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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裏逃生

    1788年,清高宗四十二年,由於和珅攬權,加以乾隆皇帝年邁,大清的江山,似乎開始邁入“由盛而衰”的地步,就在這一年的中秋夜裏,開封城王府井大街的楨王府中,出了一樁震驚朝野的大血案。

    在往年,一到中秋,楨王府中的巨大庭院的花園中,笙樂齊鳴,歡聲盈耳,在星月爭輝的照耀下,一片喜氣洋洋,好不熱鬧。

    然而,今年的景況卻是大不相同。

    中秋節的前一天一天空中一片烏雲,有些令人喘不過氣的樣子,直到中秋當天下午,雷雨開始下個不停,這光景,對人們來説,不要説是賞月無處,就算是窩在家裏啃月餅,也覺索然無味。

    一夜雷聲,泯滅了人們歡度佳節的興致。

    一夕雨淋,卻喚起了復仇者的意念:三年的苦熬,不能坐失此天賜良機。

    於是,就在這雷雨中的中秋夜裏,楨王府發生了劇變。

    首先,王府中十二名藍衣衞士,紛紛倒卧在血泊中,在官府察看中,才發覺是一件慘絕人寰的滅門大血案,因為,上至楨王爺,下至僕婦使女,全部三十八人,除了麗貴人與她的兩名貼身使女之外,竟無一人倖免。

    楨王爺原本也是一位內外兼修的武林高手,卻想不到竟然會被人以毒針射瞎雙目,死於非命。

    這件大血案,從表面上看,驚動朝野,但在武林中,更是引起中原九州極大的震撼。

    楨王府滅門大血案發生之後的第四天,就在中牟縣境的黃河渡口,突然出現了三個女子:兩個綠衣麗人,另一個則是頭挽高髻,翠珠寶石纏頭,一件醬紅披風,臉蛋奇美絕豔的女子,只見她長長的眉毛下,掛着一對圓而發亮的眼珠子,細看之下,那對眼珠子噴射出淡藍的光芒,高高的鼻樑下,襯托了一片似薄非薄的紅紅嘴唇,那張有似粉紅色玫瑰花瓣的臉蛋,誰看了,都想伸手摸一把。

    就在近岸不遠的幾棵柳樹下,三個女的停下馬來。

    “清明,你確實聽説奸王那個兒子會從此處經過?”

    “不錯,開封府衙的柳捕頭兒親口説的。”

    問話的正是那個頭挽高髻的美豔女子,只見她舉鞭一指不遠的一處狹長山崗,説:“咱們就在前面那個雙龍坡隘道中等他們。”説罷,當先揮鞭馳去。

    中牟縣黃河渡口的雙龍坡,實際上也就是黃河近岸處的兩座平行的小坡。在很久以前,一條黃河支流,而形成了一片泥沙土地,遠遠望去,就好像兩條卧在河邊汲水的龍,因此,人們就叫此處為雙龍坡。

    如今的雙龍坡,已在兩坡之間,闢了一條官道,而且是由北京到汴梁必經之地。

    一場暴雨,沖洗了整個大地,但卻衝不去美豔女子心中復仇的種子,雖然她在一夜之間,搏殺了楨王爺的三十五口之眾,但遺憾的是楨王爺的獨子——小王爺玉柱子,卻成了漏網之魚。因為,小王爺玉柱子一向都是住在京城,如今得知父王被殺,立刻由護衞四名以及奶孃的陪伴下,由京城連夜趕往汴梁(開封)。冥算日子,今天就該過黃河,只要這些人一過黃河,就必定要經過這雙龍坡。

    原本是烏雲遮天,如今已是殘雲片片,秋陽高照下,那天空飛奔的一塊塊大小不等,形狀怪異的烏雲,好像鑲了一層金邊一般,霞光斜斜的從金色的邊緣,筆直的照射下來。遠遠望去,那黃河滾滾黃濤,在斜日的餘暈灑落中,泛出點點的金星,就像無數個火花,此熄彼明,閃耀不已,使得河上的飛舟,更為清晰的被襯托出來。

    就在這秋風瀟瀟地自河面而來的時候,美豔女子美目翹盼,神色一栗,對身邊兩個綠衣女説:“上馬!”

    醬紅色披風一抖,棗紅關東大馬,已撒開四蹄,美豔女子已當先縱馬,馳向雙龍坡的官道上。在她的身後,兩個綠衣麗人,也同樣跨坐在兩頭關東大馬上,緊緊的跟在美豔女子的馬後。

    三匹關東大馬,也不過才馳出一箭之地,迎面已是蹄聲雷動,車聲轆轆,風掣一般的馳來一輛雙髻馬車。

    只見為首的四騎,都是藍衣馬褂,頭戴王府衞士帽,腰掛單刀,紫藍色的褲腿管套在長靴中,一個個雄赳赳,並不因他們連夜趕路而顯出疲憊。後面一輛雙套馬車,車轅上坐着一個短小精幹的三十來歲漢子,手中正拿了一根長長的鞭子,不停地揮舞着,那飄浮在空中的皮鞭,不時的發出脆響,使得兩匹怒馬,愈發奮力地往前直衝。

    就在四騎一車,剛一衝進這雙龍坡,馬上的四名王府衞士,已發覺有人擋在這條官道上。

    雙方距離一近,為首的王府衞士驚異地高聲叫道:“麗貴人……”

    也只是叫了這聲“麗貴人”,就聽“叮鈴”一聲銅鈴脆響,人已“哎呀”一聲翻落馬下。

    美豔女子這一驟下殺手,跟在她後面的兩個綠衣女子,也揮劍迎向另外三個王府衞士。

    雙方一接上手,立即聽到那美豔女子高聲説:“想不到竟然還有識得我的人,今天一個也甭想活着離開此地。”

    她話聲剛落,就聽一個衞士大叫道:“老杜!快跑!小王爺交給你啦!”

    事出突然,趕車老杜,疾快的調轉馬頭,一陣長鞭疾揮,拉車的兩匹馬,已怒嘶着奔向黃河岸去。

    這時候,雙龍坡的官道上,三個王府衞士,已是浴血奮戰,三騎並列在官道上,拼命揮刀阻擋。雖各人均已負傷,但仍竭力阻住美豔女子三人的去路。

    遙望着即將遠去的馬車,美豔女子清叱一聲,在兩個綠衣女子雙劍的疾揮中,一甩手中鋼鏈,只聽又是“丁當”一聲,那個鴨蛋大小的一隻銅鈴,筆直的點向擋在官道正中的一名衞士。就在那個發光閃亮的鉛鈴,快要點向那名衞士的面門時,突然在空中一停,然後在一頓之間,那隻銅鈴一聲脆響,就聽正中的那名衞士,大叫一聲,左手一搗面門,一陣哆嗦,人已翻落馬下。

    原來美豔女子所施放的銅鈴中,設有機簧,明看,似是以銅鈴襲擊敵人,實則當擊出的銅鈴,被銅索鏈反拉的時候,那鈴中的機簧掣被拉,立即彈射出鈴中所藏毒針,被射之人,往往中在要害而死於非命。這正是“關外海棠”卜豔芳,也就是關外黑龍寨少寨主石龍光的夫人,她孃家所使用的銅鈴針。

    如今這位美豔女子正是“關外海棠”卜豔芳的堂妹卜麗芳,只因這卜麗芳的姥姥,在秦嶺的萬壽峯,死於楨王爺之手,所以卜麗芳千萬百計,接近楨王爺,而被納為貴人。三年心機,總算沒有白費,竟然叫她完成復仇的心願。只是她雖一夜之間,搏殺了楨王府上下三十五人之多,但卻仍然放不過楨王的唯一兒子,為什麼?一個六歲的孩子,對她有什麼重要的?如果真是這樣,這卜麗芳的心腸,似乎與她死去的姥姥一般的窄狹。

    且説這卜麗芳,銅鈴針一招得手,用力一夾馬復,那匹關東大馬一聲長嘶,硬在兩個搏鬥衞士中間衝過,馬蹄尚且踩蹈在那中毒針已死衞士的身匕。

    也就在她剛剛衝出不遠,另外兩個衞士,也先後被兩個綠衣女子所殺。

    於是,三匹快馬,疾馳向馬車逃走的方向,遠遠的,只見那馬車已馳近黃河岸。美豔女子,嘴角一翹,冷笑連連,她所乘之馬,愈是戮力縱馳猛追。

    眼看雙方距離愈來愈近,那個趕車的精壯短小漢子,尚不斷回頭看,雙手挽繮,不停地呼喝,更極目四下眺望,希望能及時找到一處安全地方。把小王爺先藏起來。

    轉眼之間,馬車已駛近渡船停靠的地方。然而,夕陽西下,渡船停駛,連那大木船上的船伕們,也已上岸返家。

    這時候那趕車的精壯短小漢子,已不顧一切,急急把馬車在船邊停下,一面大叫説:“奶孃快!抱小王爺上船,快!”

    就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穿一身淺綠鑲花邊的上衣,紛紅羅裙,煞白的臉上,露出一對驚悸的大眼睛,雙手抱起一個年不過六歲的小男孩,一溜煙的跑上靠岸的船上。

    “刷”的一聲,趕車的隨手拔出一把鋼刀,也跟着縱身上船,只見他毫不猶豫的揮刀向系船的繩砍去,就聽“嘭”的一聲,那系在大木船頭上的第一根纜繩,已然應聲而斷。

    緊接着,他又揮刀向船中的纜繩砍去。

    在趕車的想來,只要把船衝到河中央,就不怕追來的三個女煞星了。

    於是,當他砍斷第二根纜繩的時候,那木船在黃河急流的衝擊下,立即船頭一擺,向下遊打轉,而形成船尾在上方,船頭在下方的情勢。

    也就在短小粗壯的漢子正要撲向系在船尾的纜繩的時候,卜麗芳已一馬當先,馳到大船岸邊。一看情形,她竟毫不猶疑的一聲清叱,抖動手腕,青剛劍筆直地飛向趕車漢子,人也在馬上一個大翻後縱下馬來。

    趕馬車的精壯漢子,一看到寒光打閃,冷芒畢露,一把寶劍勁急地擲來,他不敢揮刀阻擋,卻急忙打橫一閃,躲過那穿胸一擊,人又撲向纜繩,正當他舉刀下砍的一剎間,卜麗芳已撲到大木船上。

    只見她往前一縱便上了木船,右手疾揮,“丁當”連響,銅鈴針己自那銅鈴中疾彈而出。

    只見那精壯漢子舉起的鋼刀,已無機會劈下,但他在背上連中數枚毒針之下,仍然大聲叫道:“奶孃,快帶小王爺逃走,快!”

    他話聲一落,拼着最後一口氣,仍然咬牙揮刀擋住卜麗芳的去路。

    就在這時候,隨從卜麗芳的兩個綠衣女子,也跳到大木船上,她們似乎多説一句話,都覺得多餘,雙雙竟揮劍撲向船頭的奶孃。

    任何一個人,都具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本能,當大禍臨頭的時候,很容易把這種本能誘發出來。

    此時的奶孃,就是這個樣子,只見她毫不猶豫地抱起小王爺,隨手又摟起一根兩丈長、碗口粗的竹子,而那樣的竹子,在船頭船尾都放了幾根,看樣子是用來救人的。

    正當兩個綠衣人,冷笑着逼來的時候,奶孃已縱身跳入滾滾的黃河。

    立即有一綠衣女子,抖手擲出手中的長劍,就聽黃浪中一聲“啊!”就見那長劍正插在奶孃的肩頭。

    僅只是一瞬間,那個短小精壯的趕車漢子,在極度痛苦中,慘然笑着大叫道:“小王爺!老天會保佑你!”“撲通”一聲,已栽倒在船甲板上。

    在激流猛衝中,搖擺不定的大木船船頭上,嬌豔如花的卜麗芳,與兩個綠衣女子,翹首望着漂向遠方的奶孃與小王爺,在夕陽即將落入河牀下方的時候,隱隱地看到河面上滾滾的浪濤裏,兩個人時沉時浮,流向下方。

    “小姐!那個奶孃,肩頭中劍,就算她在岸上,也必死無異,何況她在水中?”

    另一個也道:“對!等奶孃一死,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又如何能不死在這滔滔的激流中?”

    卜麗芳沒有開口,怔怔地望着遠方,口中喃喃地説:“姥姥,三年多啦,直到今天,麗芳才為你報了仇,那個小孩子,他恐怕死定了。這真是一段好長好長的日子,我好累啊。”

    大地似是突然暗淡了許多,卜麗芳三人,已策馬在西去洛陽的官道上。

    且説那滔滔的河水中,王府奶孃緊緊摟着小王爺,兩手抱着那根兩丈長的竹子,一路向下遊漂去。

    河水是黃的,但奶孃肩頭冒出的鮮血,是紅的。

    奶孃不敢伸手去拔,她怕會大量出血,那會死得快,她要在將死的這段極短時刻,把小王子送到安全地方。

    一種奢望,繞系在奶孃的腦際,但是奢望是難以實現的,因為在這種一望無涯的黃浪裏,顯然已到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地步。

    “小王爺,奶孃恐怕不行了!”

    緊緊抓住奶孃的衣裳,小王爺急叫:“奶孃!”

    一面解下絲帶,奶孃吃力地把小王爺緊緊地捆綁在粗竹的中間,但她不放心,又把纏在腳上的布,也脱下纏在小王爺的肋下,一端連在竹子上。

    當她這些動作,在極度虛弱中做完的時候,已是有氣無力,面泛青紫,只聽她斷斷續續的説:“小…王…爺,你要多…多保重,奶…奶……”

    奶孃話未説完,人已消失在黃浪滔滔的河水中。

    河面上,只聽小王爺瘋狂般地一聲大叫:“奶孃……”

    但那稚子的脆叫聲,卻被隆隆的濤聲所掩,真是叫天不應;而他那雙目的淚水,又為黃水所沖掉。

    如今小王爺,除了心膽欲裂之外,又加上極度的睏乏,不由使他想到王府中的錦羅帳,帳中軟綿綿的被絮,躺在裏面,好舒服喲。

    想着,不由得合上雙眼。

    眼看着就要沉沉睡去,突然迎面一個惡浪,灑了他一頭冷水。

    於是,驚叫一聲,小王爺又回到了現實。

    而現實是冷酷的,是無助的,他只有拼命抱柱那根唯一使他不被浪濤吞沒的長竹子,隨波逐流……

    當黃河的水,在經過汴梁城以北的花園口,再往東流時,水勢因為河面的漸寬,而河水也漸緩,於是慢慢的,河面上已沒有波濤碎浪,而顯出一片平坦的樣子。

    也真應了那句老話,“天無絕人之路。”

    就在這河面上波浪漸小,月色當頭的半夜,突然由一處彎道口,一連放出三條竹筏,原本在這黃河水面上,經常就會出現竹筏,但那都是在白天,夜間卻極少會有竹筏在河面上活動。

    這時候河面上出現的三條竹筏,在月光的斜照與河水的快速移動中,竹筏去勢如飛。隱隱約約中,只見每個竹筏上,都是兩個人在操槳,而每個竹筏上,似乎也只坐了兩三個人,顯然他們是出來打魚的。緊跟在後的那筏上的人,還在高聲對第一個筏上的人對話。

    就在這時候,從上游漂下來的小王爺玉柱子,早已呈半昏迷狀態,也只是本能的,死摟住那支竹筒子,如果不是奶孃在臨死前,把他綁在竹筒上,他必然早已被河浪吞沒。

    冷嗖嗖的河面上,沒有浪濤聲,而竹筏上的人聲,聽起來卻特別大。這對小王爺玉柱子來説,處在這時候,還能聽到人聲,直覺得無窮的親切,於是,他兩腿往竹筒上一夾,上身拼命一抑,抬起右手,高聲大叫:“救命啊!”

    恰巧這時候第三個竹筏,就在他浮漂的附近,就聽筏上一個蒼老的聲音:“咦?”

    筏上坐的三人,全都聽到了那聲“救命”,因此三個都站起身來,四下在看。

    突聽其中一人手一指,大叫,説:“呶,在那兒!”

    另一個手一擺,對划槳的説:“快追過去。”

    於是,只見那竹筏一邊收槳,另一邊用力,立即把竹筏調轉,這時候另兩個竹筏上的人,看到第三個竹筏調頭,立刻高聲問:“你們要幹什麼?”

    但第三個竹筏上的人,似是全神在注視着漂在河面上的人而沒聽到,就這樣一調頭,再追趕,第三隻竹筏與前兩個竹筏的距離,已相隔了半里之遙。

    在划槳的人與竹筏上的人,齊心脅力打撈之下,小王爺與他連繫在一起的那根竹筒,一齊被拉到竹筏上。

    竹筏上的人一看,原來是個小孩子,幾乎已是奄奄一息,其中那個蒼老的聲音,説:“這孩子眉清目秀,似乎穿了一身孝衣,不知是誰家的孩子。”一面又脱下一件外袍,把小王爺一裹,擁在自己懷裏。

    死裏逃生,驚魂未定,小王爺玉柱子打着哆嗦,在漸漸感覺有些温暖之意下,昏沉沉地熟睡過去。

    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小王爺玉柱子這才悠悠醒來,他想翻過身,但全身有些痠痛,正想把頭先抬起來,卻聽一個漢子的聲音,似是很愉悦地説:“咱們本來潛伏在那汴梁城中,伺機刺殺奸王,卻再也想不到,他竟在一夜之間,被他寵幸有加的麗貴人所殺,省卻咱們不少的麻煩。這幾天汴梁城風聲甚緊,城裏城外,盡是兵丁,咱們再不走,難説不會惹上麻煩。”

    小王爺玉柱子一聽,小心眼裏,直在“撲通撲通”擂鼓一般地跳,這些人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保準會宰了自己。

    心念間,不由輕“嗯”了一聲。

    “醒來啦,醒來啦!”是那個蒼老的聲音。

    緊接着,一連走來四五人,圍在小王爺玉柱子的牀邊。

    “小娃兒,你醒過來啦!”

    小王爺玉柱子揉揉眼,看着面前一位身穿紫長衫,頭戴英雄巾,絡腮大鬍鬚的老者,輕點了點頭。

    只見那老者,一把抱起小王爺,在四五個大漢的簇擁下,離開牀鋪,走到一張大方桌前。看樣子,是在一家客店中,因為,當老者把小王爺往凳子上一放,隨口叫道:“小二,快煮碗湯麪來!”

    只見那個肩頭上搭了一條白布的人,答應着出這間客房,紫衫老者這才目注着小王爺,小聲的問:“小娃兒!你怎麼會掉到黃河?家在那兒住呀?”

    “我爹死啦!我是回家祭我爹的,在過河的時候,不小心掉下去的。”

    “那你爹是誰?”

    “我爹他是……他是…”眨着一雙大眼睛,看着坐在大方桌上的四個大人,小王爺心中有些驚栗,他明明聽到,這幾個人都是要來殺他爹楨王爺的,無論如何,可不能説出爹是誰來。

    一雙虎目,逼視着面露不安的小王爺,紫衫老者“嗯”了一聲。

    “我爹是個做生意的。”小王爺隨口説。

    “噢!”紫衫老者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玉柱子。”

    “那我問你,你落入河中的時候,一定還有人同你在一起,要不然,你不會有能耐,把自己牢牢的捆在那根長竹筒上的,你説是嗎?”紫衫老者似是在逼問。

    小王爺囁嚅着説:“奶孃同我一起掉在河裏,是奶孃把我捆在竹筒上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説着,一指小二剛端上的一碗熱騰騰湯麪,又道:“快吃吧,你一定很餓了。”

    小王爺看着那碗麪,心中不由一酸,但飢腸轆轆,只好拿起筷子,慢慢往口裏扒。

    但是,當他一連扒了兩三口之後,發覺那碗麪越吃越香,愈來愈好吃,比在府中所吃的,不知要好吃多少倍,於是一碗連湯帶水的湯麪,竟被他吃了個底朝天。

    “這孩子真的餓了,你們看他那副吃相!”紫衫老者舉着酒杯,談笑着説。

    其實,小王爺玉柱子,一直住京城王府中,每日錦衣玉食,山珍海味,何曾吃過這些粗食?只為他在黃河的浪濤中,漂流了六七個時辰、又冷又餓,如今看到熱呼呼的一碗麪,自然感覺相當好吃。

    放下酒杯,老者又問:“吃飽了沒有?要不要再來一碗?嗯?”

    小王爺搖搖頭。

    紫衫老者撫着灰白鬍須,又問:“家在那兒住呀?”

    小王爺仍是搖搖頭。

    其實,一個六歲的孩子,在受了這重重打擊之下,如今又在父王的仇人面前,如何又敢多開口?

    “那你家中還有些什麼人?”紫衫老者儘量把話放緩和。

    聲似蚊蠅,小王爺説:“就只我一個了。”淚水在他那雙眼眶中打轉。

    突聽另一箇中年壯漢,説:“這娃兒怪可憐的,老爺子,你就把他帶回石家堡去,反正他已無家可歸,就讓他去陪你那兩個小孫子一起,不是滿好的。”

    原來這紫衫老者,正是九江的石家堡堡主,“江南第一刀”石堅。自從三年前,石家堡的人在他的率領下,跟隨關東八騎,破了那“天下第一堡”之後,花了一年的時問,才將他的獨子石勇的毒癮戒掉,直到後來,江湖上的武林人物,才知道朝中有人,陰謀挑起武林中人自相殘殺,那引誘關東八騎人關,就是他們的陰謀之一。

    於是,在武林各派的覺醒與探查之下,才知道楨王爺離京,駐守在汴梁城,正是負有此項任務,遂聯合各路誌士,齊集在汴梁,準備找機會除去楨王,但天知道,他們卻反而救了楨王惟一的兒子。

    且説石堅聽了壯漢話後,呵呵一笑,順手撫摸着小王爺。説:“孩子,你今年多大啦?”

    “六歲。”小王爺不敢抬頭,只能把眼角往上一翻。

    “同我小孫子同年。”一面又上下對小王爺仔細一看,微點着頭,説:“方面大耳,鼻正口闊,是個吃四方的人物像,這要是真的被河水淹死,上蒼就太不長眼了。”

    微微一頓,又道:“娃兒,你既然已無親人?就算有家,也等於沒家,不如跟隨老夫,迴轉江南去,住在我石家堡中,那兒也有玩伴,你願意嗎?”

    這時候的小王爺玉柱子,哪有選擇的餘地?他既不能説出他的出身,更不懂應付面前的困境,就算能脱離面前這多人,他又如何能回京中?

    微微點着頭,小王爺輕聲説:“謝謝老爺。”

    於是,石堅笑啦,所有坐在大方桌四周的人,也都笑了。其中一個虯髯大漢,突然伸出大毛手,一面擺動着,一面笑説:“好歹這也算是喜事一樁,咱們大夥可得好好為石堡主慶賀一番。”

    他此言一出,所有的人,全都隨聲附和。

    石堅一看,更是歡心,立即起身,雙手抱拳,説:“如果大夥兒不見外,咱們一到金陵,就坐上我石家堡的船,直上九江,就在我石家堡中,喝他個三天三夜,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突然一個身穿錦鍛勁裝,頭戴方巾,外面罩了一件藍色鑲黃花披風的三十出頭壯漢,大聲説:“各位如果到了金陵,首先應去我們米家飛龍堡敍舊,要知我爹已有三年,未踏出飛龍堡半步,他是多麼想會會在坐各位呀?”

    原來這個三十出頭的壯漢,正是鎮江飛龍堡堡主米泰北的大兒子米鳴遠。自從三年以前,米泰北被囚於萬壽峯石窟,為毒癮所苦,由於年老,一直拖了快一年,才算把毒癮戒掉,自此以後,決心不再涉入江湖,更不問堡中之事,一切均由他的大兒子米鳴遠掌管,就拿這次江南二堡,聯手入汴,準備偷襲楨王爺,以消三年前二堡受害之氣來説,米泰北就不願多問,他似乎看破江湖險惡,所謂:你爭我奪,到頭來均是一場空,不要説是拼命建立的基業,就是本人,也將歸於定律。

    也許這就是米泰北被囚在秦峯萬壽峯石窟中的時候,悟出的一點人生道理,所以當他戒掉煙毒之後,更戒掉了他那急強好勝的雄心壯志,雖説他並未皈依佛門,或者深處堡中,吃齋唸佛,但也在他的這種看破紅塵的觀念下,決心不再走出飛龍堡,當然,這在米老夫人來説,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且説米鳴遠話一説完,就聽另一壯漢説:“石家堡也好,飛龍堡也罷,只要有吃有喝,我杜天雄決不落後。”

    説罷哈哈大笑起來。

    石家堡堡主石堅一聽,指着杜天雄説:“好小子,你這江南酒仙的雅號,大部份要歸功我兒子石勇,不是他一天到晚,三餐不斷的把我堡中藏酒,一桶桶地搬上船,隨時等你光臨,你哪會年輕輕的就博得酒仙的雅號!”

    “江南酒仙”杜天雄有些尷尬地説:“老爺子,你這是打蛇敲在七寸上,盡撿我的要害處招呼,在你老爺子面前,我免開‘鐵’口,不過這筆賬我會算在石勇頭上,這就叫:‘父債子還’,我不怕石勇耍賴。”

    石堅一撫鬍鬚,笑罵道:“石家堡的酒窖裏,有的是陳年老酒,你如果願意屈就,乾脆去替我掌管酒窖吧!”

    就在眾人一陣哈哈大笑中,店小二卻走來,對大夥兒説:“各位爺們,馬匹都已備好,就在店外侍候着呢。”

    於是,石堅招呼為他拿魚鱗紫金刀的年輕人,算好飯錢,並將魚鱗紫金刀掛在自己馬鞍上,讓那年輕人同小王爺共乘一騎。一行九人,這才離開這家客店,直往金陵奔去。

    石堅等一行人,帶着汴梁楨王全家被殺的消息,來到金陵,但卻想不到,這消息早已轟動了整個江南,尤其是江湖上有些不明真相的人,莫名其妙的傳言,硬説汴梁城楨王府滅門大血案,是江南二堡中人所幹,並且是繪聲繪影,説的有聲有色。

    就在金陵城外的江面上,一艘三桅大帆船上,九江石家堡堡主,“江南第一刀”石堅,就在這艘大船的中艙,擺上一桌豐盛的酒席,來款待這次同他一起前往汴梁的幾名江南武林成名的人物,其中除了“江南酒仙”杜天雄之外,石家堡尚約了“泉州雙俠”劉氏兄弟,另外,飛龍堡方面,除了米嗚遠之外,米家飛龍堡也約了“江北大俠”趙不同與“浪裏蛟”丁小二。

    當這些人聽了傳言之後,一個個俱都有些驚奇,傳言何其快?而謠言多可怕?像這種血案,一驚動官府,那將絕是一件棘手問題,不論石家堡或飛龍堡,都將難以與官家抗衡。

    不過傳言終歸是傳言,並未影響到官家辦案的人,因為在官家方面,早已把血案的真兇,描繪了圖形,懸賞緝拿的告示,遍貼中原九州與關外,而圖形上所描繪的人像,卻正是楨王府的麗貴人與她的兩名使女。

    且説小王爺玉柱子,原本金枝玉葉,養尊處優,一向足不出户,何曾坐這種大船,所以當他隨着石堅前往九江石家堡的時候,在船上跑前跑後,不時地拉拉帆繩,舉頭望向高高的大帆,一種透着新鮮好玩的樣子,早已把黃河遇難,幾乎喪命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其實,這對於一個六歲的孩童而言,本來就是這樣,尤其是小王爺玉柱子,常年生活在僕婦呵護中,那會想到王府以外的世界是個什麼樣子?

    當石老爺子一手拉着小王爺玉柱子,緩步走向石堡的時候,迎面飛來兩個小男孩,也不分青紅皂白,一個摟住石堅的腰,一個抱腿,口中直叫“爺爺”,並不停地拿小眼瞧着一旁發愣的“小王爺”玉柱子。

    “他是誰?”較大的男孩指着玉柱子問。

    一手抱起那個較小的男孩,石堅笑哈哈的説:“爺爺同你們二人帶回一個玩伴。”

    一面拉過玉柱子,又道:“他叫玉柱子,如今已經成了孤兒,往後就同你二人一齊讀書,一塊練武,好不好?”

    原來這兩個小男孩,正是石勇的兒子,自從石勇戒掉毒癮之後,功力大受影響,已不似從前那種生龍活虎的樣子,看在石堅眼裏,自然心生恨意,不過石勇卻仍然挑起石家堡上百艘帆船的事業,依然兢兢業業,活動在江面上,這給了石堅不少的安慰。

    自從小王爺玉柱子,在這九江石家堡住下來以後,石家堡上下人等,還真的把他當成石堅的孫子一般看待,只因為玉柱子原本生了一副男孩的福泰像,方面大耳,鼻直口大,一雙大眼睛,神芒畢露,很惹人喜歡,他又與石堅第二個小孫同為六歲,三個小男孩,除了唸書練功外,整天都在一塊打鬥不休。

    只是玉柱子特別喜歡跑到石家堡的馬廄那玩,因為那個管理馬的大胖子,人長得特別肥胖,講起話來,會叫人發笑,而大胖子也喜歡逗弄小孩子,無形中,玉柱子一有機會,就會溜到馬廄找大胖子,聽他説些故事。

    小王爺玉柱子自從來到九江石家堡之後,覺着這兒的一切,都非常好玩,往往還會跟着石堅的小孫子,乘坐小帆船,悠哉的漂在河面上,望着往來的大船,與許多抓魚的小舟,而江南的風光,更非北方可比,再加上石堅兩個小孫子的逗弄,小王爺玉柱子,早已就把這石家堡,當成了自己的家。

    然而,就在他剛剛培養了江南的生活習慣,也喜歡上長江風光的時候,突然之間,晴天霹雷,使他這小小的心靈上,再一次蒙受了無情地打擊。

    就在一天傍晚,天尚未黑,他又溜向馬廄,準備找大胖子玩的時候,小王爺玉柱子剛剛繞過開襠褲的毛孩子,突然聽道周胖子説:“他會是個小王子?説什麼我也不相信。”

    另一個年輕的聲音,説:“周胖子!這可由不得你不信,官府的告示,可是寫得清清楚楚,楨王府的小王爺玉柱子,從京城到汴梁奔喪,途中四周護衞被殺,只有小王爺與他的奶孃失蹤,不知下落,如果有人發現小王爺的下落,通報官府,因而找到小王爺,官府必有重賞。”

    他微微一頓,又道:“如今老堡主正派人四處在找玉柱子,聽説還正在發脾氣呢。”

    管馬的周胖子接道:“難道玉柱子真的就是那失蹤的小王爺?那娃兒不是説,他爹是買賣人呀。”

    説着,一面又打了個哈哈,道:“我看這事要弄弄明白,可別把馬京當成馬涼了。”

    “別説笑了,堡主算了日子,也研判了地點,早已判定,那個失蹤的玉柱子,保準就是這個玉柱子。如今堡主有些被人戲弄的感覺,正派總管,去找那娃兒了。”

    周胖子有些黯然地説:“那娃兒是透着機靈,同我周胖子有緣分的,就不知老堡主會不會殺了他?”

    “這很難説,老堡主這次聚集江南武林中人,長途跋涉,去到北方,就是要擊殺偵王,沒想到反而會救了那個奸王的兒子,這真是所謂‘天公無意巧安排,陰錯陽差為何來。’”

    年輕人説着,人已走出馬廄長廊,往堡中走去。

    在馬廄後牆的小王爺玉柱子,聽了周胖子的話,心膽欲裂,再也不敢去找周胖子聽故事,更不敢返回堡中,一個不滿六歲的娃兒,第一個直覺的意念,就是趕快逃跑,而且是越遠越好。

    於是,小王爺玉柱子一邊躲躲藏藏,盡挑沒人地方走,他心中沒有想到今夜宿於何處,更沒有想到飢餓,而一心只想趕快離開這石家堡,而且是越快離開,越安全,離的愈遠愈好。

    當天交二更的時候,小王爺玉柱子來到一個小鎮上,只見鎮上人家不多,但卻有幾家看來像是開大飯店的。小鎮不遠處,有一條河,似乎是與大江相連,有不少帆船,靠在岸邊,只是這時候船家燈火已熄,岸上無人行走,就連那個小鎮上,也沒有人影,只有幾條老狗,衝着他一陣狂叫,增加玉柱子的恐懼感而已。

    也就在這時候,小王爺玉柱子有些彷徨了,他真的想大哭一場,但他也想到,如果是在京中,他要是痛哭一場,一定會有不少人捱罵,然而現在要是痛哭,必然招來自己被罵的下場,於是,他忍住了。

    如今,是他第二次覺着肚子不舒服,第一次,是在滾滾的黃河中,直到那一碗麪下肚,才覺着好過些,現在,他又有點那種感覺,那種餓的感覺。

    餓,加上累,使得小王爺玉柱子腳步開始踉蹌,就在他快要走出那個小鎮的時候,這才看到一家,也是唯一的一家有燈光,不自覺的,他走了過去,隔着門縫,往裏面一瞧,原來是個飯店,只是好大的一間店房中,只有正中的一張桌子上,有一個虯鬚黑漢,正喝着酒,在他的桌邊,靠放了一把粗光閃亮的鋼叉,只見那兩隻叉尖,在燭光一閃一閃中,不停的冷芒打閃。

    看着屋裏黑漢邊撕着肉往嘴巴塞,一邊舉碗猛喝酒,老遠的,一個店夥計,靠在櫃抬直瞧。

    突然,只見那個正在吃喝的黑漢,“嗯”了一聲,左手滷肉塊,右手酒碗,俱停在半空中,雙目怒睜,看向店門,冷然地説:“朋友,進來吧!就算你光只是喘着大氣,也休想瞞得過我‘黑豹子’任衝的雙耳。”

    “黑豹子”任衝話一落,以為必然來人會推門而入,那裏想得到,等了一陣,竟無一點動靜,但他自信絕不會聽錯,於是,他又冷笑一聲,説:“敢情是要叫我任某替你開門不成?”

    説着,就對櫃枱邊的店夥計説:“有客人上門,你該去替客人開門了。”

    店夥計咧嘴哈腰笑道:“大爺,你看這是什麼時辰了,哪還有人上門?準是大爺酒喝多了。”店夥計話剛説完,只見“黑豹子”任衝一個提縱,人已落在大門後面,只見他暴伸右手,一拉門閂,兩扇大門已應手而開。

    緊接着,他“嗯”了一聲,怒目環視外面,不由也是一怔,心想:難道真的是酒喝多了?

    一面抬步跨出大門,四下一看,這才發覺這飯店的外面牆角地上,躺了一個小孩子。

    原來當小王爺玉柱子,感到精疲力竭的時候,萎頓地跌坐在地上,加之極度疲倦,這才沉沉睡去。

    但也就是這麼一點跌坐的響音,卻已驚動店中喝酒的“黑豹子”任衝。

    任衝一看到地上的小王爺玉柱子,不由也是一驚,心中罵道:“這個孩子的父母,也太粗心大意,孩子竟然會失落在此地,像這廬山七丈峯附近,常有虎豹出沒,一旦遇上,那還了得?”

    心念間,伸手抱起熟睡在地上的小王爺玉柱子,急步走入店中。

    店夥計一看,也是大吃一驚,急忙走過來看是誰家的孩子。

    但他一陣細看之後,搖搖頭説:“不是我們這兒的小孩。”

    要知道七丈峯前的小鎮,住户並不多,誰家有些什麼人,店夥計自是一清二楚。

    “黑豹子”任衝一聽,不由奇道:“難道這娃兒是外地來的不成!”

    一面説着,就在小王爺臉上輕拍了兩下。

    但小王爺玉柱子,實在太累了,竟然沒有醒過來。

    “黑豹子”任衝扭頭對店夥計説:“本來我要連夜上路,可是我看這孩子,一副討人喜歡的長相,怪惹人憐的,乾脆,你去替我弄間房,讓這孩子好好睡一覺。”

    舉着油燈,店夥計把“黑豹子”任衝,領到店房後院廂房,也不再多説,急忙退出,趕着去睡大頭覺了。

    望着沉睡中的小王爺玉柱子,“黑豹子”任衝不住地點頭,自言自語,説:“真是一副好骨架,如能加以精雕細琢,必可成為大器。”

    然而,這時候的小王爺玉柱子,卻正在神遊四海,他夢見爹孃正在向他招手,但卻有個頭大無比的惡魔,張牙舞爪,擋住他的去路,使他只能聽到父母那種渴切的,狂揮着雙手,呼天搶地的嘶叫,而無法投入他們的懷抱,眼看着惡魔就要張開血盆大口,把自己吃掉,也就在自己上天無路,人地無門,無法躲過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大叫一聲:“媽!”

    就見他一骨碌,翻身坐起來,揉着雙眼,怔怔的,驚魂未定地看着身邊的黑漢,張口結舌,説不出話來。

    只見燈影下,這大漢的一張黑臉,其大如冬瓜,鼻尖朝天,雙目神光炯炯,一部寸許長的絡腮鬍須,黑呼呼的貼在臉上,隱隱露出那張大嘴巴。戴了一頂藍色爪皮帽,左邊卻插了一朵黃絨花,藍大褂,套在長衫上,卻又在肩頭背了個布袋,如果不是露出一副笑臉,那樣子還真像夢中的那個惡魔。

    透着蹊蹺的眼神,小王爺玉柱子期期艾艾的,説:“你……你……是……誰?”

    “娃兒!別怕,先別問我是誰,我只問你,你可是此地人?”

    小王爺玉子搖搖頭。

    伸手抓絡腮鬍須,發出一陣一陣“噢噢”響聲,“黑豹子”任衝大眼一眯,又問:“那你家在哪兒?”

    在哪兒?

    又是一陣搖頭。

    任衝有些糊塗,説:“難道你沒有家了?”

    “小王爺”玉柱子這才點點頭。

    “可是看你這身打扮,不像個沒家的孩子。”任衝在一陣思索之後,就着牀沿坐下來,小聲又問:“你既然無家可歸,願不願跟我去山裏住?”

    “小王爺”玉柱子如今是又飢又餓,又疲倦,一聽這個大黑個子,要帶他往山裏去住,自是願意,立刻點點頭。

    於是,“黑豹子”任衝笑啦,大巴掌一伸,放在小王爺的肩頭,一面端詳着,説:“好!跟我到大深山去住,那兒既清靜,又好玩,保準你一去會喜歡。”

    説着,又問道:“看樣子,你還沒有吃飯吧?我給你拿去。”説着,轉身走出房門。

    不多一會兒,“黑豹子”任衝已拿了一個大碗,碗中盛的盡是碎肉拌肉汁,還在冒着熱氣。

    小王爺玉柱子一看吃的來到,也不再猶疑,伸手接過大碗,津津有味的,一口氣吃了個精光。

    這情形,使得一旁的“黑豹子”任衝,哈哈笑了起來,一面問:“你叫什麼名字?”

    抹抹嘴巴,小王爺回道:“我叫玉柱子。”

    “玉柱子!玉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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