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陽真人不禁大疑,他想道:“哦!我明白了,我應該走奇門八陣,他的佈置不是伏羲八八六十四卦,而是奇正相反的三百六十五卦,比起羲王神卦還要繁複,自己這樣一轉,試劍亭換了方向,剛才是東南角,現在是西北了!很好,還有兩支線香的時間,自己相信總可以在這兩支香點完之前走到!”
王重陽抱著一顆自信心,他念著武侯八陣,自己現在站的是“驚門”,由“驚門”到“休門”,總共要東走一十八折,西走二十二折,南走二十七折,總而言之,即是要走六十七重門戶,方才可以到達試劍亭。
王重陽拿著線香,口裡默默誦唸數字,東一繞,西一彎,南一拐,這次足足走了一頓飯時間有餘,連第二截線香和第一截香的小半段也燒完了,方才走到,可是他抬頭一望,咦!
奇怪,試劍亭仍然蹤跡不見!
王重陽不禁著急起來了!他想下到自己這一次估計又落了空,現在只剩下一支線香,時間無多,怎可以到試劍亭呢?看來這場比試,自己只好認敗!
不過每個人都有好勝心理,王重陽雖然是個道流,也不能夠例外,他不相信黃藥師在“伏羲八卦”和“武侯八陣”兩者之外,弄出第三種花樣來,萬變不離其宗,一切變化都脫胎於易經這本書的羲王神卦,王重陽再跳上身邊樹頂一望,試劍享仍然在東南面,不過位置近了一點,距離自己不過兩里路罷了!
王重陽猛然醒悟過來,他把自己的腦袋敲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叫道:“我真是個呆子,連這一點也瞧不出來,中了黃藥師的詭計!”
原來王重陽發覺黃藥師在桃花島上的佈置,本來是武侯八陣,不過八陣二字之上,加上一個反字,叫“反八陣”,什麼叫做“反八陣”呢?就是和八陣相反的陣圖,比如這一門到那一門,要是由西向東的,“反八陣”呢,卻是由東向西,剛剛成了反背的方向。
武術裡面也有“反手拳”和“左手劍”,所走的路子完全是反式,黃藥師居然仿照這個法子,匠心獨運,創出“反八陣”來,自己照正八陣的路子去走,豈不是南轅而北轍,越走越遠。
全真教主一明白了這個奧妙,心中豁然,他高興得由樹上一個飛身,跳了下來,仍照著伏羲氏八卦的路線,直走過去,不過他走的全是反式,比如應向東的,他向西走,應向南的,他卻向北走,一連走了幾十重門戶,果然到了白石平臺,再走兩折,試劍亭赫然在望!
王重陽手裡第三股線香,剛剛點完,危險勝負之差,真個是千鈞不能容一發!
黃藥師果然坐在試劍亭上,他因為點香比王重陽稍為遲了一點,第一支香和第二支香成了灰燼,第三支香還有兩寸多的一截剩餘,王重陽已經趕到,黃藥師覺得有點出乎意料之外!
可是不旋踵間,卻又仰天哈哈大笑起來,說道:“王真人不愧是全真派千百年來第一位出色的傳人,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呵呵呵!”
王重陽聽見他這樣一說,心中暗喜,自己今天到桃花島,和黃藥師一共比了三場,三場都佔了勝面(第一場雖然說是和局,其實也是王重陽佔勝),黃藥師於是才說了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這是三國時曹操煮酒論英雄,向劉備說的話,他說這一句話,只承認王重陽能夠跟自己一樣,稱做英雄,對於他自己比王重陽較短的事,半字不提,可見黃藥師為人,是何等崖岸自高了!
王重陽笑了一笑,他向黃藥師道:“三場比試已經過去,敝師弟在哪裡!可以把他請出來吧。他有哪一點對不住黃兄的地方,貧道可以代他賠罪!”
黃藥師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挽住王重陽的臂膀,說道:“咱們看看令師弟去,實不相瞞,令師弟真是個大孩子的脾氣,他已經絕食了幾天!”
王重陽吃驚道:“他絕食嗎?情形怎麼樣啦?”黃藥師笑道:“真人放心,令師弟死不了,一切可以包在我的身上!”他引著王重陽向前走,王重陽默默記住自己走的位置,以及黃藥師走的方位,仍然是反八陣,不到十幾個轉折之間,已經到了囚困周伯通的茅屋裡面。
黃藥師首先入屋,周伯通破口罵道:“直娘賊!你又要逼我打架,討教全真派的高招嗎,做你孃的夢吧,你把我殺掉了,我師兄自然會來找你!”黃藥師賠笑道:“哪裡話來,令師兄已經來了!”他餓了幾天肚子,已經是力不從心了!身子一竄起來,腳下登時發軟,撲通,一跤撲倒!周伯通大叫道:師兄,我怎會在這裡?是他騙我來的,大師哥,我三十多歲的人了,還不曾被人家這樣的欺侮過,大師兄,你給我好好揍他一頓,替我出氣!”
王重陽喝道:“胡說!不要胡說八道!”
黃藥師道:“周兄肚子空了,小弟吩咐拿點飲食來!”他立即走出屋子,周伯通倒在地上,斷斷續續的向師兄說了黃藥師囚禁自己的經過。
王重陽搖了搖頭,黃藥師由外面進來,後面跟著兩名啞僕,一個託著一盂香噴噴的粳米粥,一個託著盒,打開一看,原來是四式精美的揚州細點,是雞油酥兒,鳳梨果子,露簡乾絲,還有一碟釀椒,葷素恰可,清而不膩,周伯通更不客氣,一骨碌坐起身來,把稀粥和細點一古腦幾吃個乾淨。
看他吃下這些東西,真個風捲殘雲也無此容易,王重陽看了他的吃相,不禁皺皺眉頭,周伯通吃完之後,抹了一抹口唇,突然跳起身來,呼的一掌,向黃藥師當胸劈去!
王重陽大駭,叫道:“師弟!不要動手!”
黃藥師卻是兀然不動,周伯通一掌劈中他的胸膛,猛覺得對方的胸脯一凹,黃藥師身上活象塗了油一股,自己掌力用空,不由自主向前一衝,黃藥師身體一鼓,周伯通被他回力一撞,仰面向後直跌出去!
王重陽真人卻是一伸左手中食二指,撮住了周伯通的衣領,叫道:“站住!”輕輕一拉,便卸開了黃藥師的借勁(他這一手又急又快,用力恰到好處。
黃藥師暗暗佩服,想道:“怪不得全真教威震中州!單看王真人的造詣,已經是三折其肱了。”
周伯通還要掄拳向黃藥師毆擊,工重陽不禁動起氣來。說道:”師弟!你真個這樣不識相,我跟黃兄和解,你卻偏要打架,很好,我馬上就返回煙霞洞去,你一個留在桃花島吧!”這幾句話一悅出來,並不打緊,周伯通當堂嚇呆了,叫道:“師兄你不要把我拋下!”
王重陽道:“黃兄大仁大義,救了你的性命,不過因一點兒小小誤會,所以把你困在這裡罷了!這樣的小事也值得認真?快向黃兄謝過!”周伯通雖然心裡不服,卻是最怕師兄,只好向黃藥師打了一拱,肚裡暗罵:“直娘賊!待我回到嵩山上,再練它幾年,等武功有了進境,那時候再到桃花島,跟你鬥上七天七夜!”
王重陽這一次到桃花島來,目的不外是領回師弟,目的已經達到,他不再留在桃花島上了,黃藥師為人雖然不俗,王重陽卻覺得他性情怪僻,心高氣做,自己跟他決合不來,他便向黃藥師告辭。
黃藥師道:“王真人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怎不盤桓幾天再去!”
王重陽道:“不必了,貧道還有要事,就此拜別!”黃藥師把他一直送到海邊,這時候桃花島的沙灘上,已經泊了一隻金漆輝煌的樓船。
原來他在吩咐啞僕送飯的時候,已經準備停妥,王重陽周伯通兩師兄弟道了一聲有勞,便自跟黃藥師分手,舵工扯起帆來,冉冉駛離桃花島,直向西北進發。
在樓船上週伯通仍然忿忿不平,他問了師兄這次到桃花島,跟黃藥師交手的經過,周伯通道:“師兄,你的本領明明勝過他,怎的不替小弟出氣,好好的打他一頓呢!”
王重陽正色道:“你又來了,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他跟我們也沒有什麼大恨宿仇,你這次在六橫島涉險,還是他把你救出來的,師弟,你以後要沉著一點,聽聽師兄的話,少要出去闖禍!”周伯通無言可答。
船在大海里航行了三夭,方才望見陸地,船伕送了王重陽師兄弟上岸、頭也不回,便自駕船走了。
王重陽真人上岸之後,向別人一打聽,方才知道這裡是鹽城縣,屬於江蘇地界,是長江以北的地方了!王重陽便和周伯通師兄弟兩人,一直來到東臺縣境,乘搭運河航路,直駛山東,取道山東返河南,哪知道這次又在運河航程中,收了一個徒弟,湊成全真七子之數,各位只要看下文便明白一切,表過不提。
原來運河又名叫大運河,是隋朝一代荒淫好色的皇帝,隋煬帝廣所建造,隋煬帝因為羨慕江南的風景,御駕南巡,他覺得由陸路到江南,十分跋涉,居然妙想天開,要想陸地行舟,開鑿一條人工大河,直通江南。
隋湯帝在大業十一年起,派大臣麻叔謀為河工總管,監督開鑿運河,由大業十一年至十四年,前後五年之內,動用冀魯兩淮民工一百七十多萬,掘起開河,溝通了黃河,淮河,齊水,泅水,長江五大流域,北起通州,南迄杭州,開鑿運河凡二千里,我國曆史上第一條由北到南的人工河流,就在隋湯帝暴政之下完成。
為了開鑿運河,隋揚帝差不多完全用空了國庫,終於引起老百姓的暴動,大隋王朝相傳下到兩代便亡了國,不過嗣此之後,中國有了運河,南北漕運交通,促進了長江以南的開發,這種功勞,又得歸功於荒淫暴虐的隋煬帝呢!
再說王重陽和周伯通到了東臺縣,便附搭航船向北進發,運河裡的航船分做兩種,一種名叫客船,客人只要有錢,便可以整隻船包起,一種名叫槽船,即是河中運貨的船隻,順便附載客人,十個八個不等,同樣是船,不過價錢方面卻有天淵之別了,王重陽搭的當然是漕船,這漕船是運米的,一共搭了八個客人,除了王週二人之外,其餘六個都是販貨到北方去的商客。
周伯通還是小孩子脾氣,他一會兒走到船頭上,跟水手聊天,一會幾又跑人艙裡,跟同船的客人談天說地,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性格,王重陽也是無可如何,他只好一個人坐在船裡,閉目養神,做吐納的功夫。
有一天,槽船到了清江浦,這裡是淮陰縣轄境的地方,歷史上我國名將韓信,就出生在這裡,王重陽想起宋朝二帝被擄,國勢凌夷到這個地步,可恨沒有一個象淮陰侯韓信那樣的將材,捍衛社稷,擊退外敵,王重陽想到這裡,百感交集,不禁暗自感嘆!
潛船到了清江浦鎮,這是運河有數的碼頭,船老大將船泊岸之後,上岸採辦鹽米,只剩下幾個船伕蹲在艙板上,呼盧唱雉的賭博,槽船上的客人呢,也有幾個上岸散步去了。
周伯通看見船伕賭得高興,他也加入一份兒,王重陽向他喝道:“師弟!你做什麼?”
周伯通期期艾艾道:“師兄,沒有,我悶得慌,想玩兩手罷了!”
王重陽變色道:“全真派的規條是戒酗酒、賭博,你忘了嗎?你蹲在那些人裡面賭博,成何體統?”
周伯通只好悶聲不響,乾重陽正要開導他幾句,忽然岸上飛也似的跑來了一個人,高聲大叫:“船家!船家!這一隻載不載客?”
這人叫喊的聲音響如洪鐘,王重陽和周伯通不由自主的向外面一望,只見船板上站定一個漢子,這漢子面如重棗,虯髯繞頰,彪軀偉岸,穿了一身紫灰色的衣褲,搬尖魚鱗灑鞋,背後掛了一個范陽氈笠,插著一柄連鞘寶刀,一股強悍之氣,溢於眉宇,幾個船伕賭興正濃,看見這虯髯漢冒失失的跑到跳板上喊叫,心中未免有幾分不快活。
一個船伕應道:“船家上岸買東西去了!這隻船已經載夠客,你還是另找一隻船吧!”
那虯髯漢跑得滿頭大汗,連連叫道:“這怎樣好,這怎樣好,如果再遲半天,趕不及啦!”一邊頓腳,一邊掏出手中抹汗,幾個船伕繼續賭博,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虯髯漢勃然大怒起來,喝道:“混帳!你們又不是船老大本人,怎的說載夠客,再說你們偌大一條漕船,也在乎再搭我一個人,真正豈有此理!”
這幾個船伕之中,有一個名叫邢二毛的,剛剛賭運不順,輸了一點兒錢,虯髯漢子上來,他已經滿心不快,再見他咕咕噥噥的,再也忍不住,答道:“搭夠人便搭夠人,還有什麼好說?要趕著奔喪嗎?拿銀子包一隻客船吧!”他這幾句話本來是低聲說的,無非在博幾個同伴一樂。
哪知道虯髯漢耳聽很好,一下便聽出來,不禁勃然大怒,腳尖輕輕向跳板一點,颯聲風響,跳到漕船之上,伸手一把將邢二毛由賭局裡揪出來,照他面頰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大響,把他打得牙齒鬆動,滿嘴流血!虯髯漢這一動手並不打緊,幾個船伕譁然大叫!
大凡這些在船上做粗活的人,都是脾性暴躁,有點蠻氣力,虯髯漢動手打人,他們如何能夠相容,紛紛站起身來,掄拳上前。
這漢子昂然不懼,喝道:“我郝大通一生最恨人的狗眼睛長在頭頂上,你們這班東西膽敢咒罵郝老爺奔喪,照打!”口裡罵著,手底下卻不留情,一個船伕飛身撲來,被他反手一把,用擒拿手抓住臂膀,高舉起來,向外一拋,這船伕全身不由自主,滾向艙裡,幾乎撞在周伯通的身上,接著又一下彈腿,把側面撲過來的一個船伕掃入水裡!總而言之,那虯髯漢使的拳腳,賽似生龍活虎,把幾個船大打得喊苦連天,東僕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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