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來發正在替蒲公昌擔著心事,“鏽刀落魂”司馬馭龍的攻勢業已發動,他的身形在緩緩移轉中猝如怒矢脫弦,自左側撲擊錢來發,鏽刀倏閃,人已換到右邊,活脫是-個人在剎那之間分成了兩個,而左右刀影凝聚飛戮,卻又半點不假,虛實相融,簡直真幻莫辨了!
左臂倏抬——錢來發抬臂的動作表面看去單純直接,實則已在臂起的瞬息做過兩次晃展,由於晃展的幅度極小,以致根本看不出來的內蘊的變化,“當”的一聲金鐵撞擊驟揚,司馬馭龍已一個空心斛鬥倒翻出去。
鍾滄貼地竄進,一管大號判官筆上下齊點,來勢兇猛沉渾,錢來發仍然原地不動,等筆尖接近身體三寸之前,才彷彿順著銳風飄蕩般忽的轉到鍾滄身側,右臂橫揮,又準又快,愣是將這位“飛蛇會”的瓢把子逼出七步,照面間已賞了姓鐘的一身冷汗!
“駝怪”尚三省悶不吭聲的從背後掩上,挺著一對重逾三十餘斤的熟銅金瓜錘,就像舞弄著一串滾雷似的敲擊錢來發!
錢來發正在迎拒“二郎擔山”秦威與“瘦鶴”武青的夾攻,尚三省抽冷子又上,他剛打算-並圈入,斜刺裡冷電驟映,楚雪鳳已經接住了尚三省的來勢,緬刀掣閃,如飈似雪,竟然以柔克堅,叮咚連響中,安全以硬碰硬,把尚三省的招式剎時化解!
尚三省狼狽後退間,不由惱羞成怒,直著嗓門怪吼:
“奸賤婦,看老子砸扁了你——”
楚雪鳳冷冷一哼,彎腰扭動,人已飄前,緬刀斗然捲起千層浪花似的光濤,由四面八方罩合尚三省,其出手之凌厲剽悍,別看姓尚的久經戰陣,還真有些招架不住哩!
錢來發揮灑自如,好整以暇,-邊對付著秦威和武青,-邊笑吟吟的說著風涼話:
“尚老二,滿飯好吃,滿話可就難說了,休看你那兩把破錘又沉又重,人家大姑娘卻是身輕如燕,刀出似虹,你自己小心點,別砸不了人家,反叫人家摘了瓢去……”
尚三省顧不得回話,因為楚雪鳳的刀鋒太過銳利快速,他欲求自保,只有全神貫注,奮力周旋,如何還分得出心去拿言語?
司馬馭龍再度反撲上來,這一次他可不是獨自為戰,乃和他的夥計“皺皮屠夫”單思源搭配,有如毒蛇吐信,乍然而現!
錢來發目光凝聚,雙臂忽起忽落,藍芒流燦裡“鏗鏘”一聲同時磕開司馬馭龍和單思源的三件兵器,就在此刻,-直默立不動的“飛蛇會”二瓢把子“血槍破膽”蒲公昌猝往前躍,猛一頭撞向錢來發,來勢之急速兇猛,活脫是不要命了!
正在同尚三省廝殺的楚雪鳳剛好繞到側旁斜角,見狀之下脫口尖叫:
“這是個死餌——”
錢來發外貌雖肥,心思卻細密得很,蒲公昌始動作,他已明白對方企圖何在,但明白是明白,形勢的迫促卻又是另-回事,急切間,他驟而吸氣貫勁,坐馬挺腰,饒是如此,蒲公昌-頭頂上他的後背,力道之強,仍把他撞出三步之外,-聲頸骨的折斷聲亦然響起,只見鏽刀、槍尖、棍影、鍘勾並飛,又似狂風暴雨般罩將下來。
楚雪鳳焦怒的叱喝聲連連傳來,錢來發胖大的身軀就像陀螺一樣滴溜溜的旋轉出去,他單足拄地,雙臂平展,仿若貼著地面飛舞,剎那間,單思源的左手短槍挑上他的胯側,秦威的鑌鐵棍亦砸上肩背,甚至武青的大鍘鉤都劃過他的右脅,帶起一抹赤漓漓的血水。
只有司馬馭龍的鏽刀水曾沾著錢來發一-實際上,他刻意躲避的也就是這把鏽刀,鏽刀沒有沾肌,距離自遠,招呼上身的傢伙,其主兒必然便在左近,於是,他猛然一個大回旋,當這幾樣兵刃才堪堪染著他的鮮血揚起,“連臂藍”的鋒利刃口已擦經單思源的咽喉,閃過秦威的肚腹,帶起了武青的一隻耳朵外加大片皮肉,三個人的血一齊冒噴,似是突兀綻開三朵恣意蓬翻的紅花!
司馬馭龍大吼如雷,挺刀橫切,錢來發單膝點地,雙臂層疊合推,當火星濺散的瞬息,他點地的膝頭暴撐,人向前傾,左臂反拋,司馬馭龍一聲悶嗥,人已歪歪斜斜衝出丈外,腰脅間一片殷赤!
三點寒光,忽然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錢來發視線之內,待他看到,寒光的銳風業已觸肌如割——又是短小細窄的三枚沒羽鋼箭!
嘴裡咒罵著,錢來發迅速大仰身,背脊幾乎貼上地面,三枚沒羽箭僅僅以寸許的間距掠過他的鼻尖,錢來發宛如聞得到鋼箭本身所泛散的冷硬氣息。
就這麼一點耽擱、就這麼一點阻礙,等他躍身而起,“九賢堂”與“飛蛇會”的人馬竟已跑出老遠,不但活人,連死人亦被扛抬一空!
楚雪鳳並沒有追趕,只急急的奔了過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錢來發,我的天,你傷得可真不輕,別亂動彈,等我找人來-一”
眺望著那些個狼奔豕突的背影,錢來發眯眯雙眼,笑哧哧的道:
“你寬懷,楚姑娘,都是些皮肉之傷,沒什麼大不了,要說嚴重,還是蒲公昌那小子的一頭撞得很,差點沒撞斷了我-口氣……”
楚雪鳳忙道:
“現在覺得怎麼樣?會不會波及內腑,有沒有岔氣鬱滯的情形?錢來發,你先運功調息一下試試,看看脈絡是否順暢……”
錢來發笑道:
“一時的僵麻瘀腫免不了,不過只是外傷,似乎未曾波及筋骨腑臟,等會我再運息貫行周身穴脈,礙不著事。”
吁了一口氣,楚雪鳳仍有幾分痛惜的道:
“還說礙不著事呢,看你一身上下,血糊淋漓的,該早早敷藥包紮才是正經。”
錢來發小心的活動著身體的四肢,邊搖頭道:
“來得快,去得急,司馬馭龍這一窩子,倒真叫能屈能伸!”
朝對方逃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這一會,卻早已鬼影不見,楚雪鳳撇著唇角道:
“要是我,既然找上門來報仇,就該成敗不計,豁拼到底,哪有像這麼虎頭蛇尾、半本調調的?這不叫能屈能伸,這叫沒臉沒腚,喪志辱節,他們等了十三年,莫非就只等這麼一個結果?”
錢來發若有所思的道:
“說不定他們另有打算——譬如說,保存實力,以圖再舉。”
哼了一聲,楚雪鳳不屑的道:
“就憑這一群窩囊廢,只怕再怎麼翻弄,也搞不出一個名堂來!”
錢來發道,
“我可不如是想,司馬馭龍這老小子並不簡單,得好好防著他,下一步,又不知他待施展什麼花招了……”
斜看著錢來發,楚雪鳳似笑非笑的道:
“你不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如今倒也小心起來了?”
錢來發嘿嘿笑道:
“楚姑娘,所謂天不怕、地不怕,乃是-股表面上的氣勢,端做給別人看,要想拔頭籌、佔上風,還是小心點好,你大概不甚明白,我從來是十分謹慎的!”
楚雪鳳略帶揶揄的道:
“真不簡單,錢來發,瞧著你虎背熊腰,粗渾不文,原來你的本事可不止拿屁股震拗了那蒲公昌的頸骨,肚皮裡還只有-套呢!”
錢來發哈下腰道:
“謬譽了,嘿嘿,姑娘謬譽了……”
樓簷下,褚兆英已經縮頭縮腦,四面窺探著走了過來,一見錢來發身上沾血,不禁形色立變,窒著嗓門驚呼:
“大爺,你,你受傷了?”
擺擺手,錢來發沒好氣的道:
“別他娘雞毛子喊叫,天下哪有淨賺不賠的事?老子要了人家好幾條命,自己多少也得綴補點什麼才像話,便宜豈能叫我一個人獨佔?”
褚兆英吶吶的道:
“說得是,呃,說得也是……”
楚雪鳳笑道:
“褚管事,你甭在那兒發愣了,沒看到你們家大爺皮開肉綻,綴補了那-窩子雜碎好兒處傷口?還不趕快扶他進去敷藥治療,卻在磨蹭些什麼?”
錢來發忙道:
“你莫吃我豆腐,楚姑娘,我硬扎得很,用不著人來攙扶——”
不管用不用得著人來攙扶,褚兆英業已急姥姥的把手伸了過來,錢來發瞪了諸兆英一眼,自己大踏步向樓下大廳走去,瞧他那副昂首挺胸的德性,似乎還真個硬朗得緊哩。
褚兆英蹶著屁股,趕忙隨後跟上,楚雪鳳亦毫不猶豫的偕而同行,卻不知她跟了去能幫上什麼忙?或許,是關心吧?
樓下後院小巧的飯廳裡,燈光正柔和的燃亮著,紫檀木鑲嵌著白雲石的桌面上擺置得有四碟精緻的菜餚,另-海碗熱騰騰的鮮湯,當然少不了酒。現在,錢來發居中而坐,手執銀盃,極有興味的低酌淺啜,楚雪鳳打橫相陪,面前也有-杯酒,但她顯然對此杯中物的興致不高,滿溢的酒液,僅只象徵性的低落了-點點。
褚兆英在一旁侍候著飯局,手腳爽利,反應迅速,不使飲宴中的主管感到絲毫不便,看來,他在這一方面下老了功夫了。
錢來發舉杯向楚雪鳳致意:
“楚姑娘,謹以這杯小酒,聊表謝忱於萬一——”
楚雪鳳道:
“謝什麼?”
錢來發十分誠懇的道:
“謝你今晨相助一臂,否則,事情不會這麼順利解決。”
先拿起灑杯來沾了沾唇,楚雪鳳目光深幽,話也說得頗為沉緩:
“雖然你客氣,我也喝了,不過,我認為事情並沒有解決,正如你白天所說的,下一步,不知那司馬馭龍還有什麼花招待使,怕就怕他陰著搞鬼,這就防不勝防了!”
錢來發道:
“楚姑娘,你現下的感覺,也和當時不同啦?”
點點頭,楚雪鳳道:
“事後我尋思了很久,我看不看得起這些人是一回事,他們實際上所發揮的破壞能力又是另一回事,鬥君子容易,鬥小人難,為要達到目的,他們是不擇任何手段的,整日價等著防著,未免太累……”
喝了口酒,錢來發道:
“你的意思,仍用老法子——主動找上門去抄他們的窩?”
楚雪鳳挾了一塊醉雞在嘴裡嚼著,等嚥下了,才靜靜的道:
“莫不成你有耐心等,等他們琢磨妥了,再來謀算你?”
錢來發嘆了口氣:
“有時想一想,江湖是越來越混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成天不分黑白的折弄人,日子堆疊起來,全是一團血腥,他娘,真不如種田去!”
楚雪鳳笑吟吟的道:
“這話出自‘報應彌勒’口裡,可叫新鮮,錢來發,你都覺得不能混了,別人不只好吊頸去?別洩氣啦!這條路,可是你自己挑揀的,當初誰又逼著你來闖道混世?”
錢來發笑了笑,待褚兆英快手快腳的斟了酒,他始慢條斯理的道:
“你也用不著調侃我,說是這麼說,人既然走上這條路,就不能不咬著牙硬走到底,恩怨糾纏,皆屬自尋,形勢到了這步田地,個人要沒有承當,又叫哪一個來替你承當?好比一上虎背,待下來,談何容易?”
楚雪鳳道:
“人騎在虎背上,也該有個騎法,總不合任由虎躥虎蹦,沒有個規程節制,要不,路未到盡頭,早不知跳到哪個絕崖下去!”
回味著楚雪鳳的語氣,錢來發不由深深頷首,好半晌沒有出聲。
楚雪鳳這一次主動端起酒杯,朝著錢來發舉了舉,並且湊上唇去啜了一口:
“怎麼樣,錢大佬,覺得我說的話是不是還有點意思?”
錢來發“嘿”了一聲,道:
“不錯,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楚雪鳳道:
“那麼,你這個騎在虎背上的人,就該早早合計著用什麼法子平平安安下來,有關門福求福之道,相信你比我更要老謀深算,不必我再嘮叨,你心裡多少也會有數有底,錢來發,好人就應該活得長遠些。”
咧嘴笑了笑,錢來發道:
“呃,楚姑娘,你是說,我姓錢的算是個好人?”
認真的點頭,楚雪鳳道:
“我非常肯定,錢來發,你至情至性,卻不至於顢頇濫糜,你有大慈悲心,但亦深悉以暴戰暴,以力止殺的入世原則,不敢誇你是兩河一帶的萬家生佛,然而對某些人而言,你是他們守護的神祗大概是不離譜的,你能多活些年,這幹人就有福了!”
擎起酒杯一飲而盡,錢來發逸興遄飛的撫掌大笑:
“說得好,楚姑娘,呵呵,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有這麼個好法,佳人美譽,能不浮一大白?”
褚兆英趕忙酌酒,邊湊趣的道:
“楚姑娘也真瞭解我家大爺,堪稱大爺的紅粉知己了……”
楚雪鳳臉蛋兒倏忽發燙,她藉著低頭夾菜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忸怩,錢來發卻已橫了褚兆英-眼,揚著嗓門道:
“兆英不要胡說,人家楚姑娘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有多沉重的心情?紅粉固然,知己何易?你他娘休要在這裡信口雌黃!”
褚兆英哈腰陪笑:
“是,大爺,是我失言了。”
楚雪鳳這時倒坦然了,她抬起臉來,落落大方的道:
“你也別怪褚管事,所謂知己,無非指的是相互瞭解,彼此契合甚深,不見得涉及其他,你這-罵,反顯得意思暖昧啦!”
錢來發忙道:
“莫非我也失言不成?”
一句話逗得楚雪風笑了起來,笑聲未落,門外已傳來-陣輕輕的剝啄聲,褚兆英放下手中的酒壺,過去應門,原來是-個壯僕領了人來,這人,嗯,不是別個,正是焦二順。
錢來發交待有請,焦二順進屋先見過禮,磨蹭了好一會才肯在下首入座,他向錢來發與楚雪鳳——敬了酒,邊抹著嘴唇道:
“來發爺,聽說山莊裡白日間出了事?”
點點頭,錢來發笑道:
“不錯,到底是包打聽,消息蠻快。”
焦二順道:
“說是‘九賢堂’的餘孽和‘飛蛇會’捻了股子,由‘鏽刀落魂’司馬馭龍帶頭前來尋仇,大清八早就和來發爺在莊子裡幹了起來?”
錢來發道:
“可不是,這些兔崽子也真不夠意思,大清早就跑來觸我的黴頭!”
焦二順嘻嘻笑道:
“來發爺好功夫,外面傳說這些凶神被來發爺殺得丟盔棄甲,人仰馬翻,連死帶傷躺下一大片,最後只有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錢來發更正道:
“我也不算囫圇,身上多多少少也捱了幾下,拼命的事,哪有白揀便宜的?”
楚雪鳳皺著眉道:
“奇怪,今天早晨發生的事,不到一天時間就能傳揚開去,弄得盡人皆知,也不曉得是哪些角兒如此快嘴快舌,又打何處聽到的風聲?”
錢來發道:
“一定是由‘九賢堂’或‘飛蛇會’那邊把事情宣洩出去,他們大張旗鼓前來找我報仇,行動之前必然有人知道,等這些復仇者鎩羽而歸,人家越發看在眼裡,風聲就不漏也漏了,人的嘴兩片皮,鼓動起來卻能傳揚千里,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說到這裡,他又向焦二順道:
“你就是為了這樁事而來?”
焦二順上身微傾,放低了聲音:
“這只是原因之一,來發爺,還有我個人的一點小請求,想乞來發爺成全——”
嘿嘿一笑,錢來發道:
“孃的,我就知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你有什麼‘小’請求?不過我且有言在先,能幫的忙我一定幫,強我所難就不行了,你該明白,我現在也搞得焦頭爛額,雞飛狗跳……”
嚥了口唾沫,焦二順極為謹慎的道:
“我省得,來發爺。在向來發爺開口之前,我自己亦曾琢磨過,覺得無什麼大礙,才敢前來相請,否則,臨早就推掉了。”
錢來發摸著下巴,眯起大眼道:
“看來不像是你自家的事?”
焦二順趕緊道:
“其實和我自己的事一樣,來發爺,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兄弟,也是在道上混的,名叫焦從旺,不知來發爺曾否有個耳聞?”
搖搖頭,錢來發道:
“你他娘不是這個表弟,就是那個堂兄,雜七雜八一窩子,我如何知道這麼多!”
焦二順忙道:
“回來發爺,事情就出在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焦從旺身上,他在‘開泰埠’‘鎮遠鏢局’幹鏢師,已經幹了十一年,由於他做事仔細,行為務實,平日裡便很得總鏢頭的賞識,今年初總算混上副總鏢頭的位置,他升上副總鏢頭之後,這個月中才奉派走第一趟鏢,不想這第一趟鏢就出了紕漏,半途上竟被一撥強人橫劫了去——”
錢來發的神色已開始苦惱起來,他有氣無力的問道:
“可知道下手的是哪-路的角色?”
焦二順道:
“‘紅河套’的柴家府——”
手撫著額頭,錢來發呻吟了-聲:
“我的老天,怎麼偏偏是這-家子?柴家府三代經營,全是乾的無本生意,家裡從上到下,沒有-個不是強盜,連他娘三歲孩子,都懂得唱‘買路歌’,你那同父不同母的弟第,誰不好去招惹,就端去招惹這-窩子劫匪世家?”
焦二順苦著臉道:
“我原也是這樣埋怨從旺,不過據從旺說,以前他們鏢局子亦曾走過這條路好幾趟,從沒出過紕漏,而且事先都已投帖拜了碼頭,柴家人沒有任何留難的表示,他們才放心大膽的走鏢的……”
錢來發道:
“丟了多少紅貨?”
焦二順扳了手指頭算:
“一車金元寶,全是十兩-錠的有二百錠,兩車銀子約一萬兩,另外一篷車的上等藥材,估計也有五六千兩的價值,通通叫柴家府的人劫光了,損失之大,只怕我弟弟賣掉老婆孩子也賠不上……”
錢來發悶悶的喝了口酒:
“你要我幫什麼忙?”
乾咳-聲,焦二順惶恐的道:
“是不是,呃,可以憑來發爺的面子,示向柴家府的人討回這趟鏢?”
嘿嘿冷笑,錢來發道:
“所謂銀子是白的,人的眼珠是黑的,銀子攫到手,還有再吐出來的道理?尤其柴家府這幫祖傳老橫,吃盡八方,視強取豪奪為當然,拿做無本生意為正規財源,養家活門全靠此行,東西既已入口進袋,就休想叫他們乖乖奉還。焦二順,我的面子在他們看來,約摸還不比一枚制錢大!”
焦二順吶吶的道:
“來發爺自謙了,柴家府的人怎敢輕視了來發爺?”
錢來發舐了舐嘴唇,道:
“你也別往我臉上貼金了,柴家府那一窩子是個什麼德性,我比你更清楚,老天第-大,銀子第二大,他們便是第三大,其他的全不放在這些人心目之中,想拿交情臉面去換回紅貨,無異於水底撈月,-場白搭!”
搓著手,焦二順吃力的道:
“如果憑來發爺的面子還拘不住他們,不知道是否尚有其他辦法可施?”
哼了哼,錢來發道: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這件事,你弟弟是幾時求上你的?”
焦二順不安的道:
“也是今朝一大早,他出事之後,已經到處找了我好幾天,他知道在來發爺這裡,我多少可以說上話,才苦苦央我前來向來發爺求助,如今‘鎮遠鏢局’業已-片混亂,我弟弟家裡更是愁雲慘霧,眼看著就要支持不下去,只剩吊頸一途……”
錢來發“呸”了一聲,重重的道:
“休拿上吊來要挾我,失鏢的是你弟弟,關我鳥事?”
焦二順低下頭去不吭聲了,卻頻頻以手背拭擦眼角,也不知是真掉淚抑或假掉淚,氣氛上卻營造得挺有那麼一回事,直把人的心情都攪混了。
褚兆英上前拍拍焦二順的肩頭,安慰著道:
“你別難過,焦二順,我們家大爺是最能體諒他人痛苦,並樂於助援的萬應公,何況你與大爺的淵源匪淺,大爺再怎麼說,也不會眼瞅著你走上絕路——”
錢來發惱怒的道:
“不是焦二順走上絕路,是他那個和我素不相識的異母兄弟走上絕路,對象先要搞清,這他娘豈也合得稀泥的?”
褚兆英扮著笑臉道:
“大爺,雖然焦二順與他那兄弟同父不同母,到底也算一根所生,血緣相盤,現在他兄弟遭此大難,正是窮途末路,惶惶不可終日,他這做哥哥的看在眼裡,如何不感同身受,心似油煎?而明明放著大爺這邊的一條活路,卻又行走不通,焦二順丟臉失顏面猶在其次,他弟弟一家大小生死攸關,這才令他悲痛莫名哩……”
錢來發大聲道:
“你又來了?好像不給我找麻煩你就不甘心似的?整日價淨嬲著我管這些閒事,你他娘是不是在焦二順那裡得了什麼好處?”
褚兆英笑容不改:
“大爺是知道我的,我褚兆英固然也愛財,卻決不敢收受這種昧心的好處!”
錢來發硬繃繃的道:
“諒你也不敢!”
褚兆英恭恭敬敬的道:
“所以我才不怕據理力爭,為焦二順在大爺面前討擔當!”
錢來發忽然笑了:
“瞧你這麼熱心法,我說兆英,就像我以前提過的,你怎麼自己不去柴家府走上一趟?”
褚兆英一點也不氣惱,仍然面帶微笑,從從容容的道:
“回大爺的話,我自知沒有這個本事,也沒有恁大的份量,要不然,我一定會欣然同意,陪陪焦二順走上一遭,這亦是積德修福呀!”
錢來發悻悻的道:
“又是積德修福了,積了這些年,修了這些年,還有完沒完?”
一直沒有開口表示意見的楚雪鳳慢吞吞的說話了:
“錢來發,修了自己的福德猶不夠,還須為子孫積陰功,陰功越厚,子孫的命運越昌旺,你今天多行好,將來包管世代受益,澤被千年……”
錢來發沉默了一會,才喃喃的道:
“我這是算命卜卦來啦?還世代受益,澤被千年哩……”
褚兆英暗裡向焦二順使了個眼色,焦二順會意的點點頭,哭喪著面孔又道:
“來發爺,無論如何,還得求你老人家一伸援手,救救我可憐的兄弟一大家子,除開來發爺的慈悲,我實在是山窮水盡,無路可走了!”
錢來發板著臉道:
“救救你兄弟一大家子?可知道怎麼救法?這不是光用嘴皮子就能辦事的,這又得豁上老命,拼出血肉,殺得天昏地暗猶拿不準是個什麼結果……柴家府吃的是實力,不是空言!”
焦二順沙啞的道:
“來發爺有的就是實力……”
錢來發怒道:
“我有個屁!”
於是楚雪鳳柔柔的插進來道:
“錢大佬,我陪你走-趟,嗯?”
錢來發嘆了口氣,沉沉的道:
“不是我不肯幫焦二順的忙,如今我也正好碰上打飢餓的辰光,搞得烏煙瘴氣、風聲鶴唳,一顆心愣是放不下,假使再招上柴家府那一撥活賊,就更是雪上加霜,自尋苦惱了;楚姑娘,你的盛意我十分領情,問題在於這些強敵,我是否肩扛得住……”
楚雪鳳堅定的道:
“你絕對肩扛得住,因為你是‘報應彌勒’,你是錢來發,因為你已經歷了太多的艱險苦難而仍然屹立不倒,另外,因為我站在你這一邊,與你誓死共存亡!”
錢來發怔怔的看著楚雪鳳,手指不停地旋動著酒杯,好半晌,他審慎的道:
“我們去?”
用力頷首,楚雪鳳道:
“不錯,我們一齊去。”
錢來發一口喝乾了殘存的半杯酒,赤紅的胖臉上透著油光,他一拍桌面麼喝:
“來吃的,且先飽餐戰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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