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路並不很寬,一邊又是一個很陡的山坡,鄭司楚也只能以槍法取法,無法借飛羽的腳力來助攻。但這薛庭軒槍法大是高明,白木槍雖則厲害,薛庭軒只以輕巧手法化解,槍尖總不相觸。
鄭司楚只覺背上已有汗水沁出。他初次上陣,便碰上了這般厲害的一個對手,多少有些心浮氣躁。更知道敵方還有一個會打鐵彈子的隱在暗中,雖然說好旁人不能援手,只是兩人相搏,但安知敵軍講不講信義,鄭司楚已向程迪文交待好,若是敵方敢施暗算,火軍團立刻放箭。火軍團的長技正是弓箭,方才攻得太急,以至於未能一展所長。
但要以槍術折服這姓薛的,卻也不那麼容易。這薛庭軒槍術大是精妙,與鄭司楚的明明是同一個槍路,雖然招式有所不同,但手法極是相似,有時兩人出槍幾乎相差無幾。
看來只能用交牙十二金槍術了。
幾個照面過後,鄭司楚帶住馬,提著白木槍看向薛庭軒。老師說過,交牙十二金槍術太過淒厲,出手絕不留餘地,所以一旦使出,槍下往往就不會有活口。薛庭軒這等本領,恐怕也只能用這一路槍才能制服他。只是自己的槍術未到爐火純青之境,如果是老師使出,對手生死隨心,但自己使出,多半就要取他性命了。
如果殺了他,敵人到底會一鬨而散還是惱羞成怒,大舉撲上?他心中仍是沒底。
此時薛庭軒也只覺微微氣喘。他年紀雖輕,卻是五德營後起之秀中槍術第一的人物,但眼前這個共和軍行軍參謀槍術高到了出乎意料,先前被鄭司楚逼退,還可以說是兩人合力,但現在卻是一對一地單挑,對手的槍術層出不窮,雖然年紀比自己還小一些,但力量、槍術無一不是大高手風範。
共和軍中居然也會有這等槍術好手!
薛庭軒馭馬之術甚精,催馬時不必手拉韁繩。他將左手伸到了背後,後腰上,掛著一把手弩。這是他已過世的父親生前給他做的,四十步內足以射穿軟甲。薛庭軒精練三樣兵器,馬上槍,步下刀,暗器就是這把手弩。在這樣的距離,絕對是百發百中。只是他先前不服鄭司楚槍術,才會要求單挑比槍,如果用了暗器,不免有些不講信義。
說不得了,戰場上是沒有信義兩字好講的。他想著,左手已取下了手弩,大拇指一頂,鬆開了保險。
下一個照面便要用手弩了。
兩匹馬相距只不過兩三丈,兩人同時催馬,幾乎眨眼間便到了近前。
鄭司楚的白木槍已平平舉在胸前。交牙十二金槍術的起手式平平無奇,但一旦出手,這十二式槍如飛瀑狂瀾,順流而下,即使對手槍術高過自己,但這交牙十二金槍術使出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反擊的。
殺了他!
鄭司楚只覺胸口如有一團火燃起。他已殺過了數人,此時心中再沒有因為殺了人而有的惶惑之感,只覺心中空空如也,眼前只有對手的槍尖。
這時五德營後突然傳出了一陣急急的馬蹄聲,有個人急衝過來,不論是共和軍還是五德營,都發出了“咦”的一聲,共和軍中都以為那是敵人的援手,有人已高聲罵道:“不要臉,一個人打不過要兩個人麼?”
薛庭軒也已聽到這馬蹄聲,眼角一瞟,卻是一怔,鄭司楚心不旁騖,挺槍向他前心刺去。兩人都在催馬,哪裡容得薛庭軒分神,鄭司楚的座騎剎那間已到薛庭軒跟前,喝道:“受死吧!”
白木槍破空而至,槍尖上竟然隱隱帶著風雷之聲。薛庭軒分了分心,鄭司楚的槍已到了他的面門,他嚇得魂飛魄散,手中長槍卻也不慢,百忙中一橫,猛地壓向鄭司楚槍頭。
只是這等一來,他的槍便只能守而不能攻,已是任人宰割之勢。身形一動,已露出藏在身後的左手。五德營在薛庭軒身後,不少人已發現了薛庭軒的動作,而共和軍都直到此時才發現。薛庭軒心知以長槍已無法再招架了,咬了咬牙,左手猛地探出,指向鄭司楚。
鄭司楚一槍刺出,便已發現薛庭軒左手有異,白木槍突然一轉,槍桿已沿著薛庭軒的長槍滾動,薛庭軒手中長槍本已壓住了鄭司楚的槍,突然間覺得手中長槍如同活了一般,幾乎要抓不住了,他也顧不得,左手五指猛然發力,手弩已疾射而過。
“啪”一聲,這箭直取鄭司楚面門。薛庭軒只道定能將鄭司楚射落馬下,哪知千鈞一髮之際,鄭司楚的頭忽然一偏,箭擦著他耳根飛過。
薛庭軒心中一凜,他的手弩可以連發六支,只是手指還不曾扣下,左手忽然一陣劇痛,白木槍不知怎麼一來竟然已脫出自己長槍壓制,槍尖從他左手指縫刺入,透過了手背。他疼得大叫一聲,哪裡還扣得下去,心知這回是一敗塗地,正待撥馬逃回去,可身子只是一側,白木槍忽進忽退,幾乎同時刺中了他的雙肩。
鄭司楚的長槍一發不可收拾,他閃過了薛庭軒的手弩,心中也一陣惱怒,手下再不容情。交牙十二金槍術順極而流,薛庭軒中門大開,只消一瞬間便可以在他胸前添上十來個血洞。哪知只刺中了薛庭軒左手和雙肩,白木槍剛一抽回,邊上忽地飛過一道黑影,擋住了白木槍的槍尖。
這是一口刀面極闊的大刀。鄭司楚一槍發出,便是想收都收不回來,一連十餘槍同時擊出,盡擊在那刀面上,如同下了一場暴雨。這口大刀的刀面被鄭司楚刺得坑坑凹凹,突然間,聲音一下啞了,白木槍的槍尖竟然刺穿了刀面,槍尖透到了另一邊去。
那正是陳忠趕了過來。陳忠過來時正見薛庭軒已被刺中三槍,心知再不救他,薛庭軒這條性命便要交待在這兒,大刀一揮,如一扇門一般擋住了鄭司楚的長槍。只是鄭司楚的槍太過鋒利,轉瞬間十餘槍同時刺在一個地方,這口百練精鐵鑄成的鐵桿大刀也吃不住這等狂攻,竟會被刺穿一個洞。
刀身一被刺穿,陳忠的右手猛然一翻。白木槍的槍尖扎在刀身裡,便如被鑄在了一起,鄭司楚只覺一股大力湧來,掌心登時一熱,哪裡還握得住。他也大吃一驚,根本不曾料到陳忠竟然會有如此驚人的神力,白木槍已脫手而出。這時只聽得有人喝道:“中!”話音未落,一顆鐵彈直向鄭司楚擊來。鄭司楚長槍已然脫手,這鐵彈來得也太急,他根本閃不開,右手忽地一揚,一道白光掠起,那顆鐵彈象是打中了什麼硬物,“啪”一聲直直飛起,到了空中忽地分成兩半。
那是鄭司楚危急之時拔出了腰間的無形刀,一刀將這鐵彈子斬成兩半。
這顆鐵彈被擊開,但第二顆又已飛來。那發射鐵彈之人手法也極是高明,可以一手連發三顆,第一顆雖被鄭司楚擋掉,但鄭司楚人也失了平衡,幾乎是側躺在馬上,後兩顆鐵彈再也閃不開了。
共和軍士兵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叫,也沒人號令,已齊齊衝了上去。但人再多,看來也救不回鄭司楚一條命,程迪文在後面看得清楚,失聲叫道:“司楚!”
他話音未落,陳忠手中的大刀忽然又是一閃,一下舉在了鄭司楚面前。這口大刀原本就極是沉重,刀身上還紮了根白木槍,份量更加了十餘斤,但陳忠拿在手中如拈燈草,輕巧之極,刀刃離鄭司楚面門已是極近。鄭司楚嚇得面色煞白,只道自己的頭定要被砍下來了,哪知大刀忽地停住,兩顆鐵彈同時擊在刀身上,“啪啪”兩聲,在刀身上又打出兩個凹坑。陳忠厲聲喝道:“都給我住手!”
此時鄭司楚在馬上晃了晃,才算坐穩。方才陳忠若是趁勢向他砍下,鄭司楚慌亂之下定然難逃一死,此時大刀仍舉在他面前,聽得陳忠的吼聲,他也舉起手喝道:“住手,搭箭!”
火軍團最為擅長的弓箭,如果全軍衝上,那是取長用短,又是混戰之局。何況方才衝過來這員敵將雖然在自己槍下救了薛庭軒,卻也救了自己一命。
兩軍同時站住了。鄭司楚才算看清面前之人,他手握腰刀,喝道:“五德營難道沒有羞恥之心麼?”
陳忠的大刀仍是平平舉在身側。他慢慢收回,伸手一把抓住紮在刀身上的白木槍,用力一拔,已將白木槍拔了下來。他將長槍扔回給鄭司楚,道:“小將,你是什麼人?可是姓楚麼?”
鄭司楚頭一陣暈,道:“不是,我姓鄭。”
陳忠“噢”了一聲,道:“你怎麼會用這交牙十二金槍術?”
鄭司楚接過槍來,看了看槍尖。白木槍果然神異,硬生生將精鐵刺穿,槍尖竟然毫無異樣,槍桿上也只有幾個白印,伸手一抹便可抹掉。他忽然聽得敵人口中竟然也說出了“交牙十二金槍術”,驚道:“你怎麼會知道?”
陳忠的臉色黑了黑,忽然罵道:“膽小鬼!”
鄭司楚不知他在罵誰,心中一怔,陳忠喝道:“十二金槍未必天下無敵,吃我一刀!”
鄭司楚已接住了長槍,無形刀交在左手,本來還不知到底是什麼事,哪知陳忠的大刀忽然劈下,他大吃一驚,舉槍去擋,“當”一聲響,白木槍被擊得彎成了一張弓也似,卻不曾被劈斷。他知道自己力量定然擋不住這人的猛劈,不要說此時只有單臂,左手無形刀猛然揮出,“嚓”一聲,刀過如破腐木,陳忠的大刀刀頭立被砍落,刀杆忽地橫著一掃,正擊在鄭司楚手腕上。陳忠的刀通體鐵鑄,比尋常又要重得許多,只是輕輕一磕,鄭司楚只覺手腕象被利刀砍中,一陣劇痛,哪裡還握得住,無形刀登時落下,陳忠的刀杆仍然落下,正壓在鄭司楚肩頭,力道如山,飛羽被壓得發出了一聲長嘶,鄭司楚再也坐不穩了,登時摔落馬下。
邊上有兩個持劍之人忽地一閃而至,挺劍向地上的鄭司楚刺去,鄭司楚人還不曾起來,這兩人的劍術又高強之極,哪裡還躲得開,心中一涼,正要閉目等死,陳忠忽地喝道:“住手!”
出手的是五劍斬中的兩個。這五劍斬劍術極高,但方才有兩人的劍被鄭司楚一槍割斷,心中大為不忿,聽得陳忠喝止,兩把劍交叉著壓在鄭司楚臉上,距他的皮膚只有半寸許。一個劍士抬起頭道:“陳將軍,這員賊將如此厲害,又傷了薛將軍,不能留他。”
陳忠有些茫然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鄭司楚。鄭司楚會交牙十二金槍術,手中使的又是無形刀,依稀便是他平生最為尊敬的那個人的影子,雖然明明知道如今制住了他,上上之策是將他斬了,但卻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
這個少年,定與那個人有某種淵源吧。
他默默地想著,抬起了頭。此時共和軍已在鼓譟起來,程迪文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搭箭!搭箭!喂,你們怎麼這等不講信義?”他原先就反對鄭司楚去和薛庭軒單挑,眼見他落到了共和軍手中,登時方寸大亂。鄭司楚雖然說過對方如施暗算便命火軍團放箭,但此時鄭司楚還沒死,若是一放箭,敵軍能射死多少還不知道,鄭司楚這條命卻是鐵定保不定了。他思前顧後,心急如焚,額上汗水都淌了下來,而胸前被薛庭軒擊傷的地方更是陣陣作痛。
陳忠忽然大聲道:“五德營都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兒,鄭將軍,你已贏了,我饒你不死。放開他。”
薛庭軒受傷極重,雖非致命傷,但手掌被刺穿,雙肩被刺透,定要早點回去醫治。那兩個劍士聽得陳忠的命令,將身一縱,齊齊向後躍出了一丈開外,鄭司楚翻身跳起,一把握住了無形刀,叫道:“突施暗算,什麼好男兒!”
薛庭軒說過,兩人相鬥時旁人不可施暗算,但薛庭軒並沒說自己不能施暗算,自然不算違了規矩。鄭司楚恨他狡猾,本想以交牙十二金槍將他刺得遍體鱗傷後方才刺死他,哪知只刺出三槍便被擋住了。只是對手實是集眾人之力方才制住他,與其說他是因敗北而羞辱,不如說是氣憤。
陳忠騎在馬上,將失了刀頭的刀杆擱在鞍前,道:“鄭將軍,戰場上的勝者,只是活到最後的那個人。”
他看了看蓄勢待發的火軍團,冷笑道:“共和叛軍,今日之事已了,若有誰嫌命長的,射一支箭來試試!”
他個頭也不是如何魁偉高大,但此時厲聲喝斥,竟然有種不可一切的威風,火軍團的士兵被他一喝,都是心頭一凜,雖然箭已搭在弦上,卻沒一個敢放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