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榮被帶入爾朱榮的帥營,帥營中除葛明之外,就只有爾朱榮,其餘的人全都被撤出。
葛榮微感有些詫異,但此刻他已經沒有太多的奢望可以逃走。
“我的武功是不是比你想象中要高明很多?”爾朱榮有些得意地問道。
葛榮一呆,卻並沒有否認。
“哈哈,也的確,天下間又有幾個如同我這般的奇才?也只有我才配主宰這個天下!”
爾朱榮一入帥營,立刻狂態畢露。
“孩兒以阿爹為榮!”葛明拍馬屁道。
爾朱榮得意無比地笑了—笑,道:“葛榮,如果你願意臣服於我,我可以不殺你!”
葛榮眸子之中閃過一絲不屑之色,淡然道:“我並不是一個甘於屈服人下的人,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
“正因為如此,我才要你臣服於我,難道你不覺得我才是真命天子嗎?”爾朱榮眸子之中閃過一縷狂野的光彩道。
“哼,但你還不是北魏之主!”葛榮不屑地道。
“這還不簡單?只要我動個小指頭就可以成為北魏之主,滅了你這支最強盛的義軍,誰還敢與我作對?此刻就是蔡傷和黃海親來,我也不怕。誰能勝我‘道心種魔大法’第八層境界?天下間惟有我可以練成魔門至高武學,也只有最聰明也最有實力的人方配主宰這個天下。
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爾朱榮狂傲地道。
聽到“道心種魔大法”,葛榮心頭一動,他隱隱感覺到爾朱榮的狂態畢露,就是因為這種絕世魔功。否則,一個超級高手怎會如此張狂?如此激動呢?心中不由暗忖道:“哼,練死你,最好是走火入魔、經脈暴裂而亡!”口中卻激將道:“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己,我卻看不出你有什麼聰明之處。”
“哼,你可知道,我是如何成為今日主宰北魏的人嗎?只有你這隻笨蟲和傻瓜還矇在鼓裡。泰山之行我之所以沒有殺你,就是不想讓別人認為我只是趁人之危,我更需你出手去擊殺那個討厭的元融,幹掉神池堡那群老不死的。沒想到你跟蔡風那小子還真合作,不僅幫我殺了元融,還幫我幹掉了另一個心腹大患崔延伯。哈哈哈……你們的一舉一動全都在我的掌握和算計之中,難道你不覺得我是天下間資智最高的人嗎?”爾朱榮無限得意地道。
“神池堡也是你故意安排的?”葛榮倒吃了一驚,問道。
“哼,否則你休想動它分毫!”爾朱榮自信地道。
“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葛榮大惑不解。
“這是我爾朱家族的秘密,此刻告訴你也無妨。我之所以讓明兒引你去進攻神池堡,一是因為神池堡中有太多你滲入的奸細,與其留下一個被蛀蟲噬過的木頭,倒不如燒了這截木頭,再去尋找新的。這樣就可清除你所有的眼線,至少可讓你的人原形畢露,而神池堡的真正實力卻一直在我的身邊。另一個原因則是為了逼出我的影子,甚至殺了他。因為任何威脅到我的人都必須死,而他卻是我的胞兄,面容體骼與我一模一樣,但我卻無法殺了他,因此只好借你之手去替我完成這一切了。難道你不奇怪為什麼區區數百騎能安然自神池堡返回葛家莊嗎?”
“原來所有的一切你早就佈置好了?!”葛榮心中變冷,此刻他才發現爾朱榮實在太可怕了。他從來都沒有想到會有如此狠辣、計劃又如此周密的人,心中更為自己感到悲哀,還以為自己找回了最愛,又找回了親生兒子,原來這只是一場夢,一個圈套,一個由自己親生之子所設的圈套,葛榮忍不住心中隱隱作痛。
“你說得沒錯,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我一手策劃的,你只不過是局中的一顆棋子。此刻,你的利用價值已經快完了,所以我不必再對你留情。不過,你還有最後一點利用價值,知道嗎?”爾朱榮聲音變得溫柔地道。
葛榮的心如同裸露於冬日的寒風中,與剛才的心境全然不同,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冷問道:“你想用我作餌,引來蔡風?”
爾朱榮笑了,笑得極為燦爛,半晌才道:“你還算是個聰明人,不錯,我要押解你回洛陽!”
※※※
遊四被一陣低低的嚎叫之聲驚醒,當他睜開眼之時,卻見幾只惡狼在身前一丈開外虎視眈眈,兇光閃閃地緊瞄他,露出貪婪的舌頭,不住地舔著唇顎。
遊四心中一驚,不知不覺中天色竟然已經全黑,這一天他餓著肚子,雖然體內稍稍積存了一點微薄的真氣,但根本就不可能用來對付這幾隻貪婪的野狼。
遊四抓緊置於膝上的利劍,由於他的身子緊靠著大樹,是以幾隻野狼無法自身後偷襲。
否則,只怕此刻遊四早已葬身狼腹了。
遊四緩緩支起身子,警惕地與惡狼對峙著,心中一陣苦澀。想不到堂堂一位侯爺,卻會受狼的欺負,遊四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幾隻惡狼見遊四靠著樹幹立起了身子,禁不住發出低低的“嗚嗚”聲。
遊四向懷中一摸,那顆轟天雷已經不在,顯然是被神秘女子給他換衣服時拿去了,否則有一顆轟天雷在手,心裡定會踏實些,此刻他心中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死亡的陰影迅速籠罩過來。
樹葉濃密,樹枝橫生,夜風愁慘。
遊四的手觸到了一件硬物,那是伸入懷中摸轟天雷的左手。
硬物,是一支旗花,如果他要再回溫柔居,只須射出這支旗花,就會有人前來接應他。
想到溫柔居,想到那美人的譏諷,遊四心中一痛,咬咬牙,自懷中掏出旗花向幾隻惡狼砸去,他的身子卻迅速向身後的樹上攀爬。
旗花沒響,是因為遊四並不想發出警訊,哪怕客死異鄉,葬身狼腹。
幾隻惡狼似乎嚇了一跳,向一旁躍開,遊四拼盡全力向樹上攀爬。
大樹很陡,雖然遊四恢復了一些功力,卻十分有限,這種平時根本不用費力的活動,今日卻難比登天了。
才爬上八九尺之時,就聽到一陣風聲響過,一隻惡狼躍身撲上。
遊四一驚,雙腳踏在一根極細的橫枝上,揮劍向後斬去。
“噗……”利劍斬在了惡狼的身上,但是惡狼那股強勁的衝擊力使遊四手中的劍幾乎把握不住,更讓他心驚的卻是腳下所踏的樹枝“咔嚓”一聲折斷了。
那樹枝的確顯得太過脆弱,無法承受遊四的身體重量,在那隻惡狼的慘嚎聲中,遊四的身子也飛墜而下。
另外幾隻惡狼怎麼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全都飛撲而上。
遊四暗叫一聲:“吾命休矣!”
“噗噗……嗚嗚……”幾隻惡狼慘嚎著飛跌而出,並迅速奔散。
遊四一驚,睜開眼時,發覺自己斜靠在一截粗枝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美麗得讓他心魂為之飄搖的俏臉,竟正是那神秘女子,只是此刻她並沒有戴面紗。
遊四的鼻孔之中滲入一縷縷清幽的體香,如蘭似麝,只讓他心曠神怡,茫然忘記了身在何處。
神秘女子與遊四並肩坐於那截粗枝上,近在咫尺。
“沒見過你這麼倔的男人,這又是何苦呢?”神秘女子滿含幽怨地道。
“又是你救了我?”遊四心中有些酸酸的不痛快。
“除了我還有誰?”神秘女子輕笑道。
“你為什麼要救我?”遊四並不領情地道。
“就因為我不想你死!”
“我們非親非故,我的生死關你什麼事?你究竟是什麼人?”遊四惑然,聲音仍是很冷地問道。
“我並不想瞞你,我叫祝英,祝仙梅是我姨娘,我救你只是想讓爾朱榮多一個可怕的敵人而已。所以我也不想讓你感謝我,只是我也不想勉強你留下來,因為你是男人,男人總是自以為是,你也一樣!”神秘女子嘆了口氣,似乎有些悵然若失地道。
遊四一呆,冷冷地問道:“你也是陰癸宗的人?”
“不錯,但魔門中人並非全如你所想象的那般壞。
只不過是我們做事的原則有異於你們這些所謂的正道人士,不管你怎樣看待陰癸宗和我,我只希望你能留下來養好傷再走。因為你若這樣離開,只會葬身獸腹或是送死,而爾朱榮也不會放過你的。“祝英淡然道,語調之中似乎帶有一絲淡淡的憂鬱。
遊四呆了半晌,他心中早已感覺到眼前之人乃是魔門中人,卻沒想到自己三番兩次被她所救,此刻眼前這女子更是坦然相待,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如果是別的女人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一定會十分感動,但對方只是魔門中最擅於迷惑男人一宗的高手,他又不能不時刻警惕自己的心神。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祝英突然問道。
遊四不以為然地道:“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我知道我說錯了話,其實我只是想開個玩笑而已,難道你不覺得自己渾身肌肉充滿了活力嗎?白天算我不對,現在向你道歉總行了吧?”祝英輕聲軟語地道。
遊四心中一蕩,禁不住暗自提醒自己不能中了對方的美人計,不由淡然道:
“過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我還沒謝祝姑娘的相救之恩呢。不過,正邪勢不兩立,我不想再麻煩祝姑娘了,你還是請回吧。”
祝英愣了一愣,心中大為氣惱,她從沒見過這麼不領情的人,語氣禁不住有些發冷地問道:“就因為這樣,你才要走嗎?何為正?何為邪?難道我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嗎?我有亂殺無辜、欺詐拐騙嗎?我就不明白,你們為什麼總喜歡一棒子打死一船人!你看看你們,刀槍相見,屍橫遍野,你們讓多少無辜者受害?你們讓多少孤兒寡婦無家可歸?餓死的,凍死的,病死的,害死的,這都是誰的過錯?而我們只是想置身於事外,不傷民,不害人,反而是邪魔外道!我本以為遊四是個了不起的英雄,現在看來,也許我真的想錯了!”
遊四聞言不由呆愣了半晌,不知道該如何去辯駁,心中忖道:“難道真的是我錯了?是啊,她們有何錯?
為什麼她們就是邪魔外道?而自己卻心安理得地殺人,邪是什麼?正又是什麼?““這是你的刀和火器,全在這布包中,還有些銀子和幾件衣服及傷藥,希望你保重!”
祝英那寬大的袖袍之中竟滑出一個長布包,外面由綢緞包裹而成,雖然此時的光線十分暗淡,但遊四依然看得很真切。
遊四看得更真切的,卻是祝英那滿含幽怨的眼神,似乎一潭憂鬱的清水,粼粼的波光之中又有幾點悵然和失落。
遊四心中一顫,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做錯了一件什麼事,更像是打碎了一隻珍貴的花瓶一般。
祝英已飄然而去,惟有一縷淡淡的幽香仍飄散於空中,如蘭似麝。
遊四此刻便知道,將來自己很可能會後悔,因為他此時有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也就在這剎那間,他覺得生命竟是如此的空虛!
※※※
遊四的傷勢漸好,但是心中的疼痛卻愈烈。
收留遊四養傷的是一名獵戶,一處偏僻而幽靜的山谷,惟有一個老邁的獵人獨自生活著。
老獵人今日照例上山打獵,留下游四獨守著一間破舊的茅草屋。
遊四又再一次打開布包,布包之中有兩幅畫。一幅是他在四年前所繪的幽蘭圖,另一幅卻是遊四自己的肖像。
遊四輕輕攤開兩幅畫卷,這是祝英留於布包中的物件。
這幅“幽蘭圖”乃是臨摹之作,但與遊四所繪的那幅真跡幾乎毫無差異,若非遊四,其他人還真的無法分辨真偽。“幽蘭圖”的右下角更有四句小詩:“寄空谷兮本自醉,笑世俗兮花自賞,一度凋零一度開,且笑痴狂獨飄香!”
這首詩的前兩句正是四年前由遊四親題於“幽蘭圖”的右下角,後面兩句則是別人填上去的。
而這幅“幽蘭圖”臨摹之作上面的四句詩詞筆跡娟秀,顯然出自女子之手,而這應該是祝英所作,包括這幅畫,很可能是祝英親筆臨摹。
遊四禁不住心中又泛起一陣惆悵,而另一幅畫像竟是遊四隻穿著短褲的赤身畫,更將幾處傷疤描得清清楚楚,那種尷尬的眼神,那紅臉的表情,淋漓盡致地表現在這幅畫上,顯然出自祝英的手筆。
畫工極佳,使遊四深有知音之感,而祝英所摹的“幽蘭圖”顯然並不是近日之作,應有一年多或更長的時間了,包括那兩句補上的詩詞,這似乎隱含深意的語句,讓遊四呆了半天。
每次打開畫卷,他都會禁不住湧現出祝英那種幽怨而空靈的眼神。這一刻,遊四開始後悔了,但他並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對還是錯。不過,他已管不了這些了,他必須儘快趕回冀州處理軍務,更要查出葛榮的消息,此時的遊四可謂心急如焚,根本就沒有時間顧及兒女私情。是以,他走了。
遊四走的時候老獵戶還沒回來,但遊四留下了一錠銀子,記住了這個地方之後,毫不猶豫地走了,他儘量讓自己不去想那兩幅畫的事情。
※※※
外面的情況比遊四想象的更糟糕多了,河間王和高陽王再次背叛葛家軍,向朝廷投降,並殺死葛家軍的守將。
高傲曹降敵,高歡被困自降,何五與蔡泰斗負守一隅,仍在面對著官兵強大的攻勢。
冀州城大破,爾朱榮揮軍北上,字文肱戰死,葛悠義戰死,宇文泰投降,葛存遠孤軍奮戰於獲鹿,只有六萬多兵力!
柳月青自立為王,駐守晉州,餘花俠兵退滄州,形式危急。
葛家軍四分五裂,葛明更是叛亂的奸細,冀州的葛家莊毀於一旦,由爾朱榮汞率大軍攻入,與奸細裡應外合,薛三和無名一戰死。田中光敗走滄州,一路上的葛家軍紛紛投降,更有人傳說葛榮被押送洛陽斬首。
遊四欲哭無淚,才幾天時間,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叨的變故都似乎那般突然。
大行各寨各洞的人物,大多數都潛移大行山,迴歸各洞各寨。鮮于修禮和杜洛周的舊部都趁機反咬一口,拔刀相向,這使得爾朱榮長驅直入,數萬鐵騎幾乎無人可擋,就是蔡泰斗和何禮生也只能且戰且退,由新樂退至定州,再與保定、燕州的據軍聯合,準備反擊。雖然稍稍穩住了陣腳,卻元氣大傷,總兵力不過十餘萬人,而爾朱榮此刻的兵力卻達三十萬之眾,就是餘花俠、葛存遠。蔡泰斗的兵力加起來也不夠這個數,更何況連葛榮都不是爾朱榮的對手,他們又怎能與爾朱榮相抗衡?
這些人強撐著,惟望蔡風能夠儘快趕回來主持大局,大概也只有蔡風才有能力與爾朱榮對陣,但若是等蔡風回來,恐怕時間來不及了。自高平趕回河北,至少也要十天半月,而且消息不可能馬上傳到蔡風的耳中,即使蔡風收到消息後馬上趕回,恐怕也是二十多天以後的事情了。這時候,幾路義軍的糧草已經無法供應,又不能夠相互呼應。惟一境況稍好一些的是蔡泰斗與何五所領的那支葛家軍,他們與北部相接,仍有大片土地,此季又快入夏,自己籌備一些糧食還是可以的。
何況,又有塞外的突厥、契骨、契丹諸國支持,糧草方面還可撐一段時間,但士氣卻已低落得無以復加,人心惶惶不可終日,看來大勢已去。
葛家軍本就是各組實力的組合,平時全靠一個葛榮將這些實力相結合,如今葛榮這根支柱已倒,而蔡風又不在,遊四生死末卜,各路人馬誰也不服誰,各自為政,正好被官兵各個擊破。
爾朱榮的兵力達到三十萬之眾,再加上其他各路守城的官兵,人數幾達五十萬。此刻即使葛家軍中戰將如雲,士氣如虎,也必將遭到官兵的無情攻擊。
※※※
蔡風收到確切的報告之後,如遭雷擊,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態的發展變化如此之快。
蔡風不能不趕回,當他第一次收到飛鴿傳書之時,還以為葛家軍打了幾場普通的敗仗,應該還有一些支撐的力量,於是他就加緊對蕭寶寅的攻勢。
在蔡風大敗蕭寶寅的時候,冀州又有快騎趕到,那是葛榮兵敗後的第十一天,信使到達高平後,只說出了冀州的大概情況,就因勞累過度而休克。戰馬更是跑死十匹,十天十夜沒有半點休息,這才讓蔡風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但是他仍沒有想到葛家軍會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慘。是以,他只得向万俟醜奴和胡夫人及赫連恩說了一聲,更將元葉媚諸人安置於高平,只帶了三子及兩百輕騎連夜趕往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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