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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水火絕地

    薛飛光最怕的是其中會有一兩個突然大叫一聲,準能把她的膽子駭破,所以緊緊挨著裴淳向前走,不大敢抬頭張望。

    不過她仍然逃不掉恐怖的侵襲,原因是她雖然老是低著頭,可是那些人的腳,簡直像真的一般,有汗毛,也有肌肉的凹突線條,瞧得出這人是正在用力支撐或是全無氣力。

    她覺得恐怖極了,好像是跌墜在不能擺脫的夢魘之中。正在這時,一陣粗暴的話聲不知從何處飄送過來。那陣話聲道:“此處乃是人間活地獄,你們兩人將被禁錮在此處,永遠不見天日!”

    接著另外一個陰森森的嗓音說道:“你們將與這些死人為伴,直到你們也死亡為止!”

    裴淳驀地舉指向一具人像點去,指力破空之時發出“嗤”的一聲。然而那具人像毫無動靜,由此可知裴淳判斷錯誤。

    薛飛光一聽要在此處囚禁至死,駭得心膽皆裂,全身發軟。

    裴淳只好抱起她,一面說道:“別怕,誰也休想攔阻得住我們。”他那陣自信的聲音,使薛飛光寬慰不少,但仍然不敢張眼視察四周情景。忽聽裴淳“咦”了一聲,腳步停住。

    她閉著眼睛問道:“你瞧見了什麼?”

    裴淳瞧了一會,才道:“這兒有些人拿著兵器,或者捏著拳頭,作出砍劈毆擊的種種姿態。”

    薛飛光沉吟道:“你可是一定要從他們面前經過?”

    裴淳道:“不錯,有時還得從刀劍之下鑽過……”

    薛飛光道:“那麼你要小心,萬一其中有些是真人假扮,待你鑽過之時突然出手,那就來不及閃避了。”

    裴淳道:“正是如此,但我們非走過去不可。”

    薛飛光壯起膽子,睜眼望去,只見第一個人就是雙手持著一柄明晃晃的大斧頭,做出斜斜劈下的姿勢。他們若要過去,非從斧下鑽行不可。那種姿勢很像特意伸出脖子讓他劈落似的。

    她眉頭一皺,拔出匕首,揚腕擲出,寒光一閃,匕首已插在那持斧惡漢身上。只聽那惡漢慘叫一聲,鮮血從匕首插中之處流下來,把他們兩人都駭了一驚。

    但那持斧惡漢身軀動也不動,手中大斧也不曾垂下。因此使人覺得十分不可思議,要是這人乃是活人假扮,目下被匕首插中要害,又流出鮮血,自應倒斃地上才對。何以紋風不動?

    然而這一聲慘叫和流出鮮血,又是千真萬確之事,豈非極是古怪?

    裴淳直搔腦袋,滿面盡是茫然之色。至於薛飛光,她本來就駭得要死,目下遭逢這等怪事,自然更難禁受。所以裴淳連忙把抱緊一點,口中說道:“不要怕……不要怕……”

    薛飛光閉目不動,面色甚為蒼白。裴淳低頭一看,心裡不由得大大擔心。這時他可就萌生了退意,暗念先把她送到外面安頓好,自己才獨闖此府不遲。

    薛飛光忽然低聲道:“裴郎,我明白啦!”

    裴淳怕她驚駭過度之後胡言亂語,便不敢隨口答腔。

    薛飛光又道:“這一幕奇怪的景象,乃是不歸府中一大致命的弱點,若然一直都是那些恐怖的人物塑像,我終必嚇破膽子,而成為你的累贅。”

    裴淳一聽這話大有深意,不似是胡言亂語,心頭一寬,問道:“那是什麼緣故!”

    薛飛光道:“這個奇怪的景象,使我霎時恢復智慧,潛心推想,這一來驚懼之心大減,那種使我驚駭的效力也突然中斷而消失,現在我已不是受驚的小兔,而是狡黠多變的狐狸。”

    裴淳笑道:“你是小狐狸?”

    薛飛光道:“不錯,你又是什麼呢?”

    裴淳道:“我是愚笨的牛或馬,只會做而不會想。”

    他們低聲地笑起來,恐怖的陰霾已被他們驅散。

    薛飛光說道:“我已推測出這一幕奇怪的景象是怎生布置的。先說那一聲慘叫,不錯是從這人像口中發出,但其實是另外潛伏在一邊的人叫喊,不過聲音可以從那人像口中傳出來而已。至於他身上的鮮血更容易偽裝,我敢打賭那一定是紅色的顏料。”

    裴淳喜道:“這麼說起來也很簡單,讓我過去瞧瞧就知道你的推測有沒有錯?”

    他大踏步走近那持斧大漢,騰出一手摸了一下,果然是具木像,當即把匕首拔出來,揩乾淨上面的顏料。薛飛光拿在手中,便教裴淳放她落地步行。

    兩人從斧下鑽過,緊接著便是一個持劍大漢,作勢欲刺。這名大漢雙眼瞪視著他們,隱隱閃出兇光。

    薛飛光讚歎道:“當真的鬼斧神工,簡直跟真人一樣。裴郎你可曾瞧見他眼中射出兇光?”

    裴淳道:“只怕是個真的人也說不定。”

    薛飛光道:“不會,開始這一段路決不會有假。必定使人防範之心稍懈,才會有真人出現。”

    裴淳斗然記起那一次他逃出辛黑姑佈置的陣法的經過,其時他使的是笨主意,仗著鋒快無比的七寶誅心劍,把眼前的大樹一一弄斷推倒。現在也可以用這個笨主意。

    他把七寶誅心劍取出來,交給薛飛光,道:“你用此劍防身。”

    薛飛光曉得七寶誅心劍鋒利無匹,無堅不摧。而裴淳給她防身,這等情意不比尋常,滿心感激地接過了。

    裴淳道:“你跟在我後面,一直走去,用不著害怕!”

    他說得十分自信,薛飛光微微一笑道:“你不是隻會做不會想的牛馬麼?怎的忽然有了主意?”

    裴淳笑道:“只是個笨主意而已!”

    當下大步走去,才一舉步,便已發出數下指力分別向遠近的人像戳去。

    “嗤嗤”破空之聲衝破了岑寂,但那些人像都沒有一點反應,他們一直走去,裴淳不停地施展出“天機指”功夫,刺向每一尊站在路邊的人像。

    看他的樣子那是決不放過任何一尊排立在路邊的人像,因此,如若己經有人偽裝塑像混在其中,定難逃過他的毒手。

    薛飛光想到這一點,所以非常小心地注意前面,查看有沒有人突然移動逃走。若是有人移動,她左手持著的匕首便將毫不容情的擲射過去。

    兩人才走了丈許,後面忽然傳來一聲陰森森的冷笑,接著用冷冷的語調說道:“你們此舉,難道就可以躲得殺身之禍不成?”

    裴、薛二人一齊回頭向發語之處望去,卻看不出一點跡象動靜。薛飛光心中一動,暗念莫非對方故意引開我們的眼光,好讓同黨藉此機會躲開?

    她目光到處,不由得大吃一驚,但覺實在無法相信眼中瞧見的景象。

    原來前面本是十分深邃的寬大長廊,早先放眼望去,都是兇形惡狀的塑像。可是眼下景象大變,一堵高牆把去路完全封住。這堵高牆乃是以巨大的方石砌成,牆上還有好幾個受刑後的人釘吊其上,形狀悽慘可怖。

    她覺得不能置信的是這一堵石牆如此堅厚高大,應是何等沉重,即使是最巧妙的機關佈置,也不能移動如此巨大的一堵石牆,何況時間只是他們回顧時的一剎那,又絲毫不聞聲息。

    這簡直不是人力所能辦得到的,除非是使用移山倒海的法術。

    這堵石牆想是在地底潮溼和日子過久之故,許多處長出苔蘚,痕跡斑斑。

    裴淳這時也回頭望見,大大一怔,道:“這是怎麼回事?”

    薛飛光道:“我也無法回答,總之,這等事太不可思議了。”

    他們張望之下,發覺左方的牆上有道門戶,早先好像不曾存在,也是突然出現的。裴淳指一指那道門戶,薛飛光點點頭,兩人便從幾具塑像之間閃過,奔到門邊。裴淳左手托住右肘,運起天罡掌力,右掌拍出。

    那道木門不但應手而開,兩扇門板竟被他雄渾絕倫的掌力,劈得離地飛出丈許,落在地上,發出一陣巨響。

    他們跨入門內,放眼四看,都不由得愣住。原來他們處身在一處十分奇怪的地方,對面是一片荒涼寂靜的沙灘,遠遠伸展入海,極目遙望,隱約可以望見這處海浪卷湧。

    左方是一片——的懸崖絕壁,竟不知有多高,一輪明月從懸崖缺口處探出頭來,銀色的光輝遍灑在沙灘和崖下,使人泛起清冷荒涼的感覺。

    右方有一座古廟,廟門殘坍,滿目頹垣斷壁,顯然此廟許久以來無人居住。

    裴淳一把抓住薛飛光手腕,沉聲道:“到啦!黑獄一定是設在這廟之內。”

    兩人向古廟奔去,轉眼間己到達廟門,抬頭望去,但見上面有方橫匾,甚是殘舊,題著“水火絕地”四個大字。事實上這四個字只有“絕地”兩個字是常見的寫法,那“水火”二字都不入古今字體之內,只是一泓清水和數朵火焰而已,不過傳神之極,教人一望而知這是代表“水火”兩個字。

    兩個人拾級而登,跨過高高的門檻。裡面只是一間三丈許方圓的空堂,後面有一道半掩著的門。他們先遊目打量四周情形,只見四壁上都嵌滿的神像,相貌奇怪,總是一尊紅衣便有一尊黑衣,代表火神和水神。

    發頂吊下一盞琉璃燈,甚是光亮,因此把嵌滿四壁的神像都照得清清楚楚。

    裴淳道:“咱們瞧瞧門後有什麼地方和物事!”

    薛飛光閉上眼睛,陷入沉思之中。

    裴淳便獨自向那道半掩的門走去。

    薛飛光驀地睜眼,移動身軀,但卻不是跟裴淳到那道半掩的門瞧看,反而轉身奔到進來的門邊,凝神向外面望去。

    兩個人同時發出驚詫之聲,薛飛光是因為外面景物全非,先前所見的沙灘大海以及懸崖月亮等等景象都消失不見,但見廟門外一條道路,直通人無邊無際的森林之內,古木蕭森,林內甚是黯黑陰沉。

    裴淳眼中所見卻又是一番景象,他瞧見門外便是面臨大海,浪濤如山。門限外已無通行之路,峭直下陷兩丈左右,底下皆是礁石。因此如若閉著眼睛奔出此門,定然跌墜在海邊礁石之上。

    左方茫茫大海,右方離門口六七尺便是插天直起的峭壁。此時離海水只有數丈處的許多礁石之上,竟有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小女孩,站在一塊黑礁上,正彎腰低頭不知瞧看腳下的什麼物事。

    然而數丈遠的海面上,一個巨浪高達十五六尺,正向礁石捲來。聲勢極是猛烈,一望而知這個小山般的巨浪足足可以卷拍到捎壁之下,因此礁石上的小女孩,決計不能免去被捲入海中之厄。

    裴淳驚得失聲叫道:“不好了!”

    奮身猛可躍出,以最快的速度向那小女孩撲去。

    當他身在半空的瞬息之間,已算出自己還可以早一步趕到扶起小女孩,躍回廟內。

    他果然身法如電,眨眼間己落在黑色的礁石上,一手扶起那紅衣小女孩,隨即拔身而起,在空中掉轉身軀,向那古廟後門飛去。

    誰知目光到處,只見那座古廟完全被熊熊烈火佈滿,火勢之猛烈強大,當真是見所未見。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又隱隱覺得奇熱迫人,毛髮欲焦,心中大駭,念頭一轉,已想到以薛飛光的一身武功,定必來得及逃出這一場大火焚燒之災,不用替她擔心。倒是肋下這個小女孩性命堪虞,若是強衝入火焰之內,縱然能從古廟正門逃出,可是她年紀小小,定必要被奇熱的火勢烤死。

    因此他吸一口真氣,仗著極精純的內功,揚手向前面劈出一掌,身形借勢折轉方向,向下面飛墜。

    他已揀定一塊巨大突起的礁石,估量海上巨浪縱然捲到,他仍然可以踏中最頂端而換力躍起。只要換過力道,便可攀附在峭壁上,另尋逃生之路。

    那巨浪居然沒有捲到,因此他較為安心地向那礁石頂端踏下,驀地踏個空,身軀不由得歪側傾跌。他雖有一身精純無比的武功,然而目下正當舊力已收,新力欲發的空隙,忽然踏不到實地,力道變成青黃不接,再也無法使勁用力,身子直跌下去。

    須知他自幼練武,首先須得修習目力,尤其在判斷距離上面下過苦功,這才能拿得準時間。剛才他明明看準那塊礁石頂端的高度,所以一面伸腳踏下,一面作換力的準備。若非如此,便不致陷入新舊力道不能銜接的境地。也就不致子傾跌了。

    他一跤跌落之時,生怕鋒利不平的礁石割傷小女孩,勉強翻側身軀,用另一邊身軀著地。

    身軀一碰到地面,突然發覺十分奇怪,原來他明明是碰在礁石之上,可是竟沒有冷硬鋒銳的感覺,反而十分柔軟,毫不著力地又向下沉。

    他感到自己好像掉在一面大網之內,念頭才轉過,全身上下已被許多繩索和小鉤子纏搭緊緊的。試探著掙扎一下,但覺那些小鉤子扣扎人肉,同時雙手都貼身纏緊,簡直使不出兩成氣力。

    肋下的紅衣女孩子不但不動,而且有陣陣熱氣透出。他設法側眼瞧看,又以手臂挾緊,才發覺她不是真人,而她身上陣陣熱氣,正是令他誤以為那古廟火勢焰威十分烤熱的緣故。

    他瞧見一幅薄絹移過來遮住上空,把他撞破的一塊空隙掩住。敢情他是跌在一個丈許大的洞穴之內,被一面網子裹緊懸在半空,上不到天,下不著地。洞空四周垂下來好幾幅裂開的薄絹,染有顏色,拼起來恰好是一堆礁石。

    這便是他剛才要踏足其上的礁石子,哪知道只是一幅畫,鋪在洞穴上面。

    裴淳這時恍然大悟,忖道:“這就是畫聖昊同的傑作了,他當真不愧稱為畫聖,竟能夠使人瞧不出真假。”

    當裴淳躍出救人之時,薛飛光還在打量外面驚人的變化。她被裴淳一聲“不好”驚動,從沉思中回醒,轉頭望去,只見裴淳已失去蹤跡,先前所見的那道半掩的門戶,此刻也變了景緻,-尊青面獠牙的高大神像,矗立在凹入的嬙壁內,代替了早先所見的門戶。

    此外,在右方的牆上原本是嵌滿小神像,這時空出一大塊,有道門戶,也是半掩半開,一如方才的那道門戶。好像是這道門戶被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移到這邊的牆上。

    她茫然地搖搖頭,向那道門戶走去,門外是座通天院落,月色皎潔,花木扶疏,幽香陣陣,十分雅緻恬靜。

    薛飛光舉步跨過門限,但一隻腳才踏了入去,便停住不動,腦中迅速地整理混亂的思想。

    自從那堵石牆阻隔了去路之後,轉到此地來,一切變化都如此奇怪,使人陷入混亂之中。

    沒有一件事是按照常理的,好像有個人在暗中操縱,能夠移山倒海,變化各種景物一般。

    她再尋思這座古廟何以稱為“水火絕地”的含義,腦海中不由得泛起橫扁上的四個字,突然大驚忖道:“不好了,先前我們陷入雕仙司徒妙善的佈置中,現在大概是陷入畫聖吳同的陷阱之內。”

    她乃是從那“水火”二字上觸悟的靈機,她想,世間除了畫聖之外,誰還能以畫代字,使人一看而知是水火二字,絲毫不假思索,也不覺得突兀?

    然則眼前所見諸景,會不會是畫聖的精心傑作?譬喻那堵巨大的石牆,若是畫的,移動起來當然十分方便,也可毫無聲音。

    這正像是從黑暗中見到一絲光明,她幾乎要大笑出聲,許許多多的疑團頓時全部明白而消滅。然而她聰慧過人,心知目下的一舉一動定然有人在十分隱秘之處偷窺,所以面上仍然保持茫然的神色。

    她迅即籌想好應付之計,退回兩步,突然揮劍向那尊巨大的神像剌去。那七寶誅心劍鋒利無匹,無聲無息的刺向神像身體之內,絲毫不費一點氣力。

    薛飛光發覺有異,揮劍一劃,登時劃破一道長長的口子,這才瞧出這具神像只不過是一幅畫,但看起來竟是如此的玲瓏浮突,簡直就是一尊立體的神像。

    她再揮劍割劃,便露出先前所見的門戶,探頭出去一瞧,但見右方矗天峭壁,左方是茫茫碧海,海水一齊淹到峭壁底下。她俯視下去,只見水波晃漾,竟無一點可以立足之地。

    月色之下,只見一艘輕帆正向遠處駛去,依稀可見船上站著一人,似是裴淳,作出向她招手的姿勢。

    薛飛光心中大急,叫道:“裴郎……裴郎……”

    裴淳的聲音遙遙傳來,道:“飛光……我在這兒……”聽起來果是從那碧波中的輕帆上傳出。

    要知薛飛光眼中所見全然是極精巧迫真的巨畫,裴淳其實就在底下數丈遠的洞穴之內,他清清楚楚地聽見她的叫聲,當即大聲回答。

    但裴淳的叫聲異常的低弱,他雖是用盡全身氣力叫喊,卻只能發出低微的聲音。

    裴淳十分驚訝,不知何故發不出聲音?是這洞穴之內有特別的裝置,抑是自己忽然失音?

    薛飛光驚得目瞪口呆,眼中淚珠閃閃發光。她望著那艘揚帆遠去的輕舟,想不通裴淳怎會舍她而去,竟把她一個人獨自拋棄在此地。

    她悲傷之餘,便想找條小船追上去問問他,可是放眼四瞧,哪有別的船隻。她感到萬分失望,黯然垂頭,便轉回身軀,打算離開這個鬼地方。

    網中的裴淳想不出薛飛光為何叫了兩聲後就不再叫喚,暗念她多半是離開了此地,心中大為著急。當即運功查看自己身體,瞧瞧是不是受到禁制而失去聲音。

    這一運氣,頓時感到經脈間發生一種奇異的現象,似是已被極強的對手的內力侵入經脈,甚是不適。

    突然間渾身發燙,熱不可耐。他曉得這是因為自己運氣觸發了敵人暗中施展的手腳,才發生了反應。但他一點也不明白敵人幾時在他身上做下手腳,也不曉得應該如何做才行。

    他熱得十分難受,不知不覺中施展出新近才學得的那一門內功心法。這一門內功可以抵禦寒熱,那是他已經試過並且收到奇效的。

    真氣迅即穿經透穴,體內不適之感頓時消失,接著全身感到的奇熱,都聚集在左肋之下,那兒他還挾著一具紅衣女孩子的塑像。

    這一瞬間他明白了敵人幾時做下的手腳,敢情這具塑像還有這等古怪。不過這刻他連拋棄這具塑像也辦不到,只好繼續運功抗熱,一面抖丹田叫道:“師妹,我在地下一個洞穴之內。”

    薛飛光恰恰轉身走了兩步,忽聞裴淳震耳的叫聲,心中泛起一陣狂喜,迅即回到原處張望,但見遠方的那艘帆船尚在,隱現在波濤之間。

    她大叫道:“裴郎……裴郎……你在何處?”

    裴淳的聲音從她前面不遠的海水中升上來,道:“我在這兒,跌落在洞穴之內,被一面巨網捲住,動彈不得。”

    他停了一下,又道:“我的上面有一片薄絹遮蓋住,不知你望下來是何等光景?”

    薛飛光叫道:“天啊!又是一幅驚人的巨畫,我只瞧見下面是一片海水。”

    裴淳道:“先前我見到的是無數礁石,你小心點別亂跳下來。”

    薛飛光問道:“是片薄絹遮住你陷身的洞穴麼?”

    裴淳道:“不錯,但你別亂跳,我真服氣佈置此地的人。”

    薛飛光道:“裴郎放心,我自有法子。”

    頃刻間裴淳聽到嗤嗤之聲,接著洞穴上那塊薄絹裂開一道口子,定睛一看,卻是一把明晃晃的劍刃在割裂了薄絹。

    他正在尋思這個洞穴直徑寬達兩丈,薛飛光怎能拿著短短的七寶誅心劍割開了當中的部位?即使她拿著的是四五尺長的利劍,仍然夠不著那麼遠。

    方在尋思,那截劍刃迅快劃個大圈,割開一個半丈大的方洞,薄絹垂下,露出洞穴,裴淳恰好見到了她。

    卻見她用一條帶子繫縛住七寶誅心劍的劍柄,垂下來弄的手腳。那七寶誅心劍鋒快無匹,鋒刃略一觸及薄絹,雖是柔軟不著力之物,仍能割開。

    他們互相望見,事情就好辦了。裴淳教她把寶劍垂下洞內,指點方位,讓那劍刃觸及巨網四周繃著的繩索。每觸及一根繩索,就割斷了一條。

    如此不消片刻,那張繃在半空中的巨網半邊繩索皆斷,因此裴淳連人帶網墜到洞底。

    此時雖然還在網內,可是身子著地,便能夠借力動彈,同時因巨網半邊已斷,所以他小心地撐開了空隙,再慢慢揭開一個空隙,脫身鑽出了巨網。

    那具紅衣女孩的塑像還在網內,裴淳不暇查這具塑像的秘密,急急躍出洞穴,再一縱便到了廟內。兩人再度會合,經過一番風險,心中都浮起說不出的感覺。

    薛飛光指著那艘揚帆遠去的輕舟,道:“裴郎,你若是登上那船,今生今世休想我再理你。”

    裴淳眺望那茫茫海景,嘆道:“這等精心傑作,真是令人五體投地的佩服。但師妹你可以放心,我怎會登舟棄你而去呢?”

    薛飛光歡欣無限,心想此地雖是風險重重,可是卻能夠使我們更加接近,此行的收穫,真是意想不到。

    她收回了遐思,聆聽裴淳詳述早先陷入羅網的經過,然後評道:“那個紅衣女孩不但可以騙人入阱,而且還有禁制對方功力的妙用,這等計謀佈置是無懈可擊,換了旁人,既發不出聲音,全身功力又很快的消失,那是非被擒不可。而我獨自離開之時,決計也出不了這座不歸府。”

    裴淳道:“此地取名‘不歸’,真是恰當不過,現在咱們能不能出去還不知道呢!”

    薛飛光尋思頃刻,面現愁慮之色,道:“不錯,以趙雲坡趙伯伯的一身武功和眼力,也幾乎失陷此中,還談虎色變地告誡李伯伯不要冒險,可見得還有更厲害的埋伏。裴郎,我們是進是退,眼下尚有選擇餘地,倘若要退出此地,我還有點把握,你自己決定好了。”

    她深知裴淳天性俠義,這等人最恨別人做出不仁不義之事,也瞧不起貪生怕死之人。因此她死也不肯勸他退出,只分析出其中的利與害,讓他自行決定。免得在他心中留下貪生不義的印象!

    裴淳不假思索,道:“我們且退出此地。”

    薛飛光吃一驚,道:“什麼?”

    裴淳道:“此地兇險萬分,我們先退出去也好。”

    薛飛光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聰明不過,念頭一轉,已明其故,當下道:“你可是打算先退出此地,然後才獨自再闖入來,免得連累我也失陷在這處瞼惡的地方?”

    裴淳道:“我的心思從來瞞不過你,不錯,正是這樣。”

    薛飛光道:“那麼你先殺死我吧!你難道還不知道我心中希望跟你同生共死?”

    裴淳感到她摯厚的情意,心中無限溫暖,當下奮起精神,道:“那麼我們再闖入去!”

    兩人手拉手,向廟門走去。

    裴淳一瞧外面景色大變,甚感驚訝,道:“我們雖然曉得這是畫聖吳同老前輩的傑作,可是咱們卻不曉得該向哪一條走才對?”

    薛飛光道:“我自有法子找路,但我們先約定一件事,你答應我之後,決不能反悔。”

    裴淳道:“你放心吧,我幾時做過說了不算之事?”

    薛飛光道:“雖是如此,但眼下不比尋常,譬喻有個人拿著大刀向你頸子劈下,你正要招架,但你已答應過我要你不動你就不動,這時候我叫出要你不動,你守約還是不守約?”

    裴淳心想,她不知怎生弄出這等稀奇古怪的念頭,我可不信你這時會叫我不動,當下應道:“既是有約,那我就決不動彈。”

    薛飛光笑道:“好!咱們就約定此事,我叫別動之時,不論你在什麼情形之下,也不準動彈。”

    裴淳覺得好笑,道:“好吧,但你最好別拿這個約定來試驗我是不是言出必行的君子,否則我雖是表現出是個真君子大丈夫,然而人家一刀劈下來,我也就完蛋了。”

    她只笑了兩聲,便陷入沉思之中。

    裴淳不曉得她想些什麼,不過深知她聰慧絕世,定然大有文章,可不敢驚擾她。

    過了片刻,薛飛光愁眉略展,道:“我猜多半與武功有關,可是怎樣的佈置法,卻一時想不出來。”

    裴淳茫然道:“你說什麼?”

    薛飛光道:“我在想昔年趙伯伯遇的險一定與武功有關。須得如此,我姑姑才對雕仙司徒妙善和畫聖吳同兩人有所幫助。如若不然,她在此地簡直毫無用處。其次,趙伯伯出險之後,還告誡李伯伯不要涉險,如若單單是這些佈置,別說他們,即使是你也不會再上當了,你說對不對?”

    裴淳想了一會,道:“對極了,難為你想得出這等道理。可是武功要上陣交鋒才有用處,薛姑姑雖是深知家師的武功路數,但若是放對出手,薛姑姑功力不及家師,怎樣也不能取勝。

    那麼武功有什麼用處呢?”

    薛飛光道:“假設她把趙伯伯的武功告訴另一位高手,精心研究出他的弱點破綻,豈不是就可以取勝了?”她的表情和聲音,顯示出連她也不能相信這個說法。

    裴淳答道:“不行,除非對方功力高於家師,最少也得旗鼓相當。但放眼天下武林,能夠與家師一拼的,實在很難找得到。縱或有這麼一個人,但這個人肯不肯聽別人的指使去跟家師作對?”

    薛飛光道:“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總之我姑姑一定曾把趙伯伯的武功路數,說出來作為敵手的參考,但如何使用法卻未曾想得通。”

    他們再向前走,薛飛光只望著地上,走了數十步,薛飛光笑道:“在這兒了。”

    她指著地上,裴淳轉眼望去,只見地上有塊門板。

    薛飛光道:“這便是剛才你出手劈飛的門板,目下左方雖然是一片峭壁,不見門戶,但不問可知,剛才咱們出來的門戶被一幅畫布遮沒。”

    她向峭壁躍去,出劍一刺,嗆的一聲,石上冒出火花,敢情是真的岩石。

    裴淳定神一想,接著向距她五尺的石壁躍去,出掌拍去,砰一聲那片峭壁登時穿破一個洞,原來那扇門已用一片薄木板封住,木板外面設色運筆,畫得跟峭壁一模一樣。

    薛飛光直瞪眼睛,半響才道:“這等設計真是高明極了,真是高明極了!”

    裴淳道:“這片峭壁真真假假,果然不易找到正確位置。”

    薛飛光搖頭道:“不是說這一點,而是說他著畫之物完全經過細心研究。你看,這兒是巨石峭壁的光景,所以他畫在木板上,因而不會因風力吹得飄動,露出破綻。但剛才的一片海水卻以薄絹畫成,因此雖然微微飄搖,卻益發的顯得波浪起伏,更為迫真。”

    裴淳道:“你說的不錯,憑良心說,我真不捨得毀損吳老前輩的傑作呢!”

    他們拉著手奔入去,放眼一望,但見早先那堵攔路石牆已經不見,想是暗中主持人見他們察破假局,所以迅即收起,免得被他們弄毀。

    他們又回到剛才盡是人像的長廊之內,兩人瞧望了一陣,薛飛光道:“從此處望過去,少說也有二三十丈之遠,這一路上咱們要經過多少人像?”

    裴淳道:“少說也有二三百個雕塑人像。”

    薛飛光道:“假使你以天機指力,每個人像都隔空戮上一下,以便查出是真人抑是假人的話,咱們走到此廊盡頭之時,你勢必要損耗不少真元功力。”

    裴淳道:“不錯,我若是這麼辦,非累死不可。”

    薛飛光道:“假使對方利用此計想削弱你的功力,然後才有高手出來與你放對拼鬥,你定然抵敵不住,對也不對?”

    裴淳笑一笑,道:“對是對,可是我才不上這個當。”

    薛飛光道:“此計連你也騙不倒,更別說經驗豐富機智過人的趙伯伯。不錯,你可以每走幾丈,就停步調息,等恢復之後才起步,這麼一來別說二三十丈,就是一兩百丈的長廊也不管用。因此,我相信這條長廊沒有這麼長。”

    裴淳訝道:“你是說前面又是吳老前輩的傑作,教咱們望過去好像這條長廊很長,人像很多,其實卻只是一幅畫麼!”

    薛飛光道:“我猜不出三丈,此廊便到了盡頭,大概有一堵高牆攔在前面,牆上由吳畫聖畫上景色,瞧過去就像是極長的廊道一般。過得此關,無疑便到了最後的一關,但趙伯伯功力全在之時,天下有誰能使他認輸敗退?”

    他們邊說邊走,在人像的各式兵器的下面或尖鋒邊緣鑽行,只要其中有一具人像是真人所扮,莫說是薛飛光,即使裴淳也躲不過殺身之厄。

    可是薛飛光卻不教裴淳使用指力試探真假。她說因為裴淳早先用過指力,所以主持之人才急忙用假景騙他們轉入別的陷阱之內,免得那些夾雜在假人像中的真人,被他指力戳死。

    又利用那堵石牆假景遮住他們的目光,以便那些真人悄悄溜走,免得被裴淳捉拿到其中一兩個人。

    故此目下這些人像之中,絕沒有真人夾雜其中,裴淳雖然很相信她推論,但為了小心起見,仍然間而發出指力。走了三丈左右,他幾乎碰在牆上,原來前面果然是一幅壁畫,瞧去好像是一條長廊,兩邊站滿了人像,其實已無路可走。而這一路上也沒有其他事故發生。

    裴淳站住腳,佩服地道:“女諸葛,現在怎生走法!”

    薛飛光道:“我們沿著這幅壁畫向兩旁走,總可以找出門戶。”

    他們先向右方貼牆走去,才走了三步,“刮拉”一聲響處,壁畫上出現一個窄窄的門戶。

    這是他們腳下踏到消息,那道門才自動打開。這也就是說,若是轉不到這上面之人,智力不及水準,終是找不到最兇險的一關。因而只好失陷在別的機關陷阱之內。

    這道窄門之內極是光亮,可是一堵迎面粉牆阻住直探入內的目光。那堵粉牆上寫著幾行巨大的朱字。

    薛飛光念道:“府號不歸,妙詣天機。沉淪黑獄,入自此扉。回頭猛醒,世之所稀。”

    裴淳道:“能到此處之人,果然很少能夠回頭猛醒的,這話說得真不錯。”

    薛飛光道:“這說沉淪黑獄,入自此扉。便是說踏入這道門之後,便將沉淪黑獄。這話可叫人瞧了真感寒心,尤其是見識過外面許多布量之後。”

    他們踏入窄門,一則非入不可。二則粉壁那數行大字之下,另有小字。到了切近,只見那些小字寫著的是:“請按右方牆上樞紐,即有木案出現,案上置有生死狀兩份並筆墨等,來者可簽名畫押,簽押之後,本府府主即將遣人以名帖出見款待。”

    薛飛光找到樞紐,用力一按,牆上果然軋軋一響,伸出一塊木板。板上放得有兩份泥金硬紙大帖,還有筆硯等物。

    那兩份帖都是一式一樣,開頭印上粉牆上寫的“府號不歸,妙詣天機。沉淪黑獄,入自此扉。回頭猛醒,世之所稀。”等六句,然後便是生死狀,言明生死各憑天命,不得異議。

    裴淳首先取筆蘸墨,署上裴淳二字。

    薛飛光接過毛筆,忽然沉吟忖想,好像膽怯起來光景。

    裴淳道:“師妹,你心中害怕是不是?”

    薛飛光點點頭,答道:“任是膽力包天的高手,到了此時也不由得會躊躇卻顧。裴郎,難道你心裡沒有半點恐懼麼?”

    裴淳道:“我一想到淳于大哥和宇外五雄普奇兄他們盡都被囚此地,便不禁熱血沸騰,不知恐懼為何物了。”

    薛飛光身子挨著桌面,沉吟片刻,這才提起筆來,迅快地簽署好名字。

    一聲乾咳從牆後傳出,接著一個人緩緩轉出來。但見此人老態龍鍾,衣衫甚是殘舊,相貌老實。他挾著一個木盒,走到桌子旁邊,把那兩份生死狀取起,打開盒蓋,慎而重之地放入盒內。

    他接著打木盒內取出兩張名帖,交給裴、薛二人。

    他們接過一瞧,不禁呆了。原來帖上寫著“不歸府府主辛黑姑”等字樣。

    這個老人作出請他們轉入牆後的手勢。

    裴薛二人跟他進去,發覺牆後乃是一個房間,只擺著一張桌子,上面放置著兩副杯筷。

    他請他們入座,然後拉動牆角一條錦帶,隱隱聽到鈴聲,片刻間便有兩個僕人酒菜出來,裴淳見那老人只站在一旁相陪,並不入座陪吃,心中便拿不定主意是否動筷真吃。

    薛飛光卻一點也不懷疑的樣子,舉杯小飲,並且勸裴淳放懷進食,裴淳見她如此,料想這酒菜之中不會有問題,他可是當真餓了,立刻放量大嚼。

    這其間薛飛光曾經邀請那位老人一同進食,但那老人只是搖頭拒絕。

    薛飛光指住他手中木盒,向裴淳道:“裴郎,你猜這木盒之內有些什麼東西?”

    裴淳搖頭道:“我猜不出來。”

    薛飛光道:“我猜一共有十二份生死狀。”

    裴淳訝道:“有這麼多麼?”

    隨即記起黑獄遊魂共是十人。這是那一日的英雄宴上,大家追究黑獄遊魂們的來歷之時,從他們以十天干代替名字上推知共有十人。再者武林中的三賢七子命喪薛三姑之手之事,本來天下皆知。可是那一日英雄宴上的三位黑獄遊魂之中,有一個被胡二麻子喝破來歷,乃是三賢七子之中的鐵指蔡子羽,也就是胡二麻子的師叔。因此,可知三賢七子喪命薛三姑手底之事不可信,從這許多跡象推測,十名黑獄遊魂想必就是三賢七子了。

    但黑獄遊魂們到底是不是三賢七子都不重要,最使人感到莫測高深的是這“不歸府府主”

    怎會變成了辛黑姑?昔日在英雄宴上大家追究黑獄遊魂的來歷之時,辛黑姑手下的人也參與,可見得那時她與“不歸府”並無關係。

    不但如此,當時三位黑獄遊魂雖是來助樸日升,然而樸日升似乎也不知道他們的來歷。

    因此,這不歸府跟辛黑姑和樸日升兩方面的關係到底如何?委實教人測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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