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緩緩踏進一步,南幻嶽沉沉的道:
“古瀟然,又是我們兩人相對了。”
嚥了口乾澀的唾沫,古瀟然內心顫慄,卻又不得不強充好漢:
“姓南的……你也只不過隔著死亡一線之差,沒什麼唬得住人的地方!”
南幻嶽笑聲蒼啞,格格笑了:
“我敢說,古老大,你必定比我先走一步,你相信麼?”
古瀟然大聲叫囂:
“你憑什麼?媽的,就憑你這要死不活的樣子?”
南幻嶽點點頭,陰森的道:
“不錯,就憑我這要死不活的樣子,古瀟然,你知道,我這樣子是外弛內張呢!”
佔瀟然退後一步,猶自嘴硬:
“南幻嶽,你要搞搞清楚,我的功夫雖不及你,但也差不了太遠,我也是道上一等的角色,狗急跳牆,人急上樑,逼狠了我,我拚個玉石俱焚也便宜不了你!”
南幻嶽冷冷的道:
“現在,不是瞎吹牛的時候了,古瀟然,你一直便不是我的對手,以前不,以後,也不——如果你不怕我,古洞之內我中計被制的時候,你為什麼不下毒手幹掉我?那時我尚只有一手一足能活動的時候你都不敢碰我,如今我是全身都能運用自如,你又豈敢沾我的邊!”
古瀟然訥訥的道:
“不用在那裡口出狂言……古洞之中,我是一片慈悲,不忍下你的手,我,我卻怕你什麼?”
“此情此景,你卻大可不必‘慈悲’了,古瀟然,來吧,讓你幹掉我了卻一樁心事,或讓我活宰你剜出你的心肝來看看是什麼顏色!”
古瀟然又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眼角並偷偷覷瞄了廊上的楊玲和狄修成一下,這一瞄,他更是心焦如焚——楊玲正拿著一柄鬼頭刀在為狄修成割開縛身的繩索!
南幻嶽陰悽悽的笑了:
“古瀟然,不用看了,你的如意算盤砸了,你的周密計劃也都泡了湯,如今,你再用什麼來要挾我?再有什麼人為你的倚恃?你的那些幫兇呢?你用以收買人心的金銀財寶呢?古瀟然,那全是空的啊,全是虛無縹渺的,眼前只有靠你自己了,可悲的是,你自己又一無可靠之處!”
古瀟然冷汗涔涔,舌頭打著結道:
“我不是……三……三歲孩子……你唬不住……我!”
南幻嶽仰起頭來,低沉的道:
“我曉得我能保護住我要保護的人,我有這個信心,至少,我會傾力去做……我做到了,他們全好生生的沒有遭到傷害,全平安無事,上天佑我不使我遺恨終生,上天便也會佑我報仇雪恨的!”
古瀟然喘了口氣,艱澀的道:
“憑我手中八尺白刃,南幻嶽,你決討不了好……”
南幻嶽搖晃了一下,道:
“就算赤手相搏,古瀟然,你也不是對手!”
古瀟然握緊了手中緬刀,大吼:
“姓南的,看你敢越雷池一步!”
南幻嶽一步一步向前慢慢逼進,口中狠毒的道:
“我要活剝了你,古瀟然,我要慢慢的將你零剮碎宰了!”
古瀟然惶然四顧,但見遺屍滿園,狼藉橫豎,斑斑的血漬灑在早被蹋踏亂了的覆雪地面上,因而也就顯得特別的醒目刺眼了,那些死去的人,全是他的同黨爪牙,他們就在片刻之前擾是那樣的生龍活虎,張牙舞爪,但只片刻之後,便都完全倒下了,有人尚落了個全屍,有的則身首異處,但不管這些人是怎麼個死法,卻總歸是死了,而且,俱皆死得那樣悽慘可怖,死得那樣目凸嘴歪,看在活著的人眼裡,簡直連心都涼透啦……
用手背拭去額門的汗水,古瀟然的聲音業已發了抖:
“南幻嶽,不要逼人太甚……你已受了重傷,難道還非要拚到斷了氣才肯罷休?”
南幻嶽點點頭道:
“不錯,古瀟然,一刻不收拾你,我便一刻不能安心……”
驟然間,古瀟然狂叫一聲,有若狼嗥虎嘯,在這一聲喊叫裡,他飛快撲擊,緬刀賽雪,翩然掃掠,古瀟然身形驀閃,雙掌橫彈,“嗤啦啦”暴響倏起,勁風迴繞,他又是九腿九十掌狂飆般捲去!
古瀟然揮刀如雨如浪,冷焰波連,寒光湧激,在尖銳的刃鋒破空聲裡,業已反截住敵人的掌腿攻勢!
南幻嶽人在急快的迴旋,走著怪異又變幻莫測的角度,而每在他移動的瞬息,便雷轟電掣也似出掌飛拳,於是,“劈啪”“嗤啦啦”的沉悶震響便連串的波藹著入耳,強猛的勁道也交織穿洩個不停!
很快的,快得只有人們眨眨眼的時間。雙方業已過了二十餘招!
南幻嶽以前身上的舊傷尚未完全痊癒,如今新創又是如此嚴重,因而過度影響了他本身功力的發揮。
現在的南幻嶽,在技藝的施展上,也只及他正常時間的七分威力而已,但即以此七分威力,卻也大大的給於古瀟然以壓制,使他相當吃重又相當的感受到威脅了!
情況雖然是如此,但古瀟然亦非泛泛之輩,在江湖上,他也是出了名的陰毒角色,出了名的狠酷人物,他心中固是緊張惶悚無已,但他卻同樣看得出南幻嶽業已力竭身疲,難以做更凌厲的發揮。
因此,他存有僥倖之望,期盼能以“纏戰”“遊鬥”的方式來將南幻嶽拖跨!
於是,古瀟然便決不冒險,他是稍沾即走,略進便退,抱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理一個勁與南幻嶽乾耗,在偌大的院落中閃掠如風的兜著圈子。
但是,他的緬刀卻又絲毫不放鬆南幻嶽的四周,每在南幻嶽移動的瞬息,他立即搶先封住了敵人的退路。
易言之,南幻嶽便只有在他的刀鋒所至跟著打轉,無法脫出,也無法實際上攻擊到對方!
須臾間,又是十招過去。
滴滴的鮮血自南幻嶽周身的傷口中飛灑拋落,他略一轉動,傷口便痙攣一下,翻卷的皮肉便扯裂一點,而汗出如漿,喘息吁吁,他的視線也都那樣模糊又那樣朦朧不清了……
又過了十招。
古瀟然猛的在緬刀暴翻斜揮裡住前撞撲,南幻嶽迅速後躍,古瀟然冷笑一聲,左手飛抖,三枚他的獨門暗器“金虎頭針”已在黃光猝映中打出。
南幻岳飛閃不及,三枚“金虎頭鎮”中一枚已猛的穿進了南幻嶽右胯骨!
這枚“金虎頭針”入肉甚深,撞得南幻嶽整個身軀倒仰而出,佔瀟然趁時急進,緬刀炫閃,兜頭劈向南幻嶽的天靈蓋!
這可是真正的千鈞一髮了,南幻嶽猝覺寒芒耀眼,冷氣透骨,他不遑多想,滾身翻倒中抹了一把胸前傷口的血液用力拋抖。
點點血滴彷彿點點流星飛彈而出,古瀟然悚然閃躲,緬刀便“噗“噗”“噗”一連三次全部斬入雪地之中!
就在這時,迴廊那邊一聲嬌叱:
“接住!”
流芒一抹有如長蛇曳空,筆直飛向南幻嶽,他一個挺躍,倒翻手挽撈,卻是那麼準確,“寒水紅”的把柄業已被他接個正著!
迴廊上,傳來楊玲驚喜交集的喝彩:
“幻嶽,你行!”
細窄的劍刃便在楊玲的歡叫聲中“嗖”的尖響著反彈,古瀟然急忙揮刀攔截,“寒水紅”暴刺的刃身卻令人目眩的在一溜光彩披閃裡轉拌,“嚓”的一聲便削脫了佔蒲然的半綹頭髮!
古瀟然駭然驚退,破口大罵:
“奸刁賤人,我悔未早殺了你——”
南幻嶽奮力撲擊,“寒水紅”帶著泣號似的呼嘯織成了漫天鋪地的羅網,蓬飛的刃芒與縱橫的劍氣使這形成這張巨大羅網的經與緯。
快得看不見劍身的實質映的光,只有炫華瞬間穿飛,而宇宙之大,彷彿就叫這種泛著森酷的死亡氣息的光閃所佈滿了……
竭力抵抗著的古瀟然立時便落了下風,他的那柄緬刀拼命衝突攔截,卻仍是越來越形沉滯,步步後退,左支右絀,能以運轉的圈子也逐漸縮小到園角一隅,而顯然的,這一隅之地他也要保不住了!
猝然間,南幻嶽的“寒水紅”飛揚四周,在百八十七劍閃耀出三百八十七道流光,有如怒天噴泉般自三百八十七十不同的地方往一個焦點急速湧合——那個以古瀟然為鵠的焦點!
古瀟然狂叫著,舞刀猛架,藍汪汪的光華旋幻成流風,包裹住他的身子便往一側突逃——
“噹啷啷……”
“嗆啷啷……”
連串又密集的金鐵交擊聲在紛飛的火星中傳揚,古瀟然的緬刀“霍”的脫手震落,他自己更是血肉齊飛,衣碎帛裂,滾倒在地哀號如嗥!
南幻嶽面容慘白,但精神卻振奮至極,他雙目中的光彩靈紅如血,喘息急劇裡踉蹌著穩住腳步,嘶啞的大笑:
“古瀟然啊古瀟然,你終究也有今天……終究也有重重栽倒的一天,古瀟然,這一天我卻切齒巴望得太長久了……”
在地下呻吟輾轉的古瀟然,身上血糊淋漓,縱橫交織的傷口怕沒有二三十道,每一道傷口全是皮肉翻卷,赤顫顫的嫩肉里肌和雪泥沙土染成了一團,看上去好不令人怵目驚心。
但是,這些傷勢卻不至要他的命!
南幻嶽大大喘了口氣,道:
“古老大,猜我要怎樣整治你?我有一千種,一萬種最好的方法來供你受用,我卻要再想出點別出心裁的花樣來綴上,總叫你體驗個足夠才是……”
古瀟然抽搐著顫聲道:
“南幻嶽……你……一向自許忠義仁厚……怎能如此對待一個失去抵抗的人?而且……這人還是你的老友!……”
南幻嶽狂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道:
“老——友?古老大,你怎麼說得出這兩個字眼來?”以你這般的‘老友’,我如果再多上一個,只怕連性命都沒有了……”
古瀟然呻吟著道:
“你……多少也得講點情份吧?幻嶽,我們總有一段好交情的時光……”
南幻嶽“呸”了一聲,大罵道:
“閉住你那張其臭不可再聞的鳥嘴I你貪婪自私,謀財害命,陷我於絕境,幾令我喪生於深山古洞之內,又糾眾逞兇,脅我親人,傷我軀體,其目的無非為了一個‘貪’字。”
“古瀟然,這個‘貪’字早使你喪心病狂,良知抿滅,不復再有了點人性,人這連串的陰毒行為,足證你的本質即已邪惡,你的靈魂也全汙穢了,老子今天叫你來個‘神形俱滅’,徹底把你連皮帶肉的清理掉!”
古瀟然心驚膽裂的大叫:
“南幻嶽,你不能如此毒辣啊……”
南幻嶽怒道:
“你真無恥——古蒲然,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豈是像你這樣貪生怕死的?你還算是江湖道的人物,像是擁有這大名氣的角色麼?”
一條纖細的人影來到了南幻嶽的身邊,南幻嶽知道那是楊玲,他舐舐乾裂的嘴唇,沙啞的道:
“乖乖,謝謝你——”
楊玲偎了上來,她鬢髮散亂,衣裙揉皺,而且面龐幢悴,但是,神情卻顯得那樣的歡欣振奮,輕輕撫摸著南幻嶽的臂膀,她深情萬斛的道:
“謝什麼?”
南幻嶽低聲道:
“我的劍,乖乖,幸而你及時擲來,否則,只怕我要吃虧,你知道,我的身體情況不及平時……”
楊玲溫柔的道:
“不要謝我,幻嶽,我的一切全是為了你,包括我的生命,如果你有了長短,我就會跟你去了……”
她說得輕細而柔軟,但卻是肯定又堅決的,南幻嶽知道她沒有半點做作及誇大,她的內心的確是這樣想,南幻嶽對楊玲有深度的瞭解。
他明白,楊玲對他的感情早已到達牢不可拔的地步,她說她的一切都依附在他身上,那麼就一定是這樣的了。
這時,狄修成也蹣踞的到來,一見南幻嶽,他已忍不住老淚縱橫:
“小哥,可苦了你……看看你身上的傷……”
南幻嶽一笑道:
“還死不了人,老丈,你更受驚了。”
狄修成搖搖頭,顫聲道:
“我沒什麼,小哥,只要你能幹安無事,我再受點苦也是值得的……倒是楊姑娘,一個女兒家居然有這麼大的定力和膽識,卻是我生平所僅見——若不是她事前事後一直安慰著我,照拂著我,憐待於我,只怕我早已不知所措了……”
南幻嶽連連點頭,吁了口氣:
“楊姑娘真是頂尖兒的好女孩……”
楊玲粉靨上微微泛起一層紅暈,喜悅的道:
“幻嶽,你從來沒這樣誇讚過我,我好高興啊,恨不能為了你去死……”
南幻嶽哈哈-笑,沙沙的道:
“用不著這麼‘受寵若驚’,等會給我香個嘴就行了。”
楊玲又羞又喜,卻直率道:
“何必等一會?現在就給你香——不但我的嘴,什麼都可以給你!”
一邊的狄修成不禁窘迫十分,張口結舌,一連打著哈哈卻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尚難以體悟,一個女人的愛發展到了極致時的那種瘋狂與真摯……
南幻嶽搖頭道:
“你又使得狄老丈尷尬了,乖乖。”
楊玲笑道:
“我是如此愛你,何須隱瞞?這些日子來,我向狄老丈訴說了許多,可是他仍不能習慣我這種坦率作風……”
狄修成忙道:
“過些日,哦,就約莫能以習慣了……”
斜眼睨了躺在地下直抽搐的古瀟然一眼,楊玲道:
“幻嶽,這老小子你待如何對付他?”
南幻嶽哼丁哼,道:
“我要用雪水泡他。以烈火燒他,剝他的皮,抽他的筋,挫他的骨,再用他的肉去喂拘!”
楊玲一拍手道:
“好極了,幻嶽,只要你催想出什麼法子來懲戒他,我們便全用得上,我們不用忙,我們可以悠悠閒閒的一樣一樣的來……”
地下,古瀟然的眼窩四周業已泛了烏青,連說話也是那麼哆哆嗦嗦的了:
“我……說,幻嶽……講……講點……道義……成不?”
南幻嶽生硬的道:
“和誰?”
古瀟然囁嚅的道:
“當然……當然是和……和我……”
南幻嶽俯下臉來凝視著古瀟然,幽冷的道:
“和你講道義?古老大,你也不覺得因為你而玷汙了‘道義’兩字的含義?你真不覺得?”
古瀟然抽搐一下,痛苦的道:
“何……何必這樣說?幻嶽……至少,我們還該有點情份在吧?”
南幻嶽搖搖頭,斷然道:
“沒有!”
楊玲氣憤的道:
“跟這種黑心腸喪盡天良的畜牲還有什麼好說的?幻嶽,我們現在就開始向他索債——他欠我們的每一筆債,還得連息算上!”
南幻嶽冷森的道:
“自然要這樣算的,楊玲,自然要這樣算的……”
狄修成插嘴道:
“小哥,如何對付這個人,我以為先不用急,煮熟了的鴨子還怕它飛上天去?倒是你這身傷,卻要仔細治療一下才是最為重要……”
南幻嶽笑笑道;
“我還挺得住。”
楊玲急了,道:
“不行,幻嶽,現在就要上藥,這麼重的傷,哪能拖延得?”
狄修成也催促道:
“快,先進屋裡去吧,燒上壺熱水,洗淨了傷口這就得趕緊上藥……”
南幻嶽咬咬牙,道:
“也好,但這傢伙呢?總得有人守著他!”
狄修成笑道:
“這個傷得渾身不見一塊好肉,血糊淋漓的就和脫了層皮一樣,小哥,你還怕他駕雲跑了?”
南幻嶽搖搖頭,道:
“不行,老丈,你不知姓古的陰刁狡詐到了什麼地步,他可算是一等一的老奸巨滑,詭計多得叫人防不勝防,不設法看牢了他,我是不放心歇著的。”
狄修成沉吟道:
“既是如此,倒要慎重些了……”
南幻嶽忽然問;
“對了,阿福呢?”
楊玲也“啊”了一聲,歉然道:
“只顧著和你說話,倒忘了阿福,他和孫紅眼,錢瘸子三個人還被鎖在後面柴房裡,三個人又都經過了幾場狠揍,如今只怕還爬不起來呢!”
南幻嶽皺眉道:
“誰揍他們的,傷得重麼?”
楊玲狠狠蹬了古瀟然一眼,怒衝衝的道:
“你想還會有誰?揍他們的人全是古瀟然的屬下,他們之所以幾次毒打阿福三人,並非有什麼深仇大恨,更不是阿福幾個開罪了他們,捱揍的唯一原因只是為了那些殺千刀的渾狗熊要取樂子,打著他們玩!”
漲紅了一張俏臉蛋,她又接著道:
“那些人只是為了打著他們玩,打得並不太重,但也夠他三個鼻青股腫,腰扭腿歪了!”
南幻嶽沙沙的道:
“古瀟然知道?”
楊玲憤然道:
“他怎會不知道?”
南幻嶽道:
“他不管?”
楊玲重重一哼,道:
“視若不見,有時還捻著鬍子聽他們笑鬧,聽阿福幾個人號叫!”
古瀟然喉嚨裡咕嚕了一陣,急惶的道:
“哦……楊姑娘……這不能……不能怪我,實不知情……我不曉得他們在那邊如此胡搞……我若是知道的話,我就……”
楊玲不屑的打斷了古瀟然的話,道:
“你說什麼?你也只不過捻著你那撮搔鬍子一笑罷了!”
古瀟然呻吟著道:
“楊……姑娘……你怎可……這般欺人?”
南幻嶽淡漠的道:
“慢慢來,古瀟然,你就會發覺這還是客氣的,欺負你的事還在後頭呢!”
說到這裡,他低聲道:
“敢煩老丈到後面柴房中將阿福他們幾個人解放!”
狄修成連連點頭,道:
“應該,應該,小哥,我這就去……”
狄修走後,南幻嶽對楊玲說:
“狄老丈見不得血腥場面,他這一去,我們就可以放手整治姓古的了……”
楊玲笑道:
“怎麼開始?幻嶽,你起個頭。”
古瀟然殺豬也似嚎叫了聲,恐怖的道:
“不,不行,幻嶽,老弟臺,老兄弟,你怎能如此待我?你總得論點情份,講點道義呀……”
南幻嶽“呸”了一聲,怒道:
“給我閉住你那張臭嘴!”
閃身上前,楊玲飛起一腳,踢得古瀟然腦袋一翻,鼻口流血,他尖嗥如泣:
“停止……快停止,這是謀殺,這是殘暴苛酷啊……”
楊玲輕蔑的道:
“真不要臉,虧你還是道上這麼有名有姓的人物呢,連我這一個女兒家全比不上,狗熊透了!”
南幻嶽平靜的道:
“慢慢的來,乖乖,別一下子就弄死了他,我們有的是時間……”
古瀟然喘息著,一連啐吐血水,顫慄的道:
“幻嶽……先不要……你聽我說……”
南幻嶽說:
“說什麼?還有什麼可說的?”
楊玲叱道:
“等姑奶奶給你封了嘴,再看你還能瞎放什麼狗屁?”
南幻嶽擺擺倦手道:
“別忙,且聽他說。”
古瀟然顫抖抖的吞了口合著血的唾液,澀生生的道:
“幻嶽,讓我們……談談斤兩……如何?”
南幻嶽道:
“你講吧。”
古瀟然訥訥的道:
“如果你能……能冰釋前隙,我,我答應給你先前所說的一倍的補償……”
南幻嶽冷硬的道:
“不行。”
古瀟然閉閉眼,又道:
“你要想想,幻嶽,這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了……有許多人,在刀口子舐血舐了一生,也不能獲有這個數目的十分之一……”
南幻嶽緩緩的道:
“不錯,但我卻不是那種人——而以我三年多痛苦又漫長的光陰以及面對死亡的深刻感受來說,這點點有限的財富仍是不足以補償的!”
古瀟然忍痛道:
“我……我可以再增加一點……”
南幻嶽冷冷的道:
“也不行。”
目光黯淡了下來,古瀟然乾癟的嘴唇翕動著,終於,他喃喃的道:
“幻嶽,你想要多少,開個價吧……”
南幻嶽低沉的道:
“如果你在沒有糾眾與我動手之前要我開價,我一文不取,只要你也回到那座古洞裡待上三年。
“但是你卻恃著人多勢大向我圍攻了,在這一番血的洗禮之後,在好些條人命綴亡之後,在我也受到傷害之後,條件當然又自不同了,而你更失去了選樣的機會。
“你只能聽從我的話去做,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否則,你即將明白哪一種方法會令死亡更加可怖了!”
古瀟然抖了抖,恐懼的道:
“你說說看……”
南幻嶽神色冷沉,道:
“黃金五萬兩,明珠千粒,翠玉百件,另加你回到那古洞裡呆上四年。”
古瀟然驀地張大了口,好一陣,才像哭一樣的叫了出來:
“皇天啊……你是在剜我的心。吃我的肉了……”
南幻嶽靜靜的道:
“願不願,隨你。”
古瀟然尖嚎著:
“幻嶽,你的心腸怎能恁狠?怎能恁毒?我就是傾家蕩產,也湊不出你所開的數目來啊……又再叫我到那絕地陰洞裡待上四年之久,這和蓄意謀殺又有什麼分別?
“那種地方不見天日,冷苦孤寂,這不是在要我的命麼?”
南幻嶽冷冷的道:
“你也知道那個地方不是人待的?那麼,當初稱為什麼把我坑在裡頭?你這就不叫‘蓄意謀殺’麼?”
“你既不能忍受那種‘不見天日’、‘冷苦孤寂’的日子,難道說我就應該忍受?
“只有你才算人,我就不算人?抑是你的身份尊貴,我的身份低賤?抑是你的地位崇高,我的地位卑下?抑是你的血統聖潔,我的血統汙濁?
“古瀟然,你半點也不會比我強,我能受的,你更該能受,況且,你還是始作俑者!”
古瀟然惶悚至極的道:
“幻嶽,你大度一點……仁厚一點……就算行行好事吧……”
南幻嶽陰森的道:
“當初,你為什麼不大度-點,不仁厚-點?
“我老實告訴你,我被你陷害於古洞中的三年歲月,絕不是你如今所能以想象的,只是‘不見天日’、‘冷苦孤寂’而已麼?
“不,這根本不能形容其中的痛楚於萬一,那是飢不擇食,渴無以解,絕望、沉悶、寂寥、恐怖、憤恨,加上幻覺叢生的總合。
“春夏蚊蚋襲人,燠熱難當,秋冬寒風呼嘯,冰冷刺骨,用舌頭舐著石壁上沁出的細微的流泉水珠,生嘗著蛇鼠鳥獸的腥羶肉味,連毛帶皮硬吞下去,吃和拉全在那一個僅供轉身的地方……
“人在這種環境下待上三年多,業已不像個人樣的人了。
“古瀟然,你尚不能體悟這些苦楚,所以,你必須去親自嘗試一下,這是你還我的債。今天,你加諸於我,和我的親人的迫害,我應分得的魯飛藏寶的一半,這三年多的利息結算,再表示你壞心肝的歉意,就便宜你以那五萬兩黃金、明珠千顆、翠玉百件補償了,你還不認為我這是在行好事麼?”
古瀟然悲傷的道:
“可是……可是我委實沒有這樣多錢……”
南幻嶽冷冷的道:
“你去想法子。”
古瀟然呻吟了一聲道:
“幻嶽,這麼大的數目,你又叫我到哪裡去想法子?就算你活埋了我,我也沒有辦法啊……”
南幻嶽點點頭,硬梆梆的道:
“很好,那我就一文不要,把你拷進那古洞裡鎖銬起來,但是,我不會在四年以後去釋放你。
“換句話說,你就要終生監禁在裡面,慢慢的,痛苦的,狼狽不堪的死亡。
“古瀟然,生命的幻滅是一樁十分可怖的事,但那猶有迅速與遲緩的分別,同樣的死亡,其過程的感受卻有截然不同的滋味,當你整天面對死亡,嗅聞著它的氣息,觸摸著它的冰寒,思慮著它恆久的殘酷和寂靜,你就會尚未在它降臨於你身上之前先行瘋狂,那是一種令人顫慄的瘋狂……”
古瀟然抖索著,哀號:
“不要說了……求你……不要再說了……”
南幻嶽幽幽的道:
“當然,我也不需要再說下去,只有親身的體驗,才會令你貼切的明白其中的味道……”
古瀟然恐怖又絕望的道;
“幻嶽老弟……你不能再寬讓一點?”
南幻嶽溫柔卻是堅決的道:
“不能。”
古瀟然深長的嘆了口氣道:
“錢的數目,我答應你……”
南幻嶽冷冷的道:
“這是你本該付出的,這也原該屬於我,另外,洞中四年的歲月,也同樣一天也不能少!”
古瀟然痛苦的道:
“伺必做得這麼絕?”
南幻嶽道:
“古瀟然,你該衷懇的感激我竟是這般的寬大與仁厚!”
古瀟然訥訥的道:
“幻嶽……求求你……只算一年吧……”
南幻嶽平靜的道:
“四年。”
古蒲然悽惶的道:
“我就待兩年吧……”
南幻嶽絲毫不動容的道:
“四年。”
臉上的氣色是灰敗的,血汙斑斑滲染在古瀟然顯得鬆弛下塌的麵皮上,連那平常不太深刻的皺紋如今也是那樣的明顯了,他的語音透出了二十年後的衰孱:
“一天……也不能少?”
南幻嶽點點頭道:
“不錯,一天也不能少。”
步履聲傳至廊側,片刻後,狄老丈已偕同孫紅眼,一個廢腿的大漢,以及另一個鬚髮斑白,背脊傲佝的老蒼頭走了過來。
幾個全是狼狽加上憔悴,腳步沉滯,臉現青腫,顯然,這些日子來是吃了不少“生恬”了!”
孫紅眼是早在“大理府”減郊見過南幻嶽的,他一抬眼瞧清楚了,急忙跑踉搶前幾步,“撲通”雙膝落地,嗓子裡嗆著哭音:
“太少爺,你老可回來了啦……這些日子來我們小姐可被折磨得慘啊……”
“若非太少爺及時趕回,只怕我們小姐就見不著你老了……”
南幻嶽心中不禁頗為感動,這孫紅眼雖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是個粗人,但他卻半字不提自家所遭受的苦難,口口聲聲為他的“主子”楊玲陳冤訴屈,這份忠耿,也是不易了。
南幻嶽抬拍手,和氣的道,
“起來吧,這些天來,你們也都受累了。”
那瘸腿的大漢——錢瘸子也上來跪見了,這時,老蒼頭在一邊哭出了聲:
“少爺……”
南幻嶽輕輕拍著老蒼頭的肩頭,低沉的道:
“阿福,這個家,全虧了你——”
阿福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少爺……家裡沒有你……便像國裡失了主,屋堂抽了梁……亂糟糟搖晃晃,不成個家的樣子……”
南幻嶽深摯的道:
“我曉得……”
阿福拭著淚,抽噎著道:
“自從少爺離開之後……三位姨娘……和那些管事,簡直要翻了天……
“淨是做出些不堪入目,叫人齒冷的醜事,少爺,我老頭子人微言輕,說話不管用,連插句嘴也沒處插上,他們根本不理會我……”
南幻嶽低柔的說道:
“我知道,阿福,我全知道……”
阿福嚥著聲道:
“他們以為我阿福老了,不中用了,聽不明,看不清了,其實我哪一點不明白?哪一點不曉得?
“只是我阿福不敢講,講了也沒有用,我知道,除非少爺還活著,要不,也只好眼睜睜的看他們胡鬧下去。
“少爺在,我阿福還是個阿福,少爺不在,我阿福就連條守門的狗也不如了,這家,我是為了少爺才守著,若是少爺萬一真個有了三長兩短,我……我早就一頭碰死了。
“我不相信少爺會遭兇險,我一直等,一直候,我自己告訴自己,阿福啊,阿福,少爺總一定有一天會回來,活生生的回來……”
南幻嶽感動的道:
“好阿福,別難過,我這不是回來了麼?活生生的回來了。”
阿福帶著淚笑了,蒼老的面孔上展現出一片發自內心的欣喜:
“我一直就不相信少爺會遭橫禍,少爺,你是個福大命大的生相哪,如今看看,阿福可是猜得不錯啊……”
南幻嶽又拍拍他的肩頭,道;
“放定心吧,以後一切都好了,阿福,你的忠耿,你的赤誠,我會好好的報答你的,‘莫塵山莊’若非你在,早不知變成個什麼樣淒涼荒蕪的樣子了……”
阿福有些忸怩的道:
“回稟少爺知道,本來呢,家裡經過這三年的變化,我一個人委實照應不過來,也確實破落陳舊多了。
“前些日,楊姑娘與狄老先生一同回來,便由楊姑娘出錢僱工人大事整修一番,這才顯得恢復了點原狀,倒不是阿福一個人的功勞,要不是楊姑娘裡外忙著督工修建粉刷,也沒有今天的樣子……”
南幻嶽頷首道:
“好,好,你們都好……”
阿福偷睹了南幻嶽一眼,小聲道:
“少爺——三位姨娘的事——”
南幻嶽平靜的道:
“我全清楚,楊姑娘都告訴我了。”
阿福嘆了口氣道:
“真是造孽啊,她們……”
楊玲忙道:
“阿福,快別提這些掃興的事了,你先去把少爺的房間清理出來,少爺這就要進去上藥療傷……”
阿福連聲答應,又蹣蹋的離去,楊玲向地下的古瀟然一噘小嘴道:
“這一位,怎麼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