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馬坡四面崗巒起伏,有一大片平坦凹地在一條小河右面,一條筆直的街道便在這平坦的凹地上,碎石頭鋪的街道,馬匹踏在上面宛似戲臺上在敲小皮鼓,清脆中有些亂七八糟,這裡便是往遼西去的必經之地,鐵家寨便在遼西。
街道盡頭有個大棧房,空蕩的院子裡只有兩匹驢被拴在一棵桑樹下,兩個夥計便坐在附近一張長凳子上指手劃腳閒磕牙呢,忽見來了一群馬,兩夥計忙衝到院門邊拉開那兩扇破落的木門——
有個夥計見衛浪雲騎的“狂火”不由伸手撫摸一把,笑道:
“真難得一見的寶馬!”
衛浪雲笑笑,道:
“馬匹上糟加料。”
另一夥計忙問:
“客官,可有換蹄子的?”邊望著奔進來的二十幾匹健馬仔細看。
那面,楊宗高聲道:
“不用換蹄,先帶我們進客房!”
只聽那夥計高聲叫道:
“小三子,快出來了!”
遠處棧房裡面,飛一般的跑出個小夥計,見院子裡來了這麼多馬,高興的領著衛浪雲等走入一間大廳內。
這時走來個帳房,楊宗已對那帳房吩咐,道:
“乾淨上房三間,整治一桌吃的!”
那個長得一雙眯眯眼的小三子把五人引向客房,不旋踵間,他提了一大桶熱水分別倒入幾個面盆中。
衛浪雲同舒滄共住一間,楊宗段凡住一間,陳京兒一間,這是衛浪雲的意思。
不料衛浪雲與舒滄剛坐下來,陳京兒已翩然走進來,她淺淺一笑,道:
“我來了!”
衛浪雲一怔,道:
“姑娘有事?”
陳京兒道:
“難道你忘了我的要求?”
舒滄笑而不笑的道:
“別逗了,陳京兒,快回房去收拾,我們前面吃喝去了!”
陳京兒露出哀怨的道:
“難道你連起碼的施捨也不給……”
衛浪雲心中惦念的是水冰心安全,在這即將找上鐵家寨的前夕,萬一得罪陳京兒,不定她會在一怒之間做出什麼大不利的事來——再說這陳京兒並非一盞省油燈,別看她右臂傷得厲害,但她輕功未失,武功仍在,她若變幫忙成幫倒忙,必然會使出什麼更惡毒的點子。
一念及此,衛浪雲笑道:
“姑娘一人住一間客房,這證明姑娘已是我們客人了,姑娘還有何要求?”
陳京兒一笑,低頭端起木盆放在衛浪雲腳前,緩緩蹲下地,左手已在替衛浪雲脫鞋襪……
望望舒滄,衛浪雲忙低聲道:
“姑娘一隻手不便,我自己來!”
陳京兒搖著頭,道:
“不礙事,我會弄得好的!”
脫去鞋襪,陳京兒柔荑的左手把衛浪雲的雙腳又放入熱水盆中,輕輕的揉搓著,她那種細膩的動作,溫柔的表情,著實令衛浪雲驚異不已!
舒滄那胖嘟嘟的面孔幾乎僵了,一肚皮的渾話,在陳京兒這種真摯的動作中便一個字也擠不出來了!
洗完一雙腳,陳京兒又把一杯熱茶送到衛浪雲的手上,自己便站在衛浪雲身後輕柔的為衛浪雲捏著肩頭,而令衛浪雲幾乎閉起雙眼來……
舒滄這時開口了,但他卻是沉聲的在提出警告:
“陳京兒,你給我聽清楚,老花子不攔阻你這種令人吃驚的反常行為,但有一點我得明說,不論你對我這侄兒表現出如何的溫柔體貼,卻必須要在老花子的眼皮下進行,否則……”
陳京兒點點頭,道:
“我理會得……唉!這麼多人在關懷他呀!”
一桌上好酒席已擺進衛浪雲的客房裡,那陳京兒更是守坐在衛浪雲身邊,斟酒夾菜,試熱挑撿,且不時問衛浪雲吃得如何……
倒是衛浪雲被她侍候得全身不自在……
酒飯剛吃完,陳京兒已先自走床前,仔細的又為衛浪雲拉被子掛帳幔,甚至連衛浪雲的衣釦也由她一一解開,直到她緩緩的把衛浪雲銀袍疊齊放一邊,直到她又細心的把被子在衛浪雲身上蓋好,這才一笑的走出客房回自己房中去了——
望著陳京兒走出房門,舒滄吁了口大氣,道:
“浪雲侄兒,以你看這陳京兒是不是瘋了?”
衛浪雲躺在床上,道:
“我不知道!”
舒滄道:
“不知道,你該看出大伯可著實緊張,真擔心她會暗中對你下毒手呀!”
衛浪雲淡淡一笑,道:
“大伯多慮了!”
舒滄冷哼一聲,道:
“好小子,你竟是如此沒良心,可好,你在享受美人恩,大伯一旁心驚肉跳,這時候你還說大伯窮緊張呀……”
衛浪雲笑嘻嘻的道:
“大伯誤會了……”
舒滄沉聲道:
“我誤會?”
衛浪雲道:
“我答應要她侍候,當然我也在戒備著,如果她有任何企圖,她將先要承受一種最殘酷的痛苦,當然,她並未對侄兒有所企圖……唉!看來她真的是在嘗試著當女人的滋味了!”
這一夜各人皆睡得舒坦,不過衛浪雲在天未明的時候,因為懸念嬌妻水冰心而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突然,窗前似有人影晃動……
衛浪雲知道昨晚睡前舒滄已把窗門上栓,便一動不動的看那影子的動向……
不過半盞茶功夫,那影子在一聲嘆息中緩緩離去……
於是,棧房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聽聲音是往鐵家寨的方向馳去……
“浪雲侄兒,她走了!”舒滄的聲音。
衛浪雲道:
“是的,而且是往鐵家寨。”
舒滄道:
“我老人家可要矇頭大睡了!”
衛浪雲仰起頭來望向對面大床,道:
“大伯,你沒有睡?”
舒滄冷冷道:
“睡?附近睡了一條花斑毒蛇我會睡得穩?”
衛浪雲道:
“大伯替侄兒操心了,唉,那個可憐的小女人……”
舒滄一聽,不由得沉聲喝道:
“小子,陳京兒只對你稍加溫柔,你便迷了神軟了心,等到有一天吃了大虧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衛浪雲道:
“大伯,侄兒只是覺得像她這麼既美貌又有一身功夫的女人如此下場有些可憐,可並未對她放鬆警戒!”
舒滄道:
“好啦!我們在此養足精神,且看陳京兒的表現了!”
快馬趕到鐵家寨的時候,距離正午尚有一個時辰,陳京兒望著鐵家寨的高大寨牆把馬緩下來——
這鐵家寨外盡是阡陌縱橫的莊稼地,清澈見底的小河流向對面形成半弧的山坳,則是不規則的一溜寨牆,隱隱然寨裡面顯露出不少高大的莊院,崗巒間出現這麼一座大寨,特別有一股子雄偉而凜然的氣勢,灰黑色的石頭寨牆圍繞下,莊院大門的青石牌坊更顯威武,兩側的三方石柱託著中間一塊鑲著金色纂字大匾:“鐵家寨”!
寨前便是那條水位低落卻十分清澈的河流,寬大平潔的大石橋橫過河面,橋欄兩邊各雕鏤著四座昂首揚蹄的白大理石石獅子,橋面為大青石,直通寨門,十二縱青石階延伸上去,寨子里長街僅有,短街卻有六七條,儼然是個小的市集派頭!
陳京兒騎馬剛過了石橋,寨門口便見一個背刀大漢迎面跑過來!
“姑娘,你找誰?”
攏住絲韁,陳京兒遙望向大寨門,平靜的道:
“我找你們寨主鐵漢鐵老英雄!”
大漢仰頭看了陳京兒一陣,道:
“姑娘可有拜帖?”
搖搖頭,陳京兒道:
“來得倉促未帶那玩意!”
大漢面無表情的道:
“那就把姑娘的高姓大名說出來吧]”
陳京兒道:
“飛鵲門‘月壇’壇主陳京兒便是我!”
大漢一怔,道:
“飛鵲門?聽說早幾年不是瓦解了……”
陳京兒冷哼一聲道:
“也只是要你傳句話,你倒是在此羅嗦起來了,江湖人皆知鐵家寨人孤傲,果然傳言是實!”
大漢再看看遠方,這才對陳京兒道:
“你等等,我進寨去替你通報!”
望著大漢跑入寨門,陳京兒坐在馬上四下望,見這鐵家寨還真夠雄偉,寨內人影幢幢,好像全在忙忽著什麼……
正在這時候,大寨內走出兩個大漢,其中一人陳京兒知道是守寨門大漢,另一個人穿一件短衫腰扎布帶,紫色長褲薄底鞋,滿面精悍的露出兩隻閃閃雙目,上嘴唇留了一片短胡,看樣子不過三十幾歲,虎臂熊腰,走地有聲,大刺刺的往陳京兒馬前一站,道:
“姑娘就是陳壇主?”
陳京兒道:
“飛鵲門的陳京兒。”
那大漢道:
“我是鐵家寨總管鐵虎!”
陳京兒抱拳,道:
“久仰!”
鐵虎並不還禮,冷冷的道:
“陳壇主找我們寨主何事?”
陳京兒一笑,道:
“等見了你們寨主自然就知道了。”
濃眉一撩,鐵虎道:
“有必要見我們寨主?”
陳京兒已是滿面寒霜的冷冷道:
“可惡,合著我陳京兒打老遠來吃你們鐵家寨派頭的,豈有此理!”
鐵虎嘿嘿一笑,道:
“飛鵲門名聲狼藉,鐵家寨不願惹一身髒臭!”
陳京兒冷笑連連,道:
“這大概是鐵漢說的了?”
鐵虎哼了一聲,道:
“誰說也是一樣,如果姑娘沒別的重要大事,就請姑娘回馬吧!”
陳京兒面色一寒,道:
“從你們鐵家寨這種勢利眼自大狂看來,我實在多此一來,且由你們去吃些苦頭吧!”
陳京兒調轉頭……
鐵虎卻伸出一指在短鬍子上搔……
自言自語的,陳京兒又道:
“一萬兩黃金換來別人家老婆,這件事,哼!”
此語一出,鐵虎大吃一驚的吼道:
“你說什麼?”
陳京兒回頭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鼻頭一聳,抖動韁繩欲走,她連說句場面話似是也懶得出口!
騰空兩個空翻,鐵虎攔住陳京兒馬首,沉聲道:
“請姑娘把話說清楚!”
陳京兒冷然一哂,道:
“你不夠格!”
鐵虎一愣,怒道:
“你怎知那件事的?”
陳京兒道:
“你很想知道?”
鐵虎沉聲道:
“不是想知道,而是必須知道。”
陳京兒道:
“本姑娘如果不說呢?”
鐵虎哈哈一笑,道:
“別忘了,這兒可是鐵家寨!”
陳京兒冷笑聲宛似夜貓子在哭,面色卻是不屑的道:
“鐵家寨比之‘勿回島’如何?”
鐵虎大怒,道:
“你在逼鐵大爺出手了!”
陳京兒毫不退讓的道:
“試試!”她一頓,又道:“原是站在一條戰線上的,想不到鐵家寨竟對我飛鵲門歧視,我已無必要幫你們鐵家寨了!”
陳京兒的話令鐵虎一怔,剎時鐵虎又換了一副面孔,他緩緩笑道:
“姑娘,鼓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聽姑娘的話,原是趕來鐵家寨相商重要大事的,剛才算是一場誤會,姑娘請!”
陳京兒道:
“前倨而後恭,標準狗腿子嘴臉!”
鐵虎面色一寒,但還是強忍下來!
陳京兒並不下馬,慢慢的坐在馬上進了鐵家寨,且穿過正面一條短街,向右只見有座莊院,院門臨街,細看,這條短街也只有這座大莊院一家,因為院門對面也是一排高牆,牆邊種了一排桑樹——
莊門口大石階下面,陳京兒下了馬,有個麻面漢子把馬牽過一個角門。
鐵虎這才伸手一讓,道:
“姑娘請!”
穿過一片花園,大廳外面好大的一座葡萄架,密密麻麻長滿了紫葡萄而遮住一天日光!
鐵虎把陳京兒讓進大廳,命人送上茶水,這才笑道:
“姑娘稍坐,我去請老爺!”
陳京兒四下觀望,見這鐵家寨的人個個冷冷的一張判官面,再看這座大廳,活脫似個公堂而不見一點喜氣……
不旋踵間,屏風後麵人影閃晃,一位身材高大半百老者橫肩斜身的走出來——
陳京兒已知必是鐵漢,這才起身抱拳,道:
“鐵老英雄!”
鐵漢只是伸手一讓,道:
“姑娘請坐!”
陳京兒一笑大方的坐在椅子上。
撫著灰髯,鐵漢道:
“總管說姑娘有要事相商?”
點點頭,陳京兒道:
“不錯!”
鐵漢道:
“不知姑娘所指何事?”
陳京兒道:
“老寨主應該心中明白才是!”
鐵漢沉下臉來,道:
“有事就直說!”
陳京兒一笑,道:
“我先提個人,老寨主便自然明白了!”
鐵漢道:
“誰?”
陳京兒一字字的道:
“南海門‘火壇’壇主,‘火龍王’公冶龍。”
刀眉一揚,鐵漢道:
“不認識!”
冷笑一聲,陳京兒道:
“那麼敝掌門‘不老婆婆’朱玉如鐵寨主可認識?”
鐵漢似有著不屑的道:
“江湖中不少人提過她,但老夫不曾與貴掌門謀過面。”
陳京兒道:
“敝掌門便是同南海門這位公冶龍在一起!”
鐵漢淡然一笑,道:
“敢情‘飛鵲門’依附‘南海門’了?”
陳京兒道:
“不是依附,是合作!”
鐵漢“嗯”了一聲,道:
“姑娘這次來是……”
陳京兒道:
“為了‘六順樓’大小姐,也是‘勿回島’衛浪雲的老婆水冰心的事而來!”
鐵漢面無表情的道:
“怎麼說?”
陳京兒道:
“貴寨以萬兩黃金從公冶龍手上換得水冰心的人,這件事難道……”
鐵漢不等陳京兒話完,大喝一聲,道:
“你胡說什麼?”
陳京兒一愣,遂淡然一笑,道:
“是的,我們之間是有一人在胡說,如果貴寨沒有作出這件事,那公冶龍怎會說出口?而水冰心被連夜送到昌平鐵家寨,敝掌門可是當場看到的,鐵寨主,你能否認?”
鐵漢暴睜雙目如炬,道:
“我兒子要的是黃花閨女,那水冰心嫁人三年,鐵家寨會花萬兩黃金要她?倒貼還差不多!”
陳京兒道:
“如果真的沒有自然是好,否則……”
鐵漢忿然的道:
“否則怎樣?”
陳京兒一笑,道:
“我實對你說,如今南海門火壇已失利,他們的根據地‘百里沼’也被發現,公冶龍受傷遁去,連我們掌門人也生死不明,不少人被敵人擄去的人,怕是難免被敵人嚴刑逼供的招出水冰心去處,到那時候鐵家寨便危險了!”
鐵漢聞言,面色一緊,道:
“這是誰說的?”
陳京兒道:
“我這右臂便是傷在敵人之手!”
鐵漢目光一緩,道:
“我相信姑娘之言,但老夫可以告訴姑娘,那水冰心並不在我鐵家寨,而鐵家寨也不會花萬兩黃金冒那麼大危險去擄得別人妻子……”他一頓又道:“別忘了,老夫與那澹臺又離誼屬至交,如此做又怎能對得住他呢?”
陳京兒也是一陣猶豫,心中暗暗思忖,難道自己在遇上掌門以後,掌門人對自己說的話不實在?
這時一旁的鐵總管摸摸唇上短鬍子,笑道:
“姑娘,我們寨主的話已十分明白,水冰心確也不在鐵家寨,你還是……”
陳京兒淡淡的道:
“兩個山字疊一塊,要本姑娘走人了?”
鐵漢不客氣的道:
“如無他事,恕老夫就不招待姑娘了!”
緩緩站起身來,陳京兒突然,道:
“萬一消息被勿回島聽去,他們找上門來,試問鐵寨主如何應付?”
雷一般哈哈一聲,鐵漢沉聲道:
“無憑無據,他們又能怎樣?”
冷冷一笑,陳京兒道:
“本姑娘來也只是傳遞這件消息,算是聊表一番心意,鐵寨主,我們後會有期!”
鐵漢伸手一讓,道:
“好走!”
陳京兒真的走了,騎馬過了那條河順著官道往昌平方向緩緩馳去——
她甚至連回頭看這鐵家寨一眼也沒有的走了……
陳京兒騎馬馳出三十餘里,確定鐵家寨派出的人回頭去了,她才立刻找了一處荒林子掩起來。
取出一些吃的,陳京兒望望偏西的紅日,這才就地坐下來,心中琢磨,今夜非得摸進鐵家寨探個究竟不可!
現在——
夜鳥早已投林,黑暗已籠罩著大地,附近幾處荒林看去更顯得陰森森的似隱藏著無數欲搏人而噬的厲鬼!
天上一片銀星閃爍中,陳京兒已拍馬馳出林子,他那身青紫的衣衫,緊緊的裹住她那婀娜剛健的身子,右臂的傷未愈,一隻右掌無力的垂著,蹄聲雷動中,直往鐵家寨方向馳去——
陳京兒趕到距鐵家寨五里處已快二更天了。
附近有片竹林,陳京兒把馬掩藏好,立刻閃出竹林外,一路她奔到石橋附近,見橋上無人,但橋的另一端卻有兩個人影晃動,顯然那是鐵家寨守值的。
順著河流繞了半里遠,陳京兒拾了一塊木板投入河心,奮力騰身一踞,足尖只在那塊流動的木板上輕點,人已過了河,而前面,便是那高牆矗立的鐵家寨。
寨牆再高,怎擋得住這位“索上飛鶯”陳京兒的輕功了得,只見她一頭衝入一片綠影婆娑的柳樹下,揉升上躍中便捷如飛燕般上了高寨牆。
隱著身形望向鐵家寨內,一重重的屋宇,一層層的樓房,這時隱約也只是幾處燈火,而擊柝的更鼓聲已自遠而近,敢情已是二更天了!
陳京兒伏在暗中略辨方向,立刻認出白天來時的那所大莊院,那所鐵家寨內最大的莊院。
一連越過三條短街道,陳京兒上了屋脊,從外面望向那所大莊院內,一連五進的院連院這時只有中間與最後面兩處有燈火。
騰身如飛,陳京兒穿簷越脊如履平地,黑暗中望之宛如一頭黑狸,剎時間他已躍到最後面那處燈亮的閣樓下面,那是一棟獨立的三層樓閣,不大但看得出相當華麗——
陳京兒也只是剛躍上第二層,附近突然有人喝叫道:
“什麼人?”
“誰?”
也就在這時候,閣樓第三層的燈亮“噗”的被人一口吹熄,閣門響動中衝出一個大漢叫道:
“在哪裡?”
陳京兒並不驚慌,空中連翻又躍,人已閃落在附近牆外面,而守護在閣樓附近的六名大漢,也搶刀追來!
陳京兒哪會把這些人放在眼裡,幽靈似的一閃,便將這六名大漢誘向一向方向,而她卻又躍上那座閣樓來!
第三層閣樓上的大漢絕對想不到陳京兒會大膽的去而後返,他正在重燃燈光,且沉聲道:
“鐵家寨銅牆鐵壁,絕不會任人來去自如……”
“這話我相信,所以我自來到你們這銅牆鐵壁似的鐵家寨以後,從來曾想過逃走!”是女子的聲音。
燈已燃上,那大漢“嘿嘿”一聲奸笑,道:
“鐵家寨六順樓幾十年的交情,只有你這賤人刁蠻,你看不起我鐵錚強,一心嫁給你義父的對頭,那個勿回島的衛浪雲,本少爺咽不下這口窩囊氣,此生我得不到你,但也要你老死鐵家寨,水冰心你就認了吧!”
是的,被囚在這閣樓最高處的正是失蹤近兩個月的水冰心,衛浪雲懷孕的嬌妻!
水冰心淡然的道:
“鐵錚強,天下只聽兩情相悅,你幾曾聽過一情獨悅的?鐵家寨的財力雄厚,天底下美女成群,為何一定寄情我水冰心一人身上,而我又並不欣賞你這種惡劣樣!”
嘿嘿一聲笑,鐵錚強道:
“你儘管冷嘲熱諷吧,即使這樣,本少爺仍然每晚必來聽你嘮叨幾句,因為至少你被我鐵錚強囚在這原為你建造的‘天香閣’上,哈……”
貼在窗邊側目往裡面望,陳京兒大吃一驚,因為閣樓內的門窗全用兒臂粗細鐵條隔著,那簡直就是個大鐵籠,所不同的是水冰心款款端莊的坐在一張銅床沿,面無表情的望著一堵鐵欄外——
而鐵欄外,正有個黑漢雙手握著鐵欄杆面對著水冰心露出一臉的虐待神色!
突然間,閣樓下面有人望向閣樓叫道:
“媽的,原來在上面呢!”
陳京兒一驚猛回頭,不料一側刃芒閃耀,勁力激盪中,一把砍刀“嗖”的斜劈而來!
陳京兒絕對想不到鐵錚強應變是如此的快!
冷哼一聲,陳京兒彈身而起,左臂上抬中,鐵錚強的刀芒已自她的足下過,差半寸未砍上她的雙腳!
但至少鐵錚強已看到是個女人!
一刀落空,鐵錚強吼道:
“你就是白天來的那個‘飛鵲門’女子了?”
陳京兒二次彈身,手已攀住閣樓頂邊椽,不及回話,擰身已翻上閣頂!
鐵睜強早高聲叫道:
“敲警鐘,圍住她,絕不能放她走人!”
可真不含糊,鐵錚強沉喝中,雙足倏彈,一招“大鵬展翅’也躍上閣樓,只是他剛站定,便見陳京兒撲向另一面簷邊,一閃之間便向下面飛去!
鐵錚強絕對想不到陳京兒會騰身中途發出飛刀,急忙橫刀阻擋卻已不及,“噗”的一聲正中左肩頭!
鐵錚強落地咬牙罵道:
“你媽的!”右手砍刀已狂劈而上!
就在這時,鐵家寨的警鐘已“噹噹”響起來……
陳京兒已聽得各處腳步聲往這裡圍來,如再戀戰,必難脫身!
尖刀狂劈如電,陳京兒突的騰身而起,直往一處屋脊躍去,不料鐵錚強卻死纏不放,陳京兒剛剛足踏屋簷,鐵錚強不顧肩頭流血的狂斬而到!
尖刀一撥未中,鐵錚強身子尚在半空,而砍刀已劈中陳京兒的右肩臂處,“咔嚓”一聲,她那隻多災難的右臂整個被鐵錚強砍落屋面而帶著一溜鮮血彈落地上!
陳京兒並未尖叫狂嗥,猛旋身,奮力踢出一腿,“叭”的一聲正踢中鐵錚強腰眼!
“吭”聲中鐵錚強未站上屋面,早被身受重傷的陳京兒踢落屋下!
屋下面,“嘭”的一聲,鐵錚強卻指著屋上叫罵道:
“她身受重傷,跑不了的,快追!”
十幾人相繼騰身而起上得屋面,但哪裡還有陳京兒的影子!
鐵家寨立刻全體動員起來,他們可找的仔細,只是陳京兒自斷臂以後,幾乎未痛昏過去,全憑一般潛在的本能,筆直的衝出鐵家寨——
竹林中她匆匆的找到自己的馬,一路趕回“回馬坡”!
陳京兒隨身帶的刀傷藥全被她敷在斷臂上面,當她趕到回馬坡街頭那家棧房時候,幾乎是從馬背上滾到地面上,棧房那扇大門剛被人拉開,見陳京兒滿身是血,面如白紙,連眼神似已在漸漸消散,那夥計忙一衝上前,道:
“姑娘你……”
陳京兒已是啞著無力的聲音,道:
“快……叫……客房……那四……位……”
夥計點頭,道:
“我本來是給他們備馬的,他四位正要一早上路呢!”
陳京兒喘息的道:
“去……叫……他們……來……”
夥計答應一聲,立刻衝入客棧後院,正遇上衛浪雲與舒滄等四人走出來!
楊宗見夥計匆匆走來,早問道:
“馬匹備好了?”
夥計指著外面,道:
“同各位一起來的那位姑娘傷得好重,倒在外面要見你們,快去吧!”
衛浪雲一聽當先快步衝去——
舒滄沉聲一哼,道:
“可好,再晚半個時辰她便見不到我們了!”
四個人匆忙的走到棧房外,衛浪雲已見陳京兒跌爬在地上,忙躍前托住陳京兒一看,不由怒哼一聲,道:
“姑娘!姑娘!這是誰下的毒手?”
陳京兒已是氣息難繼的茫茫然拚命睜開雙目,道:
“我……我好疲……倦呀!”
衛浪雲一手托住陳京兒脊背,暗中運功抵住陳京兒命門,於是陳京兒看清楚衛浪雲的臉,由不得嘴角一牽,道:
“我……真……怕見不……到你……”
衛浪雲知道陳京兒流血過多,傷勢嚴重,不由低聲道:
“姑娘,你快說是誰傷的?”
慘然的乾笑笑,陳京兒道:
“你聽我……我……說!”喘了幾口氣,又道:“水冰心……她在……鐵家寨……的……天……香閣……閣……閣……”
說至此,只見她翻動雙目望望衛浪雲,又是一次悽慘的笑笑,道:“我……我感謝……你讓我服侍……你……也算……算不……枉為……女人……如今……又死……在你這位……江湖盟……主的…懷裡……上天……已經……對我……夠恩寵……了……啊……怎麼天突……然……黑了……”
衛浪雲感動的全身顫抖不已的叫道:
“姑娘!姑娘!誰把你傷成這樣?”
陳京兒張口半天未擠出個字,頭一偏死在衛浪雲的懷中,而露出一臉的滿足!
一旁,舒滄跺著腳,道:
“想不到這陳京兒在死前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好事情,我老人家倒是看走眼了!”
衛浪雲黯然神傷的道:
“大伯,你以為是誰下的毒手?”
舒滄道:
“這還用說,當然是鐵家寨人下的毒手!”
咬牙“格格”,衛浪雲怒道:
“我要踏平鐵家寨……”
楊宗道:
“鐵家寨根本不夠格,媽的,什麼東西!”
衛浪雲道:
“楊宗!”
楊宗忙應道:
“盟主吩咐!”
衛浪雲道:
“去告訴棧房掌櫃厚葬陳姑娘!”
托起陳京兒屍體,衛浪雲把屍體抱在屋簷下,直到掌櫃的找來幾個夥計把陳京兒裝棺運走,他才對舒滄道:
“大伯,我們找上鐵家寨去!”
舒滄搖搖頭,道:
“不,眼前絕不能去!”
衛浪雲道:
“為什麼?”
舒滄緩緩道:
“如今陳京兒已死,可以說我們失去一個有力證人,如果找去,鐵家父子一口咬定根本沒有這回事,難道我們還能搜他的鐵家寨?”
衛浪雲沉聲,道:
“明明冰心現在鐵家寨,那麼一個大活人不信他們能藏到哪裡……”
舒滄搖頭又道:
“別忘了我們只有四個人,萬一弄巧成拙的反倒害了冰心那就慘了!”
衛浪雲一怔道:
“難道他們還敢對冰心下毒手?”
舒滄道:
“狗急跳牆,貓急上房,逼急了難保他們不會下毒手殺人滅跡然後推個一六二五的乾淨!”
一邊,段凡道:
“幫主的話不錯,這事得從長計議!”
冷哼一聲,衛浪雲道:
“還需從長計議?快兩個月了,你們可知我內心中如何的焦急與不安?冰心是懷有身孕的人呀!”
舒滄忙安慰的道:
“浪雲侄兒,大伯看得出來你苦在心裡,大伯跟你上六順樓還不就是為了你小夫妻的事,唉!”
衛浪雲咬牙,道:
“鐵家寨犯了江湖上不可原諒的大錯,如今冰心果真在鐵家寨,那麼可以聯想得到的,是南海門的進犯中原,必也是鐵家寨弄的鬼!”
舒滄“嗯”了一聲,道:
“倒有可能!”
段凡道:
“聞那鐵漢與六順樓澹臺大樓主交情不錯,既然知道夫人在鐵家寨,我們還是趕去六順樓,由澹臺大樓主出面,鐵漢再狠,必也會放人!”
衛浪雲冷笑道:
“不!如果鐵漢父子做了——而事突上他們已經做了,便一定也會咬緊牙關不認承的,當然,最重要的是我還不願把自己老婆被人擄走這回事假手於別人,因為我可不願叫人以為我衛浪雲自己老婆也保不住的被人搶去,就如同‘蠍子’方面被南海門暗中燒殺而我又不願把事情稟告大叔二叔他們是一樣的,大伯,我要自己處理,用我自己的方法來處理!”
舒滄點點頭,道:
“浪雲,你是當今江湖盟主,你所決定的事情,大伯第一個全力支持你,要怎麼幹都行,尤其……尤其是為了盟主的尊嚴,個人的聲譽!”
衛浪雲雙目充滿感激的道:
“大伯,謝謝你!”
舒滄黯然的道:
“六順樓既不能再去,你準備怎麼進行?”
衛浪雲道:
“這裡距離‘蠍子’並不太遠,我想把蠍子的人馬調來,足夠對付鐵家寨了!”
舒滄道:
“我派楊宗趕回開封調人不也是一樣?”
衛浪雲搖搖頭,道:
“不,鐵家寨的力量尚不及當年皇鼎堡一半力量,有‘蠍子’兄弟便足夠了,而且大伯……”
舒滄面色一寒,道:
“孩子,你可不能趕我回開封,不去調人可以,我同楊宗段凡三人便決心留下來了!”
衛浪雲苦兮兮的一笑,道:
“大伯既如此說,我便也不好再開口了!”
舒滄點點頭,道:
“嗯,這才像話!”
衛浪雲道:
“大伯,我們暫在這家棧房住下來,由楊宗段凡二人快馬加鞭帶我的書信回富陵鎮,你老以為如何?”
舒滄點頭道:
“使得——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