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逸蘭兩手捧著自己在迎江寺塔內不意而獲的“月魄劍”口中雖在與白衫中年文士答話,一雙妙目不時卻落在自己面上,嫣然微笑,流露出惋惜愛憐之意。
他只感心神一蕩,不禁“哦”了一聲,欲待掙扎爬起,卻為鄂逸雲兩手按住,微笑道:“尊駕稍安勿躁,再過片刻也就好了,尊駕在猝不及防中,被“大力金剛”鄧旭掌傷內腑,故使氣血逆竄,所幸尊駕內力深厚,秉賦奇佳,在下展出“太極歸元手法”與尊駕導引氣血復歸原行經絡,發覺有事半功倍之效,令師必非常人,造就尊駕武林奇葩,他日未可限量,現尊體大半無礙,一俟真氣復聚丹田紫府後,方可無恙,不過尚須靜養兩月,不能妄耗真力。”兩手如飛的按捏。
長孫驥只得靜臥榻中,答道:“蒙莊主及時施救,得免在下掌斃之厄,日後當肝腦塗地以報,萬死不辭。”
鄂逸雲微笑道:“你我既同系武林中人,扶難拯危,道義相助,自是我輩份內之事,理不容辭,尊駕何必掛齒?”說著一頓,又道:“那晚在迎江居……”
忽然“霓裳玉女”鄂逸蘭吐出曼妙甜脆的話聲道:“哥哥,人家體力尚未復元,等會說還怕來不及嗎?”
鄂逸雲倏然止口,俊眉微振,露齒髮出爽朗的笑聲。長孫驥見他說話時,不知不覺中,流露出雍容肅穆的氣度,不禁憶起那晚在銅官城中,迎江居酒樓內那種連環妙計,委實妙絕,如非白雲飛一言提醒,墜入術中而不自知,他……
想到此處,又聽鄂逸蘭嬌笑道:“師叔,人家是為著尋你而來,受了鄧旭暗襲,何苦要讓人家臥床兩月,你老不會拿出一顆“紫芝玉液丹”與他服下,功德無量豈不是好?”
那中年文士聞言笑罵道:“你這妮子,真不知天高地厚?我老人家千辛萬苦,費了九年歲月,走遍天下靈山大澤,才配的一爐藥料,還害我老人家十九天眉不交睫,只煉得四十九顆“紫芝玉液丹”現在剩餘無幾,怎好隨便送與人?。”
鄂逸蘭小嘴一噘,嗔道:“難不成你老人家留著自己吃?”
中年文士撫-哈哈大笑。
這時,鄂逸雲兩手停止按拍,長孫驥只覺身上-痛消失,氣聚丹田,聞言心中一動,偷眼望了鄂逸蘭一瞥。只見鄂逸蘭一身劍袖翠綠勁裝,裁剪合身,益發顯得身材玉立亭亭,纖-適度,風華絕世,此刻的她,斜垂雲發,粉頰流霞,小嘴微噘,嬌媚動人,心中微動綺念。
突聽白衫中年文士哈哈大笑道:“小妮子,別有用心,竟命我老人家示意。”
鄂逸蘭啐了一聲,嗔道:“您老人家真是不說好話,拿晚輩們取笑。”
用眼偷望了長孫驥一眼,見長孫驥亦將眼光投在自己臉上,本來流露緋紅的臉龐,益發像紅透了蘋果似的,不禁低垂螓首,不勝嬌羞。
“凌霄書生”鄂逸雲從榻上立起身來,朗聲道:“弟子瞧這位兄臺根骨秉賦,無一不是絕乘人材,您老人家既動了憐才之心,何不成全他?”
中年文士眸內突射冷電光芒,打量了長孫驥兩眼後,望著鄂逸雲正色道:“你是說我故做矯情麼?其實我也看出他根骨奇佳,武功已屆中上之境,未始不可成全與他,但我不喜奪人之徒,亦不喜人見異思遷,改師重投。”
長孫驥暗哼了聲,忖道:“我哪會改師重投,長孫驥不是這麼沒有骨氣的人,又不是我求你,你說這話做甚麼?”
不由將眼光仰投在屋頂承塵之上,中年文士面上泛起一絲笑意,點了點頭。鄂逸雲知他推許長孫驥這強傲氣度,知事有望,遂會心微笑了笑。
“霓裳玉女”鄂逸蘭卻低垂粉頸,室中三人神情均未留意,忽想起了一事,仰面哼了一聲道:“師叔,您老人家不是故做矯情做甚麼?
武林中人每一談及您老人家,身兼兩家之長,無不敬仰萬分……”言猶未了……
中年文士突哈哈大笑道:“你這妮子,竟排掀起我來了,好,好,免得你說我小氣,怪道江湖傳言,雲-好見,你這妮子卻不好說話,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凌霄書生”大喜,用手推了長孫驥一把,道:“兄臺請起,目前雖不能運用武功,仍可行動自如,來,我與兄臺引見師門前輩,武林奇人。”
長孫驥心本不願,但他是個習性淡泊隨和之人,又無奈身受人家救命之恩,心想:“太剛易折,遇事總須折衷,自己既不求他,見見又待何妨?”遂振衣離榻而起,微笑道:“在下長孫驥,莊主直呼名諱為是,在下年歲方輕,何敢當莊主以兄臺相稱。”
鄂逸雲點頭道:“長孫老弟,這位就是與“棲霞老人”及家師齊名的武林之聖“靈鷙生”靈鷙老前輩。”
長孫驥驚哦了一聲,不覺屈膝,說道:“晚輩長孫驥,叩見老前輩。”
正當他屈膝欲跪時,只見“靈鷙生”手稍抬了抬,猛感一陣無形氣勁阻住他跪下之勢,心知“靈鷙生”不喜俗禮,只得罷了,暗說:“怎麼他就是武林三老“靈鷙生”。
憶恩師天悟上人說過,這“靈鷙生”在三老中年歲較幼,是以排名最後,但其武功身兼釋道兩家之長,淵博精深,已臻化境,較“棲霞老人”“雪谷鷹叟”還要高明,卻未料到他如此年輕?”
忖念之間,忽見“靈鷙生”疾伸右手,如風閃電般向自己腕扣來,不禁大吃一驚,只覺“靈鷙生”來手宛由四面八方而至,無從趨避,情不由主地戟指飛出,竟往“靈鷙生”掌心點去。
“靈鷙生”微噫了聲,翻腕一拂,閃電之間,長孫驥腕脈穴已被他三指扣住,長孫驥在未被“靈鷙生”扣住之際,頓感氣血浮動,立即想鄂逸雲說自己兩月之內,難用真力之言果然不謬,只覺“靈鷙生”三指透出三縷熱流,飛快湧流自己周身百穴,才知他此舉出自好意,不由大為感動。
“霓裳玉女”鄂逸蘭見狀,驚道:“師叔,您是怎麼了?”
“靈鷙生”微笑道:“妮子你放心,哪有傷他之理?不然你更會說我這師叔太不近人情了。”
鄂逸蘭又是一陣紅上雙頰,直對“靈鷙生”白眼。
驀然,勁風襲湧,一條龐大身影由窗外疾矢般射入落下,長孫驥一眼就看出,是在官道上出手制住武夷一怪“銀髮無常”範異的駝背老者。
只見駝背老者向“靈鷙生”一躬身後,即面向著鄂逸雲道:“老奴無能,昨晚“漱碧山莊”宵小來犯,竟被“銀髮無常”範異逸去,願領重責。”
鄂逸雲微笑道:“伏大叔何須如此自責?如今江南多事之秋,魑魅魍魎橫行,都是江湖上夙具盛名的人物,非你能防犯,只不知昨晚犯莊的是些甚麼人物?”
駝背老者面有赧容,搖頭表示不知。鄂逸雲不禁劍眉微剔,心中吃驚道:“以伏大叔這等的高手,竟未發覺犯莊的人身形?來人武功之高不言而知。”
突聽窗外起了一聲陰惻惻的冷笑駝背老者,面色一變,捷如鷹隼般往窗外疾飛而出,跟著鄂逸雲兄妹亦晃著躍去。
室內只留下“靈鷙生”與長孫驥兩人“靈鷙生”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視若無睹。此時“靈鷙生”捏住長孫驥寸關尺上的三指緩緩放鬆,面露驚異之容道:“鄧旭“大力金剛掌”極其霸道,若為擊中,臟腑糜腐,氣血逆竄,重則當場斃命,輕則臥床半載,功力盡廢,你能好得這樣快,真是奇-,雖然秉賦深厚,卻大乖常情,莫非途中你服了何種靈藥嗎?”
長孫驥不禁茫然相對“靈鷙生”見他神色不似做偽,也想不出是何緣故,沉吟須臾,由懷中取出一隻翠玉小瓶,傾出一顆赤紅如火藥丸,命長孫驥服下後,盤坐榻上,凝息行功。
“靈鷙生”見長孫驥坐榻閉目行功,只見長孫驥面上透出一片瑩潔光采,暗道:“此子真個秉賦深厚,我必造就他成一代武林奇葩。”
自己也閉目沉思。室內沉寂似水,西風由窗外陣陣襲入,不時飄進一片兩片黃葉凋楓……
一盞熱茶時分,鄂逸雲兄妹及駝背老者由窗外躍入“靈鷙生”睜開雙眸問道:“你們追上了那人沒有?”
鄂逸雲道:“那人身形鬼魅,被他兔脫,不過弟子得派出的眼線稟報,金陵城來的江湖黑道人物不少,卻是些罕有露面的狠辣高手,不僅如此,連西梁山的“八卦門”中,也在金陵周近頻頻現蹤,此柄劍雖然是柄奇珍異寶,也不至於引起這麼多黑道人物覬覦,其中必大有蹊蹺。”說著望了榻上入定的長孫驥一眼。
“靈鷙生”面目凝重,不聲不語,鄂逸蘭一雙妙目注視著長孫驥臉上,孜孜現出笑容,鄂逸雲忽問駝背老者道:“大叔,你可從武夷大怪範異口中,還套出甚麼端倪麼?”
駝背老者躬首稟道:“範異說這柄“月魄劍”本是他盟弟“赤發鬼王”湛奇最先獲悉之物,不想被“三陰秀才”霍天奎毒手害死,即與“大力金剛”鄧旭兩人去迎江寺取劍,範異回山時,湛奇已死去兩日,臨死之際,勒石遺字,範異這才匆匆趕到迎江寺,一步去遲“月魄劍”卻被這位少俠得去……”
說至此處,雙目投向長孫驥,又道:“範異並不知情,卻認做“三陰秀才”霍天奎捷足先登,必為他得手無疑,便在寺內激烈博鬥起來,但霍鄧二人之旁,尚有一不知名高手,一出手便將範異驅退,據範異說,這不知名的高手,武功高絕,霍鄧二人似亦為他挾持,範異並不死心,只暗中探查“月魄劍”霍天奎將它隱藏何處?”
“靈鷙生”一聽霍、鄧二人之旁尚隱有另一高手,雙眉微剔,問道:“範異說過此人長相否?”
駝背老者道:“這個老奴並未問及。”
此刻,長孫驥已氣運百穴,復歸原經,功力倍增,心中大喜,睜眼離榻道:“此人晚輩比較清楚。”隨即將“落星堡”一路而來的經過詳情,滔滔不絕說出,只隱瞞自己出身來歷與燕玲成婚兩點。
語音一落“靈鷙生”忽朗聲大笑道:“這人我已知道一點,他們若妄窺五陵墓隧之內“玉虛秘笈”及三粒“九轉金丹”必死無疑,太公姜望窮其天人之學,按周天躔次,-設五陵,實有無窮之玄機,神物出土已在數千年前算準時刻,得主到時禁制自解,妄窺者死,難怪近來武林人物,僕僕於江湖道上,連久未露面的一批老怪物,也頻頻現蹤。”說著,望了長孫驥一眼,點點頭道:“你既為“月魄劍”得主,成為天下注目人物,黑白兩道人物紛欲得你而甘心,看來,我只有略費心力了。”
“凌霄書生”鄂逸雲忙道:“長孫老弟,你還不拜見師父?”
長孫驥不禁一怔,於聽“靈鷙生”低喝道:“且慢,我還有事問他,蘭妮子你將“月魄劍”先給我,你們三人先去寺外巡視,我傳授心法時,最忌有邪魔外道侵入分心。”
鄂逸蘭嫣然含笑將“月魄劍”遞在“靈鷙生”手中,三人一躍而出。
“靈鷙生”一臉嚴肅道:“大丈夫設身處地,應涇渭分明,不可同流合汙,方才我扣住你腕脈穴時,瞧出你施出“雙龍奪珠”震脈十三指峨嵋絕無上心法,若非是我,無人能解,如今峨嵋門風頹廢,品趨斯下,與“落星堡”沆瀣一氣,你秉性聰慧,就應該有-而逃,獨善其身才是,怎麼還應匡超之命,為虎做倀?”
長孫驥暗暗欽佩“靈鷙生”眼光銳利,竟瞧出自己是峨嵋絕傳無上心法,聞言答道:“晚輩雖是不才,怎可與“落星堡”同流合汙,無奈師有嚴命,不可或違。”
隨即將自己身世,及天悟上人嚴命一一說出來。“靈鷙生”眼中突射驚喜光芒,微笑道:“你竟是天悟老友之徒麼?五十年前,他與師兄反目,拂袖下山後,在嵩山少室晤及一面,之後就蹤跡全無,多方探聽,宛若石沉大海,只道令師隱跡深山,早證功果,原來他託身在慈恩寺內。好,好,他的徒弟就是我的一般,我必助他完成心願。”
長孫驥想到來日任務艱鉅,暗自憂心如焚,聞“靈鷙生”應允相助,不禁大喜,躬身謝道:“晚輩先替恩師致謝老前輩大德。”
“靈鷙生”微笑道:“鄂家兄妹有心讓你拜在我的門下,你可願意麼?”
長孫驥答道:“晚輩不能做違心之論。”
“靈鷙生”哈哈大笑道:“答得好,答得好,幸虧我孤雲野鶴,無門無派,我雖然收你為徒,將一身絕學授之於你,你仍是二十五代峨嵋未來掌門人,你得兩全,有何不可?”
長孫驥立時整衣跪下,口稱恩師叩拜如禮。
“靈鷙生”滿面春風,扶起笑道:“世俗之禮,為師深深厭惡,但師徒之禮,不可或廢,生受禮了。”隨即又道:“鄂家妮子一勁求為師收你為徒,你知道她的用意麼?”
長孫驥早對鄂逸蘭用意恍然於胸,聞言不禁面紅耳赤,半晌才囁嚅道:“弟子只怕有負鄂姑娘厚愛,弟子已娶有妻室。”
“靈鷙生”不禁愕然,問道:“怎麼你就娶親了?”言下語意,大有責怪長孫驥不該如此年輕就成婚。
長孫驥忙將其母心意稟知“靈鷙生”。
“靈鷙生”長嘆一聲,道:“你孝親不違,為師豈可責怪與你?不過這妮子自視過高,生平無人得他青睞,卻不料她竟鍾情於你,世事多逆,不如意者常八、九,看來為師要為你們的事,需下一番心血不可。”
長孫驥黯然不語,胸中波濤起伏,眼簾中頓現鄂逸蘭風華絕代,巧笑嫣然的倩影;須知長孫驥對燕玲情愛,始終如一,絕不是見異思遷的薄-男子,皆因鄂逸蘭長得與燕玲一般無二,體態舉動,一嗔一顰,媚若刻骨,像極燕玲,頓生相思之念,睹鄂逸蘭而懷燕玲,怎不動心?
“靈鷙生”見長孫驥神色迷惘,不由暗光落暗歎息,目在手中“月魄劍”上,只見“靈鷙生”眼光停在劍柄龍口上,露出驚疑之色,長孫驥忙道:“這劍柄本有“驪珠”一顆,弟子見它光中觸天,靈異更甚於此劍,易啟妖邪覬覦,為此弟子將它除落,藏於貼身懷內。”說著,取出“驪珠”光華奪目而起,瞬眼,青——光輝-漫禪室,映人眉目皆綠。
“靈鷙生”立現驚容!伸手接過,詳視了數眼,登時便發現“驪珠”具有療傷還原-除陰毒、增長功力、通行百竅之功,詫嘆道:“想不到瑤池天龍頷下“驪珠”竟落在“月魄劍”上?沉淪塵世數千年,難怪你身厄“大力金剛掌”並未震傷內腑,原來有此珠在身上,目前-集金陵魔道巨擘,其目的並非奪取“月魄劍”而是擁有此珠。”一語方落,驀然,窗外電疾竄進一條人影,五指急伸,向“靈鷙生”掌“驪珠”抓去,此人身形之快,使人猝不及防,長孫驥不由驚叫出聲……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靈鷙生”一翻右掌,往飛來的身形擊出,悶哼聲起,那條人影凌空一翻身形,如矢離弦般激射了出去,忽聽窗外傳入冷峭陰森的語聲道:“好“靈鷙生”窮酸,三年後我必報這一掌之仇。”
“靈鷙生”目落冷笑道:“先前我不知道是你,出掌稍輕,不然你豈可全身而退?你要報一掌之仇,窮酸隨時候教。”
窗外答了一聲:“好!”字,立時寂然,長孫驥驚疑不已?
“靈鷙生”神色安詳,似方才未曾發生這回事一般,將劍珠交與長孫驥手上,微笑道:“天悟老友付你振興峨嵋重任,必然傳你多種絕學,你可將心得告知為師。”
長孫驥遂將八年苦學成就,詳稟“靈鷙生”。
“靈鷙生”聞言嘆息一聲,道:“天悟老友與為師相交莫逆,六十年前與老友印證武學,互無軒輊,只以為師另-蹊徑,認為天下精奇武學,莫不殊途同歸,返山後,將天下精奇武學融匯一爐體,擇繁化簡,竄改詭異,是為師武學稱絕奇之所由來;後七年,為師上峨嵋尋訪老友,將所獲心得告知,老友竟默不做答,大概他心不以為然,直認為師捨本逐末,十一年後,為師要看看你以何種武學?能躍登二十五代峨嵋掌門之位。”隨即將自己心法口訣,及掌劍奧奇招術,逐一授與長孫驥。
夕陽銜山已久,一絲殘霞餘暉透進禪房窗內,朦朧中隱約可見兩人身影微微晃動……
雞鳴寺後,蒼松茵柏,鬱若籠翠,奪錦丹楓與滿天流霞輝映成趣,西風起處,搖生紅浪一片,瑰麗燦爛,霎時,漸趨黯淡,夜幕緩緩低罩大地。
胭脂井畔不遠,黃葉小徑裡,見鄂逸蘭俏影躑躅其中,微仰螓首,目凝蒼雲逸飛,長空雁遠,芳心中不由頓生無名惆悵,口中曼吟道:“……但目送人雁遠,錦瑟年華誰與度,天若有情天亦老,惆悵幽恨難慕……”
吟聲微弱,寂不可聞。
她自覺眼內潮溼,模糊一片,她是傷春,抑是悲秋,不得而知?
鄂逸蘭性情最是堅強,巾幗英雌,豪邁勝於-眉,但少女總是少女,感情一衝動時,就顯得無比之脆弱“芳華嘆虛度,且把珠淚暗彈……”代表著少女的心情,儘管平時冷若冰霜,思慕之情埋藏心底,一旦迸裂,就宛如冰山向陽,洪流澎湃,不可遏止;男女情愛,最是微妙,她在迎江居第一眼看見長孫驥就為他倜儻軒昂、瀟灑不群的氣質所吸引,芳心甚難自己,返回“漱碧山莊”後鬱鬱寡歡,這種羞於啟齒的事,只有深深埋藏心底。
“凌霄書生”鄂逸雲對其妹總共不過半天工夫,神色舉動都與往昔判若兩人,不禁暗中詫異?遂密命其妻套問。
姑嫂之間,情感本篤,無話不談,鄂逸蘭直稱私慕長孫驥。
“凌霄書生”從其妻口中得知,正值“靈鷙生”蒞臨“漱碧山莊”即與“靈鷙生”商量。
“靈鷙生”最是寵愛鄂逸蘭,聽說便問明長孫驥形貌長相的行蹤何在,略一沉吟之下,便隨同鄂家兄妹馳赴金陵,另密遣莊中人手發現長孫驥行蹤,立時飛報。
果如“靈鷙生”所料,長孫驥絕壑出險,即飛赴金陵,被碧山莊手下發現,急報“凌霄書生”。
“靈鷙生”與鄂家兄妹暗暗跟隨在長孫驥身後,入得夫子廟;因為迎江居這一幕,鄂逸雲知長孫驥對他有所誤會,故由“靈鷙生”設詞相引。
“靈鷙生”深愛長孫驥人品,故展出絕奇身法,逕往雞鳴寺走去,殊不料“奪命神刀”顏飛雄“大力金剛”鄧旭,相續躡在他身後。
長孫驥被鄧旭“大力金剛掌”震飛時,鄂家兄妹正好抵達;鄂逸蘭一把接住長孫驥,見他重傷噴血,不禁愛憐不已;現在長孫驥傷勢復元,靈鷙師叔應允收他為徒,知這事已有五分拿穩,可是長孫驥神色顯然對自己有點回避不屬成份在內;少女對這事最是敏感,頓生憂慮,一絲淡淡愁鬱紊惑心頭,眼見秋風蕭索、黃葉飄飛、白雲變幻、雁鳴南遠,這向秋景物儘管綺麗宜人,卻含有-涼滋味在內,不由把淡淡鬱懷轉濃為無名惆悵;她正在黃葉小徑中漫步徘徊,彎腰拾起一片黃葉時,眼中忽見一條輕捷黑影在林中一閃,心中驀然一驚!就勢騰身躍起,口中嬌喝道:“鼠輩,往哪裡走?”身形落在林內,只見那條人影像一縷淡煙般疾落而起,發出一聲狡笑,林內光線本暗,此時暮靄漸濃,愈加暗黑昏沉,鄂逸蘭看得不甚清楚那人形像,一後、一前只在林中迂迴追逐,那人忒也滑溜,口中不時發出瘋言穢語,鄂逸蘭氣惱異常,心氣一浮,累得姑娘香汗沁出,嬌喘頻頻,不由暗生急躁。
突聞一聲大喝,跟著慘-聲起,鄂逸蘭聽得喝音,不禁柳眉一振,大喜道:“是伏大叔麼?”身形隨聲撲去,一棵鐵幹龍鱗巨松之後,如飛走出兩眼精光暴射,身材魁偉的駝背老者一手抓著一人,口中說道:“老奴來遲一步,累姑娘受此虛驚。”邊說邊往林外走去。
鄂逸蘭響起一串銀鈴嬌笑道:“伏大叔,我這麼大啦,你老是當我還是三歲兩歲的小女孩,真氣人。”
駝背老者嘴角咧了一咧,喉中咕噥著,不知道他說些甚麼?似是說千金小姐不該拋頭露面。
鄂逸蘭飛著眉梢,抿嘴忍住笑。
駝背老者走在胭脂井畔,將那賊擲在地下,可憐此賊被駝背老者五隻鋼指,嵌入背脊兩旁脅骨,奇痛澈脾難禁,不由暈死過去,經此一擲,算是緩過一口氣來,哎喲!低呼,悠悠醒轉,身軀蠕蠕而動,掙扎爬起,此賊立起,瞥見一婀娜少女與駝背高大老者,一瞬不瞬瞪著自己!尤其那駝背老者眼內神光,有如寒電利刃,懾人心魄,不禁打了兩個寒噤,憶起雷厲電閃的一抓,痛定思痛,餘悸猶存,此刻像雨中雞一般,-促不安,做聲不得。
寒-鳴泣,如怨如訴,夜風四起,侵衣生寒,柏楓枝葉搖拂,頓生天籟囂濤,玉蟾斜掛樹梢,月華似水,林中似蓋上白紗冷霧,憑添了一種冷清、幽靜、-涼的氣氛;冷月寒輝,映在那賊的臉上,現出一張猥瑣黃瘦的面龐,鼠目流轉不定。
鄂逸蘭恨這賊方才出言汙穢,不堪入耳,輕抬皓腕迎面揮去!
“叭!”的一聲脆響,賊人頰上登時現出五條纖痕,那賊哀叫了聲道:“姑娘饒命。”
駝背老者面上現出無比愉悅的笑容。
姑娘柳眉一豎,嬌喝道:“狗賊,為何在這雞鳴寺周圍逡巡,有何圖謀?快說!”
那賊苦著一張臉,囁嚅說道:“小的吳麒只是奉命來此暗探有無一背劍少年,別無知悉,小的無知冒犯,實在該死。”
突聞駝背老者一聲大喝道:“住口!你奉何人之命來此?如有虛言,老夫立斃掌下。”
賊人畏縮地望了兩人一眼,低聲道:“小的奉了“大力金剛”鄧旭之命,來此探……”言未了,只見兩道梭形暗器,電飛星射,逕朝那賊身前襲來……
駝背老者驚覺忒快,一掌向梭形暗器擊去;可是打向賊人梭形暗器,電疾力沉,存心滅口,一支雖被駝背老者震飛了出去,另一支卻歪得一歪,來勢仍未停頓,登時貫喉而穿!只聽那賊人發出一聲-厲的慘叫,衝破如水般沉寂的夜空,但見賊人倒在地上,血噴如泉,已氣絕死去。
鄂逸蘭不禁一怔!駝背老者暴怒異常,發——戟,對準暗器飛來方向打出一掌,大喝道:“鼠賊下流,怎不敢見人?”
風勁山湧,排空駁雲,狂飈及處,數株徑尺參天古木,應掌而斷,轟隆鳴雷,枝幹傾折倒地,嘩啦不絕,宛如排山倒海,葉枝濺飛沖天,塵砂-漫如雨,威勢著實驚人,漫天塵霧中,突發出兩聲怪笑,飛射竄出兩人。
這兩人一矮胖、一高瘦,都是繞腮虯髯,五旬開外年歲,背上各插著兩柄奇形兵刃,黑色長衫只在夜風中褶褶飄忽,兩人的面色異常陰冷深沉。
駝背老者見自己打出凌厲掌力,兩人毫無傷損,不禁驚異地望了他們兩眼,嘿嘿冷笑不住……矮胖老者一翻雙眼,道:“駝鬼,你笑甚麼?天南鄧家堡手下,容不得任何人凌辱及洩露秘密,堡規森嚴,應予處死,我“天南二傑”又沒沾惹於你,為何出掌猛襲?”
駝背老者見那矮胖老者稱他駝鬼,眸中寒芒暴射,湧起無比殺機,兩手倏張,像一頭巨鷲般著勢如撲。
矮胖老者見狀,微微一凜,暗自凝神蓄勢,俟機動手拚博;他們兩人久居天南,威重望隆,但少有一履江南,不過把江南武林人物覽悉於胸。
駝背老者三十年前英名顯赫,他們若然知道,也不至於惹下殺身大禍。
此刻……突聞鄂逸蘭身後傳出一聲清朗語聲:“伏大叔,且慢!”
聲音雖不大,卻回揚夜空,撼人心胸。
駝背老者哼了一聲,戟張捻指緩緩放下。
只見鄂逸蘭身後,如行雲流水般走出一個身穿寶藍長衫,星目膽鼻的中年文士,頷下三綹黑-微微飄動,望之有如神仙中人;這不但使矮胖老者目瞪口呆,身後瘦長的老者也雙目發怔,以“天南二傑”的超俗武功,聽覺靈敏,十丈以內,飛花落葉均可分辨,卻未能看出這中年文士從何而來?
那中年文士意態悠閒微笑道:“兩位既是天南鄧家堡之友,難道那鄧旭並未說出方才他來此詳情麼?”
矮胖老者聞言一怔!撤出兩步,四面望了同伴一眼。
那高瘦老者亦是發怔,兩人對望了一眼,同自忖道:“鄧堡主只說探出得劍之人,是一俊秀少年,現落在雞鳴寺,命自己兩人及數名堡中能手,前來雞鳴寺踩探有無棘手強敵,再回報他或自行相機行事,他自己只推說還有要事,暫不能露面,並未說相遇這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見他們兩人神色,已自瞧料了九分,心笑鄧旭受了自己凌雲拂空指傷,丟臉之事自不好明言,再斷定長孫驥得劍之事,亦必不致於告訴霍天奎、李翔二人,當下微笑道:“兩位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矮胖老者聞言精神一振,道:“老朽桑振乾,這位辜雲竹,人稱“天南二傑”就是。”他以為說出自己英名,中年文士必轉顏為敬,誰知中年文士面色平靜,只微微“哦”了聲道:“原來是桑、辜兩位老師,在下失敬得很,區區在下鄂逸雲,江南道上無名小卒,忝膺“漱碧山莊”莊主,蒙江湖朋友抬愛,取了小小外號“凌霄書生”。”
“天南二傑”不料面前中年文士,竟是皖、鄂、蘇三省黑白兩道盟主“凌霄書生”鄂逸雲,不禁神色一變。
鄂逸雲微微揮手道:“兩位遠道來蘇,在下此刻當應盡地主之禮,把盅洗塵,不過……”說到此處,微微一笑,手指著駝背老者又道:“這位是三十年前綠林怪傑“駝龍”伏雄,兩位無知冒犯伏老英雄忌諱,在下身為晚輩,無法置喙,只要兩位走出百招以外,始可全身回去,望二位謹慎應付。”說著飄身而退,與其妹並肩喁喁低語。
“天南二傑”一聽駝背老者就是三十年前,黑白兩道聞名喪膽之“駝龍”伏雄,不由胸頭一震,面面相覷;只見“駝龍”伏雄邁前一步,冷冷說道:“老夫最恨人有意犯我忌諱,既是你們無知,權留活命就是,但需你們二人每人割下一隻耳朵,以示薄懲。”神色陰森,使人不寒而慄。
桑振乾不由氣往上湧,武林人物面子最是要緊,這樣做比殺了他還要難受,強笑了聲,道:“伏老師武林前輩,萬人欽仰,卻不料說出這等幼稚的話,桑振乾雖是武林末學,卻未甘接受凌辱,明知不敵,也要殊死一戰。”
伏雄冷冷說道:“好骨氣,如此老夫讓你三招就是。”
桑振乾也不再說了,一掌護胸,另一手五指微屈如鉤,身形一晃,繞著伏雄走去。
伏雄聳著駝背,神態鷙猛,鷹視眈眈,雙足亦微微旋著;如水月華,瀉地成銀,只有林風嗖嗖,萬籟均靜,鄂家兄妹視若無睹,低聲討論著另一問題。
辜雲竹懷著無比緊張的心-,睜大著眼,一瞬不瞬;桑振乾亦是心情緊張,一面繞著伏雄身形遊走,一面忖思取勝退身之際,暗道:““駝龍”伏雄三十年前,以一身內外雙修絕藝,縱橫大江南北,遍無敵手,之後突消聲匿跡,從此再不聞及,不料三十年後又露面江南道上,自己實非其敵,不過他揚言讓我三招,只要三招以內想出取勝之道,或可全身而退。”心念一定,突反身繞竄在伏雄胸後,兩臂一振,沖天而起,突然掉頭而下,雙掌平胸推出一片強猛無儔氣勁後,伸出一隻右手,鉤指如鷹,俟機下擊。
他心料伏雄在自己晃身胸後時,必然反身,自己一起一落之勢,快逾電閃,只在伏雄反身的一剎那,五指迅捷的點在伏雄第五根背脊上的“神道”穴,他雖不死也要重傷。
他心意輪轉之際,卻見伏雄屹立不動,他暗笑道:“這老匹夫竟如此託大?我“天南二傑”也不是無名之輩,五指也可裂骨洞胸。”
忖念之間,身形已距伏雄頭頂半尺,勁風直吹得“駝龍”伏雄滿頭白髮,散亂飛揚,只見桑振乾五指戟張,銳嘯閃電,逕向“駝龍”伏雄胸後“神道”穴戳下,撲勢猛急,宛如墜石隕星。
這真是間不容髮,眼見只不過兩寸之差,就要戳上伏雄駝背。
忽見“駝龍”伏雄倏地一閃,形若鬼魅地挪閃兩尺,桑振乾挾雷霆萬鈞之勢撲下,五指戳空,一個收勢不住,心叫不好,手指插入土內,齊掌而沒,一顆肥頭,蓬的大響,地面登時凹下兩寸,急急一式“鯉躍龍門”翻竄出去立定,只覺頭目一陣暈眩,不禁面紅耳赤。
“駝龍”伏雄面目森冷,略不帶半點表情,屹立在夜風中,宛若一具石像翁仲。
辜雲竹見盟兄這般出乖露醜,不禁露出尷尬之色,心知今晚自己兩人必然搞得灰頭土臉,暗中焦急不已。
“霓裳玉女”鄂逸蘭忍不住格格嬌笑,像一朵盛放的夜百合一般,嫵媚無比。
桑振乾聽得鄂逸蘭嬌笑聲,不禁惱羞成怒,暴喝一聲,飛竄在姑娘身前,兩掌倏翻,逕往姑娘雙乳打去,口中大喝道:“你笑甚麼?桑某與你拚了。”
辜雲竹驀見盟兄桑振乾氣極神昏,逕向姑娘猛下煞手,自取殺身大禍,一聲高叫:“大哥,不可……”未了,只見“駝龍”伏雄已風馳電閃地欺在桑振乾身後,一把抓住,撩向半空。
桑振乾雙掌一遞在姑娘胸前,眼前一花,姑娘已無蹤影,猛感胸後勁風壓體,不禁膽戰魂飛,只覺背上著了五支鋼鉤,痛極-叫一聲,身不由主地往上直飛激射了出去,翻至七、八丈高下,才往地面墜落。
辜雲竹急一湧身,接住桑振乾,只見桑振乾目內神光黯淡,口角溢出一絲絲黑血,顯然被“駝龍”伏雄抓傷內腑,想不到“天南二傑”專來江南地面,竟這般不濟事?目中不由滴下兩滴眼淚。
轉眼一望,只見“駝龍”伏雄滿頭銀髮-揚,目中射出無比之殺機。
“霓裳玉女”鄂逸蘭恨桑振乾出手下流,嬌喝道:“伏大叔,這二人無恥已極,還與他們講甚麼禮數?不如廢掉他們吧。”
“駝龍”伏雄鼻中哼了一聲,人已平平飛起,忽地升上三尺,兩臂暴伸,一記“蒼鷹攫兔”挾著一片勁風狂飈,往辜雲竹兩人罩下。
辜雲竹只覺一片重逾山嶽的勁力當頭壓下,胸頭氣血浮湧,閃挪呆滯,不禁暗叫:“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