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紀亞在畫廊出現,雨晴並不意外。
前幾天,在目睹了自己好友那一身傷痕後,她就有預感,肇事者會來找她。
因為藍又恩這次的態度異常明確,分手就是分手,她和他,不會再有以後。
“把你的又恩姐折騰成那樣,可真有你的啊!”面前的人一臉執拗陰沉,即便在她數落的時候,也面不改色,目光始終停留在他們中間的咖啡上。
雨晴已沒話可說,終於相信面前素來溫柔開朗的年輕人並不是什麼善主。
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在又恩面前,他才會天真的嬉笑,溫柔而痞痞的說話。
畢竟是獨自在英國長大的人,看來又恩似乎養大了一頭小狼。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到底來幹嘛?”
他劉海下低垂的眼簾動了動,瞳底劃過懾人流光,“他們怎麼認識的?”
雨晴愣了愣才明白他是在問亞然,“既然你問,那就告訴你吧。其實當年,亞然是又恩的資助者。
又恩從小無父無母,在孤兒院長大,亞然是天之驕子,但人品好個性也溫和,一直都有做善事。又恩只是他其中一個被資助者,不過在她十六那年,他們第一次見面後,亞然就喜歡上她了。
你知道,其實又恩不是特別漂亮,但自小她身上就有種獨特的氣質。明明是一無所有的孤兒,卻半點不見滄桑陰鬱,見人總是溫柔婉約的笑,那種靜淡的出塵氣息,是別人模仿不來的。
亞然花了很多心思表白,其實那時又恩也喜歡著他,他們在一起的過程就像一個不現實的童話,灰姑娘與王子。
儘管亞然的家人並不喜歡她,她依然決定休學嫁入岑家,並計劃一年之後轉讀商業管理,做亞然的左右手。
只是,幸福太短暫,他們結婚後半年,亞然在與又恩一起旅行中意外身亡……
而活下來的又恩,卻被岑家人責怪,說是她間接害死了亞然。
後來,當他們知道亞然早已委託律師指定又恩為自己股份的唯一繼承人時,更加漫天責罵,甚至還說她是為了得到股份故意害死亞然!
她酗酒的惡習是那時養成的,她也想戒,但總是反反覆覆,直到有一天,她從孤兒院帶回了你。
第一次見到你,我也很吃驚。你的眉宇和亞然太像了……
後來,她把你送去英國,那時她還住在岑家大宅,每天生活在白眼與嘲諷中,一過就是四年!
之後她和岑寂在一起,岑家反對到了極點。一來,岑寂畢竟是她名義上的小叔,二來,他在岑家並不得寵,人人都避而遠之。
後來我想想,岑寂對她所做的那些惡事也不盡然都是壞的,畢竟因為他的爭權奪利,使得又恩徹底從岑家解放。
那一家人根本不明白,這幾年,如果不是又恩撐著,他們的公司早就敗落了。偌大一個家,除了亞然沒有一個像話的人!活該被岑寂算計!……”
這天下午,雨晴邊回憶邊喝光了整壺咖啡。她說了很多細碎的小事,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都聽進去。
“紀亞,我和又恩的想法不同。我覺得身份年齡對愛情來說根本不算問題!雖然一開始我也有不習慣,但這一年看到你對她的好,還有她的笑容,我感覺你們應該在一起。其實又恩只是傷痛太深,她自覺無法再愛任何一個人,無論是岑寂還是你,她都封閉在心門外。不過我知道,你和岑寂不同。你真心喜歡她對不對?”
他的瞳底有微微鬆懈,彷彿緊繃了許久的情緒終於有所緩解。
“紀亞,如果你想有將來,我勸你考慮去意大利讀書。我不是在幫又恩說話,而是為了你。你想想,為什麼她始終不肯真正接受你?在她眼裡,你一直都是需要照顧的家人,這一點不改變,未來就永遠不可能!
紀亞,你一定要改變!你要變得更強,強到足以在她上方撐起一片新的天空。BOY和MAN的區別,你懂嗎?
我知道你很早熟,很多事不說並不代表你不明白,而是不屑與人多言。但我要你好好想想,以目前這種情況,你是要繼續留在這裡,做她身邊被拒絕的男孩,還是接受磨鍊,變成男人再回到她身邊?
分開一段時間,對你們來說未嘗不是好事。這一年她已經習慣了有你的生活,或許你走了,她反倒會思念你。距離產生美,該放手的時候放手,未來才會有無限可能。”
離開嗎?
離開她的身邊,去到地球另一端的遙遠國家?
放手是為了將來以及距離產生美這種說法,在他與藍又恩之間,他從未考慮過可能性。
畢竟,一廂情願先愛上的人是他。而她,或許到如今仍未承認他這種情感。
的確,他還這麼年輕,開口說出的愛,有誰會相信?
冬日傍晚,正值週末,都市喧囂而繁華,他插著褲袋,靜靜走在街上。
夕陽,在他身前拉出長長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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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紀亞改變主意去意大利的事,藍又恩是從雨晴口中得知的。
那夜後,她搬到雨晴家裡暫住,再沒與紀亞見過面。
身體上的痕跡容易消失,那些近乎折磨的記憶卻刻在了心上。
有些不堪,她卻無從責怪。就當是一人一次,公平的傷害。
啟程日期在二月底,這天下班時她接到他的電話。
少年的聲音在電話裡有些低沉,昔日的明朗飛揚再也不復。他說,“見一面吧。”
她下班後直接開車回了公寓,窗明几淨的室內,L型餐桌上已準備了四菜一湯。
他靜靜站在她面前,身上還穿著她的圍裙,卻不減他分毫的帥氣。
“又恩。”少年的面容是黯淡的,尾音似乎帶了點哽塞,“歡迎回家。”
他終於還是伸手將她緊緊抱住,溫柔親吻著她的發頂,“……對不起。”
她的心因為這三個字軟下來,伸手反摟住他,“你能改變主意,我很高興。”
晚飯吃的很安靜,她找不到話題,他則有些思緒不寧。
飯後,她在水池前洗碗,身後傳來木樨的清香,接著被一雙頤長的手臂自後方摟住。
“我答應你去意大利,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她大約猜得出他想說什麼,輕輕嘆了口氣,“紀亞,男孩子年輕的時候,總是分不清楚依賴與愛的區別。尤其那些自小就沒有安全感的人,比較容易喜歡上比自己大的女人。但其實,這並不是愛。”
腰間的手臂緊了緊,她停下動作,擦乾淨手去扳腰際的手指。
“紀亞,等我洗完碗再談好不好?”她側過頭去商量,他卻低頭吻住了眼前的唇。
沉寂許久火熱的舌尖飛快鑽入她口中,勾著她的舌,纏綿悱惻的允吸,溫柔而濃烈。
他託著她的後頸,專注細膩,吻了她很久,等到鬆開時,她已氣喘吁吁,臉頰也染上了淡紅。
“我很清楚我對你的感情。我愛你,所以我不會分手。我會去意大利,認真讀書,可你也要記住,我們還沒有分手,在我回來之前你都要等我。無論是周紹豐,還是岑寂,統統不要去理!我會變成男人回來,所以一定要等我!”
“紀亞,你明知我對你——”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她始終都希望他能展開新的人生。
“那件事別再提了!”他劍眉一擰,低頭用唇堵住她。
他的氣息絮亂,低喃著遊移在她耳際,“我們會有很久見不到,今晚好好和我一起……”
“碗還沒洗完……”她說話間,已經被他攔腰抱起。
他一邊朝樓上走,一邊掂著懷裡的人,“最近輕了點,在雨晴家一定沒好好吃飯!我要離開這麼久,真不放心你。”
“以前都是我在照顧你。”她抗議。
“是麼?”他壞壞的笑,“可我回來這麼久,家務都是我在做,晚飯也是我在燒——”
“早飯是我做的吧!”
“煎雞蛋烤麵包而已,小學生都會!而且大多數時候都是焦的。”
“那你還吃?”
“你做的啊,是愛心早餐耶!”他低頭,在她額間印上吻。
“紀亞,不要這麼溫柔,我寧可你生氣……”她視線低垂,沒辦法去看他的瞳。
那瞳底的溫柔,足以將她溺斃,無法喘息的艱難,她有些惶恐。
他抱著她,帶著她一起坐在二樓落地窗旁的長毛地毯上,他從後方繞著她的腰,將下巴擱在她肩上,“這裡的夜景,今晚是最後一次看了。我的飛機是明天下午,陪我多看兩眼吧。”
耳旁傳來低低的嘆息,那麼樣的惆悵與寂寞。
“要我陪你坐到天亮?”剛才他抱起她的時候,她還以為他又要和她……
他在她脖間低笑,“原來你想歪了。”
“誰讓你前科累累!”她側首撇他一眼,耳根卻紅了。
瑩潤的白染上淡淡的粉,在沒有開燈的玻璃前襯著都市夜晚閃爍的流光,美到了極致。
他再一次收緊了手臂,懷裡的人是如此嬌小柔軟,卻也如此個性獨立。假若,她能與她的外表一般,依靠著他,依賴著他,該是多麼美好的事。
世事終究不完美。那些可以如此依靠依賴,甚至千依百順的女生,他就是不喜歡。唯一動心的女人,只有她。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等我,又恩。”再見面時,他會變成男人,她也一定要愛上他。
只有帶著這樣的信念,他才可以讓自己離開她身邊,去到地球遙遠的彼端。
然而,未來始終遙遠。
他並不知道,某一天,當他再度回到這個城市,回到這所公寓的落地玻璃前凝望下方夜景,會那樣後悔當初的決定。
也許我們歷練了,沉澱了,累積了,最後成長了。
可同時,也失去了。
漫漫歲月,最無情的,是時光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