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墨國邊關
這羣騎兵拖着我向西,那副將見我跟得上奔馬的速度,更是咬牙切齒,竟然一路大馬飛馳。文德教我的輕功再怎麼天下無雙,都不是用來跟馬長跑比耐力的,我漸漸跑得氣短,又被馬蹄揚起的灰塵土弄得透不過起來,窒息感越來越強烈,幾乎要背過氣去。眼角看到阿布勒居然舒舒服服得坐在馬車裏,那馬車三面密閉,最前頭卻只有縱橫鐵條,但也讓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臉。
他正盯着我看,黝黑臉上一雙棕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像是在欣賞什麼有趣的景緻。
我一口氣伴着火辣辣的奴役衝到腦門上,趁着那馬車與我擦肩而過的一瞬,突然雙足點地,猛地躥起,有在半空中騰身,將綁住我雙手的繩索牢牢地繞住拉扯的那馬匹的脖子,然後一腳將那目瞪口呆的駕車人踢了下去。
馬車雖快,與副將的單人獨騎總有些距離,拉扯的馬兒在奔馳中被繞住馬頸,再被繩索一繃,頓時失去控制,脖子被拉得低向地面,雙蹄前屈,急嘶不已,險些要將馬車都掀翻在地。事出突然,後邊所有人都沒有準備,此時紛紛急停,有幾匹跟得近的剎不住腳步,混亂中撞在一起,還有人落在地上幾乎被馬踏死,一時間馬嘶人吼,亂得跟火災現場有得一比。
那副將的馬被繩索拖得往後一挫,他猝不及防,幾乎也要滾落在地上,型號他馬上功夫不錯,應變也快,一刀削斷了長繩,這才穩住了胯下坐騎。
我坐在那馬車上,好整以暇地用被綁在一起的雙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再抬頭果然看到那副將突然狂化,對我咆哮着衝了過來。
我比他冷靜得多了,在他的刀揮刀我鼻尖前開口,“我死了,地圖就沒了。”
他的刀在半空中停住,整個人都僵硬了。身後忽然一聲輕笑,有男人的聲音,低得只有我能聽到。
是阿布勒,用漢語説話,説:“好姑娘。”
我突然有被蛇咬到的感覺,半邊身子都麻了。
那副將還在我面前高高地舉着刀,我卻沒了反應,真是現世報,這回輪到我渾身僵硬了。
鑑於我的行動所倒是的災難性後果以及我不可預測的危險程度,那副將最終做了決定,將我手腳都用鏈條鎖了,扔進隊伍中唯一的一輛押運囚犯的馬車裏,讓我與阿布勒享受了同等待遇。
我立刻就後悔自己之前的莽撞了。早知如此,我就算是在那匹馬後頭被拖個板子也得堅持下去,無論什麼樣的待遇,總比與這個男人一起呆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要好。
相對於我的一臉痛不欲生,阿布勒倒是心情很好的樣子。駕車人將鐵門打開扔我進去的時候,他甚至對駕車人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卻把那粗壯的漢子嚇得手指都哆嗦了,一個鎖門的動作重複了好幾遍才成功。
進了裏面我才發現,這馬車完全就是一個鐵籠子,三面用木板釘了,留了一扇門方便進出,與其説是囚車,不如講是個獸籠,還是專門用來關那種兇殘的猛獸的。
荒野貧瘠,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馬車一定是他們原本就帶在隊伍中的,這樣説來,他們對阿布勒此人的危險性,倒是瞭解得很透徹。
那副將被我氣得很了,眼不見為淨,等我被關進馬車之後就叫人用毛氈將鐵門蓋住,馬車裏頓時漆黑一片,我叫了兩聲也沒人理睬。馬車又開始急速前行,前路顛簸,我被顛得東倒西歪,又怕會碰到那個可怕的男人,後來就只顧着將自己死死固定在靠門的角落裏,再也顧不上其他。
車裏只有毛氈縫隙中透進來的幾絲微弱光線,時明時滅。阿布勒靠後方坐着,雙手雙腳都被生鐵子牢牢鎖住,不但如此,那幾根鏈子還被固定在鐵欄上,就這個造型,他居然還能對我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與目光,真讓我後背直打寒戰。
“你叫什麼名字。”他突然開口。
我假裝失聰,撇過頭去不看他。
“沒有名字?”他自問自答,“那我給你起一個吧。見過凌霄花嗎?我們墨國才有的花兒,小小的,總是長在最高的懸崖上,很難找到,跟你很像,以後我就叫你凌霄好了。”
我恨嬤嬤教養的太好了,都這種時候了,我竟然還是做不出往他身上吐唾沫這樣足以泄恨的動作。
我只好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憤怒,但是嘴巴張了半天都沒聽到一句配得上他的惡毒詞彙,最後只好惡狠狠地呸了一聲。
他居然笑了,開心得不得了的樣子,“或者我叫你小辣椒,真夠勁。”
我又失聲了,掙扎着與身上浮起的雞皮疙瘩作鬥爭。忽然,他向我傾身,棕色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線中閃閃發光。
“小辣椒,我喜歡你,跟了我吧。”
我腦中轟的一聲,在來得及思考之前,雙手已經揮了出去。囚車窄小,他又被鎖地嚴嚴實實,所以雖然他反應奇快地向後仰了仰脖子,但仍是被我打個正着。
我這一下用了全力,拳頭擊中人臉的聲音讓鐵質的車廂都是一震,駕車人猛地掀開毛氈往裏看,我在乍亮的光線中眯起眼,然後看到跟前那直挺挺的男人的鼻子下面,兩條鮮血,蜿蜒而沉重地流了下來。
騎兵隊所走的道路當然不可能與桑扎一樣,東轉西繞地只求躲過邊境,隊伍筆直取道,馬不停蹄地奔馳了半日之後便出了荒原,再到夕陽西下之時,遠望已經有了墨國邊關的影子。
我想着當年季家軍徹夜飛馳奇襲墨國的英勇,再對比自己這一路的狼狽,越發的抬不起頭來。
晚上大部隊就到達了墨國邊關。此地面臨千里荒野,所謂的邊關不過是一些依山而建的兵營,佔據着有利的地勢,用來防備萬一的攻擊。
騎兵隊到來之前就已經紅飛鷹傳遞了消息,單下車時看到這陣勢也有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兩眼。
千里追緝,獸籠押運,鐵鏈加身,這男人究竟做了些什麼?
阿布勒也被押下車,側頭間目光與我碰在一起,我立刻決然地轉過頭去留給他一個後腦勺,以示自己對他的鄙視。
對於這種既野蠻又卑鄙再兼下流輕薄的男人,沒必要給他任何好臉色看。
我慶幸自己在囚車裏揮出了那一拳,因為自從他被我打出鼻血之後就一直沒再開口,那駕車人大概是被我的舉動嚇傻了,也沒敢向頭領報告車裏的情況,所以我雖然在車裏苦苦煎熬了一整日,但至少耳根清淨了許多。
晚上那副將帶我到一間無人室內,關上門,遞給我一支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來的禿了毛的筆,又扯了數塊羊皮,大力拍在我面前,用意明顯。
阿布勒一下車就被嚴密看管了起來,這時也不知道被送到了什麼地方,我身邊沒了那個討厭的男人,心情就舒暢了許多,雙手又得了自由,抓着筆在羊皮上塗塗抹抹一番,見屋子裏只有我與那副將,心裏就有了想趁這時候挾持他的心思。
這些人害死了那麼多人,我心裏是真的恨的,若有機會,讓我再開殺戒也沒什麼。
我兩隻眼睛看着他的一舉一動,正考慮如何下手,突然鬧中一激靈,想起他們之前那頭領的烈士行動,心裏就打了退堂鼓。
這人雖然武功不及我,但人要不怕死起來,就算是申請都得要顧忌一下子,更何況外頭那麼多持刀帶劍的騎兵在。阿布勒那樣狠的一個人都被拿下了,何況是我。
算了,還是不要硬拼,我總能找到機會逃走的,也不差這一時。
我想到這裏,手上就更懶得畫下去,抬起頭,眼巴巴的看着他,又把雙手放在肚子上,説道:“好餓,餓得想不起來了。”
那副將氣得砸桌子,“沒畫完就沒東西吃!”
我啊了一聲,兩眼淚汪汪,“可是我真是餓得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要是畫錯,以後你們走進去走不出來,不要怪我。”
他這時候倒是聰明起來了,眉毛皺在一起看我,聲音硬邦邦的,“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要是你畫給我們的地圖是假的怎麼辦?”
我愣了一下,然後不得不為他出謀劃策,“那這樣,等我畫完了,你派人跟我到那峽谷區,看着地圖一起走,如果走不出去,那就一刀把我殺了,行不行?”
他眼睛一亮,然後又後悔,悶着聲音,“我們已經到了這裏。”
我心裏回答,你笨嘛!嘴上又不好説出來,只好説別的,“沒事,現在回去也來得及。”
他不理我,臉上很是懊惱,我料到他一定是急着要帶阿布勒回大都交差,哪有時間再拖着我來回跑,剛才那句話不過是説説而已,看他這樣煩惱,反覺得好笑。
那副將懊惱了一會兒,突然轉身出去了,之後又有人進來,將桌上的東西一收,押着我往外走,七轉八彎進了地下牢房,推我進其中一間,咔嗒一把大鎖將我鎖了。
我叫起來:“喂!我還餓着呢!”
送我下來的人不懂漢語,也不跟我説話。過了一會兒,有人送了吃食下來,就放在鐵欄外,放下就走,一副不願在下面多待一分鐘的模樣。
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跑得那麼快,這地下牢房裏不止我一個人,被鐵鏈子綁得嚴嚴實實的阿布勒就關在我對面的鐵欄裏,這個男人不用説話就撒發出恐怖到極點的氣息,讓整個地牢都變得冰窖似的冷,空氣都像是進不來了。
怪不得些人看到他就落荒而逃。
我不理睬他,自顧自抓東西吃,不吃東西就沒有體力,沒有體力我怎麼逃走?我還想着要去找莫離呢。
“小辣椒,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阿布勒突然開口,兩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當他是透明的。
他倒也不惱,像是已經把被我打出鼻血的那檔子事給忘了,又開口,“這兒悶得慌,陪我聊幾句。”
我繼續吃,頭都不抬。
沒有哪個女人會對自己打出鼻血來的男人多看一眼的,更何況他還曾經用言語輕薄與我,這要是放在前幾年,這男人早就被御林軍剁成肉醬了,我何必跟一團肉醬一般見識。
他見我不答,突然問我,“想不想離開這裏?”
我抬起頭看他,他見我終於對他的話有了反應,臉上露出笑來。
“我很快就能離開這裏。你乖一點,我會帶你一起走。”
我目光在他身上那一大堆生鐵鏈子上多停留了一會,默默地。
他抬了抬眉毛,“不信?”
我翻翻眼睛,不吃了,帶着鐵鏈子的雙手在渾身上下摸索着,想找一樣尖鋭的東西來開鎖。
求人不如求己,一會兒我要是能先走一步,絕不會帶上這個變態狂魔的。
他懶洋洋地靠在囚室牆壁上,看着我的一舉一動,眼裏露出那種饒有興趣的神色來,還問:“你想幹什麼?”
我摸遍了全身,居然找不到一件尖鋭之物。這些日子整天跟桑扎他們在一起,心裏着急,再看到他的目光,頓時惱怒。
“你看什麼!”
“看你啊。”他理所當然地。
我正想找塊磚頭砸他的臉,眼睛一動,突然被他身上的某樣東西所吸引。
他脖子上戴着根皮繩,下面吊着顆銀做的獸牙做裝飾,獸牙長而尖,倒是件開鎖工具。
他見我盯着他的脖子,就把頭低下來也看了一眼,然後笑了,眯起眼望着我道:“你喜歡?”
我想要搖頭,卻又點頭,“我想要那顆牙。”
他咧開嘴,慢慢道:“你確定?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我又急又煩,“不就是一顆牙嗎?用完了我就還給你,你一個大男人這麼小氣幹什麼?”
他這回哈哈笑起來,笑完道:“好,我給你,不要你還。”
阿布勒雙手被鐵鏈鎖住,取下那獸齒時很是費工夫,他抬手拉扯了一番,最後不耐,磚頭一口咬斷了那根皮繩,揚手丟到我腳前,準頭十足。
我想起昨晚他飛刀射人的手段,倒也不覺驚訝,只是那皮繩斷口處還有牙印,看得我一陣噁心,都不想伸手去拿。
但最後還是逃走的慾望佔了上風,我用兩根手指拈起那根皮繩,快速將獸齒解了下來,用手將繩子丟的老遠,接着毫不遲疑地躲到牆角,將獸齒插入鎖住我雙腳的鐵鎖鎖頭中,凝神開鎖。
墨國人模樣粗壯,造出來的東西也粗頭粗腦,到底不比中原工匠手工精巧,鐵鏈子的鎖頭沉得像個秤砣,鎖眼也大,應該不是很難打開,我仔細聽着獸牙尖端的那裏面撥動的聲音,全神貫注之下,眼睛都眯了起來。
“原來你用它來做這個。”阿布勒失笑的聲音,聽不出裏面帶着什麼情緒。我也不關心,這男人在想些什麼,與我有什麼關係。
“別忙了,一會兒就會有人來的。”
我手心有汗,獸牙光滑,有沒有握手的地方,怎麼使力都不對,努力許久都沒有將鎖打開,再聽他在那邊説這樣的風涼話,頓時憤怒,轉過頭去開口道:“閉嘴!別煩我。”
阿布勒大概是從未被這種語氣呵斥過,立時雙眼一瞪,地牢裏的温度又往下滑了幾度。但我這些年是大風大浪裏過來的,對他的目光完全不以為意,説完這句話之後立刻低下頭去繼續忙自己的,都懶得多看他一眼。
他在那裏板臉許久,最後大概是自覺沒趣,索性躺下來,懶洋洋地看着我的一舉一動,過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卻不是問我話,倒像是自言自語。
“原來漢家女子,也有像你這樣的。”
我開鎖開得滿頭大汗,正惱羞成怒的時候,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哼了一聲。
“那你當漢家女子是什麼?”
“軟綿綿,沒用的東西,哪像我國,就算是貴族女子,也是人人善騎射,馬上功夫不輸給男人。”他答我。
“會騎射有什麼了不起?”我沒打開鎖,心情正差,立刻反口。
他倒不惱了,片刻後又到:“我不喜歡漢家女子,我兄弟幾年前娶一個回來,還沒到就被我手下殺了。”
他説得輕描淡寫,我卻聽得悚然,這人自己不喜歡漢家女子,就連兄弟的老婆都要殺,果然不辜負變態狂魔這個名頭。
“其實是他們自作主張,後來我才知道,不過殺也殺了,一個女人而已。”他説到這裏,又看了我一眼,忽地咧開嘴,“怎麼?你害怕了?”
我脊背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臉上卻強自鎮定,決不能讓他看我的笑話。
“誰怕了?”
他嘴巴咧得更大,兩顆雪白尖鋭的犬齒都露了出來。
我又有朝他扔磚頭的衝動了,卻聽他再次開口,低聲道:“要是漢家女子都像你這樣,那就殺的可惜了。”
我僵住,無言以對。
地牢裏安靜下來,夜已深沉,地牢牆上原本點着一盞很小的油燈,但那微弱的火苗撐不了多久便無聲無息地熄滅了,到後來只有頭頂一小塊氣窗外透進來的一點微光,堪堪照出我與阿布勒的輪廓。
那起窗外一直有人來回巡邏的腳步聲,即使是我與他對話時也從未間斷,戒備森嚴,看上去別説是一個大活人,就連一隻蒼蠅都很難從這個地方飛出去。
我一直都沒能打開腳上的鎖鏈,很是泄氣。沒想到我在慶城三年,文德師傅的絕世武功沒學會也就罷了,就連大師兄的那些偷雞摸狗的功夫都學成了個半吊子,關鍵時刻沒一次管用的。
阿布勒很久沒出聲,牢房裏安靜得像是隻有我一個人。我漸覺不對,轉過頭去看他,卻只看見黝黯的光線中,對面牢房地上朦朧的一團影,那個男人竟像是睡着了。
我仍有怪異的感覺,手裏繼續努力,耳朵無法自制的尋找某種聲音,但是尋了半天都沒有結果。
出什麼事了?上頭那些巡邏的腳步聲,為什麼突然間全部消失了?
我正驚異不定之間,忽覺手中的獸齒一震,幾乎要歡呼起來,正想起身,突然一聲門響,竟是有人來了。
我一時驚急。倉促間只好將那獸牙藏進懷裏,又原地在角落裏坐下,唯恐被人發覺我已經打開了鐵鏈。
下地牢有十數級台階,我看到幾條高矮不一的身影被火光投射在地上,詭異斜長,來的人個個腳步輕悄,走下時居然聽不到腳步聲。
這些人絕不可能是普通士兵。
我越發覺得恐怖,儘量把身子縮進角落裏,恨不能變成一塊磚頭,只求瞬間隱形。
他們終於走到底下,目標明確地停在阿布勒所在的牢房前。有人開口,聲音蒼老,叫了聲:“殿下。”
阿布勒坐起來,語氣並不算太好。
“開門吧,對面牢房裏的人也一起帶走。”
那人應聲,然後轉身面對我,火摺子的光芒如一道閃電,讓我無處遁形。
我在火光中與他們對視,從談們突然暗沉的眼裏看到自己僵硬的臉,還有臉上的表情。
好吧,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逃避是沒有出息的。
我站起來,扯扯嘴角,開口道:“真沒想到啊,藍長老,青長老,哦,還有黃長老。”
我從未想到自己竟會在這種地方遇見這三位長老,更沒有想到的是,這一路上都被我當做變態狂魔的阿布勒,竟會是他們要救出的人。
長老們帶來了鑰匙,沾着血的一大把,很快將鐵門打開,又恭恭敬敬地除去了阿布勒身上的鐵索,輪到我的時候就沒那麼客氣了,鐵門還未開,我就被青長老用鐵扇中的暗器凌空點了穴道,然後才是慌張老走進來。我一想到這幾個老頭子的淫褻可怕,頓覺胃裏都開始發麻,又無法發聲抗拒,急得又是一額頭的汗。
“你們幹什麼?”阿布勒走出鐵牢,正活動身子,看懂我突然軟到,立刻粗聲開口。
“殿下是否清楚此女是何人?”黃長老問了一句。
“殿下,她只是被我們點了穴道,方便帶走。”青長老開口向阿布勒作解釋。又道,“四弟,有什麼話還是先離開此地再與殿下詳細説吧,你先將她帶上。”
藍長老也點頭,“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先離開為好。”
阿布勒再看我一眼,突然大步走過來,彎下腰將我挾起。他身形高大,挾我就像挾着個孩子,他想了想,又對長老們伸手,“給我件衣服。”
長老們露出吃驚的眼神,但是還是服從地應了,遞過來的是黃長老的披風。阿布勒抓過披風將我兜頭蓋住,這才揮手,“帶路吧。”聲音乾脆到幾點。
地牢外果然米有一個走動的人,我被點了穴道,頭又被矇住,只能從布料垂下的空隙中依稀看到四周情景,之間地上橫七豎八癱倒着許多身穿軍服的士兵,有些手裏還握着刀槍,而整個兵營安靜得跟一座死城一樣,就連馬嘶聲都沒有。
有一對人嗎等在兵營外,見到阿布勒出來立刻有人牽馬過來。早不了帶着我上嗎,回頭看一眼兵營,這才開口問了一聲:“你們下了藥?”
黃長老得意地説:“是我二哥,在他們的水源裏下了軟筋散,就連馬都放倒了。”
我想起青長老那枚毒針差些讓莫離喪命,心裏更恨。
旁邊有人送東西上來,阿布勒接過,“好極,這是從哪裏找到的?”
三個長老在,他一直在説漢語,那人也就用生硬的漢語答道:“從耶利格副將身上找到的,還有這條鏈子。”
我聽到了鎖鏈的細碎聲音,想到這一定就是我那被副將收走的金絲鎖,心中大急,想搶回來,但可惜穴道被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只好開口,嗓子啞了,又是俯趴的姿勢被蓋在披風下,發出的聲音都是悶悶的。
“還給我。”
阿布勒無動於衷,我人在屋檐下,又不能動,再怎麼咬牙切齒都沒有用,雖然忍無可忍,但也只好忍了,一邊忍一邊在心裏將他千刀萬剮。
“殿下,這些人必會昏睡至明日早晨,嗑藥此刻放火燒燬此處兵營,以絕後患?”藍長老陰測測地開口。
阿布勒沉默一下,然後道:“不必了。此地乃我國邊關,過去曾被南朝突襲,由此一路殺入我國境內,險些攻陷大都,如今前方開戰,若燒燬後方邊關,豈不是自傷元氣?”説完打馬,當先奔了出去,其他人自是緊緊跟隨,就連那三個長老也不例外。
我無力逃脱,只能顛簸在馬背上,一路整理混亂的思緒。
現在看來,這三位長老所謂的主上,應該與阿布勒關係極近,否則以他們的武功,不至於這樣被隨便差遣來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更何況,他們叫他殿下。
難不成這男人是墨國皇子?
不可能,我在心裏搖頭。如果他是墨國皇子,那些墨國騎兵哪來的膽子,要將他鎖鏈纏身,裝在鐵籠裏一路送回大都去?
還有,如果他是墨國皇子,那他豈不就是墨斐的兄弟?
我想到這裏,突然猛驚。
——我不喜歡漢家女,我兄弟幾年前想娶一個回來,還沒到就被我手下殺了。
他説的那個漢家女,難道就是我?
那日我與季風躲在地底,聽到亂世坪上那墨國迎親建軍與李莊主的對話,他們説二殿下用劫殺公主來挑撥大殿下與天朝新帝的關係,趁機奪取太子之位,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墨斐終於登上王位,卧榻之側安能容得猛虎,自然是要將這個反意明顯的二殿下提起來千刀萬剮的。
我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突然想明白了許多事情,然後冷汗就下來了。
完了,長老們已經知道我就是皇女平安,而這個阿布勒,三年前就想要置我於死地,現在我又落到他手裏,豈不是有死無生?
隊伍一路疾馳,天還未亮變奔入邊關附近的山谷之中。谷口遍佈暗哨,阿布勒一行剛踏進山谷區域便有一小堆人馬奔出來迎接,當頭數人幾乎是滾下馬來跪迎的,嘴裏直叫殿下。
“別急,馬上到了。”
我渾身一僵,然後只聽到自己嘔的一聲,真的吐出來了。
馬隊已經通過吊橋,阿布勒聽到聲音,一把將我翻轉過來。我正搜腸刮肚地吐着,這一下穢物全都噴到了他身上。他一時閃躲不及,被吐了個正着,前襟一片狼藉,雙手抓着我身子,一張黝黑的臉立式變成鐵青色。
旁邊傳來此起彼伏的吸氣聲,我吐完稍覺清爽,左右一看,不覺呆了。
什麼時候我們身邊圍過來這麼多人了?
我吐成這樣,阿布勒也沒了再將我隨身攜帶的興致,直接將我交到最靠近他身邊的男人手裏,道:“白桑,找幾個女人替她洗洗,好好看住,被讓她跑了。”
那人應聲將我接過,我一眼看過,不由大驚。
他真是那個在藍家莊外,帶着鐵木爾將我與莫離追殺至斷崖直至我們墜落的那個人!
他眼中也流露出驚訝之色,立刻轉過去,與馬隊中的那幾個長老對視了一眼,大概接受到什麼信息,並未就我的身份問題多問一句,只抬頭,對阿布勒道:“殿下,主上徹夜未眠,一直在等着您。”
阿布勒仍坐在馬上,説:“我知道了。”説完大概覺得身上髒污,直接將身上原本已經有些破爛的上衣一把撕了,光着上身,對那羣黑壓壓圍住他的人大聲説了句什麼,用的是墨國話。他話音落地,只聽應聲如雷,那些人竟是羣情激動。
他着身子光得那麼突然,我正對着他的方向,閉眼都來不及,忍不住又在心裏罵了句。
真不知羞恥!
阿布勒説遠就走,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對白桑道:“她會開鎖,一定要有人時時盯着她,小心她逃跑。”
我一口血湧到喉頭,差點沒從眼裏對着他飛出刀子去。阿布勒接收到我的憤怒,居然還對我笑了笑,然後才大步走了,身後跟着一長串人。
長老們也跟着去了,轉眼此處就只剩我與白桑。我知道自己已是羊入虎口了,長老們的功夫自然高出我許多,再加上這銅牆鐵壁般秘密基地與一山谷的士兵。
他看了我許久,最後終於一欠身,雖然還是抱着我的,單感覺倒像是在對我行禮。
他説:“一路辛苦了,公主千歲。”
這一生“公主千歲”不知勾起了多少前塵往事。我與他對視,許久,漸漸目光變冷,嗓子啞了,開口時的聲音都不像自己的。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會忘記了這個人的臉,居然會直到現在才想起他來。
我慢慢得開口,答了一聲:“李大人,好久不見。”
白桑將我帶進室內。
這山谷內鑿滿出入口,從外邊看像是窯洞,裏面卻別有洞天,全是互相連通的地堡,隱蔽在山體內,地堡大小不等,大的寬闊如殿堂,小的卻低矮得只有彎腰才得進,地堡有通道相連,暗道連着暗道,錯綜複雜,不知通向哪裏。
這樣複雜的屯兵之所,層層疊疊,連綿向上,環繞整個山谷,不知能藏下多少兵馬,我光是窺一斑便覺得氣勢宏偉,走進去更覺目瞪口呆,白桑像是對這個地方非常熟悉,走過數個暗道之後便進了一個較大的地堡。門口有士兵立在,裏面桌椅俱全,還有牀,地上鋪着獸皮,牆上掛着彎刀。看上去就是個日常起居的房間。有數個墨族女子正在整理忙碌,看到他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
“白先生。”
白桑用墨族語與她們説了幾句,她們便退了出去,一個個偷偷地多看我幾眼,好奇不已的目光。
門被合上,地堡裏安靜下來。白桑將我放下,我剛剛吐過,渾身散發着刺鼻的氣味,自己都嫌棄,他卻衣襬一掀,竟然在我面前跪下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君臣大禮。
我已經多年沒有受過這樣的大禮,過去鸞車到處人人匍匐的情景早變成了依稀舊夢,自己都記不清了,看到他的動作,立刻目瞪口呆,“你,你幹什麼?”
他已經站了起來,低聲道:“皇上這些年一直記掛公主的安危,現在公主無事,實乃國家之福。”
我聽到“皇上”這兩個字便混亂了,而且害怕,看着他問:“李大人,你是來找我的?”
他並未點頭,也未搖頭,只道:“公主請叫我白桑,詳情現在不便細説。公主只要記得皇上早已安排好一切,無須害怕就是了。”
皇兄早有安排……我加倍地膽寒了,前所未有的冷,“皇兄”兩個字就在嘴邊,竟不敢説出來,最後開口時聲音都有些發抖,“那,那你先替我解開穴道。”
他微微躬身,“公主恕罪,微臣自小習文,武學之道一竅不通,的確不會解穴。”
我崩潰,想説你一個讀書人,跑到這種蠻荒野地來湊什麼熱鬧,突然想起當年他與成平打交道時的氣定神閒,還有戰時翻臉無情的手段,頓時沉默。
皇兄的手下,沒一個省油的燈,這位李大人該是身居高位廟堂之上的人物,卻屢次眼也不眨地身先士卒打入敵人內部,這種精神,現在都該混上一品大員了吧?
白桑確實沒時間細説,很快那幾個墨族女子便再次推門而入,帶來洗浴用的大木桶,裏面盛滿了熱水,騰騰地冒着白煙。
白桑便退出去了,留我下來獨自面對她們。
女人們七手八腳地將我的衣服剝了,我手腳不能動,掙扎都不能,轉眼變得光溜溜的,地下陰冷,雖然地堡中生着火,但仍然凍得我直打哆嗦。她們就笑起來,一邊笑一邊低聲交談,雖然不知道在説些什麼,但無疑是在對我評頭論足。
我被放入水中,木桶大而深,我雖不算矮小,但身材與這些墨族人相比着實差了許多,又不能自己定住身子,入水便直往水下滑,有個女人就立在桶邊雙手將我托住,期間時不時地摸我幾下,其他替我洗淨身子的女人也是,我被摸得忍無可忍,終於叫出來:“你們摸什麼?”
她們大概是聽不懂漢語,但看我的表情也猜出了個大概。那托住我的人就笑起來,還拍了拍我的皮膚,做了個好的手勢。
我幾乎要哭出來了,沒想到我堂堂一個皇女,淪落到被異族女子亂摸的地步,皇兄你還不如早點安排我去死。
想到皇兄我就更覺得冷,水温再高都沒用,身上不停地打寒戰。她們將我洗淨後撈起來,七手八腳地替我穿衣,這裏沒有漢家女子,她們拿出來的自然是墨族服飾,色彩豔麗,很是華麗,卻異常單薄,僅夠覆體的布料,比睡袍還不如,最後將我放在牀上,擺出一個任人魚肉的可口菜餚姿勢,又替我蓋上條薄被,這才抬着木桶出去了。
我呆呆靠在牀上,思前想後,只是猜不透皇兄究竟有什麼安排。
難道……他見我死也不願嫁給墨斐,突然起意,要將我嫁給阿布勒了?
我想到這裏,忽覺了無生趣,身上越發的冷。
室內寂靜一片,我慢慢閉上眼睛,只曉得低聲叫了一個人的名字,明知他不可能來,叫一聲也是好的。
我已經不知多久沒有在牀上合過眼了,身體的柏娟突破極限,雖然冷,單最後還是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還做了夢,夢裏我只有五六歲的光景,不喜歡各國貢品,發脾氣拂掉桌上的所有奇珍異寶,只要我父皇抱。
父皇一點也不惱,笑眯眯地將我抱在懷裏,陽光很好,他的臉藏在皇冠上的珠簾下,模模糊糊的,我努力地想看清楚,然後有人將我從背後抱了過去,原來是我皇兄。
皇兄還是那個笑得春風得意的樣子,一樣的珠簾吹落。我很奇怪,因為皇兄怎麼可能帶着與父皇一樣的皇冠,我回頭再去看父皇,見到的卻是一個滿臉是血的老人,那麼多的學從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里湧出來,但他還是死死地瞪着我,一根手指僵直地指着我所在的方向。
我剎那間沒有了呼吸,連尖叫都不能,窒息感讓我如同快死的魚一般張開嘴,還有眼睛。
有人立在我牀前,燈光將他的影子投射到我的身上,我在陰影中與他對視。他低着頭,臉色是我記憶中從未有過的白整個人是靜止的,胸口一絲起伏都沒有,像是沒有呼吸了,也忘記了怎麼呼吸。
他的模樣讓我擔憂起來,自己的不適與所有的震驚都被拋下了。我掙扎着,努力開口,“莫離,你,你沒事吧?”
我的聲音打破了地堡中的沉寂,他終於透出一口氣來,但是臉色仍然慘白,果然是,快要窒息的樣子。我越發擔心,想伸手去碰碰他,又怕他只是我的臆想,碰了就沒了。
其實也是我想多了,就算我想伸手,身上穴道還被點着呢,手指都動不了。
但是就在我這一轉念之間,薄被下的手指一緊,已經被莫離牢牢握住,他另一隻手運指如風,轉眼解開了我被制住的那幾個大穴。我穴道驟解,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他低下頭,陰影中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他緊咬着牙齒説話,聲音就在我耳邊。
“別出聲,我帶你走。”
我已經發不出聲音了,突如其來的,巨大的喜悦讓我暈眩,讓我忘記身邊的一切,只知道死死地看着他。
他讓我起身,薄被被他掀開,我身上一涼,這才想起自己穿着之清涼,一抬頭間,只見他整張臉都黑了,滿臉殺氣,可怕到極點。
短短片刻之間,他的臉色就如此大幅度驟變,我實在有些替他擔心,想盡快起身找些衣服穿,但暈眩感仍在,穴道雖然被解,身子依舊發軟,一時竟爬不起來。
莫離伸手將我撐住,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套黑色衣服來,那是我在谷中士兵身上見過的軍服,比他身上所穿的略微簡單些,但也差別不大。
我身上發冷,簡單的一個起身動作就暈眩了半天,兩眼看出去也是模模糊糊的,又情急,怕讓他等太久,兩隻手去接衣服,還接錯了地方,動作可笑。
莫離拿着衣服的手略頓了一下,然後一言不發地彎下腰來,開始動手替我換上。
他不説話,常年拿慣了武器的手穩定有力,但不知為何此時去持續地輕微顫抖,隔着衣料,都讓我覺得心痛。
我大概明白自己是嚇到他了,有心想出聲安慰,但乍見他之後,之前強撐住自己的所有力量突然消失,身體就是那樣不合作,好像他來了,它就可以全面崩潰不用再繼續努力下去那樣,連聲音都不知去了哪裏。
他很快替我換上了衣服,然後在我耳邊説話:“有幾步路要你自己走,可以嗎?”
我正痛恨自己身體的不合作,聽完立刻掙扎着點點頭,伸手推他的胸膛,想下地證明自己還有餘力走出去。
“等一下。”他取過放在牀邊的頭盔替我帶上,又替我將露在外面的頭髮斂進去。手指擦過我的臉頰,我情不自禁地偏過臉去貼近他的手指,只想讓這感覺多停駐一瞬,一瞬也是好的。
他看着我,眼角血紅,瞳孔卻黑得可怕,放下整理我頭髮的那隻手,然後彎下腰,突然將我抱住。
這不是我熟悉的那種帶一個累贅上路的摟抱,也不是地底山谷中,沉默而温柔的相擁,他的雙手繞過我的身體,在我背後合攏,我的臉被迫埋在他的胸膛裏,後腦被他的手掌按住,很用力。
但他在發抖。
這個在我心目中永遠都強大有力的男人,竟然在發抖。
他的憤怒、懊惱、驚惶,甚至還有恐懼都清晰地通過這個擁抱傳遞過來。我突然鼻樑酸澀,差點就要哭出來,原本垂在身邊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抬起來,輕輕按在他背後,即使知道自己沒有那種力量,但仍想盡我所能地安慰他。
他只這樣抱了我一瞬,之後便收回手,扶我起來。我不再有機會看到他的臉,因為他也帶上了頭盔,接着便帶我往外走。
門外竟然空無一人,我們沿着暗道向前,其間也遇到零星幾個侍女與士兵,但莫離穿着的好像是高階軍服,地位高出他們許多,一路上竟沒有人上來查問,只行禮讓我們通過。
我腳下虛浮,但他一路握着我的手,將真氣緩緩注入我的脈門間,我有心掙脱,不要他如此平白浪費內力,但他五指收攏,根本不看我的臉,我又哪裏掙得開。
我們就這樣一路順利地走出了山洞,最後出口的窯洞靠近馬廄,我們一走出來就有數個人牽着馬迎上來。
我就是一驚。
莫離卻毫無訝色,上前接過其中一個人遞上來的繮繩,倒是那人看到我之後突然愣住,雖然帶着被壓得極低的頭盔,但那雙眼睛已經在陰影中張大了。
我在頭暈眼花中認出他來,立刻又驚又喜,是青衣,青衣竟然沒有死。
很明顯我的出現完全不在青衣的意料之中,但他應變一向極快,雖然吃驚,仍是不動聲色的將繮繩遞了過來。莫離翻身帶我上馬,一小隊人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往大門處筆直騎了過去。
我震驚之餘再去看其他人,目光一動之間,騎在我們身後一人突然微哼一聲,聲音熟悉,竟然是成平。
我這一下簡直要以為自己在做夢。
莫離來了,青衣來了,現在竟然連成平也來了!這蠻荒邊野,天盡頭一般的地方,他們竟然全都來了!
大門處仍舊是層疊嚴密的木柵,數名士兵立在那裏守衞,兩邊是用作瞭望的高塔,上面立着弓箭手,有人上來與我們説話,青衣迎上去用墨國話與他們交談,另從懷裏亮出一樣東西來,應該是某種印信。
那些人果然放行,木柵拉開,吊橋放下,天色將明未明的時候,光線反而更加黝黯,我聽到拉住吊橋的鐵索轉盤轉動的聲音,嘎嘎地慢得讓人百爪撓心。
地堡中突然傳來隱約的騷動聲,漸強漸大,就連門口那幾個守衞都忍不住回頭望過去,我的心猛跳起來,即將躍出胸口那樣。莫離在我身前,脊背如標槍一般筆直地坐在馬上,頭都不回。其他人也鎮定如常。倒是在我們身下的幾匹馬兒,被這噪聲驚動,有了些不安的動靜。
吊橋仍在緩慢地放下。突然有一聲咆哮在後方響起,騷亂中響雷一般清晰入耳,那是阿布勒的聲音!
我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他發現了,他已經發現我逃走了!一想到那個男人的可怕,我不自禁地渾身悚然,耳中忽有聲音,是莫離在對我説話,短短三個字。
“抱緊我。”
我條件反射地雙手一收,他未回頭,但是提高了聲音,喝了一聲:“走!”
長鞭劈碎空氣的聲音響起,胯下馬兒突然發力,越過木柵,向還未完全放下的吊橋疾奔而去,身後其他人自然緊緊跟隨,那些守衞一時猝不及防,紛紛滾倒在地,這幾匹馬兒從他們頭頂凌空而過,四蹄落下時已經踏在吊橋之上,後方馬蹄聲吼叫聲不絕於耳,塔樓上的弓箭手立刻張弓搭箭,有人撲向轉盤收起吊橋,這幾匹馬兒狂奔之中逆橋而上,原本緩緩下落的橋面停住,轉眼又緩緩上升,我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吊橋下的尖刀在第一線乍現的天光中閃爍着陰森慘白的光芒,還有箭矢破空的聲音,該是塔樓上的那些弓箭手,在一片混亂中開始向我們發動攻擊。
但我竟不怕了,身體與他的貼在一起,心裏一片平靜。
莫離帶着我奔在最前,吊橋盡頭出現在眼前,只聽馬兒一聲長嘶,四蹄已經騰空,耳邊一聲低叫,我一回頭,見青衣所乘的那匹馬半空中被箭射中,猛地墜落,而他躍起不及,眼看就要被一同帶入刀坑。
我驚恐地睜大眼,莫離彷彿聽到我心中的叫聲,手腕一動,烏黑長鞭凌空揮出,轉眼將青衣從刀尖上方捲起,直揮向谷外。
青衣輕功甚好,又有長鞭助力,剎那間翻身落到谷外,莫離卻因為擲出青衣的作用力而去勢一挫,只能半空棄馬,也帶我飛身躍起。
後頭的馬兒們紛紛在吊橋盡頭騰躍,成平落在最後,胯下馬兒因吊橋高陡而力盡不能,他與我們一樣,當即棄馬,施展輕功縱身躍向谷外。
莫離一手帶着我,到底施展不開,我怕拖累他,情急叫了一聲。
“把我放開,我能行!”
他一聲不吭,長鞭再起,鞭梢飛出去卷谷口的一棵大樹,但是我們下墜之勢奇快,這一揮鞭居然只是擦着樹幹而過,並未卷實。原先落在我們身後的成平在這時卻已後來者居上,雙足落到谷口,電光火石之間,他反身一手抓住鞭梢,提氣用力,鞭梢緊繃,莫離立刻借力再次躍起。
我略鬆了一口氣,卻聽腦後一聲鋭響,我一偏頭,只看到利箭破空而來的黑影。莫離正是一躍力盡,借力再起的時候,長鞭鞭梢在成平手中,而他的另一隻手抱着我,根本不可能在半空中閃避或者擊落這支箭。
那支箭眨眼逼近我們,我鼻端幾乎能夠嗅到鐵質箭尖所發出的寒冷腥氣,而眼前透過一切混亂與那些紛雜人影,居然看到阿布勒的臉。
他如同黑色鐵塔一般站在眾人當中,臉上表情怪異,手裏還拿着弓箭,嘴巴張着,眼睛筆直得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像是要説些什麼。
我抬起手,做了一個想要抓住那支箭的動作,但合掌卻是一片空茫,而後肩胛與前胸同時一涼,我再低頭,只見那支箭從我的後肩胛射入,餘勢未消,再從我的前胸穿了出來,帶血的箭尖突兀地露在外頭,在朝陽的光線中,幽幽地閃着光。
我在這一剎那,腦中居然異常清醒,所有的人與物都變成了慢動作,我看到莫離飄身落在谷外,看到他目眥欲裂地看着我,看到他眼裏的血光。
我想要開口,對他説不要緊,一點都不痛,但是所有的聲音卻突然間離我遠去,天地變得一片安靜。
死一樣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