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一眼,他回瞪我一眼。
我再看他一眼,他直接走了進來。
“我在外面等了你二十分鐘!”軒大少爺終於開了尊口,目光掠過我,停在流沉身上。
他這一說,我才記起之前那個讓我內傷的回禮飯局。我真不想去,於是道:“琴行還沒關門呢,要不然——”
“上官初,別挑戰我耐性!餐廳我都已經訂好了!去換件正式一點的衣服,我不想你給我丟臉!”
我瞥他一眼。我身上的衣服哪裡丟臉了?再說我也根本不想去吃這頓飯,既然他嫌丟臉我不去不就行了!
我本想開口,但心念突然又一轉,於是拍拍流沉肩膀,示意他負責關店。
“你和他去吃飯?”流沉問。
我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我聽見他低低哼了一聲,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表面看來,我默認了。實際上,我決定上樓睡覺。軒慕這類人,和他溝通是行不通的,漠視會比較好。他總不可能衝到我房裡把我硬拽出去吧。等我睡醒了,他估計也該沒耐心走了。
只是,剛剛進房脫了衣服鑽進被窩沒多久,小媛就衝了上來。
原來她在二樓上完廁所聽見他們對話就躲樓梯偷聽,後來兩人聲音漸高,竟有吵架的趨勢,她見勢不妙,立刻上樓報告。
我抱著被子扶額,看來今天這頓飯我是躲不過了……
只能重新穿衣下樓,剛走到二樓拐角處,已能聽見樓下兩人的聲音。
流沉和軒家之間的事,說我不好奇是假的。他來店裡這麼久,偶爾獨處時也想過問他,但店長的身份擺在那裡,我不想被人說八卦,到底還是作罷了。
現在這麼好的機會,我決定先竊密再出現。
“……逃避能解決問題?!你以為你能永遠不回去?”這麼囂張的聲音,自然是軒大少的。
“回去?”流沉的聲音裡帶著嘲諷,“回哪裡?”
“當然是軒家!你是軒家的人,是軒劭東的外孫,這個事實不會改變!”
我聽見流沉低哼一聲,嗓音冰冷:“他不配。”
軒慕大概是被惹怒了:“軒流沉!你別總以為是軒家欠了你!你,還有你那個媽,給我們惹的麻煩還不夠多?!”
“住口!你沒資格說她!”伴隨一聲哐啷聲響,店內一片死寂。
我和小媛探出頭去,兩人在吧檯旁僵持著,軒慕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腳下地面,流沉還維持著砸東西的動作。
小媛“啊”了一聲,匆忙跑下去,朝那堆白瓷碎片直叫:“完了,這是店長最寶貝最喜歡的杯子啊!”
兩人同時看了我一眼,又一起移開視線。
視野裡跳入一抹鮮亮的紅,順著象牙色的漂亮長指,滴在地板上。
我幾步上前,拉起流沉的手察看,他左手無名指的指尖,被飛濺的碎片劃開一個口子。
“太不小心了。”我低聲責備,轉身想去拿藥箱,卻被軒慕拽過去。
“已經很晚了,該走了!”他看著我,面色比之前還沉,眼底蘊著怒意。
我被他拖著走了兩步,總算掙脫開:“反正晚了,再等一下。”我無視他的怒火,從吧檯下的櫃子裡取出醫藥箱,拿出消毒藥水和OK繃,為流沉處理傷口。
他一開始還想拒絕,結果被我瞪了一眼:“少逞強!你應該清楚左手對拉小提琴的人來說有多重要!”被我這一罵,他便不動了。
我幫他擦好藥水貼上OK繃,聽見他略低的磁性聲音:“抱歉,打碎了你的杯子。”
我朝他笑了笑:“一個杯子而已,當然人更重要!”
其實杯子很重要,從某個人手裡取來這杯子我一直視若珍寶。我這個人很隨性,很少有特別執著的東西,這個杯子,是少數的例外之一。
可是,在那一刻,我卻不想讓這個本就受傷的人再增添愧疚。
是的,受傷。
儘管他臉色冰冷,眉宇倨傲,全身上下都散著生人勿近的跋扈氣息,可我卻仍然從那雙深邃的金棕色瞳底看到了傷痛。
那令我有一點心疼的傷痛。
軒慕一路飆車。
我猜測這傢伙最近是不是嗑藥了,都已經吃完晚飯,哪裡還來這麼多怒氣。
看到馬路在我眼前漂移,我終於出聲:“我不趕時間。”
“你少囉唆!”他不僅飆車,還降下車窗脫開一隻手去點菸抽。這姿勢是帥,但大冬天冷得要命,寒風直從車窗往裡灌,凍得我瑟瑟發抖。
“你和流沉怎麼回事?”他突然這樣問,我莫名其妙。
“我問你和流沉怎麼回事!你不知道他是誰嗎!”
“他是軒流沉。”
“上官初!”他眼看就怒了,還好這時他手機響起。聽他的語氣措辭,電話那頭的人應該是軒老太爺。他一邊說電話,一邊看我兩眼。
掛斷後,他問我跟不跟他去軒宅,那裡有活動。
我頗為詫異地看他一眼,又淡淡撇開視線。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我根本懶得回答。認識至今,除了一年固定幾次的大型家宴,我從未和他一起去過任何地方。
今晚已經算是例外了,深冬寒冷,我現在只想回琴行,縮在我溫暖的房間裡看美劇。
“我問你話!”今晚的軒慕有些莫名,也有些異樣,總顯得焦躁,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沒興趣知道。
“不用,送我回琴行。”
他沒說話,半晌狠狠咬牙說了個“好”字,關上窗繼續一路漂移。
我本以為這天后,我要到清明節軒家家宴才會見到軒慕,結果之後兩週,我見他不下七次。
一般都是在下午茶時間,店裡不忙我會晃到步行街上看看名品店的鞋子,有時會在路口的小咖啡屋喝點熱飲。
詭異的是,那兩週我居然頻頻在步行街見到軒慕。開始兩次,他身邊還帶著個女人,有時逛街,有時喝咖啡。他們靠在一起親親我我,總在我視線範圍內。
我有時不經意瞥過他們,會對上軒慕投向我這裡的視線,不知是否是我錯覺,總覺得那視線裡帶了點不爽。
這人有病,不想我看他們親暱可以去別處啊。
我不以為然,照舊我時而不務正業的閒晃。
再後來,我依然會遇見軒慕,只是不知從何時起,他身邊沒再帶女人,一個人坐在離我不遠處,神色不善地抽菸喝咖啡。偶爾,會看我一眼,最後一次乾脆移坐到我對面,沒頭沒尾地來了句:“你就沒什麼要跟我說!”
那一刻我覺得我真是不幸,怎麼就認識了這號腦筋不清楚的人物?而且還是我的掛名未婚夫,實在太丟人了!
我連飲料錢都沒付就離開了小咖啡屋,回去時正趕上小媛和流沉關店。這倆傢伙,什麼不好學,偏學我不務正業,不過下午四五點光景,居然就關店了!
“回來啦!”小媛笑意滿滿,“流沉說去吃火鍋,他請客哦!”
“你有錢麼?”我朝流沉笑,工資我還沒發呢。
他居高臨下,用他那雙漂亮的金棕色眸子看著我。片刻,他眉頭一皺,伸手將我額前的亂髮夾去耳後:“店長,比起我有沒有錢這個問題,你更應該注意一下你的個人形象。”
“很亂嗎?”我在店門玻璃前照上面的反光。我雖然懶,但能力範圍內的形象還是注重的。
“走吧,就我們三個,照什麼!”小媛迫不及待地拽過我。
流沉唇角一提,跟在後面。
吃火鍋時,我手機響個不停,來電者都是同一個人——軒慕。
這人最近是不是被鬼上身?怎麼就沒完沒了了?我沒招惹過他啊!
小媛不滿地看我,連流沉也瞥了我一眼,疊著手臂,問需不需要他幫忙代接?
於是在電話又一次響起時,我接聽了。
電話裡的人不是軒慕,自稱是他朋友,說軒慕現在在他開的酒吧喝多了,要我過去勸勸。
“和我無關,你打給他家裡人吧。”
“你這人怎麼這樣!他之前一直打你電話,就算有矛盾也得給他個解釋機會吧!老實說,他今晚很反常,我還從沒見過他這個模樣!你好歹來一趟!”對方不知道誤解了什麼,劈里啪啦說了一通,說完就掛了。
抬頭,小媛和流沉都看著我,我知道這頓飯算是被我攪和了,不太好意思地躊躇著開口:“你們看——”
“要去就去!”流沉臉色一沉,直接把一旁的羽絨服丟給我。
“你幹嘛勸她去啊!那種男人不理也罷!”
“她自己喜歡虐待自己,我們說什麼都一樣。”
我心情也不好,沒搭腔,穿上衣服就走出火鍋店。
匆匆打的趕到酒吧,軒慕正在包廂沙發上半靠著,見我出現,眉頭一皺,將我拖過去。我跌坐在沙發上,帶著酒意的氣息撲來,半明半暗的包廂裡,一雙混沌的眼緊緊盯著我。
“來了?你不是不接電話?來做什麼!”
“你以為我想來?”
“不想來就走!別在我面前晃著,看著都心煩!”他使勁一推我,我差點跌在地上。他大約發現自己手重了,趕緊來扶我。
我站起身,臉色平靜:“我不知道你這一陣出了什麼事,也不想知道。今天我算來過了,之後無論你出什麼事,責任也不在我,就這樣。”說完我就想走,結果發現手腕上的五指扣得死緊。
他酒量很好,看來並沒有太醉,真正醉的人不會有這樣的力氣。
我看到他瞪著我,臉上眼底全是怒火:“上官初!你不是喜歡我嗎!這樣就走了?!你到底在玩什麼!”
“我不喜歡——”我話還沒完他就急著打斷,他根本沒在聽。
“你不就是仗著我爺爺喜歡你嗎!憑什麼!到底憑什麼擾亂我的人生!隨隨便便闖入我的生活!你憑什麼!到底憑什麼……”他憤怒地低吼,我覺得我耳朵都聾了。
我靠!軒大爺!我到底哪招惹你了!
“你別裝了!故意在我面前和流沉親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很好!你很厲害,你成功了!現在怎麼著,裝無視裝冷淡,難道要我反過來求你?”
我被他吼得腦門疼,就在這時,他突得把我拽過去,我只覺唇上一熱,居然被吻了!
他的唇在我唇上磨著,舌尖使勁撬著我嘴唇和牙齒,我踹了他一腳,他把我拽得更緊。我連踢三四腳,終於把他踹開。
他看起來似乎也被自己的舉動嚇到了,一時呆在那裡。直到我伸手,在自己殘留著溼漉觸覺的唇上來回擦,他才反應過來:“不準擦!”
我沉沉看他一眼,只說了一個字,就把他秒殺:“髒。”
他臉色一變,又朝我走來。就在這時包廂門開了,本該在火鍋店的流沉面色冷硬地走進來,拉住我手,輕輕說了個“走”。
“軒流沉!她是我女人!”離開包廂時,我聽見軒慕在後面怒吼,握著我的手頓時收得更緊。
流沉帶著我,很快離開酒吧。
“有沒有事?”大街上,他停下腳步看我,那雙金棕色的眼眸有些明暗不定。
“原來男人酒後真的會耍流氓!”我故作恍然地答非所問,“流沉,幸好你跟著來了!”
“上官初。”他突然連名帶姓叫我,仍然猶如動聽的絃樂,帶著磁性的魅力,卻透著凜冽逼人的氣息。
這種說話方式和軒慕那種低吼是完全不同的,後者我只覺得吵,前者明明平淡如水,卻能讓人感覺到氣場的壓力。
“還好吧。”我抿了抿唇,“只是這裡有點腫罷了。”
“哪裡?”他眼神一緊,手指已觸上我的唇。
大約是被碰到了痛處,我微微一顫,隨著他指尖的輕觸,身體有些發燙。
“痛不痛?”他一手抬著我下顎,一手在唇上摩挲,冰冰的指尖,觸感卻很舒服。我有些費力地仰著頭,暈黃街燈下,他的眸子漸漸深邃。“要消毒嗎?”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問。當我覺察時,他的呼吸已在我鼻端。乾淨清澈的呼吸,沒有煙味酒味,只有淡淡的松香味。
我動了動唇,本意是想說話,結果不小心抿住了他停留在我唇上的指尖。我感覺到他身體一震,指尖沒有撤離反而朝裡探得更深,我的舌尖躲避不及,被他的手指觸上。
他眼神瞬間濃烈,我忙朝後退了些,很認真地問:“那個……你手有洗過嗎?”
“……”
流沉又不理我了。
我覺得挺冤,瞭解一下放進我嘴裡的手指是否乾淨有錯嗎?
這幾天我過得很清靜,軒慕大約知道自己行為不當,都沒出現騷擾我。這人我真是越來越不明白了,當初為表示抗拒,不惜變身花花公子,遭軒老太爺罵,現今反過來來騷擾我——當然,我不是沒想過他也許喜歡上我這個可能。只是,念頭往往剛一出現就被我否定。
以軒慕那種個性脾氣和閱歷,怎麼可能突然對我有興趣?
我雖然不醜,可也不是什麼大美人,皮膚也不是那種凝脂如玉的類型,基本隨睡眠狀態改變,偶爾會冒個痘。只有五官比較討巧,遺傳了外婆的小巧甜美,看著比實際年齡小,搭配黑色長直髮,感覺很單純,把我內在某些本質很好地掩藏起來。
我縮在吧檯後偷偷照鏡子,小媛經過時瞧見,投給我一個憐憫而嘆息的成熟眼神。
我有點囧。她大約以為我為軒慕情傷不斷,開始對自己的臉蛋失去信心於是決定去整容……
我就真這麼怨婦相?以至於所有認識我的人,包括軒慕自己,都認定我喜歡他,而且還是無怨無悔的那種。
其實,早在讀音大那會,我就在宿舍外的白楊樹下向軒慕很清楚很明白的表示過——他這個未婚夫,我根本一點都不喜歡。可惜,他那強大而變態的自戀個性讓他當場表達了完全不相信的態度,還反過來要我別搞這麼多花樣,他不會理的!
更悲慘的是,這一切正巧被某八卦女生聽見看到,頓時流傳至全校,版本亦變成我為抓緊未婚夫的心不惜以退為進,表面清高冷淡實則春心萌動情根深種恨不得化身餓狼立刻撲倒對方……
無論外貌還是家世,我都差軒慕一大截,加上我素來所展現出的沉默矜持的外表和偶爾不小心表露的驚人品位,所以事後任憑我如何解釋,都沒人相信我其實壓根沒喜歡過軒慕!
這真是我人生最大的杯具!
最重要的是,音大四年,同校女友身邊一個個男人來去,唯獨我——四年都是單身。
當然,也曾經有幾個不錯的男生追過我,但我都沒同意。
那時,大家都說我上官初是因為心底有人,而這個人就是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軒家大少軒慕!
胡思亂想到這,我感覺自己快吐了,於是趕緊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