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睽道:“毒倒不算厲毒,只是使毒之人本過歹毒,這毒共有三十六味,為君的便是牽機毒,本來此毒入口即斃,可稱無救。他又兌進十六昧奇藥,延緩毒性發作,如此一來此毒倒可解了,然則此人又有十九昧各門奇毒,互相牽制、壓優、糾纏固結將牽機毒包於其中,如此一來,解牽機毒則其他奇毒俱發,先解其他奇毒則牽機毒又立時發作,是以屬下思付多時,競無辦法,不知此人究竟是何用意,若欲毒死這姑娘,單隻牽機一味足矣,若欲脅制這姑娘,便不該下此無解奇毒,此人多半是個使毒的瘋子,屬下實在參詳不透,只有向風公子請罪了。”
眾人相顧駭然,不意使毒藥人猶有這麼多的學問。風清揚黯然道:“生死有命,聖賢所難免,唐兄已然盡力了,小弟感激不盡。”
唐睽自負身為唐門弟一使毒高手,用毒、解毒早已不作第二人想,不料競爾遇上一例無解奇毒,使毒人雖非向他下手,可他卻似與人鬥毒輸了一般,心下好不難過,復思此毒用法之巧,愈鑽研揣摩愈覺興趣無窮,便如習武之人見到一門怎麼也學不會的奇妙武功,不但不會知難而退,反而更加精研罩思,決不會半途而廢。
他情知此毒非一時三刻所能破解得出的,心下早有計較,從懷中摸出一個蜀錦繡囊,取出一枚通體瑩潤、隱隱若有紅光射出的玉瞻除來,遞給風清揚道:“風公子,此乃兄弟世代傳家寶物,通犀玉瞻除,佩在身上,萬毒不侵,將它放到姑娘口中,或可起解毒之效,不過此毒詭異莫名,能否保住性命也難說得很。”
風清揚大喜,不管有無大用,總算有希望,當下一揖到地,道,“多旋唐兄。”將姑娘口齒撬開,放進鴿蛋大小的通犀玉瞻除。
眾人此時方有時間坐下來享受美酒佳看,葛氏五雄已然酒足飯飽,見風清揚身邊躺著一位美貌少女,大感興趣,品頭論足。
風清揚飲乾一杯酒,問唐睽道:“唐兄,你是使毒行家,可否由下毒手法上推測出是何門何派所為?”
唐睽道:“風公子有所不知,使毒一道與武功並無二致,我們見到某人所負刀劍拳掌的傷,往往便可推算出是哪門哪派的武功,甚至推算出是何人所下的手也不是難事,使毒也是這般。”
風清揚一喜,道:“唐兄可知這位姑娘的毒是何門何派所制,是何人下手?”
唐睽道:“照說兄弟一見所中的毒,便可知曉,各門各派所居地域有別,所產毒物自也不同,配製之毒因此便有經渭之分,此其一;各家祖傳毒方與下毒手法沿襲已久,也與武功一般代代相傳,中間雖有小異,大致總是不錯的,此其二。各人所習手法便因師門關係而有一定路數可尋,其中還有許多禁忌,比如我唐門子弟只許在暗青子上喂毒,卻不可在食物、飲水及衣物等上下毒,至於其他門派,亦各有規矩,行走江湖時縱然性命交關,也不可壞了規矩,此其三。”
解風笑道:“唐兄弟,這些你不妨以後再講,先說說下毒之人姓甚名誰,何家門派,風公子可要急瘋了。”
唐睽面色一紅道:“幫主,屬下正是猜不出此人來路,才將這些門道說給大家聽,風公子和眾位兄長都是見多識廣的人,或許能幫兄弟想出來。”
解風道;“既是如此,那就往下說吧。”
唐睽續道:“由此三項,一般毒傷落入行家眼中,自是一望便知。”
葛無病道:“照啊,你說一望便知,現今望十望百望也望了,怎地還不知啊?”
葛無傷道:“這小子定是看人家姑娘貌美,是以左望右望上望下望,偏不說出個名堂,那是想以後再望。”
葛無痛道:“他豈止十望百望而已,還捏著人家的手,左摸右摸上摸下摸,分明是乘機揩油。”
葛無災道,“這還不過癮,還偷了人家一根頭髮,大嗅而特嗅,分明是不懷好意。”
風清揚忙喝道:“幾位叔叔別打岔,這位姑娘是我師傅喜愛的人,你們一打岔,唐兄想不起來,轉頭師傅怪罪下來,你們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們。”
五人一聽段子羽的名頭,登時熄笑之態盡斂,只有葛無難適才沒搶到發話,憋得著實難忍,開口道:“這姑娘不是你媳婦嗎,怎地你師傅又喜愛上了?”
風清揚不虞這五人好辯成性,六親不認,連自己的話也不依不燒的,何況這番話確是大有語病,一時竟爾語塞。
解風忙道:“這姑娘是段太快的徒弟媳婦,段大俠焉有不喜愛之理。”五雄一聽倒也言之成理,當下不敢再辯,惟恐一時忍不住壞了大事,盤膝坐好,口觀鼻,鼻觀眼,眼觀心,依照段子羽所傳內功心法入定去了。
風清揚長嘆一口氣,知道縱然砍他們兩刀,他們也不敢出聲叫痛的,但解風當眾說這姑娘是他媳婦,卻也大感尷尬,道:“大哥千萬別亂說。”
解風哈哈笑道:“兄弟,人家已為你死過一次了。這次就怕救不活,倘若活轉來,你不娶她,叫她死第二回嗎?最難消受美人思,哥哥我是怕了,這回輪到你受罪了。”言下大有幸災樂禍之意。
風清揚面上一紅,尋思這姑娘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以後的事不過是好好安葬她罷了,大哥喜歡說笑便由他說去,遂道:“唐兄,還請接著說下去。”
唐睽說道:“使毒害人,世人都以為卑鄙下流,其實以毒制人較之刀劍加身那是慈悲得多。”
解風笑道:“唐兄弟,你自家用毒便如是說,旁人忌憚你的暗青子可遠在刀劍拳腳之上啊。”
唐睽笑道:“屬下絕非此意,只是刀劍拳掌不長眼睛,不是取人性命,便是殘人四肢,總是死殘者多,生全者少。以毒藥制人,卻可制人而不傷人。制住對手後亦可解去毒性,使對手毫髮無損,豈非慈悲之舉?”
眾人均感有理,然則內心無不覺得,寧可面對一武功高強的對手,也不去應付一個使毒行家,一劍加頸較諸被人毒得生死兩難可痛快多了,是以應聲不甚響亮。
唐睽道:“我說了這些,是讓大家知道。使毒的手段並不陰毒,只是大家用劍用慣了,自然覺得使毒有失光明。其實用毒方面一向懸有厲禁,凡習練毒術者均須傈遵不得觸犯,第一條便是不許使用無解的毒藥,各家門派鬥毒較技,在所難免,倘若均下誰也不能解之奇毒,便是徒傷人命,於人於己均無好處,縱然贏了也無光彩。反要招致使毒門派的群起之攻。便和習武之人不分青紅皂白,不論有仇無仇,一味濫殺無辜一樣,向這位姑娘下毒之人毒理精湛,手法高明,想來必是名家,不知何以甘犯禁條,這便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所在。”
眾人聽池講述一篇毒經,均興致盎然,他既百思不得其解,旁人更難想清其中奧妙。
忽聽遠處一個聲音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道行。”
風清揚霍然長身而起,循聲撲去,兩個起落,已然撲至聲音發出處。
一叢矮樹後,一條黑影候然飄去,風清揚一撲未中,心下微感驚異,腳尖點地,銜尾直追。
前面那人身法飄忽,猶如急風飄萍,風清揚輕功展開,疾逾奔馬,卻未將距離拉近,心下駭異,猛然道:
“趙鶴,又是你在搗鬼。”
前面那人朗聲道:“趙鶴是甚麼東西,風公子看走眼了。”
兩人說話之際已奔出一里有餘,風清揚大是納罕,武林中輕功堪與自己比肩的僅趙鶴一人而已,幾時又冒出這麼一位輕功高手,再細瞧那身法,果然與趙鶴自然有異,輕靈飄忽中似有一股說不出的妖魔之氣。
直奔出十餘里外,那人轉身上了一座山坡,風清揚摹然有省:此人莫非使的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心中一猶豫,腳下便緩,轉念又想,大哥那裡高手濟濟,全幫精華盡葷於彼,此人使計不假,卻不是調虎離山,而是誘我人鑷。
前面那人立於高坡之上,道:“風公子不敢上來嗎?
要不要我下去接你一程?”
風清揚心頭火起,明知此人使的激將法,偏生受不起激,身形展開,如電般躥上高坡。
那人朗聲長笑,向上疾奔,縱躍之間,宛若無物,直如秋日曠野中飄閃不走的鬼火,風清揚近日來提心吊膽,處處小心,心中積怒已久,被此人引逗性起,長嘯一聲,提氣疾躍,林木在身旁如飛駛過,兩耳風生,胸襟大爽。
兩人一前一後,疾奔了兩個時辰,已然奔至山頂,那人路徑似乎穩熟,東一閃西一躥甚是快捷,風清揚於轉折之際卻要凝神戒備,以防兩側隨時發動的伏擊,直至山頂才與那人追了個首尾相接。
只聽那人喘吁吁道:“風公子果然好輕功,若在平地,我早已被你追上了。”
風清揚伸手抓去,喝道:“閣下引我來究屬何意?”一爪抓住,竟將那人扳了過來,風清揚不意得手如此之易,一時競怔住了。
那人全無敵意,笑道:“風公子別來無恙?”
風清揚“啊”的一聲驚叫出來,但見膠膠月光下一張端整俏麗的臉,神色似笑非笑,頗具妖媚,竟是那日在草叢中整治得解風生死兩難,至今尚談“色”色變的少女。
風清揚訝然道:“怎會是你?你在這兒作甚?還不快走。”言下頗是關切。
少女儼然笑道:“你是怕你盟兄殺了我?多謝好意。”
摹然花容做變,轉過身去,哀哀切切哭泣起來。
風清揚登時慌了手腳,他是最見不得女孩子哭的,上前道:“姑娘怎麼了?有誰欺負你?”
少女泣道:“除了你還有誰。”
風清揚奇道:“在下與姑娘只見過兩次面,話未說上十句,幾曾欺負過姑娘?”
少女哭得愈發兇了,半晌才道:“我害了你大哥,你為什麼不殺我?還這般關心人家,不是欺負我怎的?”
風清揚如墜五里霧中,直感匪夷所思,自己關心她。
不殺她為盟兄雪恥,反成了欺負她,天下寧有是理?他與女孩子打交道甚少,慕容雪偏生也是刁蠻任性.喜怒無常的主兒.只當女孩子全是這般心性,可內心深處卻也覺得,這女孩子妖豔淫蕩,害大哥不淺,自己確是該當拔劍殺掉,可連動武的一點念頭也沒有,不由得對自己也甚是忿然。木然半晌,柔聲道;“姑娘保重,在下告辭。”
少女摹然止啼,喝道;“哪裡去?”
風清揚道;“來自何處,復歸何處。”舉步又行。
少女急道:“不許走,我擠著性命不要,將你引出來,你就一走了之?”
風清揚不禁停住,心想這話倒也不假,假若被解風看見,手下高手群起攻之,這姑娘多半性命不保,便回身道:“姑娘有何賜教?”
少女見他轉過身來,心中一喜,依然展笑,風情萬種,嬌聲道:“甚麼賜教不賜教的,陪我說會兒話,小女子感激不盡了。”
風清揚雙眉一軒,便欲動怒,氣還沒上頭便無影無蹤了,苦笑道:“姑娘何苦消遣在下。”轉身又行。
那少女急道:“回來。”
風清揚腳下加快,惟恐自己莫名其妙地心一發軟,當真會應聲而回,霎時間已飄出三十餘丈。
忽聽少女道,“那解藥你是不要了?我可扔到山崖裡了。”
風清揚心頭一震,飄身又回,厲聲道:“甚麼解藥?”
少女啟齒笑道:“當然是你身邊那位,甘願與你死同穴的多情女子的解藥了。”
風清揚驚喜參半,狐疑道:“姑娘有解藥?”
少女昂然道:“這‘牽機百解百死’毒,除了本姑娘還有誰配得出。可笑唐睽那小子不自量力,還想解去我下的毒,他唐門那點道行也配接本姑娘的道兒?”
風清揚猶疑有詐,怎麼也不相信這千嬌百媚的少女竟然會是一個使毒名家,急中生智,試探道:“這毒名怎的怪,不知作何解釋?”
少女笑道:“你是不信我有此手段,告訴你,此毒是三十五種奇毒拱衛牽機毒為君,毒中藏毒,毒又製毒,解此則彼發。解中則外發,俱解俱發,是以稱之‘百解百死毒’,若非如此,怎難得倒唐門使毒第一的唐睽。
風清揚至此堅信不疑,大喜過望,上前一揖道:“請姑娘賜還解藥,風某終生感佩大德。”
少女笑容峻斂,粉面含霜道:“憑什麼?”
風清揚怔住了,少女接著道:“莫以為你不殺我,我會領你的情,感你的思,說不定你殺了我倒會好些。”
風清揚苦笑道:“姑娘說笑了,如肯賜給解藥,風某可以保證武林中無人敢動你一根手指。”
少女似是動容,登即又怒道:“華山風公子,倒是有此道行,可惜本姑娘不希罕,解藥沒有,要命一條,你殺了我,解藥管保有了。”
風清揚啼笑皆非,但見她俏容整肅,語氣堅決,全無說笑意昧,心道:“是你下的毒便好,你不給我不會搶嗎?”道聲“得罪”,揉身而上,一指點去。
少女嬌笑道:“怎麼動武嗎?”全然不加閃躲,應指而倒,風清揚從她輕功身法上已然看出,此女武功著實不弱,原擬十幾招外得手,不意一指奏功,一失神間,少女向後跌去,風清揚不忍,伸手撈去,也不知是他用力過大,還是少女猶有餘力,嬌軀直撲向懷中。
那少女面頰貼在他胸上,呼吸漸促,暈紅雙頰,顫聲道:“你終於抱了我。”言下大是滿足。
風清揚嗅到鼻端一股馥郁醇香,亦不禁心中一蕩,胸口已可感覺到那少女的抨抨心跳聲,忙鎮懾心神,凝聲道:“解藥在哪裡,還請姑娘說出,否則得罪莫怪。”
少女淡淡道:“隨便。”
風清揚勢逼無奈,猶不忍辣手待之,解下自己長衫鋪在地上,將那少女輕輕放倒。
少女讚道:“好體貼的郎君,難怪人見入愛,月白風清,真是談風說月的良宵。”
風清揚面上一紅,不加理睬,伸手向懷中搜去,少女膩聲道:“好郎君,親親郎君,請你溫柔些。”風清揚一怒停手,少女笑道:“不敢了吧。”甚是得意。
風清揚氣得臉色發紫,偏生又無處出氣,只得悶聲不響,繼續搜去,少女微合雙陣,口中呢呢哺哺,哼哼呀呀,道:“輕點,別這麼重,這裡再摸一摸。”
風清揚雙手發抖,額頭汗出,強懾心神搜完少女全身,這解藥關涉一人生死,是以連褒衣內也沒放過。少女更是嬌喘吁吁,喂晤有聲,秀頸上筋脈皆突,渾身抖顫不已。
風清揚頹然罷手,除了絹帕、梳子、銅鏡、脂粉盒之屬,這姑娘身無長物,待要出言求懇亦知無用,這等陣仗他還是頭一道經過,只感心力之消耗遠比一場大戰更甚,頗有疲乏之感。伸手解開那女子穴道,木然不語。
少女一躍坐起,面上香汗淋漓,拿起絹帕揩拭一番,嬌噎道:“看你把人家弄的,衣服都亂了。”將上下衣服沾的雜草逐一除去,恨聲道:“你要搜,我脫光了給你看,看有解藥沒有。”
空山寂寂,月流無聲,一個活色活香的玉美人偏偏起舞,這情景太過香豔,也太過詭異。
風清揚手撫溫軟玉肌之時,已然心蕩意馳,此刻看到這般情景,反倒繡念頓消,只覺難以言喻的銷魂.少女舞了一陣,慢慢逐件穿好衣服,一遮一掩之間,風情揚倒覺腹中火熱,忙轉過頭去不敢再看。
少女笑道:“哎喲,還害羞呢,一回生,兩回熟,你可是見識過兩遭了,你說好不好?”
風清揚脫口而出道:“好。”登時面上火熱。
少女捱過身道:“好便送給你吧。”
風清揚如遭蜂蟄,倒退不選道:“不要。”
少女狡黠一笑道:“當真不要?”風清揚道:“不要。”
少女攤手道:“你這人也真怪,不給你強索硬奪,給你了又拒之千里,不要便不要吧。
可別說我不給你。”
風清揚氣急道:“我要的是解藥。”
少女拍手道:“我便是解藥啊。”
風清揚情知和她歪纏下去,絕無了局,況且她忽爾妖冶放蕩,忽爾天真有若孩童,令人琢磨不定。正欲出言告退,少女又道,“其實解藥有甚麼,你若真的想要,只要本姑娘高興,給你便是。”
風清揚聽她說的誠摯,心下一喜,暗道:“我也真笨,她有備而來,定是將解藥藏在隱密所在,焉能帶在身上被我搜去。借大一座山林,搜尋解藥無異是大海撈針。”
但怎樣才能使這位變幻不定的姑娘高興,卻是計無所出了。
少女凝神望了他半晌,道;“你是一定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了?”
風清揚心領神會,拱手道:“請怒在下唐突,不敢請教姑娘勞名?”
少女忽然極妮道:“我的閨名本來誰也不知道的,說給你一個人聽好了,你可不許說給旁人聽。”
風清揚恭聲應諾,心道;“我左耳聽右耳出,莫說不對外人說,連我自己也記不得了。”見這少女居然也會極幌羞澀,大感奇異,不知這名字何以諱莫如深。
少女悄聲道:“我姓桑,叫小蛾,甲子年六月十三子時生,記住了嗎?”
風清揚道:“記住了。”心下一算,競比自己大了兩歲,妙齡二十有二了。”
少女道:“我知道你是兩寅年生人,小我兩歲,你一定不肯叫我一聲蛾姐了?”
風清揚忙道:“哪裡,蒙蛾姐青睬,小弟受寵若驚。”
心中委實沒有委屈之感,連自己都詫異,何以脾氣如是之好。
少女登時面溢春花,道:“乖,姐姐疼你,姐姐給你磕瓜子吃。”衣袖一翻,當真摸出一包瓜子來,風清揚駭異更甚,自己明明連衣帶人絲毫沒漏過,這包瓜子如何逃過自己的手眼?
少女拉他並肩坐下,磕一枚瓜子,便纖手送到他唇邊。風清揚有求於人,不敢違勘,一枚枚嚼吃下去。這些瓜子不知是怎麼炒出來的,入口酥脆,異香滿口少女邊磕邊說,有一搭沒一搭的盡揀些沒要緊的話說,吼吼咯咯笑語不斷,神情歡愉無限,風清揚隨口應承,心中雖急,面上卻不敢有所表露。
少女忽然自顧自磕了起來,連話也不說了,風清揚大感輕鬆。陪笑道:“都是小弟貪吃,競忘了請蛾姐吃了。”
少女回睜一笑,秋波宛轉,蕩人心魄,勾住風清揚脖頸,櫻唇湊了上來,風清揚躲無可躲,避不敢避,只感兩片薄軟膩滑的嘴唇吻住自己,丁香款吐,口中登時塞滿瓜子瓤,只得連吞帶咽吃了下去,脂香滿唇。
桑小蛾雙睜含笑,高甚嘉許,笑道:“你不單武功高,忍耐力也是不凡,居然沒吐出來。”
風清揚不解道:“幹嘛吐出來,你在裡面下了毒嗎?”
忙運氣察看,殊無異狀。
桑小蛾道:“要下毒你早死過百次千回了,只是你抱著我這樣的女人,吃我嘴裡的東西,不覺噁心嗎?”
風清揚見她雙目含怨,悽然欲泣,面上卻又似燃燒著火一般,心頭一顫,半晌方道:
“蛾姐所作所為,小弟著實不敢苟同,可蛾姐如此作,想必有其因由,小弟不敢妄加評判,其實蛾姐又何必妄自菲薄,小弟絕無厭嫌之意。”
桑小蛾慘然一笑道:“這可是違心之言了,若非要得到解藥,你會怎的千依百順,‘算了,解藥我給你。”
風清揚大喜,待見桑小蛾哀慼之狀,欲出言勸慰,卻又殊難措辭,自己縱然不厭憎她,喜愛二字總是談不上的,隱隱然大有畏懼之感,別愈陷愈深,作“解風第二”可不是耍的。
桑小蛾仰天沉思片刻,道:“我還有些恩怨大事未了,你給我七天時間如何?”
風清揚心念疾轉,恍然省悟,笑道:“蛾姐的對頭都是甚麼人,不知小弟可否幫上忙?”心中卻在叫苦不選:
“乖乖不得了,她這是用解藥迫我幫她殺人,這一著成煞毒辣。”
桑小蛾談淡一笑道:“都是些宵小之輩,豈敢勞動風公子動手,七日後我到何處找你?
華山我是不去的,你那八位師兄可沒你這等涵養,不把我亂劍分屍才怪,再者華山一風結交上我這樣淫賤女子,更要讓武林人笑掉大牙。”
風清揚一股熱血上湧,幸賴九陰神功定力天下無雙,方始鎮懾住心海波濤,想了一下,道:“那就到撞關我師傅府上來吧。”
桑小蛾一怔,哈哈大笑道:“你倒真瞧得起我,武林第一家,武林聖地,不怕我這淫賤女子琺汙了嗎?”
風清揚正色道:“不管你怎樣想,但在我心裡,你並不是這樣的人,解藥賜否悉聽尊便,七日後我搔酒恭候。”
轉身便行,桑小蛾忽然道:“且慢。”風清揚轉過身來,見她已然滿面清淚,迷擱仿惶,孤弱無依的模樣,側然心動,悄聲道:“還有事嗎?”
桑小蛾道:“你親親我好嗎?”
風清揚緩步上前,在她滿是淚水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全身摹然一震,飛身下山,後邊傳來桑小蛾尖細的叫聲:“風清揚,我願為你死。”風清揚心頭狂跳,逃得更快了。
心情迷亂之下,居然將來時路徑忘了。他來時便只盯著前面人影,於路旁標誌之屬未曾注意,他連走了幾條路,根據時辰判斷,已應回到原來地點,不想依然是茫茫原野。
如此折騰了半夜,連東南西北也辨不清了,索性坐在草地上,運起內功心法,化去內心紛紛雜亂的念頭。
過不多時,內氣疾轉三週天,漸漸心宇澄靜,內外空明,疲殆躁熱之感盡釋無餘。神清氣爽之下,隱隱約約聽到遠處金鐵交鳴,馬嘶蹄踏之聲,心中大喜,疾步向聲音處行去。
行出裡許,不禁啞然失笑,自己一直以為所走的是直路,哪知竟是在荒野中轉了個圈子,此際方始尋到來時的路。
只見前面黑壓壓一片人群,風清揚心下一驚,知道必是解風遇到了強敵,不是魔教中人便是莊夢蝶一夥,待想到魔教魔尊的毒辣手段,深不可測、詭異奇絕的武功,慄然危懼,提氣疾躍,幾個起落趕至當場。
人群稠密,風清揚縱身躍上一棵枝葉繁茂的白楊樹,場中情景登即瞭然於心,不由得好笑,場中唱主角的居然是葛氏五雄,再見對方果然是莊夢蝶領頭,此次他當真是有備而發,所帶人手超出解風一面五倍有餘,大多是生面孔。眼見解風等人並無危險,一時倒不急於下去了。
葛氏五雄在場中蹬著方步,神態煞是威猛,腳邊是幾具被撕成五塊的屍首,不單首領四肢盡皆分家,內腑五臟之屬亦流滿草地,死狀悽慘之極,場中人均掩面不卒睹。
原來莊夢蝶為欲得到丐幫雄厚的財源,數次將解風逼至絕處卻留而不殺,便是等他打出這最後一張王牌,方始一鼓全殲。他以十年之功為丐幫立下汗馬功勞,取得解風的寵信,逐步操持權柄,將八大長老或計除,或排擠,盡數換成自己心腹,這才粹然發難,將解風廢除,自己取而代之。
不料得到綠玉法杖後,才發現解風城府之深猶在自己之上。原以為丐幫的一切均已落到自己手中,沒想到還是疏漏了一點,便是丐幫富可敵國的財源,武林第一大幫人數十餘萬,畢竟不是靠求乞可以過活的,財源一斷,不霄是抽乾了丐幫的血液,莊夢蝶縱然得到大位,卻又不能安安穩穩地坐上一天。是以千里追殺,便是逼迫解風將這批人馬召集出來。
他江湖上耳目極多,這批服飾奇異的武林高手一露面,他早已得報,便傳書各處,調集人手,意欲畢全功於一役。恰巧在此處,雙方人手齊集,撞個正著。
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雙方蓄勢已久,更不多話,蜂擁而上,捉對廝殺,正打得難解難分之際,孰料地上躍起五個瘟神惡煞,遇著打著補釘、揹著小麻袋、真材實料的化子,便是一記“五馬分屍”。粹不及防之下,當場便有四五人死於非命。
這些人均是準備惡戰一場,擠他個血流成河的,但如此慘厲的殺人場面皆是頭一遭見到,無不駭然色變,慄慄危懼,雙方不約而同退開十幾丈,只留下葛氏五雄在場中耀武揚威,出足了風頭。
莊夢蝶出道時,這五人正閉門不出,苦修武功是以並不知道這五人的來路,待見到這五個的武功,更是奇詭無比,雖不畏懼,但此刻急於擒到解風等人,不願節外生枝,倘若憑自己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動他們,化干戈為玉帛,倒是意外之喜,至於死幾個手下,殊不足數。
越眾而出,開口道:“五位大英雄……”
五雄齊聲稱道:“吠,不識好歹,不明是非,不知忌諱,不知死活的混帳王八蛋。”
莊夢蝶萬萬沒想到馬屁拍到馬腿上,一句恭維反招來一場惡罵,幾自雲三霧四,不明原由,忍氣道:“不知晚輩何處得罪了前輩,還望指教。”
葛無病道:“我老人家的心事,不說諒你這黃毛小子也不知道。我家公子吩咐我們好生待著,不許出聲,免得打擾了給我家公子媳婦治病,我老人家都不敢出聲,你們憑仗甚麼敢到這裡亂吵亂鬧?”
葛無痛搶著道:“這還不算,你們居然把我們和恩公相提並論,豈非大逆不道,死上十萬次都不多。”
莊夢蝶不知這幾人是真傻還是裝瘋,聽到的話更是不知所云。解風等人適才已吃過這五人的苦頭,此時不絕幸災樂禍,眼見對方人數大出自己所料,許多非但不是丐幫中人,而且鮮少在江湖上走勸,不知莊夢蝶從何處請來這許多旁門左道之士,心下均有深憂,葛氏五雄一攪場子,倒令解風等人得一喘息之機,幾名頭領湊在一處,籌思退敵方略。
莊夢蝶微一沉吟,喝道:“解風,你這縮頭烏龜還未當夠嗎?現今武林各派無一不知你解風已被逐出幫外,你如果還有血性,早該自尋了斷了,為何還不自量力地圖謀夏闢?”
解風尚未作答,一旁早惹惱了本該他發話的葛無傷,怒道:“直娘賊,解小子雖不成器,總是我家公子的結拜兄弟,你敢欺負他,不是擺明了和我們兄弟過不去嗎?”
此言一出,其餘四人隨聲附和,哇哇亂叫。莊夢蝶身旁一人忿然道:“莊兄,在下先打發了這五個神憎鬼厭的東西再說。”縱身挺出,拔劍便刺。
五雄聽他斥自己為“神憎鬼厭”,早已憤滿胸臆,不待劍到,五人煥然分開,各據方位,合圍撲擊。
那人一劍攻出,立覺不妙,此時方知適才那幾人被撕成五片並非只因粹不及防,五雄佔位奇特,撲擊迅猛,自己五處受敵,攻一處則漏四面,若說一劍於瞬息之間連攻五處,這等劍法不知有沒有,反正他師傅沒教過他,當下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但此時勢成騎虎,莫說全身而退,手上劍稍使得慢些,便有被擒裂體之虞,逼不得已,只好一式式“八方風雨”劍上連演,護佐周身,只盼莊夢蝶派人將自己救下。
莊夢蝶對此人不待命而戰雖大為不滿,但見他陷在五人爪影之中,倒也頗思遣人出援,但向眾人臉上望去,人人和他眼光甫接,便現出懼意,有些人不待他望到,早已仰臉向天或者俯首向地,大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康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古良將風範。只得浩然長嘆,若說自己出擊或能將人救出,但對方一將未動,己方主帥,便出,氣勢上不免大打折扣,況且與這五人勝負之數殊難逆料,沒有十分把握的事莊夢蝶是不會做的。
他這裡思付未定,場中勝負已判,出戰那人鬥得十幾回合,招招緊守,未曾攻出一式,不想還是在十四招上,摹感頭皮一緊,身子一輕,已被人提了起來,霎時間苦膽已然駭破,一聲淒厲的慘叫衝口而出,自己也聽得清清楚楚,倒似聽旁人慘叫一般,旋即眼前一黑,真魂出竅,悠悠渺渺黃泉路上漫遊去也。
五人手執一肢、一首,頗感快慰,只盼再有人上來交手,自己便可如法炮製,雙方眾人見他們這手空手碎屍的絕技,無不心中發毛,莫說上來過招,便連採聲也沒有。
五雄技懾群雄,好不得意,在場中蹬來路去,渾似鬧庭散步,更不將眾人放在眼裡。
莊夢蝶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忽聽一人道:“解風解大俠。”
解風抬頭望去,人群中走出一位身著白衣的中年人,手持摺扇,神態瀟灑,卻不認得,道:“怨在下眼拙,不知這位兄臺甫如何稱呼?”
那人摺扇輕搖道;“在下無名小卒,何敢勞解大俠動問,賤名說將出來沒的辱了眾位英雄的清耳,不說也罷,只是天下事天下人管得,更何況丐幫幫主易位的大事,更與幹千萬萬武林同道的身家性命有關,古人云:‘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在下武功低微,聲名菲薄,卻也不敢有念斯言,是以要出來說句公道話。”
解風見此人氣宇不見,吐屬風雅,顯是莊夢蝶邀來的幫手,只是以此人的身手,早應在江湖上成名。怎地自己卻一點兒印象也沒有。轉頭向侯君集望去,意示詢問,侯君集微微搖頭,其餘二十幾名護法也均搖頭,示意不識此人來歷。
那人哈哈笑道:“解大俠毋庸勞心費神,探在下的底子了……”一語未了,葛氏五雄忽然一湧而上,喝道:
“哪裡鑽出來的野小子,澇澇四四惹人心煩。”
這五人正愁沒有對手,眼見一人臨危不懼,挺身而出,俱是喜動顏色,只是以自己中英雄的身份,說甚麼也不能先行向晚輩非英雄出手。不意此人閒話連篇,並無絲毫動手的意思。五人著實耐不得,尋個由頭便上。
那人腳下一滑,似是踩到了西瓜皮上,一跌一撞之際,已然從葛無病和葛無傷合擊中脫身而出,猶自好整以暇,仰臉望天道:“這兩天也沒下雨呀,地上怎地懲般滑。”
眾人無不聳然動容,采聲四起,賜道:“好身法。”
五雄大是錯楞,自這合擊之術習成後,向來是手到擒來,百不失一,再聽四面轟雷價的采聲,愈發氣惱,虎吼一聲,繼續抓去。
那人恍如未覺,待五人撲至身邊,腰身扭擺,又從葛無痛與葛無難之間擦身而過,兩雄雙爪毫釐之差一齊走空,這一式避得巧到極處,卻也險而又險。
那人不欲戀戰,邁步便出,道:“解大俠既不願聽我良言相勸,我留在此處,還有甚麼趣味,不如走的好。”
五雄兩次失手,焉肯放過他,虎吼連連,緊追不捨。
那人跨步一飄,便是丈餘,較之五雄奮力跳縱猶遠,而意態閒雅,殊無運氣著力的跡象。
五雄所至,人群早已閃開一條通道,六人一前一後,一走一躍,相繼走出人群。
眾人見五雄縱躍撲擊,距那人身後總是差著寸許。清朗月光中,那人飄然而行,背後卻跟著五個蹦蹦跳跳的怪物,這情景既好笑又詭異,眾人看在眼中,皆感後背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