子,枝幹都在呻吟似的呼啦啦叫喊著,斜坡上連著灰蒼蒼的山嶺,斜坡下面卻是呼陌縱橫的莊稼地,一灣流水流向對面形成半弧的山勒,依著山勒,則是一片建築得十分恢宏遼闊的連綿莊院,在這種地方,這等田野之中,有著這麼一片平地而起的任院,特別有一股子雄偉而凜然的氣勢,灰黑色的石頭院牆圍繞下,莊院大門的青石牌坊更形成武,兩側的三方石柱供託著中間一塊鑲著金色字體的篆匾:“玉馬堡”!
堡前便是那條水位低落卻十分清例的河流,寬大平整的大石橋橫過河面,橋欄兩邊各雕接著四座昂首揚蹄的白大理石石馬,橋面為大麻石,直通堡門,十二級青石階直伸上去,堡裡有三街六巷,嚴然一個小小的城鎮派頭!
街上有人來往,滿面喜色,牌坊下幾個老人攏著袖口在避風處閒聊著,天氣是冷,但搞不住他們乾癟的嘴巴里流露出的歡愉,那邊,五六個壯漢正提著大紅燈籠扛著朱綢褐梁匆匆來了,嗯,再過兩天,就是玉馬堡老堡主的六十大慶了呢。
空中的雲被風吹得滾滾飄逸,正午的陽光時而從雲朵的問田裡趕出半抹瞼來,卻又那麼快的又躲向雲後。
大斜坡的白楊樹林子仍然在呼啦啦的呻吟著,在白慘決的材於下,現在,正分散伏臥著一排排密密層層的青衣大漢,這些古農大漢一律外有馬刀,腰插短斧,最前面的一排人手中還執著牛筋檀木的強弓,他們個個神態冷漠,不言不動,風拂起他們的青色頭巾,更襯出一片蕭煞凜冽之氣!
斜坡之頂,有一個不深的連坑,坑沿生著悽悽野草,而草色已呈枯黃,在枯草的後面,有一雙若星光閃燦的眸子正冷森的凝視著下面遠處的玉馬堡,這雙眸子光芒明亮而深遠,又宛如古潭般的澄傲與幽送,好一陣,枯草後的眼睛移開了,於是,自坑邊望進去,一個身材適中,全身青衣的年輕人沉思著坐了下來,他的頭上扎著花紋絢燦的豹皮頭巾,腳上穿著豹皮蠻靴,靴跟上,各嵌連著一隻銀閃閃的輪刺,晤,他抬起頭來了,我們可以看見他濃黑人鬢的雙眉。微排的丹鳳眼,挺拔如玉的鼻樑,大小合度的嘴唇。還有頸項上繫著的一條紫紅色上繡一幅純黑孤竹圖的絲巾!這年輕人靜坐在那裡,他沒有言語,沒有動作,但是,卻在無形中流露出一段極端深沉曠野的韻息,隱隱中,有著無比的焊勇與堅毅之氣!
幾乎是踩著足,一個頭大如鬥,掀鼻齦齒的青衣大漢行了過來,他小心翼翼的屏著氣朝年輕人恭謹道:“大哥.一切預備妥當,只待大哥下令,弟兄們便可立撲玉馬堡!”
年輕人咬咬嘴唇,順手拉過身旁的一條皮鞘,皮格上兩邊並釘著二十個皮製環扣,每個環扣裡,各插著一柄鋒利泛閃的彎刃短刀,他拍著短刀的黃牛角柄拔出一把,在手上熟練的輕拋著,目光似望著上下翻落的短刀,其實會直直的凝注在前面的坑壁一點上,那頂著一個大腦袋的漢子嚥了口唾沫,謹慎的道:“大哥,呢,還有什麼諭示麼?”
年輕人手腕一抖,拋起的彎刃短刀“唆”的電飛而出直插坑壁,深沒及柄,旁邊的大漢眼皮一跳,趕忙垂手肅立,連大氣也不敢稍喘一口。”
懶懶的,年輕人將皮鞘掛扣在兩腳之前,大漢緊走兩步,將透入坑壁內的短刀拔出,在自己身上擦了兩下,雙手棒到年輕人面前。
吁了口氣,年輕人平靜的道:“祁老六的人馬有回信了麼?”
嘴巴一咧,大漢道:“已去了一個多時辰,料已到了。”
年輕人搖搖頭,道:“伍桐,你就是這種急毛躁火的皮氣,還記得去年截擊混江上的官船?那一次也是你等不及先燒上火,結果害得你手下那支兒郎折了兩百多,連你自己也帶上了彩!”
叫伍桐的大漢尷尬的援搓手,忙道:“是,是,大哥教訓得是……”
年輕人扶扶垂在肩上的豹皮頭巾,又道:“我們既是接承上一輩的門把子,就要沿續我們這一行的傳統,在刀尖上舔血,活得是何其辛酸?生命固不足惜,可也要死得值……得!”
伍桐滿面愧色,唯唯暗暗,年輕人的目光似蒙上了一層霧,他怔怔的凝望著天空滾蕩流逝的雲絮,幽幽的道:“我紫千蒙在十二年前自‘赤臉’宣老大手中接過‘孤竹幫’,將這支離破碎、瀕臨絕境的小幫擴展成如今的氣勢與聲威,這十二年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睡夢中往往被遙遠的殺喊聲驚醒,病痛裡也得咬著牙肩起滿擔的重負……在生死線上掙扎在陰陽界上呼號,整日整夜,看的,想的,接觸的,全是猩紅的血,金鐵的寒光,活在人與人之間的陰詭夾縫裡,活在利與欲的爭鬥裡,長時間過著陰圍的日子,一段段的路總是那麼茫然與不可期,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有什麼結果,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落得什麼下場……但我忘不了宣老大臨終前的託咐,忘不了他的祈求,那切盼而蒼涼的眼神,那花白的發,乾裂而抖索的嘴唇……我知道我會接下來,把這沉重的負荷肩上,縱使拉不動也要拉。扛木起也要打,宣老大愛我如子如弟,我敬他如父如兄,就是這樣子,而我似是適應於這種生活的人,我明白,我既來了,這一生也就必得如……此!”
伍桐屏息垂目,默默聽著,當那年輕人-一紫千豪,也是他們“孤竹幫”的龍頭大哥吐出一絲淡淡的幽鬱,他談惶誠恐的道:“大哥,幫裡上上下下的兄弟們,誰也知道大哥擔的累受的苦,不管人前人後,哪個哥們提起大哥來不是尊若神明,衷心欽服?十幾年前,我們四處碰壁,樣樣吃癟,遇著買賣上手不是叫人家硬奪了去就是被殺得人仰馬翻,第兄們含著淚流著血眼睜睜的撒手,嚥著恨帶著冤橫戶殘命,大家餓著肚子朝天哭號,青著臉捶胸頓足,那個時候……我們都以為完了,以為再沒有我們走的成了,宣老大病得只剩下一口氣,猶強撐著帶領弟兄們出去找尋活路,可憐他那麼大年紀,怎受得這等氣恨?大哥,若不是遇上你,且說孤竹幫還能重新振作奮起,只怕大夥兒早連屍骨也化成灰喏……”
紫千家深沉的一笑,低低地道:“記得宣大哥認識我的時候,我還只是十五歲大一點的孩子……我對他的印象極深,他那豪邁的笑,赤紅髮亮的臉膛,如雷鳴似的語聲,在在都使我難以忘懷,他曾生過一場大病,恰巧又在我家門口暈倒,在我家養病期間,我們相處得很好,晤,太好廠.我從小就喜歡他……在我藝成之後,按著他告訴我的地方找著廠孤竹幫,也找著了已經奄奄一息的宣老大……唉,從此我就是這般了……”
伍桐緬懷著往昔.深沉的道:“還記得大哥初來‘傲節山’只是個十六位歲的大孩子未及弱冠,長得可是白淨英俊.賽比宋玉,尤其一雙眼睛又亮又光,看人的時候真能望進入的肚腑,大夥那時都有點看不上大哥,在宣老大召集我們裡頭弟兄,榻前傳渝由大哥接掌孤竹幫龍頭的時候,大夥兒俱是極感驚異,口裡不敢說話,心中卻老大的不服,我們原以為接掌龍頭的會因‘青疤毒錐’苟圖昌……後來,大哥當著弟兄們的面來了一手‘紅月流魂’的劍式,大夥兒在目瞪口呆之下才沒有言語,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們都知道我們當時的選擇是對了,若非大哥領導我們,孤竹幫說什麼也掙不到今天的地位……”
紫千豪眸中閃亮,他清朗的道:
‘哦不能居首功,大夥兒的同心合力更為重要,尤其是青疤老苟,他非但沒有怨恨我奪去他舵把子的大位,更傾盡全部心力助我,我實在心裡感激……”
伍桐舔舔他的齙牙齒,道:“‘這是應該的,孤竹幫裡不能稍有異歧之見。”
窪坑之外,忽然在這時響起了一陣“喇啦”之聲,一個狗熊般的大塊頭掠身而進,他一險黑肉往橫裡生,瞪著一雙牛眼,一見紫千豪連忙躬著身,喘著氣道:“老大,郝老六的人已經完全沿河潛在玉馬堡四周,他已遣人回報,隨時可以展開攻撲!”
“嗯”了一聲,紫千家道:“白辮子洪超與毛和尚公孫壽的人馬都準備好了?”
大塊頭憨裡憨氣的大笑道:“這兩個渾東西早就連屎也憋出來了……”
一側的歷桐喝道:“罕膘子,你真是個混蟲,說話沒大沒小的!”
紫千豪微微一笑,擺擺手道:“那麼,通知弟兄們留神,一徑香後按照原定計策卷襲玉馬堡!”
叫罕腰子的大塊頭連連點頭,如飛而去,望著他的背影,伍桐笑罵道:“也沒見過這麼渾的人,打十八歲跟著宣老大他就是如此,今天已經四十多了還一點也沒改!”
紫千豪笑道:“這樣好,我喜歡這樣的人,純真而豪爽!”
伍相望望天色,輕輕地道:“大哥,我們去吧?”
點點頭,紫千豪一躍上了坑沿,伍相跟著上來,十步之外,在一株白楊樹下,一名青衣大漢已半屆下膝,雙手捧起一柄炫目絢燦的銀劍!
大步走了過去,紫千豪一把將銀劍拿過,光燦閃亮的銀色劍鞘上除了鑲嵌著一塊絢麗多彩的菱形寶玉之外什麼花樣也沒有,紫千豪“鉀”的拔出劍身,一片伸縮吞吐的芒尾已彷彿凝聚成形般明亮的炫迷著人眼,劍身較尋常的劍刀來得寬闊,晶瑩鋒利,宛如一概秋水般,澄澈中泛著無限的寒酷韻息,紫千豪用手指在劍身匕輕輕一抹,低沉的道:“四眩劍,四眩劍,今夕你飲血,卻不可貪婪,要知道殘生過分,你主人的血也將被他人飲……”
伍桐默默自旁邊遞過一兩短斧,紫千豪接在手中掂了掂,掖在腰上,二人迅速向大斜坡下走去,到了最前面,紫千豪又朝遠處的玉馬堡瞥了一眼,冷沉的道:“罕明!”
方才那大狗熊似的大漢呼的跳起奔來,手中一柄九角鋼錐倒拎著,看他輕飄飄的模樣,活像只是提著一根稻杆,來到紫千豪面前,他嘻開大嘴道:“大哥,有啥事?”
紫千豪望著他一笑,道:“開始卷襲玉馬堡!”
大塊頭罕明掉頭便跑,走出兩步才想起忘了行禮,又慌忙回頭抱抱拳,哈哈一笑奔了出去;於是,頃刻之間第一排的強弓手開始蛇行而下,個個身手矯健,移動迅捷,沿著田野的地形,利用莊稼為掩護,波浪似的包抄向玉馬堡,指揮強弓手的,赫然便是那愣小子罕明!
紫千豪又點點頭,例旁的伍桐舉手一揮,另一撥青衣大漢從大斜坡上的右面潛行而去,紫千豪再點頭,伍桐又一揮手,左邊,一排青衣大漢亦快步奔去,現在,尚有四排青衣壯士單膝半跪於地,近千隻眼睛期待的注視著歷桐的手臂,四個長得十分相像的青年人立於每排之首,四個人都生得很俊,一樣的隆鼻方嘴,一樣的雄壯魁梧,眉宇嘴角,也一樣的洋溢著精悍之氣。
伍桐上前一步,低聲道:“大哥,主攻人馬可以行動了麼?”
紫千豪沉默著,目注左右及正前方的弟兄布成一個闊幅極大的半圓,快速的圍向玉馬堡,他抬頭凝望天空,過了好一陣,沉穩的道:“主攻開始!”
伍桐粗獷的面孔上掠過一抹血腥的興奮,他左臂高舉猛然落下——
“殺”
震天的殺喊焦雷似的摹然爆起,五六百名青衣大漢如潮水般衝向斜坡,雪亮的馬刀拔鞘而出,遠遠看去,宛如千百道寒光鋪地而起,厲烈而兇狠!
紫千家轉頭朝伍桐一笑,道:“走吧!”
“吧”字出口,如一顆鋼珠彈躍,紫千豪與伍桐一陣風似的飛掠而下,幾個起落,已跑在大隊的前面!
於是,殺聲遍野而來,人潮洶湧,刀光揮舞成一片,五六百人踏過莊稼地,躍過田埂,直撲玉馬堡的青石牌坊!
方才在牌坊下面避風聊天的幾個老人,早在孤竹幫大隊衝下白楊林的時候嚇得魂飛魄散的踉蹌奔回堡去,堡叫的行人也全驚兔似的東奔西逃,灰色石牆後的更樓響起了急劇的鑼聲,“哐”“哐”“眶”響徹了整個莊院!
孤竹幫的人馬此刻隔著玉馬堡的石橋尚有百丈之遙,他們衝奔的速度並不太快,儘管口中吶喊震天,腳步卻邁得極小,伍桐跟在紫千豪身後,擔心的道:“大哥,‘六指攀月’韋羌會出來迎戰麼?他假如堵起莊門死守我們損傷可就大了!”
紫千家一邊奔著,邊道:“玉馬堡威震黃土西睡,名懾江湖雙道,‘六指攀月’韋羌人面廣,交情多,且又性烈如火,他做夢也估不到還會有人明著大舉卷他老窩,驚怒之下,自然會率人出來迎戰,以擊潰我們這些膽上生毛的小子們,哈哈哈……”
笑聲裡,證明紫千豪的判斷沒有錯,在一片緊急的鑼聲中,只不過片刻工夫,玉馬堡的青石牌坊下已經衝出來一群全是一式灰色勁裝的大漢,為首者,是一個面如鍋底,額生虯髯,威武雄渾的老人!
伍桐低笑一聲,道:“來矣!”
紫千豪墓地停住,左臂在頭頂繞了個圈,五六百名奔衝的孤竹幫壯士隨即向兩側布開,形成一個巧妙的半弧,鋒利的馬刀一律微微拄地,青頭包巾迎風飛舞,看去精悍勇猛之至!
衝出玉馬堡門的灰衣漢子幾近千人,他們一奔過了石橋亦已散開成一排,單刀、花槍、板斧、長矛、瓜錘、鞭律等等武器望空揮舞,吶喊聲響徹九霄!
伍桐抵撤嘴唇,道:“氣派卻是不小……”
紫千豪目光淡淡掃過玉馬堡有方的高粱地,方才的強弓手們,此刻早已隱伏於內,連一丁點痕跡也尋不出了。
左右一望,紫千豪沉聲道:“後退!”
伍桐舉臂,沙沙的腳步聲開始響起,布成半圓之勢的孤竹幫弟兄們維持原陣,慢慢朝後退去……
對面,那虯髯老人仰天一陣狂笑,聲如洪鐘大罵:“何方小丑竟敢犯我玉馬堡!不等不知死耶?不知六指公韋羌在此乎?通通跪下受縛,本堡主看在爾等能知悔過份上,除了為首者處斬之外其餘每人割去一耳放生!”
伍桐喉中吼著,低罵道:“這老小子是暈了頭了……”
紫千豪揉揉麵頰,道:“伍桐,你回罵!”
咧牙一笑,大腦袋伍桐一晃上前,扯起嗓子大吼道:“韋羌老鬼,你是迷了心失了魂啦。在那裡紅口黑牙胡扯八道,老子們既然來了就沒有把你這鳥堡看在眼中,還在那裡癲蛤喚打哈欠,毛起來吐他媽的大口氣,有種的就爬過來,讓老子們試試你們這一個一個狗頭是不是肉做的!”
對面的六指攀月韋羌尚未說話,他身旁已閃出來七八個老少迥異的人物,有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憤怒的叫道:“爹,咱們還等什麼?就讓這些效賊如此侮辱你老人就讓這些鼠輩大刺刺的罵我五馬堡山門?”
另一個面如重棗,留著三措柳須的中年女士也冷沉的道:“韋兄,今日苦不殺他們個屍橫遍野。他們永不知玉馬堡之成風,不斬得他們寸草不留,往後玉馬堡只好大開善門棋手讓人!”
六指攀月韋羌微微猶豫著瞧向這邊,而這邊,大腦袋伍桐又大吼道:“別他媽光說不練,老子們懶得鬥目把式,喂,那渾小子。你爹不敢來你來哇,裝他媽縮頭烏龜還算哪門子好漢?”
於是,玉馬堡方面起了一陣憤怒的譁叫吶喊,又一個灰衣大漢走了出來,激動的叫道:“堡主,多少年來誰敢正眼相觀玉馬堡,誰敢稍有一字頂擔你老人家?你看看,你聽聽,這些混帳東西滿口放屁,咱們還能忍麼?還能耐麼?咱們拚了一命也要刀刀斬絕這些狗吠小丑!”
伍桐在這廂聽得字字清晰,他朝紫千豪扮了個鬼臉,又提起嗓子叫:“那就來哇,站在那裡有個鳥用?老子等著你,看他媽誰能斬準的頭!”
狂吼一聲,那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奮不顧身的衝了過來,手上揮舞著一柄九環大砍刀,迎風呼呼作響!
這年輕人一衝下來,六指攀月韋羌可就急了,他暴吼如雷的一跺腳,大叫道:“玉馬堡的好漢們,殺過去!”
他的吼聲立即被一片高昂的喊叫所淹沒,逾千名玉馬堅的漢子舞動著他們的兵器,瘋狂般蜂擁衝來!
於是——
紫千豪深沉的一笑,輕聲道:“再後退。”
伍桐手臂倏揚,五六百名青衣壯士又緩緩往後退去,那濃眉大眼的年輕人見狀之下振吭大叫:“敵人畏怯了,大家衝啊!”
這一聲喊叫,更似火上加油,玉馬堡方面的人馬衝撲得越發急了,他們叫著,喊著,兵器飛舞,吶喊聲如一片浪潮,漫天蓋地的捲了過來!
現在,雙方的距離只有十五六丈了,只有十三丈了,只有十餘丈了!
紫千豪英挺而沉毅的面龐上浮起一絲殘酷的微笑,他微微點頭,伍桐已翻身抖手,一枚綴滿了銅鈴的鐵矢“叮噹”急響著飛射過右邊青紗帳的上空,幾乎在他出手的同時,一片低促的“呱”“呱”串響倏起,成千上萬的閃亮矢有如飛蝗暴雨般從青紗帳內暴射而出,又準又狠!
慘號悲曝之聲剎時傳出,照面之間已有上百名玉馬堡的角色栽倒,在他們尚未弄清這是怎麼回事之前,又是一片弓弦急響,再度躺下了七八十個活生生的彪形大漢!
“不好,有埋伏……”
“青紗帳裡有賊人的弓箭手啊!”
“媽呀,我的腿,我的腿步……”
“不得了,小招弟中箭了……”
“小心,敵人還有詐哇……”
叫喊譁嚷之聲頃刻間混雜成一片,玉馬堡方面氣焰頓挫,陣勢大亂,人影狼奔豕突,自己人擁擠著自己人,自己人踐踏著自己人,哭著,喊著,而利箭如雨,一陣急似一陣的落下!
六指攀月韋羌見狀之下不由心頭大駭,他一咬牙,狂吼道:“不要跑,衝上前去與他們混在一起!”
現著,他自己和那蓄著長鬚的中年文土已率領身邊的兩百多名玉馬堡所屬,猛衝而上!
紫千豪微微點頭,道:“韋羌果然還是個人物,伍桐,飛斧!”
伍桐答應一聲,手卷一揮,五六百名青衣壯士已齊齊半跪下來,五六百雙目光走走的凝注著迅速衝撲而來的敵人
‘殺!”伍桐暴喝如雷,喝聲中,他自己的短斧已”呼”的打著轉子斬出,一溜精芒猝閃,直劈向對方為首的六指攀月韋羌!
韋羌黑臉突然繃緊,身形左右一晃,巨大的右掌微揚猛砍,伍相的短斧已“咋步”一聲斷折飛墜!
幾乎在同一時間,數百柄鋒利的短斧呼嘯著飛旋斬去,只見寒光閃閃,斧彩紛舞,悽怖的哀叫與慘吼已令人毛髮的激資於空氣中!兩百多名首先衝近的五馬堡大漢,瞬息裡已仆倒在在阿里一大半,僅剩的五六十個殘餘者卻並未停頓,每一團政上有著成形的憤怒與仇恨,嘶啞的吶喊著死命衝來!
紫千豪怪異的露齒一笑,伸手扯下頸間的紫紅絲巾,抖腕拋了出去,於是,紫紅色的絲巾在空中平平的一直飄出五丈,才輕軟軟的往下降落!
紅巾的影子在空中一閃,六指攀月韋羌已經瞥見,他像是驟然間被人在心口搗了一拳,驚震的脫口大呼:“搏命巾!”
然而,晚了,他這三個字出口,玉馬堡的人馬已衝進了孤竹幫的陣勢中,在伍桐的震天呼叫裡,雪亮刺目的馬刀已狂風暴雨般劈斬向他們的敵人!
尖銳的撞擊聲及骼響起,有利刃戮肉的聲息,有熱血進濺的微響,有人類瀕死前的叫喊,有痛楚難忍的呻吟,人影奔掠,冷電精芒揮霍縱橫,血淋淋的爭鬥正式展開,生與死的決斷呈現於前!
如星光似的眸子輕眨,紫千豪倏彈向空中,“唰”的一個盤折,疾如流矢般撲向剛剛一掌震飛了兩名孤竹幫豪士的韋羌而去!
勁風驟罩,韋羌已知不妙,他突地一個大旋身,雙手連揮十七掌,罡風掃蕩中,他的一根“龍鱗鞭”已嘩啦啦暴捲上去!
空中的紫千豪如魚在水,那麼灑脫的翻了個筋斗,身形一斜,一道匹練似的豪光已驚心動魄的直網對方!
虯髯憤張如朝,六指攀月韋羌急步門退,手臂交揮如浪,鞭上龍鱗片片倒豎,狂風驟雨似的迎上敵人的劍招。
收劍,仰身,落地,再出劍,這幾個動作是同時開始,又在同時結束,一氣呵成之下,四眩劍帶起溜溜條條的電芒流鴻,自四面八方包卷至韋羌身側。
右手鞭,左手掌,鞭掌互施,勁力呼轟中韋羌滿頭大汗的險險退出。他一口氣連揮三十一鞭連出十九掌,大吼道:“紫千豪,本堡主與你何冤何仇,你今日竟來襲我玉馬堡?”
紫千豪手腕一抖,劍尖急顫中幻成千星萬點,有如銀河殞石,如此飄忽,又如此急勁的暴瀉向敵:“無他,僅在貴堡之金銀財帛罷了。”
韋羌吃力之極的拚命招架,心浮氣躁中又退一步:“你你你,你這卑鄙行為,也不怕江湖俠義同聲聲討麼?”
紫千豪身形翻飛,四眩劍閃戮如電,芒彩紛紛,似流雲、似怒濤,似鳳旋,似浪排,他淡淡的道:“假如他們有此雅興,我紫千豪當然奉陪!”
二人身影乍分又聚,擦掠而過之間,劍影如山,重重壓下,鞭招似瀑,滔滔相迎,鏗鏘交擊聲中,眨眼已各各攻拒了十七招二十九式!
另一方面——
伍桐正在和那中年文士拼死力搏,他的大馬刀精嫻熟練,力渾招沉,對方卻是一隻肉掌,別看這人瘦骨鱗峋,掌勢卻雄渾威猛,千變萬化,伍桐手執兵刃,竟然也絲毫討不了便宜!
孤竹幫的人馬以壓倒的優勢,瞬息之間已砍倒了那些先行衝來的敵人大多半,但是,就在僅剩下二十來個敵人的硬撐下,後面的玉馬堡所屬已經接接而上,這一撥也約莫有四百多人,他們一衝來,情況已立即改觀,雙方已自一面倒的形態變成了混戰,血肉橫飛的混戰!
那濃眉大眼的青年,在一個斑頂大漢的協助下,領著兩百多個玉馬堡角色撲向右側的青紗帳,還沒撲到,又折損了四十多個,僅是箭箭透心,但現在,他們已呼喊著衝了進去……
在混戰中,孤竹幫那四名面貌酷肖的年輕人,正與對方三個五旬左右的老者殺在一處,這三個老人兩瘦一肥,兩個瘦的各執一對短杆爛銀鉤連槍,胖的那個卻單使一把純鋼斧,孤竹幫這邊以四對三,堪堪敵住,情勢不見太強。
紫千豪一面與韋羌交手,一邊注視著四周戰況的演變,他在連出九劍中,笑吟吟的道:“韋大堡主,若是你肯交出黃金一萬兩,白麵三千袋絲帛一千匹,紫千豪便立即收兵,嗯?”
黑鍋似的大臉緊繃著,攻扛依舊:“你不要做夢,姓紫的,本堡主寧可頭斷也不能志屈,你就看看玉馬堡是否如你想象中那般好欺!”
濃眉倏豎,雙目似在流揚著血波,紫千豪大喝道:“搏命巾出,便知道你不會善了,韋羌,陰冥路上你先行!”
喝吆聲裡,四眩劍突然急顫如波,“嗤”“嗤””“嗖”“嗖””呼”“呼”的怪異響聲交織成為一片生死的羅網,而閃光層層重重,回族飛舞,劍尖顫抖成於星萬芒,上下浮沉,這威烈,這狠辣,凡已不似一柄操在“人”手中的劍所能施出,宛如有千百魔神隱於暗處,在冥冥中同時出劍相助!
是的,這正是號稱“魔刃鬼劍”紫千豪的絕技之一:“輪迴十八式”!
六指攀月韋羌頓覺滿目精芒紫電,有如雪花繽紛,又似烈陽映眼,他憤怒之下將心一橫,龍鱗鞭倏換左手抖成圓圓圈圈,空中剎時但見月弧充斥,飛瀉罩套,勁力呼起盤旋。同時,他生著六個手指的巨形右掌已一沉猛出,宛如六丁之神的鐵拳,那麼來去無影的呼而劈上!
光弧交映,鞭劍互撞,紫千豪的語聲暴叱:“好一手‘攀月斬桂’!”
叫聲裡,人影急會倏分,紫千豪“咧咧”的瀉出三丈,四眩劍往空中一揮,藉著揮劍之力,他腳步微浮的搶出兩步站住,這邊,大指攀月韋羌卻渾身是血,一張黑臉已成淡金之色,但是,他卻緊握手中龍鱗鞭不放,一雙眼睛宛若銅鈴死盯著對方,他身上,老天,有七處傷口正在冒出溜溜鮮血!
一聲驚駭的大叫喜地出自一個發現了這等情景的玉馬堡大漢口中:“不好了,老堡主受傷了哇……”
這聲呼號悠長而淒厲,包含了無限的恐懼與悽惶,於是,玉馬堡方面頓時起了一陣大亂,須臾之間已往後潰退了一大截!
三名玉馬堡的角色拚命奔往他們的堡主這邊,意欲護救,三丈外的紫千豪冷冷一哼,摔然掠進,四眩劍翻飛閃擊,在一連串的“噗”斬戮聲裡,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號噢,這三名體形魁梧的大漢已在同一個時間裡倒翻於地!
六指攀月“哇”的噴出一大口鮮血,“噎”的坐向地下,他全身抽搐著,用顫抖的手指向紫千豪:“你……你……你如此……殘……酷……你……還有沒有……一點……人……人性!”
紫千豪傲然一笑,冷厲的道:“兩國交兵,血刃相向,韋大堡主,豈能再談人性?”
六指攀月氣得狂吼一聲,傷口剎時一陣抽心控骨的巨痛,他面色驟變,黃豆大的汗珠沿額淌下,紫千豪冷然道:“大堡主,且看孤竹幫席捲玉馬堡!”
他剛剛說完了話,後面,已忽地響起一陣急驟的衣袂帶風之聲,一個尖銳悲憤的嗓音跟著傳來:“爹啊,女兒要為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