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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惡沼搏命

    黑夜過去,又是一個白晝。

    漫漫的黑夜,漫漫的白晝。

    戴玄雲哥們幾個圍坐一圈,默默的啃著又硬又冷的鍋餅,鍋餅就著醃漬的疙瘩頭片,就著味道不對的滷牛肉,卻不知道現在吃的是早餐抑或中飯?反正肚皮餓了便填五臟廟,那一頓,也都是這幾樣吃食。

    忽然,霧氣沉混的沼澤西邊,傳來幾聲隱約的狗吠,叫得很急,而且吠聲在不停移動。戴玄雲傾耳細聽,咀嚼的嘴巴不再動作。

    儘快嚥下口中的東西,馬小七輕聲道:“莫非是那話兒來了?”

    又一陣連續的狗吠聲透過煙氳傳揚,甘為善居然精神倏振,喜上眉梢:“我的乖乖,八成是來啦,上天保佑,快叫他們來吧!”

    戴玄雲放下手上的半塊鍋餅,神情凝重的道:“約莫是姓胡的找上門了,各位兄弟,千萬記住我們的行事步驟,應對策略,不要亂了章法,大家這就開始行動!”

    六個人迅速分成三組——戴玄雲和甘為善一組,魯魁、馬小七是另一組,方不去則搭配曹大寶,為第三組,而只這片刻之間,方不去已換上一襲緊身的黑色油布水靠,頭上亦套著油布面罩,單露出一雙眼睛,貿然一見,倒像個水怪。

    戴玄雲鎮定的做最後交待:“這一陣狗吠,我判斷就是蔡老爺子發給我們的警號,表示敵人已經展開襲擊了,有人冒著如此風險協助我們,我們便該下力爭氣,能成不成,全力以赴;兄弟們,別忘了珍惜性命,留得住,還是留著好!”

    於是,帳蓬扯平後卷緊藏妥,六個人分為三對,各自朝著預定的方向潛行而去。沼澤上仍然飄浮著裊繞的霧靄,濃淡相互攪合,狺狺的狗吠聲卻又移了位置,遠近不定的遊動著。

    戴玄雲與甘為善隱伏在一堆枯萎糾結的樹幹後面,煙濛濛的前頭,正有幾條模糊的人影在緩緩移動,甘為善細心點數,共是五個人。

    戴玄雲屏息靜氣的凝視著人影的動作,他緊閉著嘴,大張著眼,卻沒有任何表示。

    舐潤著嘴唇,甘為善小聲道:“五個人;老戴,看情形他們也分了組,不曾把人手聚集在一起……”

    戴玄雲壓著嗓門道:“這樣做和我們一樣,有利亦有弊,人多了目標大,容易使對方驚覺,人少了力量分散,難以做壓倒性的攻擊,是好是壞,端看彼此的運用了。”

    甘為善露齒一笑:“還得碰了運道。”

    “噓”了一聲,戴玄雲以手點唇,示意噤默。

    前面,五條人影來得更近了,近得幾乎可以聽到他們抑制的呼吸聲。

    戴玄雲湊嘴在甘為善的耳朵邊:“等他們背對這邊的時候,我們分從左右下手,記得不要挑肥揀瘦,幹掉一個是一個,同時自己也要稍息,預留退步,別忘了,人家也都是些硬把子!”

    點點頭,甘為善道:“你說過,我們要愛惜自己的老命。”

    瞪了甘為善一眼,戴玄雲開始不出出聲,他定定的盯注著那五條緩慢動的身影,就在那五人的行進方位與這邊形成視線死角的一剎,他用左肘輕碰甘為善的右臂,自己已暴飛而起,目標正衝著走在中間的那個殺才!

    霧氳驟流波顫,五個人反應奇怪的倏向四邊散掠,而戴玄雲的老藤棍已敲向當中那人的頭頂,那人猝遭攻襲,上身後仰,一腳猛翻蹴踢,竟是又準又狠的對著戴玄雲襠下!於是,另一隻老藤棍便毒蛇一樣竄現在戴玄雲手中,出棍的位置,剛巧在那一腳踹來的三寸之前,但聞“克嚓”一聲骨骼斷折的聲響,對方已一個踉蹌摔出兩步!

    好快的一柄馬刀便在此時削向戴玄雲的脖頸,雪亮的刀光閃劃過灰沉的煙霧,帶起一抹耀眼的寒芒,戴玄雲的老藤棍驀地打橫,“當”的一記便將刀鋒彈開,斜刺裡,那把又重又利的劈斧便兜頂砍落。

    戴玄雲沒有躲避,不曾騰挪,他像瘋了一樣迎著劈斧暴衝上去,眼看著斧刃就要沾觸他的頭皮,他卻身形猝偏,一隻老藤棍倒抗肩膀,一隻老藤棍橫揮如電——剎那間,沉利的劈斧反震跳蕩,而只跳得兩跳,使斧的那一位已鬼哭狼嚎的跌了出去,棍掃骨折之間,尚帶著那種刺耳的皮囊碎裂聲!

    有銅哨的尖銳音響突兀揚起,不知是對方誰在吹哨,但誰吹都是一樣,目地不過是示警求援,召集夥伴前來試圖“大鍋炒”罷了。

    空中爪影暴現,哨音驟寂,兩條人影倏接倏分,使馬刀的那一位,業已被甘為善圈上,但顯然甘為善的狙殺時機拿捏得不夠準確,未能一擊而中!

    又有一條人影撲向甘為善,三節棍掠空飛舞,勁勢強猛,出招快捷,功架一亮,便知不是等閒!

    戴玄雲咒罵一聲,也才是腳步甫動,一對精光眩燦的“穿心刺”已照面戳到,刺顫芒抖,找的正是他這兩隻招子!

    老藤棍揮指一點,卻在一點的位置左右跳動,兩隻“穿心刺”驀然磕翻,戴玄雲側削切刀,對方極快的旋轉半弧,刺尖寒光閃掣,挑的是戴玄雲胸腹,忽然間,戴玄雲手上的老藤棍飛輪般在指掌中迴繞,猛烈的絞合力道一下子便扭脫了對方的雙刺,就配合得那麼好,另一隻藤棍由下往上,竟像利劍般透進了敵人的肋部!

    飄蕩的煙氳往四周敵漾,宛如讓開部份空隙來容納那隨著老藤棍的抽拔而標起的血箭,一聲窒悶的嗥號緊跟著一個人體的栽倒,栽倒的不是身體墜地的聲音,卻是“噗通”,一下落入沼澤!

    那邊,馬刀的光輝閃動,甘為善撲地而出,背脊上也是一片血芒映濺,他的五指鋼爪卻從腋下向後倒飛,“嗆啷”脆響中扣住了再次揮落的馬刀,執刀者用力掙扳,他則翻身硬扯,在這要命的一剎裡,三節棍棍頭帶風,筆直點戳甘為善的額心!

    戴玄雲雙腿微彎猛撐,人就像怒矢一般彈射過去,一對老藤棍併合上挑,險極的將點到甘為善額前的三節棍震開,甘為善乘勢躍騰,藉著對方發力扯掙的力道暴竄過去,但見爪索拋繞,刀芒眩流,兩個人纏做一堆,“嘩啦啦”的泥水灑揚裡,雙雙跌進了另一個沼窩。

    遠近不等的好幾處方位,這時已傳來哨音的回應,尖厲的銳響穿雲裂霧,遊移四周,然而匯聚的目標卻是這邊,顯見對方的援兵就快到了!

    甘為善與他的對手掉落進去的那個沼澤裡,持續發出激烈的泥水攪動聲,隱約中似乎有人頭浮沉,更見一片汙波泥浪翻揚,問題是分不清誰是誰,從灰濛濛的霧氳間看去,敵我俱成一團混沌了!

    腦門上是一頭汗,一頭冷汗;戴玄雲搶步過去,急得雙眼透紅,嗓門發沙:“猴叫天,猴叫天,你出個聲音,我好幫你一把,只要喊一聲就行——”

    泥窩裡影像翻攪,一會有人冒起,一會有人沉沒,唏哩嘩啦的汙漿濺飛,偶而半聲悶叫,也被泥水窒息,在這種情形下,要分敵我,真是難上加難………。

    各處的哨音越見清亮,以聲音判距離,只怕已在附近了!

    戴玄雲雙手緊握他的老藤棍,眼珠似欲突出目眶,連連跺著腳:“甘為善,猴叫天,我操你的老孃,你就是要死,在斷氣之前也發一聲喊,我好替你報仇呀!”

    彷佛是答覆他的叫罵,泥潭中突兀水聲震盪,一條人影連滾帶爬的翻了上來,戴玄雲喉頭低嗥,旋身暴起,老藤棍交叉狠落——

    那人急忙縮腦弓背,兩手亂搖:“是我………老戴,是我啊………”

    老天保佑,這翻上潭邊的人,可不正是甘為善?正是混身汙泥,狼狽得不成人形的甘為善!剎時裡,戴玄雲覺得雙目潤溼,鼻端冷酸,他掩飾的用力吸了口氣,一把拎著甘為善的後領將他提起,拖著姓甘的便走:“你這殺千刀的猴崽子——”

    當他們的身形剛剛隱沒於迷漫的灰靄中,已有十多條人影掠到方才雙方拼殺的地方,一片驚呼怒叫之聲,亦隨即沸騰起來………。

    “生死扁擔”修長生在前開路,“不死三郎”仇濱眼在他後頭,第三個是虎背熊腰,兩隻手掌巨大有如蒲扇般的“大涼山”怪傑“雙手錘”趙起凡,他們領著的另三個人,是修長生手下的得力兄弟“降魔三鞭”周貴、鍾百柱,萬子山;六個人成為一路,魚貫而行,都保持著極度的戒備。

    仇濱目光炯亮的往周遭搜視,語氣卻已有些不耐:“長生兄,我看姓戴的一夥人,也不過就是些鑽牆打洞,雞鳴狗盜之屬,胡老爺子大概把他們估量得過高了,這種下三濫角色,實在不值得如此勞師動眾,小題大做——”

    修長生小心異異的往前行進,口中漫應道:“仇兄何來此言?”

    仇濱悻悻的道:“若是人物,稱得上江湖好漢,就該明火對仗,列陣挑戰,那有像這種縮頭縮腦,畏首縣尾的窩囊法?我們一向搏龍鬥虎,想不到今天卻碰到一干上不了抬盤的二混子!”

    深沉的笑笑,修長生含蓄的道:“他們可能是認為力量比較孤單,才不敢正面與我方拼殺,但不管他們是種什麼打算,仇兄,我們還是謹慎些好,狗急跳牆,人急上樑,千萬輕忽不得。”

    “雙手錘”趙起凡揮扇了一把眼前飄蕩的灰霧,聲音低沉的道:“修兄說得有理,姓戴的那一幫人,別個我不知道,戴玄雲本身的傳聞,我卻聽說不少,外傳此人功力奇高,反應極快,最麻煩的是他心狠手辣,悍不畏死,是個曲型的賣肉者——不珍惜自己的肉,當然更不顧憐別人的肉;一朝和他對上,可得留意他這股兇殘勁道。”

    冷冷一哼,仇濱道:“這樣正合了我的脾胃,他心狠手辣,我也不是慈悲為懷,他不怕割肉,我這付臭皮囊亦捨得糟塌,倒盼望能儘早碰上,分個高下!”

    修長生沒有回答,趙起凡也默然無語——不錯,俠義門中,講究的乃是仁恕謙讓,大度寬宏,不作興鋒芒外露,舉止傲倨,縱然是自持才具,目高於頂,表面上也得虛懷若谷,客氣三分,像仇濱這等銳勢盡現,咄咄逼人的模樣,未免過於橫霸,為正派武林人士所不取,但黍為同道,更屬搭擋,二人內心雖不以為然,亦只有沉默以對了。

    氣氛僵寂中,修長生跨腿邁過一條橫伸地面的藤蔓,他只是腿肚子稍稱磨擦了一下蔓莖,那條原本宛如死蛇般毫無動靜的藤蔓,竟驀然彈起,長虹也似翻卷倒揚,修長生應變奇速,一聲“小心”,人已掠空尋丈,其他五人亦即躍向周遭,而眼見那條活索似的藤蔓揮空墜落,一蓬白茫茫的粉狀物便在藤蔓落地前的瞬息間灑出——從藤蔓挖空的莖腹內灑出,四散噴揚,彷佛雪花繽紛!

    一陣嗆鼻空喉的辛辣腥悶氣息隨著這片白霧沖人而至,在他們各自的躲避行動中,“降魘三鞭”的第二號朋友鍾百柱僅僅稍慢一步,已兜頭灑了滿身白粉,他嗥叫一聲,雙手捂臉,立時痛苦的哀跌在地!

    蒙著口鼻躍退出老遠的“雙手錘”趙起凡,趁著一陣送風輕輕吸了口氣,儘量保持著平靜的道:“是石灰!”

    修長生已過去查看鐘百柱的傷勢,再三檢視之下,他的神態上略現激動:“不上是石灰,石灰末裡還滲得有琉璜粉,鍾百柱這雙招子完了!”

    蹲在鍾百柱身邊的周貴語氣急迫的道:“大爺,用水沖洗試試——”

    修長生雙眼一瞪:“沒有知識,石灰經水,浸蝕性越發厲害,就算鍾百柱的招子尚有萬一的希望,被這一燒也燒瞎了!”

    蹲在另一邊的萬子山不禁憂惶的道:“那,那我們該怎麼辦呢?總不能不做點什麼吧?像這樣乾耗下去,老鐘的眼睛勢非報廢不可,大爺,你倒是快拿主意啊!”

    鍾百柱用手捂著雙眼,強忍著痛苦不出聲,但由他身子的顫抖,面頰的扭曲情形看來,受的罪怕是相當不輕!

    趙起凡大步走近,沉聲道:“修兄,眼前是救人要緊,尊屬的傷勢耽擱不得,我看立時後送就醫乃是常務之急,再說,尊屬此刻的狀況不但幫不上大家的忙,拖在身邊也是累贅;直言無諱,還請修兄莫怪。”

    咬咬牙,修長生道:“好吧,亦只有這麼辦了;周貴、萬子山,你兩個負責將百柱後送就醫,記得行動要快。沿途不可遲誤,但願他這雙招子能保得住!”

    周貴與萬子山二人不再多說,他們一邊一個,分左右把鍾百柱架起,迅速調頭離開——望著他們的背影忽匆消失在霧氳中,修長生目透血光,形容肅煞的道:“真是鬼域技兩,惡毒陷阱……我要不替鍾百柱湔雪此恨,誓不為人!”

    趙起凡安慰著修長生道:“不必急,修兄,我們乃是同一個想法,但要穩紮穩打才是上策,心浮氣燥,則正合了對方的算盤。”

    這時,仇濱寒著那張猙獰嚇人的醜臉,粗著聲吆-;“二位老兄,老使嘴巴叱呼,饒不回鍾百柱那雙招子來,咱們朝前淌,碰著一個算一個,看看我們能不能生剜那幹雜碎的眼珠子出來!”

    修長生與趙起凡全沉默著,三個人又開始向前搜索,而三股怨氣擰成一股火毒的殺機,宛若凝了形。

    周貴和萬子山攙扶著鍾百柱,一腳高一腳低的往回走著,由於心情都壞,沒有人願意開口說話;鍾百柱的一雙眼業已紅腫得有如核桃,淚水順著眼角不停的流淌,他偶而喘一口氣,身體便是一陣痙掣。

    突兀間,周貴的哪步緩滯下來,他目定定的望著前面,呼吸立現沉濁——滿腹心事的萬子山不由一怔,疑惑又煩燥的問:“你怎麼啦?”

    周貴站定,細微的語聲裡掩飾不住他的緊張:“前面有人攔著咱們的去路。”

    猛覺內腑一陣收縮,萬子山順著周貴的視線看過去,老天,煙霧迷濛中果然有一條人影橫阻在前,不,那幾乎不像是條“人”的影子,人影那有如此高大,如此魁偉的?那影子粗壯得彷佛一頭猩猩,或者是,一隻巨熊!

    乾澀的嚥了口唾-,萬子山吃力的低語:“我的親孃,那是個人?人有這麼大的塊頭?”

    周貴喃喃的道:“今天的運勢不好,我看黴頭怕要觸定了!”

    霧氳中的人影開始緩慢移動,朝他們三人面前移動,移動的速度並不快,但是那種壓迫的感覺卻沉重得叫他們難以承受。

    牙根一緊,周貴急促的道:“放下老鍾,我們準備幹!”

    鍾百柱茫然站立邊伸出雙手探索,他抖著聲道:“有什麼不對麼?你們發現了什麼?”

    萬子山唇乾舌燥的道:“你就待在這裡,什麼也別管,老鍾,一切有我和老周擔待——”

    於是,煙霧中的人影已到了跟前——那是魯魁,“猛先鋒”魯魁。

    魯魁的右手上握著一把四十斤重的“金背砍山刀”,左手上是一面又厚又韌的黑牛皮圓盾,人站在那裡,像一座山,頗有頂天立地,睥睨群雄的氣勢!

    周貴的臉色蒼白,唇角在一下子又一下子不受控制的抽搐,他努力想把自己的聲音發得威嚴狠厲,但是開口之下,那股子瘩啞-卻令他自己也吃了一驚:“朋友,你想幹什麼?”

    魯魁嘿嘿一笑,露出滿口寬平的大板牙:“我想幹什麼?這話兒新鮮,我倒要問問你們,你們跑來這‘十里混沼’,又是想幹什麼?”

    周貴覺得下腹松吊,丹田廢施,一口氣怎麼聚也聚不攏;他沙著嗓門道:“休要打譜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我們是護送這位受傷的兄弟回去就醫………”

    魯魁笑得越見古怪,他裂著大嘴道:“你那兄弟,是怎麼傷的?”

    周貴吶吶的道:“他是中了暗算,一雙招子已經看不見了………”-

    點點頭,魯魁道:“這樣很痛苦,索興成全了他,叫他永不再受失明之累,豈非功德一件?”

    退後一步,周貴色厲內荏的叱呼:“你想怎麼樣?可別認為吃定了,來者不善,善者便不來,真當我們含糊?”

    魯魁手中的“金背砍山刀”斜舉,臉色倏然下沉:“少給老子扯這些閒淡,窮擺弄些場面言詞;你們摸進‘十里混沼’,不外是想要我們哥幾個的性命,要命?行,總得綴補點什麼才能叫我們把命獻上,空口說白話就打譜成事,我哥幾個還沒這等服貼法!”

    萬子山向周貴使了個眼色,比較沉著的道:“如此說來,你是有意動武了?”

    魯魁重重的道:“不止是‘動武’而已,很對不起各位,今天耍各位把這付臭皮囊留下,而且,很可能都囫圃不了!”

    萬子山慢吞吞的道:“你倒是很有把握——”

    “握”字的尾音還在他唇際迴繞,那條粗若兒臂的蟒皮長鞭已活蛇般暴卷斜揚,鞭稍子“噼啪”彈響中,又準又快的圈向魯魁脖頸!

    大砍刀“呼”聲橫揮,飛來的長鞭立時蕩往一傍,周貴乘隙竄撲,同式同樣的另一條蟒皮長鞭貼地而出,強卷魯魁雙足。

    魯魁根本不會移動,他任由對方的長鞭繞足圈緊,周貴一擊得手,馬上吐氣開聲,發力扯帶——這一扯一帶,才知道上了洋當,他竟絲毫搖惑不了對方分寸,鞭稍所纏,幾乎不是纏著一雙人腿,像是纏著一座山崗!

    於是,大砍刀兜頭劈落,周貴怪叫一聲,只得鬆手逃命,他身形才閃,蟒皮長鞭已斷為兩截,此刻,萬子山虎吼如嘯,打傍衝近,長鞭飛旋,再次絞卷魯魁咽喉,魯魁卻猛然旋身,皮直暴揚,“唰啦”聲裡檔開了鞭勢,大砍刀猝翻如電,萬子山嗥號半聲,手舞足蹈的橫摔出去,濛濛霧靄裡,更憑添了一蓬血雨!

    目睹萬子山的慘狀,周貴不由噎窒一聲,滿面恐怖之色,他連鍾百柱也顧不得了,撒腿便跑,慌不擇路之下,卻猛的與人撞個滿懷——那是馬小七。

    當週貴從馬小七的懷中掙出,業已雙目凸突,大張的嘴巴里發出“嗷”“嗷”的聲響,他慢慢倒退,肚腹裡一柄細窄短劍便慢慢滑出,短劍的另一邊,乃是執在馬小七手上。

    魯魁走了過來,用大砍刀指了指那茫然孤立,形態顫悸的鐘百柱,低聲道:“這一個,留是不留?”

    目注著周貴軟軟頹地,馬小七看也不看鐘百柱一眼:“叫他活著吧,沒有眼睛,生不如死,誰叫他投錯了主見,辦岔了差?”

    魯魁聳聳肩:“聽你的,反正一個瞎子對我們也沒什麼妨礙。”

    馬小七收回短劍,神色凝重的道:“我們摸回去,看看能不能收拾得了另外那三個,真正棘手的還是那一票貨!”魯魁點著頭,領先向前行去,在飄渺的灰霧裡,他那巨大粗偉的身影,活脫就是一座移動的山,一座似能抗起半邊天的山!

    仇濱的表情十分陰沉,一大一小的兩隻眼睛裡透著那種獸性的殘野光芒,似是嗜血的原始本能已在他體內萌發蓬勃,似是怨毒滲合著兇暴的濃烈戾氣已掩蓋了他的理性,他的外貌雖然冷鷙靜默,但予人的感受卻像是一頭髮狂前的獅虎!

    修長生自然也是鬱氣難抒,心裡彆扭得慌,再怎麼說,首當其衝的受害者乃是他的手下人,這不僅有著情感上的牽連,顏面上亦頗不好看,他急著想報復,急著要宣洩這股惱恨,只是他的涵養功夫夠,表面上還看不出他的激動罷了。

    最能保持心態平衡的人是趙起凡,可是趙起凡卻心存隱憂,直覺裡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武林中人,在出陣交鋒之前,最重各類先兆的現示,這不僅是迷信,而有著士氣與心理多方面的影響。現下的情況卻在在顯露著失利失算,無形的銳勢這一消磨,待要克敵制勝,怕就難了……。

    三個人都沒有出聲,只在沉寂中往前行進,三個人的情緒也和四周的霧氣一樣,充滿一片灰暗。

    忽然,仇濱開了口:“什麼時辰了?”

    修長生望望天色,笑得苦澀:“煙氳迷漫,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但現在仍是白天該不會錯。”

    仇濱挫著牙道:“都是一群無膽匪類,陰溝裡的老鼠,只敢抽冷子打暗算,沒有種正面對陣,這幹人如果也叫江湖人,則江湖就沒有人沾邊了!”

    修長生吁了口氣:“像這樣兜圈子,捉迷藏,卻不知耍弄到什麼時候才算了局?我們費力耗勁,連鬼影也未碰上一條,如此事倍功半的折騰,恐怕不是好辦法!”

    仇濱突地提高了嗓門:“我真他孃的受夠了,修兄,我們是來豁命鬥狠,不是來和人家玩把戲,這等死不朝面的窮兜窮轉,算是怎麼一碼事?不如索興回去,叫胡老哥籌思出一條可行之計來,恁般將人消磨,簡直就是作賤我們!”

    略一遲疑,修長生腳步慢了下來:“趙兄的意思如何?”

    趙起凡乾笑著道:“我沒有意見,不過當初約好了是齊一行動,聞得號角之聲才該收兵,假若我們提前回去,會不會引起其他人的誤解,卻不可不慎——”

    修長生不禁洩氣的道:“差點忘了這項約定……我看還是算了,且等角鳴之後再說吧。”

    仇濱雙手握拳揮舞,突兀昂烈的吼叫:“戴玄雲,還有姓戴的那幾個狐群的狗覺,你們都是些軟蓋的鰲羔子,都是些見不得天光的癩蛤蟆,你們不配在江湖混,不配稱做男子漢,有擔當的就滾出來挑單硬幹,沒這個種便爬回你們師孃懷裡吃奶,犯不上丟人現眼,叫你們祖宗十八代陪著抹灰!”

    亢烈的吼喝聲迴響於周遭的濛濛煙氣中,尾韻裊繞,終又幽沉一片,沒有引起任何反應,任何異態,不曾出現的,仍然不曾出現。

    趙起凡搖頭低嘆:“姓戴的那一夥也真叫沉得住氣,彼人指著山門罵祖宗,竟亦悶不吭聲,縮著腦袋裝聾做啞,這份修養,實在到家了!”

    修長生青著面孔道:“這算不上什麼修養,這是寡廉鮮恥,是沒有人格,是不要臉!”

    一大一小的兩隻眼怒瞪著,眼皮子在不住跳動,仇濱形狀獰厲的又再咆哮:“人要這般挺不起脊樑骨,還能稱做人麼?完全是一堆江湖垃圾,武林渣滓,枉頂著一顆人頭混世,枉披著人皮糟塌糧食,我呸,一群下等孽畜!”

    修長生大聲道:“罵得好,罵得痛快!”

    驀然以指比唇,趙起凡目光凝聚於一個方向,聲音低促道:“注意,好像有狀況了。”

    修長生與仇濱跟著移轉視線探索,不錯,霧氳裡,有一條影子出現,好高好大的一條影子,看上去彷佛一座小山!

    冷冷一笑,仇濱道:“犯賤不是?不罵不伸頭,一罵就現原形,這也算是些人物?”

    修長生盯著那條緩緩接近的人影,語調裡竟有抑止不住的興奮:“真是憋夠了,好歹撈著一個,且先拿他開彩再說。”

    趙起凡審慎的道:“留心這個傢伙,看樣子他是有備而來,沒有過份衝動的跡象!”

    “嗤”了一聲,仇濱傲然道:“管他有備無備,不是這一頓好罵,只怕還窩著扮熊哩,孃的,今天要叫他走了人,我就不姓仇!”

    於是,魯魁出現在他們面前,臉上一派漠然的俯視著這三個來意不善的敵人。

    修長生、仇濱、趙起凡等人,在看清楚眼前的魯魁之後,心中不約而同的叫了一聲:好大塊頭;他們立時閃到三個有利出手的角度,顯然除了驚異於魯魁的高大身材之外,並沒有絲毫畏怯之意。

    魯魁右手的“金背砍山刀”垂指向地,左手的牛皮圓盾緊護胸際,他只是靜靜的俯視對方,好像他出現的目地就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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