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河邊空蕩,只有浪花拍岸,遠近了無人蹤,更別説與我們一同墜崖的青衣他們,至今連一片衣角都沒再見到過。
我心裏難過,知道他們凶多吉少,但莫離急需醫治,絕不能在此處久留,我將衣服替他披上,再顧不上其他人,只抱着他站起來,拔腿就往前跑。
河邊有密林,穿出之後就見到一條平直官道,正是正午時分,官道上寂寂無人,但遠遠傳來馬嘶與車輪轆轆之聲,像是有人在趕路。
我極目遙望,有一點黑影由遠及近,煙塵中看那輪廓,果然是一輛馬車。
有馬車就有人能帶我們去城鎮,城鎮上一定會有大夫,我想到這裏,心中一喜,抱着莫離就迎着那輛馬車奔去。
我腳下發力狂奔,自是轉眼就到了那馬車的近前,車伕大概沒料到空曠的官道上會突然冒出一個人來,吃驚之下猛地勒馬,那馬兒一聲長嘶,腳下踩踏,就在我面前驚險地停下,差一點就要踏到我的身上。
“你找死啊!”那車伕破口大罵。
車廂裏有人聲,“出什麼事了?媽的,老子都撞到頭了。”接着便有一個胖子掀簾而出,怒目向我看過來。
這胖子一身金光閃閃,看上去像是哪是個有錢的商賈富户,隨車的車伕也是狗仗人勢,一見主人出來了,更是囂張。
“主子,是個討飯丫頭突然跑出來找死。”
討飯丫頭?我低頭看一眼自己,衣服破損處處,滿是泥濘,又渾身濕漉漉的,頭髮披散,確實像個出來要飯的。
“要死死一邊去,別擋着大爺的路,大爺正要趕去城裏做生意,耽誤了一刻你賠得起嗎?”那胖子衝我吼,眼睛落到我懷裏抱着的莫離身上,突然掩鼻,“要死,這丫頭還抱着個死人出來,人都死了還不去埋了,抱出來觸大爺的黴頭!”
我原本還想好言相求他搭我們一程,但他開口便如此惡行惡狀,早已讓我有了怒意,再聽他説莫離已死,更讓我心中一把邪火猛地燒到頭頂。
我再不與他們羅嗦,轉過身去,先走到路邊將莫離輕輕放下,他全無意識,仰面在地上,黑髮流轉,更襯得那張臉雪一樣白。
那兩人原本打馬要走,這時竟一同看得呆了,我回過頭去,正看到那胖子死死盯着莫離的臉,口水都要留下來那樣。
“嘖嘖,原來是個小白臉,小丫頭,要不把他給我,我給你幾個銅錢,再替你葬了他,如何?”
我一言不發,手搭在路邊樹枝上,啪一聲脆響,那根手臂粗的樹枝已被我一拗兩斷。
“主子,她,她……”那車伕驚呼,我不等他把話説完,轉身提氣縱起,半空中就對他們狠狠抽了下去。
“我讓你們説我是討飯丫頭!我讓你們説他已經死了!我讓你們對着他流口水!”
我邊説邊抽,心中憤恨,手裏就用了全力。想我在慶城被文德逼迫了三年,雖沒有練成絕世武功,但對付這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才兩下便把他們從車上抽到了地上,他們被我打得鬼哭狼嚎,再沒有剛才的氣焰,在地上滾着求饒。
“哎喲,是我錯了,我錯了!姑奶奶饒命,姑奶奶饒命。”
我喘着氣停下手來,惡狠狠地瞪着他們問,“這條路通往什麼城鎮!”
那胖子已經被我抽得滿臉血痕,雙手抱頭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回答,“這,這裏是去重關城的官道,快馬加鞭的話,再有個大半日就到了。”
我對這名字毫無概念,再問,“那是什麼地方?”
“重關城就在邊境邊上,出關就是墨國了。”
墨國……
我聽到這兩個字,背後就是一陣寒,握緊拳頭上去猛踹了他一腳,“另一個方向呢?應該還有別的城鎮吧?”
那胖子被我踹得哀嚎一聲,哼哼唧唧地説不出話來,我轉過頭去面對那車伕,腳還沒抬起來他就開口了,“姑奶奶別打,我説我説,往回走也有城鎮,最近的那個只要五百里就到了。”
“五百里要走多久?”我瞥一眼立在一邊的那匹滿身肥膘的馬,它正樂得輕鬆地低頭吃草,頭都沒有抬過一下。
“也不用多久。”他伸出手指頭,“最多也就三天吧。”
我聽得怒從心頭起,抬腳將他踹出老遠,“三天還不久!”
車伕與那胖子一同鬼哭狼嚎起來,我還不解氣,再狠狠地踹了他們一人一腳,吼道,“滾!馬車我要了,這輩子都別再讓我看到你們這兩個狗東西!”
這兩人如蒙大赦,聽我説完這句之後立刻抱頭鼠竄,連頭都不敢回,轉眼滾出了我的視線之外。
我丟掉樹枝轉身走回莫離身邊,他一直都沒有醒,眉目安靜,倒像是睡過去了,但臉色卻益發地白下去,唇上都沒了一點顏色。
我抱他上車,這胖子雖然粗鄙,但看來確實有錢,馬車裏富麗堂皇,處處都是軟枕厚墊,我小心翼翼將莫離放下,他身上發冷,哪裏都沒有一點温度,我心裏惶急,忍不住又趴在他身上細聽了一會兒,直到確認他的心跳一直在綿延持續才稍稍定下心來。
我從車裏出來,返身坐上車轅,對着前後兩個方向望了望,心裏掙扎着,最後咬咬牙,還是打馬往重關城的方向去了。
他説青長老的透骨釘沿血脈遊走,令人麻痹,那應該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吧?可是照這樣昏睡下去,不吃不喝的,三天,又怎麼熬得住?我自然是不願往墨國方向去的,但是此時還是儘快找一個大夫替他醫治要緊,至於我那些心理陰影,只好暫且放下。
我這輩子從未趕過馬車,一開始那馬全不聽我使喚,用鞭子怎麼打都不行,氣得我半途跳下車子又去掰了一根樹枝,轉頭就要抽它,它倒是識相,眼裏覷到我火冒三丈的樣子,突然開始規規矩矩往前狂奔,轉眼跑出老大一段距離,害我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想起縱身去追,用上了輕身功夫才再次坐回到車轅上。
我落在車轅上之後顧不上那匹馬,先把頭探進車裏看莫離如何了,他仍與之前一樣,靜靜地躺在車中,一副畫那樣,我看了都移不開目光,怪不得那胖子會對他流口水。
我回頭繼續趕車,想到那兩個白痴,突然間為他們略感慶幸。
想我再怎麼生氣,不過抽他們一頓,若是讓莫離知道自己失去意識時曾被人如此覬覦,這兩人應該早就被碎屍萬段了吧?
我無法剋制地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然後渾身一抖,立刻決定這輩子都不告訴他剛才的那一幕,還是忘記吧,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最好。
之後那馬再不用我鞭策,一路上跑得努力非常,我看着它好氣又好笑,看來真是有其主必有其畜生,這家出來的都一樣,敬酒不吃吃罰酒。
官道筆直,拉車的馬兒一路奔馳,一開始道路兩邊全是茂林,許久都見不到一個過往行人,讓我懷疑自己是否跑對了方向,後來終於人車漸多了起來,但所有人經過我身邊時都對我投來詫異的目光,想來是我這一身狼狽,灰頭土臉地駕駛馬車,反差太大,不能不讓人側目。
暮色漸臨,前頭隱約出現屋舍輪廓,是個供人休息的路邊小棧,我也不急着奔那裏去,先勒停馬兒,又拉着它到路邊僻靜處,返身進車廂翻找,想看看那胖子車上有什麼可用之物,不管是衣物錢財都能用則用,至少不要讓我這樣引人注目地帶着莫離跑進客棧中去,圖惹麻煩。
車裏光線暗沉,我怕自己不小心壓到莫離,翻找時低頭彎腰,每個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忽聽一聲暗啞問句。
“你在幹什麼?”
第87章
我驚喜,“你醒了?”説着就伸手,想去扶他起來,雙手才碰到他的身體,又是一驚。
他身上觸手滾燙,像是在發燒。
他之前渾身發冷,我嚇得要死,現在渾身發燙,更是讓我害怕,這樣忽冷忽熱,難道是毒發的另一種症狀?
“我們在哪裏?”他再問,聲音雖低微,但確實是醒了,並不是無意識的囈語。
“在路上,我找了輛馬車,天要黑了,路邊有個客棧,我們進去休息一下可好?”我湊在他耳邊答,不敢老實説這馬車是怎麼來的。
道上突然傳來有聲音,有人一邊交談一邊走近,嗓門很大,對話聲清晰地傳入車廂中。
一人聲音粗糙,“你説那些人那麼急着要找一個小姑娘幹什麼?難不成是丟了小妾?急着要找回去?”
“還不是從重關城那兒出來的消息,説有五十兩黃金懸賞,弄得附近城鎮都瘋了。”
“五十兩黃金,看來那幫人家底挺厚實的,要不咱哥倆趁着這趟公差也去湊個熱鬧。”
“先把正事辦完再説。”
“有什麼正事,不過替大人送個密信,跑一次重關縣衙也就是了,那麼個邊關小城,有什麼可多待的?”
另一人發出噁心的笑聲,“兄弟第一次去重關吧?別看那兒只是個邊關小城,有意思的地方可多着呢,花街裏還有外族女人,那胸脯大得,那股子浪勁……中原女人沒法比。”
“媽的,説的我都上火了,等會兒,我先去林子裏撒泡尿,尿急,。”
這兩人言語□,我正聽得不耐,聽到這裏卻暗叫一聲不好,果然,樹叢撥動聲之後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喊,“咦,這兒有輛馬車。”
我一驚,還未決定是否要出去就聽馬兒一聲長嘶,車身一震。
“誰家車馬,何故停在官道邊上,公差查驗!”
我知道躲不過,起身就要出去,手腕卻被莫離按住,他沒力氣,按得並不緊,眼睛看着我,啞聲吐字,聲音微弱,“殺了,別弄髒衣服。”
……
我默。
莫離,雖然我沒想過你是古道熱腸的俠義之士,但眼都不眨就要我連殺兩人,還惦記着叫我別弄髒衣服,這……實在邪教得有點過頭了啊。
我還未回答他,車簾就被掠開,伸進來的是一把長長的佩刀,黑鞘紅柄,果然是公差慣用的顏色。
“下車!”拿刀那人在車外叫。
我猛地轉頭看過去,車外立着兩個男人,一高一矮,暮色中面目不清,但表情如出一轍,興奮又猙獰。
天色暗沉,夕陽正在收斂最後的光線,馬車停在路邊林中,與官道隔着濃密樹叢,很是隱蔽,路過的人根本不能看清,那兩人語氣強硬,聲音卻並不響,不像公差查驗,倒像是正在掩人耳目。
我額角不自禁地抽痛,很想用手去掩。
難不成,這兩個官家人想要對我攔路搶劫?
“是個小丫頭。”那高個子開口,説完與夥伴對視一眼。
“你看她這身破爛,還有這輛馬車,難道……”
“難道她就是那個逃出來的小妾?”
那兩人説到這裏,四隻眼睛同時發亮,又一起對我轉過頭來,粗嗓子的高個子已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今天運氣這麼好,撒泡尿撒出五十兩黃金來了。”
我聽得心臟無力,那矮個子居然又把頭探進來一些説話,“你聾了啊,叫你下來聽到沒有!咦?車裏還有一個人,還是個小白臉,原來是小妾私奔吶。”
莫離搭在我手背上的手指忽地一緊,我回頭看他一眼,見他目光發寒,薄唇向下微拗,已是怒極。
那兩人見我一直不説話,只當我是怕得無法動彈,益發肆無忌憚,立在車外的高個子伸手就來拉我,□着,“丫頭,私奔去哪裏啊?不如先跟大爺玩玩,大爺讓你知道什麼叫男人。”
那探頭進車中的矮個子卻只盯着莫離的臉,臉上露出極其猥瑣的表情來,頭也不回地道,“你拉她出去,我來驗驗裏面這個。”
我腦子裏原本就繃緊抽痛的那根弦啪一聲斷了,抬手就奪過那柄大刀,先一腳將那矮子踹出車外,再翻過刀鞘啪啪兩聲抽在那兩張醜惡的臉上。
那兩人猝不及防,一起飛跌出去,那高個子急着抽刀,我怕他們呼喝出聲招來路過的人,刷地飛躍過去,他們出刀劈將過來,我情急招架,這兩人出招狠辣,一個伸手過來奪刀,一個橫裏揮劈,簡直要將我劈成兩半,幸好縱雲速度驚人,我立刻揮刀反擊,那兩人又哪裏來得及抵擋,轉眼都被我劈倒在地上……
我劈完發現他們已經死了,一時握着刀愣住。
“平安。”莫離的聲音低低響起。
我回過頭,見他半靠在車門處望着我。
我回神,丟下刀跑回他身邊,張嘴卻説不出話來,胸口發悶,呼吸沉重,又覺頭痛欲裂,快要炸開那樣。
他勉強伸手將我抓住,開口道,“怕什麼,殺了就殺了。”
我緊握住他的手,努力地點頭,眼淚卻隨着這動作一起落下來,啪啪地掉在我倆的手上。
他皺眉,臉上浮現不正常的紅色,嘴唇也是殷紅如血,手掌燙得如同烙鐵,提氣許久才又開口,“那種人,留着也是禍害。”
我知道他説的沒錯,那種□擄掠之徒,留着也是禍害,只是我初次殺人,一時難以接受罷了。
我擦乾眼淚,見他強撐着安慰我,心裏更是不好過,扶住他道,“不管他們了,我們先去客棧休息。”
他見我不哭了,又閉上眼睛,低聲道,“換上他們的衣服再走。”
我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他之前為什麼要説小心弄髒了衣服,原來他早已想好了要將那兩人的衣服留下。
我回頭看一眼那兩人,眼淚乾了,心裏卻一陣惡寒。
穿死人衣服?莫離,今晚我會做噩夢的。
第88章
那兩人都倒在血泊中,衣服是一定不能用了,幸好他們所背的包袱中還有備用的乾淨衣服,我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為我們倆換上了他們的衣服,又挖了個坑,把兩具屍體與我和莫離原來的衣物埋了。
我這輩子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淪落到殺人以及埋死人的地步,但真的開始做了,居然做得還不算太差,看來環境改造人確實是有道理的,想到當年那個連白切牛肉都不認識的我,簡直恍如隔世。
剛才他們言語中提到有人在懸賞找一個十六七的姑娘,我很想一廂情願地認定那不是我,但以現在的情勢來看,那五十兩黃金所代表的,多半就是我這個想隱姓埋名卻非常不成功的平安了。
我知道自己之後必須步步謹慎小心了,仔細將那兩人埋了之後又解下馬車留在原處,只扶莫離上馬,與他一起騎着那匹馬兒往客棧去。
天已全黑,我在馬上見他燒得雙頰紅豔,烏睫微覆,雖然憂心,但仍是覺得心裏咚咚跳,趕快拉過大披風將他兜頭蓋臉地遮了,怕一會兒再因他的臉惹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客棧門口掛着一盞氣死風燈籠,隨風晃動,老闆迎出來招呼,見我一身官差打扮,又腰佩大刀,身子立刻矮了半截。
“原來是官爺駕到,裏面請裏面請,小店簡陋,招待不周,官爺莫怪,官爺手上這位是……”
我粗聲道,“我兄弟發了急病,這兒可有大夫?”
他搓着兩手抱歉,“那可麻煩了,小店只做過路生意,附近沒什麼人家,要找大夫得到重關城去,離這兒還有幾十裏地呢。”
“那我們先在這兒休息一晚上。”我扶着莫離下馬,有小二過來接走繮繩,老闆親自帶着我往裏面去,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小小的店堂裏坐得半滿,都是風塵僕僕的趕路人,我一天沒吃東西了,一路行來又耗費了那麼多體力,聞到食物味道立覺飢腸轆轆,肚子都叫了。
“官爺可是餓了?”老闆問。
正吃飯的那些人都抬頭往我這兒看過來,見了我的打扮又忙不迭地低下頭去,看來對公差都有些忌憚。我也不願在人羣中久留,只説,“先帶我進房,一會兒你送兩份飯菜上來。”
老闆應聲是,立刻帶着我往樓上去,邊走邊説,“今日客人多,只有一間空房了,官爺……”
我呆了呆,想想與他分開也不放心,遂點頭,“一間就行了,我還要照顧我兄弟。”
老闆點頭哈腰,“多謝官爺體恤,多謝官爺。”
我見他怕成這樣,不禁又想起那兩個官差的惡行惡狀,看來普天下的官差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是個老百姓都對身穿官服的人畏畏縮縮,這樣的事情,當今皇上——也就是我皇兄,知道嗎?
我思緒飄遠,想到我皇兄,又是一個寒戰。
算了,關於我皇兄的想法,我還是不要妄加猜測比較好。
客棧簡陋,客房裏只有一牀一椅,收拾的倒也乾淨,老闆退出去之後我將莫離小心放在牀上,他的臉被我蓋住,一直沒有出聲,我怕他又暈過去了,揭開披風低頭看,卻正對上他睜開的眼睛。
他目光古怪,我被他看得一怔,直覺自己裝扮出了問題,趕緊用手摸臉。
“哪裏不對?是不是穿幫了?”
他不説話,又側過臉去不再看我,房裏洗臉架上有半滿的一個水盆,我奔過去照了一下,確定自己臉上沒什麼異樣才定下心來。房門輕響,原來是老闆送飯菜上來了。
我打發老闆下去,回到牀邊扶他起來,又將枕頭墊好讓他能夠靠着,這才端過碗來舉起勺子。
他皺起眉頭,“你幹什麼?”
我聽他氣若游絲,更堅定了手裏的動作,勺子舉到他嘴邊,“你餓了一天了,先吃點東西吧,一會兒我去城裏給你找大夫,老闆説重關城離這裏才幾十裏地,我騎馬去把大夫帶過來。”
“不許。”他冷聲。
我不跟他爭,找準機會把勺子送上去,心裏説話。
今時不同往日了,莫離,本姑娘人都殺過了,你又成了這樣,難得輪到我為所欲為,我還會聽你的嗎?
他正要説話,一勺子湯就進了嘴裏,免不了咳嗆,臉上紅色更重,我放下勺子伸手替他順氣,他反手抓住我,掌心燙得驚人,雙目泛出怒色。
“不許去。”
我見他動了真怒,又怕他身子受不住,立刻服軟,“好好,我不去就是,那你先吃東西,吃完我就不去。”
他胸膛起伏,閤眼許久都沒有出聲,我正着急怎麼讓他再吃點東西,忽聽他低低開口。
“平安,前途兇險,你絕不可入城,回頭往南去,去找文德。”
我愣住。
他這是要我走?
我與莫離在金潮堂相遇,從那一日起,他便一心要將我帶回教中,即便我被聞素擄走,又被送入長老們所在的藍家莊,他也不辭辛勞地追了過來,這樣歷盡兇險,好不容易走到這裏,他竟要我回頭去找文德?
我怕起來,手指都開始哆嗦,勺子磕碰碗邊,細微作響。
“你幹嗎這麼説?這毒很厲害嗎?是不是醫不好?是不是你要死了?”我死字出口,立刻就想給自己一個嘴巴,但心裏恐慌,一時竟沒了方向,只知道發抖。
他睜開眼來見我這樣,目光復雜,“你就這麼怕我死?”
我已經無力對他表白心聲,索性站起身來,走到桌邊抓過佩刀就往外走,想好了無論如何都要去那重關城裏抓個大夫過來,若大夫都説他是治不好了,我就帶着他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一起跳崖算了。
“平安!”他怒聲叫我。
我根本不回頭,兩步就走到門邊,手才碰到木門,忽聽門外一陣嘈雜,樓梯猛響,伴着門板砰砰開合的聲音,老闆驚叫,“客官,你們別硬闖,樓上都是小店的住客,沒有什麼十六七姑娘啊。”
我大驚失色,從門縫中偷看一眼,只見一羣一身黑色的大漢正踢開一間間客房大門,當先走着一個虯髯大漢,雖然沒了面罩,但那身形絕對錯不了,就是拆斷鐵索橋讓我們墜入深淵的鐵木爾!
我知道鐵木爾定是衝着我來的,雖然這間客房在二樓盡頭,但依照他們的速度也轉眼將至,當場嚇得腿軟,哪裏還敢出去,轉身就往牀上跑,拉開被子就將莫離蓋住,自己也躲了進去,兩手死死抱住他,頭都不敢回。
牀上狹窄,我倆身體緊貼,他身上滾燙,呼吸就在我的頸側,我少時常被季風抱着到處去,也曾與他肩頸相貼,但從未像此刻這樣感覺奇突,心臟怦怦跳得亂序,皮膚同他一起發燙,漸漸蔓延全身,害怕都忘記了。
木門被猛地踢開,老闆帶着哭腔的聲音響起來,“這,這屋子裏是一對官爺,都是男人,你們,你們別驚動了公差啊。”
我知道自己此時絕不能亂了方寸,一咬牙坐起身來,壓低聲音粗着嗓子説話,“幹什麼!這麼亂闖,沒王法了?沒見本官爺在此休息!”説着掏出腰間佩牌,啪地拍在牀沿上。
那虯髯大漢正要發怒,旁邊有人拉住他低聲説話,大概是讓他不要莽撞之類,他再看我一眼,撇過頭去,粗聲哼道,“走。”
一羣人呼啦退了出去,那老闆還在門口對我點頭哈腰,“官爺莫怪,官爺莫怪。”
“你也滾,我們要休息了。”我又開口,他立刻關上門,連滾帶爬地走了。
我聽那些人叫,“他們不在此地,再往前追。”之後嘈雜聲漸去,看來他們已經離開。
我心裏一鬆,整個人都沒了力氣,仰面就往牀上倒去,臉一側,只見他雙目就近在眼前,情不自禁又紅了臉,趕緊跳起身來。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仍是看着我,半晌沒説話,最後閉了閉眼,狀甚無奈,只説,“我還死不了。”
我很高興,又有些懷疑,小心翼翼地求證,“真的?”
他眼色一沉,我立刻明白自己説錯話,再次低頭認錯,“對不起。”
他皺着眉頭,“去吃飯。”
我“哦”了一聲,卻沒有動,隻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眉頭越皺越緊,“你吃完我再吃,還有,會不會運功渡氣?我要你的真氣。”
我聽他這麼説就知道他定是有了安排,要我的真氣又有何難?早説就是,我一邊點頭,一邊就想伸手往他背上按去。
“吃飯!”他瞪住我。
我委委屈屈地收回手,委委屈屈地轉身端起碗來扒飯,兩眼看着他,哀怨地。
吃飯就吃飯,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