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説到小叫化與阿黑,在秦含柳遇險以後,突然大鬧漢中分堂,好像已經知道秦含柳的遭遇,才這樣蠻不講理的大鬧,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合道理,讀者也許要問,小叫化號稱機靈鬼,為甚麼不悄悄地去救人,反而那麼大鬧,豈不是更增加了秦含柳的危險嗎!
原來小叫化不像秦含柳,自幼吃了許多靈藥,體內含有抗毒素,同時又有點好酒貪杯,因此在笑面狼敬酒的時候,杯杯盞底朝天,涓滴不留,笑面狼因為起首鬧事的是他,酒裏的蒙汗藥,下得也比秦含柳多些,所以當阿黑把他們兩個救出碧玉軒,擺到郊外森林之內的時候,秦含柳能夠很早就醒轉過來,他可沒有那麼容易。
直到秦含柳把他背進茅屋,放在老太婆的牀上,與小牛子談了一陣碧玉軒的往事,問清漢中分堂的位置,飛身趕去奪取包袱的時候,他還沒有一點醒意,老太婆心目中,始終認為獨眼兇蛟,厲害無比,對於秦含柳孤身前往,心裏一直感到是件非常危險的事,雖然秦含柳在臨走的時候顯示出來的那種曠世無匹的輕功,使老太婆感到驚奇,把他當作仙佛顯聖,稍稍增加了一點信心之外,可是一去之後,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心裏不免又暗暗着急起來,可是自己和小孩兒,都是一技均無的凡人,空着急又有甚麼用呢!看看牀上的小客人,還是酣醉未醒的樣子,也不管有效沒有效,就照普通弄醒醉酒人的法子,倒了一大碗冷水,用布浸濕,敷在他的額頭上,巧打巧着,冷水正是解除蒙藥的慣用方法,不過沒有猛然一口,噴在他的臉上,功效要稍差一點,但沒有多久,小叫化還是悠悠地醒轉過來。
小叫化自小就在江湖裏混,經驗閲歷,當然比秦含柳強多了,沒有想到終日打雁,卻讓雁啄瞎了眼睛,因此,一醒過來,馬上就知道怎麼回事,一個翻身,從牀上蹦了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尋找秦含柳在那裏,由於頭腦還沒有完全清楚,發現沒有見到秦含柳的影子,也不看看環境,錯當自己還在酒樓裏面,順手一抓,把小牛子撈在手裏,狠聲問道:“你們這些狗賊,把我的兄弟弄到那裏去了!”
老太婆一看急了,趕緊撲了過去,也不知那裏來的那麼一股大力,猛然抓住小叫化的雙手,嘴裏喝道:“客倌!那是我的孫子呀!”
這樣一來,方才阻住小叫化,沒有把小牛子摔了出去,小叫化也給她鬧得清醒多了,這才發現自己是在一座茅屋裏面,馬上把小牛子從手裏放了下來,揉了揉眼睛,莫名其妙地問道:“老太太!您們是誰呀!這裏是甚麼地方?我怎麼會到這裏來啦!我的兄弟在那兒呀!”
老太婆剛才用力過度,還在那裏喘氣,給他這一連串的問題,弄得瞪着兩隻眼睛,瞠目不知所對。
倒是小牛子,終日在外面打柴,身體每日風吹日曬,到底強壯得多,雖然脖子給小叫化揑痛了,並不感到怎麼樣難受,不過嘴裏埋怨了一句,方才把一切經過,又重新詳細的講了一遍,小叫化一聽秦含柳孤身前往冒險,心裏馬上急了,連忙把阿黑喚了進來,匆匆向小牛子告別,同時囑咐説:“老太太!我那兄弟,沒有跑過江湖,缺乏經驗,武功雖然高到頂點,可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説不定就要受到人家的算計,我得馬上趕過去幫忙,萬一等到天亮,我們還沒有回來,就麻煩老人家派這位兄弟辛苦一趟,到成都給我師父太白神丐報一個信。”
説完,從懷裏掏出一個竹牌,告訴小牛子,那是他們幫裏的信物,只要到了成都,隨便交給那一個叫化一看,都可以找到他的師父,接着又把懷裏揣着的散銀,約有十多兩,全都留下,交給小牛子做路費,然後問清了漢中分堂的位置,急急忙忙,領着阿黑趕將前去。
一人一犬,用登萍渡水的功夫,跨過漢水,剛一進入漢中分堂前面的樹林,阿黑馬上嗅出小主人的氣味來,兩個循着這股氣味,接着又從樹上發現那兩個被秦含柳點了睡穴的暗樁,小叫化把他們弄醒過來,詳細一加盤問,兩個暗樁再照早先的話,重複説了一遍,郝幹運當然不會相信他們這篇鬼話,用錯骨分筋的手法,好好地讓他們吃了一頓苦頭,方才把真實的情形迫了出來。
原來漢中分堂那個水牢,就在神機堂的背後,毒爪陰魔知道普通的埋伏,絕對困不住兩位小俠,因此設計,利用秦含柳的包袱作餌,把神案的消息改裝在窗户上,用一根細小的絲線,繃在窗户上面,裏面點着燈火,使外面的人,感到耀眼,絕對無法看將出來,然後吩咐各處的暗樁,每隔一段時間,照着前面的話,對説一遍,來人不知底細,那還有不上當的道理。
小叫化郝幹運聽到如此一説,算計一下時間,知道遲了一步,因為暗樁並不明白全部的計劃,只知道秦含柳已經遇害,並不曉得秦含柳只是被困在水窟裏面,生命尚無危險,因此,滿腔悲痛,化作一團怒火,誓把整個漢中分堂,殺盡燒光,好為他的五弟秦含柳報仇,當時一掌,把兩個罪魁禍首的暗樁劈死,接着就帶領義犬阿黑,從正門殺了進去。
等到與毒爪陰魔等人對面,雙方一答話,更認定秦含柳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自己也就不再想活着回去,結果與毒爪陰魔諸人,大幹起來,終於敵不過對方人多,一人一犬均被迫採取守勢,預備窺準時機,作拼掉一個就算一個的打算。
人狗由於抱定了必死的決心,心裏反而鎮靜得多了,尤其義犬阿黑,先天原就具有刀槍不入的本能,再加練了那麼一身內勁,除了敵人攻向它的兩眼,對於其他的招式,根本不理不睬,一律硬打硬接,專門盯緊毒爪陰魔一個人追撲,這樣一來,鬥場形勢,雖然沒有多大轉變,卻把毒爪陰魔迫得團團亂轉,弄得老魔頭在這麼多人的面前,狼狽不堪,不由老羞成怒,帶上鹿皮手套,從腰裏抓出自己在野人山苦練多年,方才成功的歹毒暗器千毒刺來,老魔這種暗器,因為練制要十幾年的功夫。用掉一根,就少一根,短時間絕對無法補充,因此,平日珍若性命,除了初次下山,把仇人誘進一座古墓,大量用了一次以後,所剩已經不多,不是萬不得已,絕不願意使用。今天,也是實在下不了台,才想起它來。
老魔把暗器抓到手裏,馬上大喝一聲説道:“各位請閃開一邊,小心誤傷了你們,讓我來取它的性命!”
圍攻的高手,有的聽了他的話,躲向一邊,有的看到他那副狼狽的樣子,不相信他還會有甚麼厲害的武功,因此沒有理他,仍舊圍攻不止,老魔心毒,認定那些不肯聽話的人,是存心輕視,讓他難,這一掌是毒爪陰魔畢生的功力所在,黑犬再強也被他迫得頓了一頓,老魔就是爭取這一瞬間的工夫,但見他藉着黑犬內勁反震過來的回力,身形猛然後退,左手朝前一撒,不分敵我,用滿天花雨的手法,把千毒刺用線指功打了出去。鬥場上馬上一陣大亂,慘叫連聲,人犬一齊倒在地上,亂滾亂叫,痛苦不堪。阿黑中刺最多,毒性發作,當時神智不清,發起狂來,在地上滾了幾轉以後,猛然竄了起來,見人就咬,那些僥倖躲開了毒刺的人,在它這一陣追咬之後,也就所剩無幾了。
那邊小叫化本就處在劣勢,看見阿黑已經中了人的暗算,不知那來一股蠻力,只見他軟索蛇錘,一輪急舞,乒裏乓那一陣亂響,圍攻他的獨眼兇蛟和幾名高手,手裏的兵器,竟然給他磕掉一大半,圍攻的圈子,驟然露出一段很大的空隙,小叫化也不再管他們,瘋狂一般地衝出包圍,逕向義犬阿黑那邊奔去。
可是還沒有跑到幾步,當頭就給毒爪陰魔攔住,老魔頭在黑犬那邊受的一股氣惱,這下完全發泄到小叫化的頭上,但見他仰天一陣哈哈大笑,伸手一把,就將小叫化抓了起來,高舉過頂,同時嘴裏説道:“小傢伙,你們想死在一道,老夫就成全你吧!”
説完,猛的一下,就把小叫化往那發了狂的黑犬身上,猛擲過去。人大相撞,同時倒地,阿黑此時已經精疲力竭,眼睛更是認不得人,盡了最後一點氣力,一口緊緊咬住小叫化的足踝,死也不放,千毒刺的毒液,也就從阿黑的口裏,慢慢地向小叫化的身上傳播過去。
毒爪陰魔與獨眼兇蛟兩個,可説是恨透了這一人一犬,用暗器把人打倒以後,似乎還不甘心,找了兩個火把拿在手裏,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舉起手來,正要去燒的時候,突然聽到遠處一聲鶴唳,接着一陣銀鈴響聲,從半空裏傳了下來,那陣聲音,似乎藴藏着無限的威力,一會兒彷佛奔濤駭浪,聽得使人感到置身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駕着一葉扁舟,四顧茫茫,不由自主地生起一種人生渺茫的感覺,一忽兒又如長江大河,滾滾向前,令人興起一種奮發進取的意志,一忽兒又如梵音四起,天地一片祥和,令人宛如置身淨土,塵念俱消,性靈一片空寂,使人有不得不放下屠刀的意念。這一陣美妙的音律,把眾人感動得忘其所以,靜靜地呆在那兒,隨着音律的變化忽悲忽喜,忽迷忽悟,似乎剛剛體驗到一點人生的真諦,銀鈴的聲音,已經從眾人的頭上,嗡的一聲,劃空而去,大家只感到眼前一花,看到一條白線,似閃電一般,往天際逐漸消逝而去。
大家斗然一驚,如夢初覺,從幻想中回醒過來,毒爪陰魔與獨眼兇蛟,嗔念又起,可是打眼一看,地面上,黑犬與小叫化的身體,已經不見了蹤跡。同時耳朵裏面聽到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從天際遙遙地傳了過來,説道:“本着上天好生之德,這一次暫時給你們一個自新的機會,下次再要如此牯惡不慘,撞到本姑娘的手裏,就不會再放過你們哪!”
那聲音,美得像黃鶯出谷,清得似仙鶴長鳴,聽起來非常柔和悦耳,無形中卻具有無比的威嚴,毒爪陰魔與獨眼兇蛟,固然被那聲音鎮得呆在當地,其餘的人,更是被那一股內力,所震盪出來的無音聲波,激得心絃波動,目跳耳鳴。整個漢中分堂,頓時靜得沒有一點聲息,死寂寂地,靜得連一根繡花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聽得出來,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眾人卻好像過了千百個世紀一樣,在聲音消逝了片刻之後,才驀地醒覺過來,紛紛猜測,這是那一個,功夫高到這種程度,怎麼以往一判斷,來人的武功,也已經深到了高不可測的程度,不由心生怯意,更想早點拿到那塊九龍玉佩,參透其中的奧秘,馬上迫着獨眼兇蛟,去把那些東西取來分派,可是走進後莊藏寶的房子一看,除了留下一點黃金白銀以外,那塊玉佩和十幾顆夜明珠,均已不翼而飛,兩人愕然相視,真所謂賠了夫人又折兵,彼此苦笑了一聲,只好垂頭喪氣,走了出來,處理善後的事情。毒爪陰魔更是雄心頓失,不敢再在漢中分堂停留,投奔大涼山找他從前的老夥伴,邛萊三兇,一齊託庇在陰風教主冥靈上人的座下去了。
且説漢中郊外,那座小茅屋裏面,自從小叫化與義犬阿黑走了以後,小牛子孟鶴年,馬上按照入雲神龍秦含柳的吩咐,將四顆碧靈護心丹,分別扶持兩位老人服下,這種丹藥,雖説是用來醫治內傷的妙品,但為秦含柳的義父,採集千百種靈藥,精心制煉而成,功效可説與道家的金漿玉液,相差無幾,不但能起死回生,更有延年益壽的作用,練武的人吃了,足足抵得上兩年的功力,普通人吃了,自然是藥到病除,精神百倍了。果然服下去不到兩個時辰,小牛子的祖父,馬上就停止了呻吟,面色立轉紅潤,到了快天亮的那一會兒,藥力完全行開,老公公斗然感到沉痾若失,霍地從牀上跳了起來,彷佛精神體魄,比起沒有害病以前,似乎還要來得健壯。老婆婆更是紅光滿面,恢復了年輕時的活力。祖孫三人,不覺全都高興得喜極而泣,互相擁抱,興奮得跳了起來,好大一會,方才停止。
等到天色大亮,猛然想起小恩人臨走時囑咐的話,不覺又擔心起來,心裏雖然想着,像這樣的好人,説甚麼也不會遭遇不幸的,否則,那就真是太沒有天理了。可是事實上,祖孫三人在茅屋裏面,左等也不見他們回來,右等也不見他們回來,慢慢地,外面已經日高三竿了,三人方才死了念頭,心裏大急起來,但是仍然抱着萬分之一的希冀,兩個老人又叫小牛子進城去打聽一番。
小牛子走進城,就聽大家議論紛紛,正在講着昨晚漢中分堂發生的事情,不過有的説兩位小俠都已經死了,連屍骨都燒成了灰。有的説兩人都讓一位仙人救走了,那一場火就是仙人用掌心雷給燒的,又有的説是兩位小俠殺了許多人,最後還是打不過獨眼兇蛟,放了一把火以後,就逃得不知去向了,真是人言人殊,莫衷一是。不過小牛子綜合起來,得到一個概念,那就是兩位小恩人,已經下落不明,不知去向了。
好不容易,小牛子在菜場裏找到了吳三寶,才從他的口裏得到一點真實情況,明白一人一犬,確已被人救走,另一個小恩人,大概是死定了。小牛子一家受了秦含柳的大恩,打聽確實以後,不覺心裏大痛,趕緊跑回家裏,把消息告訴了自己的祖父母,大家痛哭了一陣,小心靈裏面,下定了決心,除了趕快到成都報信以外,還要到處訪尋異人,練成絕技,親自替恩人復仇。由於這一個念頭,終於把他造就成一位大俠,那是後話不提。
現在暫時擱下這邊的事情,回過頭來,且説上回太白神丐,為了整頓幫規,清理門户,與秦含柳等,在雷波分手以後,立即趕到雲南昆明,去赴龍三姑的約期,到達昆明的時候,正好趕上霓裳仙子的舅舅,旱天神雨龍老太爺龍嘯天的七旬大慶,龍家是雲南的土著,家財萬貫,雄甲一方,但是卻輿一般富家不同,老爺子生性仁慈,急公好義,凡是貧苦無告,疾病無醫的人,只要讓他曉得,馬上主動的前來替你解決,一定要把你扶持得能夠自立為止,每年之內,不知救活了多少人命,安頓了多少不但不見減少,反而日益增加。因此一方之內,給他整頓得家家富裕,雞犬昇平,不啻是一片世外桃源,遠近人士,更沒有一個沒有受過他的恩惠,所以大家送了他一個外號,叫做旱天神雨。
老爺子少年時,酷愛武功,因此廣結武林人士,暗中練了很久武功,但是生性與人無爭,從來沒有與別人交過手,功力深淺如何?誰也不能知道,不過武林裏面,大家都尊重他的道德,有甚麼紛爭,只要他出來講一句話,沒有解決不了的。
這次七旬大慶,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主意,完全是地方人士與各地武林,為了尊敬感激他的為人,特地主動發起,為他慶祝,太白神丐早年沒有投師之前,就曾接受過他的幫助,因此,一到昆明,馬上就備了一份壽禮,前往祝賀。
此時已近黃昏,龍家裏裏外外,燈火輝煌。老爺子知道他為一幫之主,為人又極正派,特地親身把他接了進去。到達賓館一看,赫!除了自己約的那些人物以外,好些自己想請而不知道行址的知名之士,也都差不多到齊了,內心裏對於老爺子的德望,真是感到説不出的仰慕。當然,大家見面,免不了有一陣寒喧,那些瑣事,筆者也就不再加以記載,免得浪費讀者們的寶貴時間了。
此時,賓館到達的英雄好漢,計有峨嵋派的高手;噴火麒麟盧滔,摩雲金翅公孫雲客。武當派的高手;賽華陀皇甫淵,凌霄羽士孔長靈,沖霄羽土孔長靜,和少林寺的鐵腳行者智海大師,鐵臂螳螂索振武居士以及江湖俠隱,秦嶺山樵、霞嶺老農、沅江釣叟等人。加上太白神丐的三大弟子雷文奇,鬱保貴,湯必武與窮家幫四位長老;眇目窮神武雄,鬧市韓康鮑叔和,獨臂丐孫奇,禿頭花子郭洪。真是濟濟一堂,好手雲集。
太白神丐打量了一週,除了摩雲金翅,賽華陀、鐵腳行者、沅江釣叟、霞嶺老農諸人,原在自己邀請之內而外,其餘諸人,不是彼此聞名,就是熟識多年,久不見面的老朋友,這一見面敍談,全都高興非凡。
話題慢慢逐漸轉向陰風教和龍三姑的事情上面,太白神丐把前後始末與自己的經過,當眾詳細一説,大家除了對於秦含柳的武功,半信半疑之外,全都義憤填胸,齊聲答應願助拳。大家正在磋商如何進行的時候,忽然聽到窗外嗤的一聲冷笑,摩雲金翅正在窗户附近,猛然一個“烏龍出洞”從窗户裏倒穿出去,緊接着大家都跟着出來,可是抬頭四外一望,那裏還有半個人影,大家全都愕了,感到臉上一陣羞紅。
當大家再行回到屋裏一看的時候,更是驚得説不出話來,那張眾人圍坐談話的桌子上面,就在大家出去的這一剎那,端端正正地擺了一張雪白的信箋,太白神丐走近前去,拿到手裏一看,信箋的上端,印了一隻銀色的小燕,信箋上面還散出一股清幽的脂粉香味,不用猜就知道那是女人用的東西。
信箋不是普通紙質做成的,好像中原各地,根本沒有這種出品,上面的字跡,寫得非常娟秀,大意是説,龍三姑此次叛幫自立,完全出諸陰風教的示意,太白神丐這一行人的蹤跡,早就落在他們的眼裏,陰風教這次慫恿龍三姑叛幫的目的,是想藉此試探中原武林的實力,早有妥善的佈置。如果一戰獲勝,陰風教可能馬上趁着這一股鋭氣,向中原武林各派挑釁,馬上發動功勢。同時説明自己就是陰風教主的弟子,為了不忍看到師父倒行逆施,招致惡果,特冒萬險,趕來送信,希望太白神丐等人由他暗中設法釜底抽薪,看看是不是能夠設法挽救這一場劫運。詞意懇切,令人感動!
可是來人雖是好意,房裏這麼多的高手,竟然沒有發現,並且在警覺以後,還讓來人做了手腳,這一份功力,不用説,比起在場諸人,無形中顯得要高出許多,而且來人還是敵方的,眾人心裏,真是説不出的懊喪,倒讓太白神丐一時拿不出主張了。
正在大家沉靜無言的時候,斗然綠影一閃,又從窗外飛進一個人來,所謂驚弓之鳥,草木皆兵,大家正要拿出武器,嚴加戒備的時候,來人已經開口説話了。
“讓各位受驚了,我是龍爺的外甥女秦碧雲,剛才在後院聽到各位驚呼的聲音,看到一線白影,從各位這一邊往外疾射,馬上跟着追了下去,只是來人身法太快,沒有追着,不知各位這裏發生甚麼事情沒有?”
大家定睛一看,不由心裏各自説了一聲慚愧,雖然有點並不認得,可是一聽報名,和看到那一身打扮,全都認出來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霓裳仙子綠衣女俠。這才噓了一口氣,正要把事情的經過,説了出來,早先回到裏面去的龍老太爺,也因聽説賓館有警,又跑了過來,向各人慰問。
老爺子在聽完經過以後,要過那張信箋,接到手裏馬上發現紙質有異因此先不看字,反而拿着那張信箋,對準燈光,瞧了又瞧,一時倒把眾人弄得莫名其妙,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情,只見老爺子把紙看了很久以後,方才閲讀上面寫的內容,然後嘆了一口氣説:“嗯!難道是她?”説完,又搖了一搖頭説:“不對,如果是她,至少已經有了八九十歲,怎麼反而成了冥靈上人的弟子呢?”又停了一會,方才哦了一聲説道:“哦!恐怕………”
眾人給老爺子一連串的自言自語,越發弄得如墮五里霧中,不知他在葫蘆裏賣的是甚麼藥?霓裳仙子首先忍耐不住,打斷他的話題説道:“舅舅,您怎麼啦!也不怕把大家急死,到底是誰?趕快告訴我們呀!”
老爺子沒有理她,只把手裏那張信箋,亮了一亮,接着反問大家説:“你們發現這張紙有甚麼不同沒有?”
太白神丐馬上接口説:“我正在奇怪!這張信箋,彷佛不是中土出品,不過卻沒有留心它有甚麼異樣!”
老爺子馬上要大家把紙對準燈光去看,同時説道:“不錯,這種紙是用波斯灣那邊出產的紙草做成,確實不是我國的出品。這倒沒有甚希奇,不過這張紙裏面的暗記,卻有很大的來歷呢?”
大家依言一看,果然發現那張信箋,在燈光照映之下,現出一尊透明的佛像出來。是做紙的時候,用一種特製的紙模印出來的。因此齊聲問道:“這不過是一尊佛像而已,難道里面還有甚麼文章不成!”
老爺子笑了一笑,説道:“我並不是説這幅佛像有甚麼奧秘,而是説使用這種紙的人,大有來歷。”
接着,老爺子就把自己少年時的一段經歷,説了出來,大家真是聞所未聞,聽所未聽,齊聲驚奇不已。
原來旱地神雨龍嘯天,年青的時候,就愛舞槍弄棍,酷愛武藝,他的父親給他請來很多教師,每一個教師的武功,都是不到三五個月,就給他學得乾乾淨淨,沒有甚麼好教的了!到了十幾歲的時候,請來的這些武師,差不多全已不是他的對手,老爺子的父親,感到再把這些人留在家裏,並沒有甚麼用處,倒還耽擱了人家做事業的時間,因此,就在他十五歲的那一年,都用重資遣送了回去。
龍嘯天因為所有的師父,全都打不過他,不免有點心高氣傲,有意出去闖蕩江湖,好揚揚名氣,龍家只有他這一個兒子,深知江湖險惡,萬一出了一點差錯,如何是好?可是龍嘯天生成一副倔強的脾氣,絕阻他不住,只好説等到他過了生日之後,才讓他走,先把他穩住了再説,準備拖他一時且算一時,當然這不是真正解決的辦法。因此,他的父親,從他提出這個要求之後,就一直愁眉不展,終日長吁短嘆,悶悶不樂。
這種情形,讓他家裏一個修整花圃的老頭看在眼裏,這個老頭是他父親一次遊山的時候,發現他暈倒在一片沼澤的旁邊,面色紫黑,顯然是中了當地瘴厲之毒,龍家祖傳藥方,治瘴極為靈驗,因此,馬上吩咐下人把他抬回家去,親為治療,當他人醒了過來以後,一問之下,説是訪親未遇,到處流浪,孤苦無依的一個老人,所以,就把他留在家裏,看管花木,平日並沒有甚麼異處,不過花木交他看管以後,給整理得有條不紊,茂盛非凡,使得龍家花園,在昆明城裏,成為一個有名的勝地。
這位老頭,看到這種情形過後,就在主人到花園散步的時候,問了一問,龍嘯天的父親,對於下人,平素沒有一點架子,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憂慮,告訴了他,老頭兒聽完他的話以後,只笑了一笑,勸他説道:“少爺想到外面去歷練一番,是件好事,主人憂慮甚麼?老朽稍為懂得一點星相之學,少爺絕不是一個夭折之相,主人只管讓他出去好了,三年之後,老朽準保少爺回來,從此再不出門。”説完,兩眼注視着他的主人。
龍嘯天的父親,平日也懂一點星相,聽完他的話後,想想確實不錯,嘯兒絕不是一個夭折之相,不過聽到老頭説他三年一定回來,不再外出,卻不是自己看得出來的,不覺感到奇怪,想回頭問他是甚麼道理,可是心裏馬上為着老頭的眼光驚住了,暗罵自己真是瞎了眼睛,枉自認為自己能夠相遍天下土,竟然連自己身邊這麼一位異人,都看不出來,原來老頭此時眼光如炬,灼灼迫人,分明是一個隱跡風塵的俠土,那眼神中所表示出來的堅定力量,使人不能不相信他的話是真的,龍嘯天的父親,深知這類人物,不慣俗套,明白他所説的話,一定有他的道理,因此,也不當面説破,只淡淡地説了一句:“反正阻也阻他不住,到時候就讓他出去吧!”
當天晚上,龍嘯天正要睡覺的時候,忽然感到腰身一緊,被人挾了往郊外奔去,自己使盡了方法,也沒有辦法脱離這個人的掌握,甚至連這個人的面目,也無法看到,枉自學了快十年的武功,竟然一點也沒有用,等到到了郊外,一片墳地之後,這人方才把他放了下來,定睛一看,竟是自己家裏修整花木的老頭子,不禁心裏有氣,伸出手來,就要給他兩記耳光,沒有想到手剛一舉就被老頭順勢一託,把自己摔了一個大的筋斗,心裏還是不服氣,站了起來,一記“黑虎偷心”,對準老頭當胸一拳打去,老頭躲也不躲,反而挺起肚子,迎了上來。這一下,拳頭彷佛撞到棉花上,用力過猛,半隻手臂,竟然一下插到老頭的肚皮裏面去了,心裏方以為撞了大禍,把老頭打了一個對穿,嚇得想抽回拳頭,轉身就跑。可是定睛一看,老頭神色不變,彷佛沒事人一樣,自己的手臂,卻像生了根似的,與老頭的肚皮,沾成了一氣,再也抽不回來了!心裏方始吃了一驚,知道這位老頭,是個了不起的異人,正想加一點勁,把手抽了出來,老頭馬上把他止住道:“少爺!使不得,那會把手弄斷!小心一點啊!我馬上鬆了!”
説完,只見他把肚皮往外一繃,乖乖!好大的彈性,龍嘯天的身體,給他這一下,繃得像彈丸似的,直跌出兩丈開外,勁力方才消失,幸虧龍嘯天早已聞言注意,否則,不摔個頭青眼腫,那才怪呢!
龍嘯天此時已經口服心服,從地上爬了起來,緊走幾步,撲的一下跪到老頭的面前,要老頭收己為徒,老頭將手拉他起來,嘴裏説道:“哼!我才不收你這樣的徒弟呢!學藝的目的,在於防身,沒看着你才學了這兩手三腳貓的功夫,就想跑到江湖上去,揚揚名氣,滿腦子的名利念頭,教出來還不是為非作歹,有甚麼用!”
龍嘯天賴在地上,不肯起來,嘴裏説道:“師父!我知道錯了,不過您如果不答應收我做弟子,我絕不起來!”
老頭好像被他賴得沒有辦法,勉強答應説道:“好吧!我答應收你,不過我有一些規矩,不知道你能不能夠遵守,如果認為不能夠,那還是現在不拜師的好!”
龍嘯天只要老頭答應,當然甚麼規矩也願遵守,因此立刻不斷的點頭,沒口子的答應下來,老頭這才叫他起來,告誡他説:“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滿招損,謙受益,一個人學了技藝,不是為了求名,而是要仗着這一份技能,去做一些有益於人羣的大事,古人説大智若愚,有真本事的人,絕不願意在人前炫露,以你從前的那些師父來説,都是你父親慕名請來的大武師,教了這麼多年,但是現在怎麼樣,有沒有用?你自己應該明白。”
龍嘯天不斷地點頭應是,嘴裏説道:“師父説得對,徒兒先前的想法錯了,今後從師父這兒學到了本事,絕對盡我的力量,暗中去幫助別人,闖蕩江湖爭名的念頭,再也不會起了,明天我就告訴父親,不出去啦!”
老頭這才欣然色喜,摸着他的頭説:“孺子可教,從今晚起,每天這個時候,到花圃裏去找我,讓我傳授你紮根基的功夫,幾個月之後,也許我還要派你出去辦一件事,對你父親那邊,暫時還不要提起,到時還是説出去闖蕩江湖好了,免得引起別人的疑心。今晚時間不早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説完,抓起他的雙手,説了一聲起字,身子被他帶得像飛一樣,瞬刻間,只覺老頭把手一送,喂得一聲,自己已經端端正正的躺在自己的牀上,好像做了一場夢似的。
一宿無話,龍嘯天第二天晚上,按着時間,走到後花園去,果然看到老頭在那裏等他,當時教了他一些打坐的口訣和姿勢,由於打坐的姿勢與一般習武者,大不相同。龍嘯天感到非常奇怪,因此發問,方才知道老頭所習,並非中土現有武功,而是瑜珈術的一種。
瑜珈術與少林武功,均是佛家修身以獲得特殊能力的方法,達摩西來,所傳之易筋經,實即蓮花坐式的演變,此外尚有所謂吉祥式、倒立式、魚式、孔雀式與各種身印,均未傳入中土,老頭所習,即瑜珈術中所謂大離地身印的握足坐式,與達摩易筋經,不但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更能略勝一籌,這些都是題外的話,暫不多説。
練習之後,幾個月下來,果然感到身體大不相同,一舉手一投足之間,感到輕快非常,不知不覺之間,在內力方面,已經具備了幾分火候。然後老頭就他原來學過的武功方法,略加指點變化,時間已經慢慢到達他向父親要求出門的時候了。
就在他滿十五歲生日的前一天晚上,老頭就讓他停止功課,叫他坐下,告訴他説:“龍兒,明天就是你的生日,過了明天,就是你要求出門的日子,我這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叫你去辦不知道你有沒有膽量去辦?”
龍嘯天那時血氣方剛,根本心裏不懂甚麼叫做怕字,當然馬上答應下來,於是老頭約略把事情的原委,説了出來。
原來老頭是寄籍西藏的一位隱俠,為文成公主侍衞的一位後裔姓郭名家靖。幼從印度佛教密宗的一位聖者——郭惹雅那尊者,練得一身瑜珈武功,曾經發願要完成十萬件功德,然後再繼續修行,求證佛果,發願容易,完起願來,那就不簡單了,試想我們的生命,最多活一百多年,恐怕就到頂點了,以一天做一件功德計算,一百年也只能做到三萬六千多件,像這樣豈不是心願沒有了成,人早死了嗎?因此,郭大俠走遍各地,專找那些可能形成極大災害的事情,暗中加以化解,使其彌患於無形之中,這樣做下一件,間接就活了千萬條生命,既不會讓人知道,也可以早日完成心願。
這次,他在西康邊境,發現這裏有點怪氣,經過實地詳細考察之後,知道在昆明滇池裏面,潛伏了一顆洪荒遺留下來的蛟卵,經過幾次地殼變遷之後,這顆埋藏地底多年的蛟卵,暴露在滇池底下,昆明氣候四季如春,蛟卵的位置,又正對着太陽,因此,這顆蛟卵已經蜉化,幸好蛟卵是嵌在一個巖洞裏面,小蛟初出,不敢離巢,只是在午夜的時候,向空噓氣。此蛟名稱翼手龍,有奇毒,周身刀槍不入,靈氣散在空中,形成惡瘴,上次老人倒卧山邊,就是事前不明底細,誤吸雲氣所致,當時由於內功精湛,並沒有發作,等到考察清楚,知道如果妄動,把它迫出洞窟,立成大害,因為當時沒有想到良策,廢然而返,結果在途中瘴毒發作,倒卧路旁,幸虧遇着龍嘯天的父親,方才把他救醒過來,撿回一條老命。
郭老俠生平做事,絕不退縮,為了完成這件心願,因此託言年老無依,寄居龍家,每晚仍然到那裏去看,考慮用甚麼法子,把它剷除,觀察了好久,方才發現它在黃昏至午夜以前,一定要休眠一段時間,一醒來就伸頭噓氣,吸收月華,於是老俠冒着萬險,連用瑜珈闢氣的功力,潛入水中,偷偷地用鋼鏈把它的一條腿,鎖在岩石上面,使它不能移動,然後動手準備將它消滅,結果還是徒費力氣,雖然把它鎖住了,可是這傢伙混身刀槍不入,根本傷它不着,兩隻眼睛,雖然是它的要害,可是藏在水裏,無法使用暗器,又不敢把鏈條解除,誘它上巖,恐怕萬一失手,把它驚竄,馬上就要發起洪水,使得附近的居民,全數遭殃。因為,幾年以來,始終相持不下,郭俠的力量,最多隻能做到使它困在原地,暫不為害,可是日子久了,這傢伙日漸長大,那條鋼鏈,勢必栓它不住,一旦被它弄斷,立刻形成大禍。老俠終日憂心如焚,明知不將師父的屠龍劍借來,絕對奈何它不了,可是自己又不敢離開半步,只怕在這一段時間裏,萬一鋼鏈要斷,有自己在,總還可以想辦法補救,自己走了,豈不更糟。
考慮了好久,發現主人的兒子,嗜武成命,資質又是上乘之材,因此決心把他收為弟子,予以成全,一方面報答主人的恩遇,一方面也可以幫助自己完成這件大事。正好碰上龍嘯天要想出門闖蕩江湖,主人為此憂慮。因此,從旁點了主人一句,當天晚上就把龍嘯天帶出郊外,先挫除了他的那一股驕氣,然後方才授藝,瑜珈武功的原理,主要是內功的修練,使得人身各部肢體,均能破除生理上的限制,指揮自如,然後才能澈底摹仿一切飛禽走獸的動作,溶合成一些奇異的招數,使敵人不能按常理猜測,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裏面有好些方法,可以在上師協助之下迅速成就。因此,老俠在短短的幾個月以內,就把龍嘯天調教非常不錯,再就他原來學過的東西,略加改變指點,在招教方面,更是事半功倍,抵得上別人十幾年的功力,當然,在內力方面,那是無法取巧的,不過讓他代替自己,前去求劍,並非衝鋒上陣,與人博鬥,有了這些本領,那是足可勝任的了!
龍嘯天聽到派他向祖師求劍,不但對那遙遠險阻的路程,毫不害伯,反而感到高興非凡,老俠見他如此大意,反而感到有點擔心,不過勢在必行,只好告誡了他一番,然後把詳細的路線,畫了一張地圖給他,説明沿途的情形,要他從金沙江溯江而上,經西康,進入西藏,從拉噶攀越高僧贊峯,在山腰拉母祖海的上面,有一條雪魂谷,聖者郭惹雅那就在谷內一個崖洞裏修行,特別要他記住,洞前長着兩棵高大的雪松,千萬不要忘了,同時囑咐他見了聖者以後,立即説明他的身份,呈上我的書信,取到了屠龍劍以後,如果聖者沒有別的吩咐,立刻起程回來,以便早日剷除大患。
次日,他過了生日以後,他的父親不等他開口,就對他説:“龍兒,你的包袱行李,都收拾好了,出門比不上在家,處處要自己小心,俗話説得好,吃虧人常在,凡事多忍讓一點,你那股高傲的脾氣,希望澈底改過來才好,知道嗎?今兒好好休息,明天上路吧!”
説完,也不容他再説甚麼,就要他去睡覺。原來昨兒晚上,郭老俠已經把一切情形都告訴了他的父親,老人家一聽此去只是求劍,果然放心多了。因此早就替他把行李準備好,為了怕讓他母親知道,堅持不放,所以不讓他在自己屋裏多做停留,免得誤了大事。
一宿無話,次日清早,龍嘯天遵照父親的指示,不讓任何人曉得,只向師父那裏辭了一下行,就按照地圖的路線,向西藏出發。
沿途當然經過很多困難,不過他始終能遵守師父第一天給他的教訓,抱定謙受益的宗旨,倒沒有出過甚麼大的亂子,三個多月以後,終於讓他到達了印藏邊境的拉噶,當天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向當地土人問清了路徑,就開始爬山,高僧贊峯是西藏第三高峯,海拔有八O一四公尺,讀者當可想見那寒風凜冽的情形。
爬着爬着,最初還不見得怎麼寒冷,四周也常遇着西藏的牧人,趕着一大羣一大羣的犛牛,來來往往。慢慢地,地勢逐漸上升,不但四顧茫茫,眼前只見到一片純白的雪花,就是行人,也看不到半個了,由於空氣稀薄,沒有半點雲彩,那太陽直射下來,經過四周的積雪,一齊反映,耀得人眼睛也睜不開來,更由於水氣均已凍結,寒列的山風,吹到人的身上,像刀子一樣,使得皮膚髮疼。龍嘯天自幼嬌生慣養,那曾吃過這種苦頭,真想轉身回去,不願再往上爬了,不過內心那一股堅強的意志,卻在腦海不斷的鼓勵着他,尤其父親平日所説那句“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的俗語,更不斷在他的耳邊響起,使他增加了無限的毅力和勇氣。最後,終於透過風鏡,遠遠地看到了那一片拉母祖海,平靜的湖水,呈現着蔚藍的顏色,令人看到,內心真有説不出的舒服感覺。
就在此時,龍嘯天忽然發現雪地上,有一個幾尺長的大足印,內心裏無形中生起一種恐懼的感覺,摸不清這到底是人還是怪,愕愕地呆在那腳印旁邊,猶豫了好半晌,正要舉步繼續前進的時候,猛然感到背後襲來一陣急風,龍嘯天本能往旁一閃,側轉頭來一看,幾乎三魂嚇掉兩魂,七魄只剩下了一魄。原來不知甚麼時候?自己身後來了一個巨大的人形怪物,但見他長得眼若銅鈴,口如血盆,混身長着一層像豬鬣一般的灰色粗毛,兩隻毛手像樹幹一樣,正吡着滿嘴獠牙,似笑非笑的,撒開一張蒲團似的大手,向着自己站着的地方抓來。
龍嘯天知道無法躲避,只好拔出寶劍,拼命抵禦,可是那有甚麼用呢?兩者的體形,相差得不可以道里計,雖然寶劍在那怪物身上砍了好幾道傷口,但是怪物皮粗肉厚,根本濟不得甚麼事,反而把怪物惹得大發怒火,只見他悶雷似地發出一聲怒吼,震得龍嘯天的耳鼓,嗡嗡發響,微一疏神,手裏的寶劍,已經被怪物搶去,丟到幾丈開外去,龍嘯天眼睛一閉,喊了一聲:“我命休矣!”
接着猛覺身子給那怪物一挾,頓時感到耳邊呼呼風響,人像騰雲駕霧一樣,一陣劇烈的顫簸,幾乎暈了過去,好半晌,勉強將心鎮定,掙開一看,發現怪物暫時並未加害自己,只是把人挾在脅下,向着一座高峯爬去,細看那一段地帶,盡是一片懸崖絕壁,壁立千仞,腳底下竟然是一處萬丈深淵,往下望去,黝黑黑的一片,深不見底,看了叫人心驚膽怯,目跳耳鳴,求生是人的本能,龍嘯天不禁在怪物的脅下,絕望呼喊起來。
豈知喊聲未絕,立刻轟隆隆地,彷佛天崩地裂一樣,四周的冰峯,接二連三的倒塌下來,怪物不虞有此,在削壁上,稍為頓了一頓,一塊小屋子大的冰塊,已經從上面崩塌下來,怪物來不及躲避,用手將龍嘯天猛力一丟,雙手想把冰塊推開,登時失去憑藉,立足不住,那個龐大的身體,已經隨了那塊冰塊,往那萬丈深淵裏面,直墜下去。
龍嘯天給怪物這麼一丟,雖然躲開了萬丈深淵,身子斜飛向一片雪地,可是自那麼高的處所,丟了過來,還是照樣粉身碎骨,因此,人在半空中就暈了過去,失去了知覺,只迷迷糊糊感到載浮載沉,好像靈魂兒在天空裏飄蕩一樣。好久好久,龍嘯天悠悠醒轉,似乎感到暖烘烘地藏在一件軟綿綿的東西里面,心裏總以為自己到了陰曹地府,感到非常奇怪,心裏想着,陰司像這一樣,那死又有甚可舊呀!驀地睜開眼睛一看,那裏是甚麼陰曹地府?不過自己反而給當前的景色,驚奇得呆住了,一時説不出話來。
只見那四周一片珠光寶氣,五彩繽紛,美不勝收,原來自己此刻存身在一個洞窯似的宮殿裏面,宮殿的牆壁,像是透明的水晶磚堆砌而成,每隔幾丈遠的地方,就嵌了一顆龍眼大的夜明珠,光芒四射,經過四周的牆壁,反射開來,幻成彩霞般的光輝,牆的一面,擺着一連四折的瑪瑙嵌鑲的青玉屏風,宮門似乎就藏在屏風後面,地上似乎鋪着一塊一塊的白玉,全部按着六角形的雲花樣子,縱橫錯雜地,排列成為一幅一幅極端美麗的圖案,幾張檀木雕成的椅子,零零散散而又非常對稱地擺在四周,位置安排得恰到好處,當中放着一張長方形的桌子,桌面像翡翠一樣,通體碧綠,光可鑑人,桌上擺着一個古銅花瓶,瓶裏插着一段石松,屈折盤旋,勢若蟠龍,再配上幾枝潔白無瑕的不知名花朵,越發顯得古樸有致,清雅宜人,自己的身體此時,正卧在一張寬大的象牙牀上,牀上鋪着一層似絲非絲的織物,不知底下墊的甚麼?軟得使人用不上力,身上蓋的被子,更輕得像鵝毛一樣,沒有一點壓力,難怪自己會感到那麼暖烘烘的。
龍嘯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是在做夢,使勁揉了揉眼睛,又把中指放到嘴裏,咬了一下,感覺痛了,方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猛一用力,想要爬了起來,馬上感到全身的骨節,像散了一般,酸辣辣地,極不好受,身體也被人用一隻手按着,沒有讓自己起來,這才發現,牀側站着一位豔若天仙的女人,年齡約在二十五六歲左右,個子高高的,皮膚白得像玉一樣,卻隱隱泛出一片紅潤的顏色,更顯得嬌豔欲滴,只是鼻子高高的,頭髮帶點金黃顏色,顯然不是中土人士,可是卻能説得一口流利中國話,只見她用手將龍嘯天的身體,按住以後,很慈藹地説道:“小弟弟,不要亂動,你的傷還沒有全好呢!”
龍嘯天在枕頭上把頭微微抬了一下,好半天,身上那陣痠痛消失以後,方才有氣無力的問道:“這是甚麼地方?我怎麼到這裏來的?你這位姐姐,又是誰呀?”
那個女人,見他停止了顫動,方才把手抽回,嘴裏説道:“小弟弟,這裏叫做雪魄宮,今天幸虧遇見了我,方才把你這條小命撿回!靜靜地躺着,讓我把經過告訴你吧!”
龍嘯天這才知道那個高大的人形怪物,實際是古代殘留下來一種人猿,平常並不傷人,最近不知甚麼地方來了一羣武士,殺害了他們中間的一個,這才引起其他人猿的憤怒,見人就抓,帶回窠裏去折磨一番,方才殺死,他們的窠巢,就在那懸崖頂上的洞窟之中,好在他們的行蹤,只在雪線以上的範圍活動,因此受害的人並不多,除那幾個武士,給他們打暈抓了回去以後,就再沒有出過甚麼事情。
本來他們慢慢地已經把這件事情忘了,恰巧龍嘯天在這個時候趕到,發現他的又是那頭死了小猿的母親,心裏記憶較深,因此又把他抓回窠去,沒有想到龍嘯天人小膽大,並沒有嚇暈,在他爬上絕壁一半的時間,大聲嘶喊起來,高峯上的積雪,當然經不起這種尖鋭呼聲的震盪,馬上引起雪崩,一塊冰雪,當頭向他們打來,那頭人猿只好把他丟開,想把冰塊推開,結果雙手離開巖縫,失去了依憑,自然隨着往深淵裏面,掉了下去。
龍嘯天則幸虧他這一甩,越過深淵,撞到一棵雪松上面,腰帶讓樹枝掛着了,樹枝的彈性,把半空下墜的衝力,卸掉了一大半。最後,樹枝經不起這麼大的壓力,嘩啦一聲斷了,方才連人帶樹枝,一齊摔到積雪上面。雖然免除了粉身碎骨的災難,人還是受傷不輕。
湊巧,那片雪地,又是一個斜坡,摔下以後,馬上又連翻帶滾地向着一道冰塹滾去,只要掉了進去仍是死路一條。正在這時,雪魄宮的女主人為那陣雪崩,驚動出來,一眼看到這種情形,從冰塹的對面,飛了過來,只差那麼半瞬的功夫,堪堪在冰塹的邊緣,把這個裹着人的大雪球阻住,沒有讓他掉下,當時她用掌力把雪球震碎,龍嘯天的身體,也差不多快凍僵了。
因此立刻把他帶回宮裏,用火棉與冰蠶絲的被子,把他裹了起來,在他口裏塞進一粒冰魄雪蓮丸,足足有半個時辰之久,人方才醒了過來。
這個女人,一邊説着他遇險的經過一面用手隔着被子懸空作推拿之狀,漸漸地,龍嘯天感到一股暖流,從丹田升起,循腹裏、上關元、入咽喉、經上額、通百會、下降風府、循脊髓而止於會陰。接着又分循蒂脈、陰維、陽維、陰驕、陽驕諸脈,在全身運轉一遍,登時額頭微微出了一點冷汗,混身舒暢已極,頓感痛楚若失,心靈更是一片清明。
此時那個女人話已講完,手也停止了推拿,對他微微笑了一笑,再又説道:“小弟弟,你這次總算因禍得福,此時藥力已經完全行開,我又替你打通了奇經八脈,現在試動一動看如何!”
龍嘯天聞言大喜,遵照吩咐,猛一使勁,跳了起來,沒有想到身子比起以往,好似輕了許多,這一使勁,立即跳離了牀鋪,一下落到地上,地面平滑如鏡,唰的一聲,滑出老遠,四腳朝天的摔了一跤。
引得那個女人哈哈笑了一陣,責備他説:“叫你動一動,用那麼大的力氣幹啥!別摔傷了,又得麻煩我來替你醫治。”
其實龍嘯天經她打通奇經八脈之後,武功已經較前,邁進了一大步,雖然沒有留意,摔了這麼一跤,可是身體的抗力,碰到甚麼地方,就自然轉到甚麼地方,根本不會有甚麼意外,因此,他馬上一個翻身,就爬了起來,走到那個女人面前跪到,叩謝救命之恩。
那個女人只把手微微向外一擋,龍嘯天馬上感到一股勁力,把自己抬了起來,再也拜不下去,同時聽到那個女人説道:“沒有看到你一個小娃娃,也會有這麼些酸禮,我不喜歡這一套,倒是你説説看,年紀這麼輕輕地,跑到這種高山上幹嗎?”
龍嘯天此時方才瞭解對方已是仙俠一流人物,不由得心存敬意,一五一十的把此行的目的和經過,詳詳細細説了出來。那個女人聽他説完之後,哦了一聲,看着他説道:“呀!你還是聖者郭惹雅那的徒孫,真算是碰着自己人了!你師父好嗎?想不到他竟有那樣的恆心毅力,完成自己的心願,真是可佩,這樣我倒得助他一把,聖者正在閉關,你去也見他不着,暫時在我這裏住幾天再説吧!”
説完,將手一拍,從屏風後面,轉出幾個十五六歲的絕色丫環,各自捧着一些食品,器皿都是銀製的,款式彷佛宮廷裏的用品,食品不多,可是都異常精緻,説不出名稱來,那個女人等他們把東西擺好之後,將手一揮,幾個丫環,又都向屏風後面隱去。此時那個女人,已經不再叫他小弟弟了,完全是一種長輩的口吻,説道:“小龍,折磨了這麼大半天,想必你非常餓了,山居沒有甚麼好的東西,讓你享受,不過此地的雪雞,味道還很不錯,你就將就吃一點吧!”
龍嘯天正在發育期間,肚子早就餓了,早先因為受傷和叩謝人家救命之恩,倒把餓忘了,自從丫環們把食物端上來以後,那股香味鑽到鼻子裏面,早已引得饞涎欲滴,不過身是客人,不好意思馬上端來就吃,聞言那還顧得回話,狼吞虎嚥,塞了幾碗東西到肚子裏以後,方才請問主人的來歷,那個女人聽到這個問題之後,似乎臉上稍稍流露一點悽然的表情,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説:“亡國之人,往事何必再談,你就叫我雪魄公主好了,聖者郭惹雅那,是我的師兄,將來見着他時,自會説與你知道,現在還是不要談吧!你我這次相遇,總算有緣,在聖者沒有啓關以前這段時間,讓我傳給你一套伏龍劍法,也好助你師父斬那兇蛟,你就安靜地在這裏休息幾天吧!”
龍嘯天聽出對方竟是自己的師姑祖,心存虔敬,當然不敢再問,就在這雪魄宮裏,住了下來,每天由雪魄公主傳授他的伏龍劍法,這時,方才瞭解這一座雪魄宮,是建立在一片削壁中間,上面覆着一塊突出的懸崖,底下又是萬丈深淵,沒有飛行絕頂的功力,絕對無法在此生活下去,因為終年積雪,温度永遠保持在冰點以下,所以牆壁都是用冰塊砌成的,故此看了起來,彷佛水晶一樣,至於其他的珠寶裝飾,自然是雪魄公主從宮裏帶出來的!前後依着地勢,一共建立了四五座宮殿,龍嘯天被救起來安置的那一間,就是雪魄公主經常練功的地方,一共有十幾個宮女,個個都是武功高強,來去如飛,雪魄公主所練,是瑜珈術中的空動身印,能在空中坐卧自如。因此,她的武功,全以輕靈見長,這套伏龍劍法,就是摹擬飛龍的姿態,加以揉練而成,龍嘯天沒有練過輕功,初練起來,感到非常吃力,幸虧雪魄公主早先替他打通了奇經八脈,身體的本質,輕了許多,再加上雪魄宮裏,種了好些輕身靈藥,雪魄公主每天弄了好些給他吃了下去,才慢慢地把一套伏龍劍法,練得純熟異常,輕功也就在無形之中,奠定了很深厚的基礎。
屈指一算,龍嘯天在雪魄宮裏,不知不覺地已經呆了三個多月,這一天雪魄公主在他練劍的時候,把他叫了下來,告訴他説:“聖者今天下午就要啓關,你的劍法,也練得差不多,趕快準備,讓我帶着你去謁見吧!”
龍嘯天聞言,馬上回到自己的居處,換了一套整潔的衣服出來,將師父的信帶着,只見雪魄公主已經站在崖口等他,當時他看到面前那一片無底的深淵,不覺呆了,心想,這怎麼過去呢?雪魄公主看在眼裏,當然知道心意,馬上説道:“龍兒,以你目前的功力,要想飛越這十幾丈闊的深淵,暫時還難辦到,將來也許可能,還是讓我帶你過去吧!”
説罷,抓起他的一隻手臂,喝了一聲走字,龍嘯天頓覺耳畔風生,但見四周的景物,像閃電一般的,向身後倒去,氣流給雪魄公主迅速的身形,衝擊得嗤嗤作響,撲到人的臉上,幾乎迫得喘不過氣來。
瞬息間,龍嘯天只看到兩棵巨大石松,迎面向自己撞來,嚇得不自覺地驚呼了一聲,兩人的身體已經往兩棵石松的中間,墜了下去,平平安安地落到地上。
雪魄公主似乎不願多所停留,匆匆忙忙地指着一片石壁,對他説道:“龍兒,這裏就是聖者郭若雅那虔修的地方,再過片刻,他就會啓關出來,你見着他,把你師父的信呈上,他自然會把屠龍劍給你,我現在暫時不願見他,問起的時候,你只説塵孽未了的雪魄公主,向他請安,他自然不會怪你,我們緣止於此,前途善自保重吧!”
説罷,龍嘯天只感到眼前白花一閃,但見一道白線,向着遙遠的天際,疾射而去,剎那間,就隱沒在一座山峯裏,不見蹤跡,龍嘯天在雪魄宮裏,住了三個多月,經這位師姑祖指點武功,得了好些益處,已經對那個地方和師姑祖,發生了深厚的感情,卻沒想到就這樣勿匆忙忙地分離,甚至連地址也沒法子再找着,不禁戀戀不捨地,呆望着雪魄公主逝去的方向,楞楞地在那裏出神。
好半晌,似乎聞到一片梵唱之聲,從石壁裏面,隱隱地傳了出來。方才如夢初覺,趕緊迴轉身來,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靜候自己的師祖啓關。
梵唱的聲音,愈來愈大,使人聽得,宛如置身西方極樂淨土,靜聆諸佛菩薩的開示,心靈一片空明,塵慮皆清,嘆痴俱斷。接着,又從石壁縫裏,透出一股清雅的檀香味來,使人嗅着,頓覺心神倍爽。龍嘯天此時更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也不敢亂動,生怕破壞了這一片恬靜的氣氛,瀆穢了祖師靜修的聖地。
靜靜地,彷佛只是片刻,又彷佛經過了若干世紀,龍嘯天的腦子裏面,像閃電一般,轉過了無數生老病死的鏡頭,心靈正在感嘆人生無常,似悟未悟的當兒,猛聽得的一聲巨響,石壁驀地往兩邊閃開,裏面走出一位鬚眉皆白的老和尚來,只聽得他向自己猛喝了一句:“一切無非生住異滅,想他作啥!遠離一切相,返本見真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起,起,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這一聲當頭棒暍,頓使龍嘯天大為醒悟,馬上站起身來,向着老和尚合掌稽首,很恭敬的説道:“謝謝師祖,點破迷津!”
接着,就從口袋裏,把師父郭家靖寫的信取出,雙手遞了過去,老和尚接在手裏,略略看了一看之後,就揣到袖口裏面,問起他這一次行程的經過。龍嘯天很詳細把一切事情,通通稟告祖師以後,又替雪魄公主轉至了請安的口訊,老和尚聽完之後,嘆了一口氣説:“唉!師妹怎麼還是那麼執着!”
龍嘯天因而問他師祖關於雪魄公主的來歷,方才知道她是印度阿育王的後裔,阿育王為印度佛教最偉大的護法賢王,於佛滅後二百十九年即位,佛教因此大興,王室出家而有成就者,比比皆是,阿育殞落後百餘年,有婆羅門之武將,叫做佛密多羅的,起來反叛,顛覆了阿育王這一系的孔雀王廟,雪魄公主很僥倖的逃脱了他的屠殺,遁跡到喜馬拉雅山的高僧贊峯,隱居起來。公主雖然沒有出家,但輿聖者郭惹雅那同師,可以説是一位在家的佛弟子,國破家亡之後,因為自己是一個女子,沒有力量復仇,因此看破世情,要他師兄為她剃度。聖者郭惹雅那彼時已經修得六大神通,知道她的塵緣未斷,當然不肯為她剃度,因此師兄妹兩人吵了一架,雪魄公主發誓説:“不找到一個比郭惹雅那還強的高僧,為她剃度,絕不與郭惹雅那見面,這就是雪魄公主把他送到此地,馬上匆匆離去的原因。
龍嘯天聽到這裏,方始恍然大悟,接着老和尚馬上把他引到洞裏,讓他坐下,然後説道:“你從那麼遠的地方,找到此地,實在不易,師祖沒有甚麼好的東西給你,前幾年無意之中,在聖母峯的絕頂,獲得一粒冰魄珠,此珠為冰雪精英所結,能解百毒,尤其對寒陰之氣,有相感相吸之妙,我在這裏苦修,拿着它沒有甚麼用處,倒不如送給你去用來救人,用法非常簡單,只要將珠子在那受傷的地方,滾動幾遍就好了!”
説完,站起身來,從石壁上一個小洞,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盒,交到龍嘯天的手裏,再又説道:“此番你能得到雪魄公主傳授你伏龍劍法,真是異數,雪魄是練習瑜珈空動身印最有成就的一人,那滇池裏的惡蛟,善能飛躍,沒有這套功夫,還真不容將它制服,剛才我虔心推算一下,那孽畜最近恐伯就要掙斷鋼鏈,暴起為害,你師父一人之力,恐難將它制住,我這裏是一個苦修的方洞,沒有甚麼好玩的,你現在就啓程回家去吧!”
説完,又從巖壁另一個小洞裏,取出一把寶劍交到他的手裏,説了一聲走吧!龍嘯天這才想起自己的行裝,還留在雪魄宮裏,怎麼辦呢?正想請問師祖雪魄宮的地址,老和尚似乎已經知道他的意思,説了一句:“走吧!前面還有人等着你,行李早已準備好啦!”
説完,老和尚自顧自的垂目入定,龍嘯天不敢再問,只好恭恭敬敬地對師祖磕了三個頭,然後揣起冰魄珠,背上寶劍,戀戀不捨地向師祖瞥了一眼,退出崖洞,立刻展開身形,認準方向,往山下疾馳而去。
此時天氣雖然還是同樣的寒冷,由於功力大增多吃靈藥的緣故,比起來時,感到好受多了,沒有多久,已經遙遙望見拉母祖海的旁邊,初來遭受雪人突襲的那個地點,飄然欲仙地站着一個女人,心裏以為是雪魄公主在前面,急馳過去,不禁大失所望,原來只不過是宮裏的一位丫環,不過行裝全部送來,還給他添了好些行頭,另外還有一瓶冰魄雪蓮丸,由丫環的嘴裏,知道雪魄公主不願受那離情干擾,所以不來送行,只囑咐此後多行善事,也許龍華會上,還有機緣重見。
龍嘯天身受這位師姑祖的殊恩,雖然臨別不能當面告辭,還是恭恭敬敬地朝着雪魄宮的方向,磕了幾個頭以後,立足心願,今後一定像師父一樣,廣積善功,以不負兩位師祖的期望。接着,就與那位丫環分手,帶着行囊,朝着回家的路程出發。
一路上平安無事,抵達家門的時候,屈指一算,足足兩年有餘,三年不到,家人見面,自有一番歡敍,那就不在本文範圍之下了,這裏不再贅述。
且説龍嘯天回家之際,正是老俠郭家靖感到非常憂急的時候,原來滇池那條潛伏的兇蛟翼手龍,已經完全長大,那條拴住它的鋼鏈,因為泡在水裏多年,逐漸生鏽,已經腐蝕得只有拇指粗細了,就在早晚要被它掙斷破壁飛去,老俠雖然想再冒一次危險換上一條鋼鏈,可是兇蛟已經通靈、警覺,尤其口中的毒氣,已能聚煉成束,隨意噴出傷人,就是監視它的行動,也得遠遠的站着,老俠有一次,幾乎為它發現,差一點兒就給那股毒氣噴倒了。
因此,龍嘯天剛一回到家裏,老俠就在當天晚上,把他叫去,詢問經過,龍嘯天當然馬上將屠龍劍呈上,接着將兩年多來的遭遇,一一詳細地稟告師父知道,老俠聽到他竟然得到師姑祖的垂青,傳授了他一套伏龍劍法,還得到師祖賞賜一顆冰魄珠。不禁以手加額,非常興奮的説道:“真是天助我也,有了這兩樣東西,就是孽畜掙斷了鏈條,也不用擔心了。”
説完,更為龍嘯天慶幸不已,師徒兩人,當晚計劃好步驟,決定在第三天晚上動手,先由老俠把它激怒,讓龍嘯天潛伏在一邊等着,候那惡蛟掙斷鏈條,暴起發難的時候,由龍嘯天口含冰魄珠,從旁攔擊,老俠則退向一邊,防止它向外逃竄。
這天晚上,月白風清,滇池水面,風平浪靜,過了午夜以後,所有人家均已熄燈就寢,除了偶偶傳來一兩聲犬吠,衝破了那寂靜的夜空之外,大地也像是睡覺了,突然兩條黑影,從城裏竄了出來,疾如奔馬,沿着滇池旁邊的小道,向着一個山窪裏飛馳而去,樹林中的宿鳥,被驚得高飛尖叫,破壞了夜的恬靜,但那只是剎那間的事情,瞬即歸復了平靜。
兩條黑影抵達滇池旁邊一個山窪形成的港彎前面,停了下來,在月色之下,看得清楚是一老一少兩個勁裝打扮的人,兩人相度了一下地形,那個少年指着一塊突出的岩石,對那老人説道:“師父!我就藏在那後面好嗎?”
老頭點了頭,表示同意,可是想了一想,又搖着頭説:“龍兒,那個地方,離水太近,一個阻它不住,就要被竄回窠去,那樣就費事多了!”
接着,老頭領着少年,走到離水稍遠的一片懸崖底下,指着巖壁上一塊突出的石頭説道:“龍兒,你就伏在這上面好了,居高臨上,更易發揮你那套伏龍劍法的奧秘,我就躲在剛才那塊石頭的後面,倒是一個誘敵的絕佳所在!”
少年聞言遵着老頭的吩咐藏好,老頭也就閃身躲在靠水不遠的那塊尖石後面,兩個人都是聚精會神的,緊緊地注視着水面。
沒有多久,當月兒掠過山影,照射到那片港灣當中的湖面時,忽然,彷佛水底有一道泉水,在往上面翻湧,一顆一顆的氣泡,在水裏面,給那明亮的月光一照,像一串串的珍珠一般,上升,上升,到達水面,又嗤的一聲,化為烏有,平靜的水面,頃刻間被激起一圈圈的漣漪,向四外擴散開去。
又一會,水底隱隱傳出一種隆隆的響聲,湖水漸漸像一鍋沸騰了的開水似的,洶湧翻滾,頓時波濤四起,把湖岸衝擊得啪啪作響,驀地裏,湖水中央,竄起一個巴斗大的怪頭。嘴吻突出,張開來足有瞼盆大小,十幾顆巨大的獠牙,伸向兩旁,白森森的,看起來非常使人害怕,兩個眼珠,向外突出,藍汪汪的,寒光四射,足有小茶盅那麼大小,額上長着一隻獨角,頸子以下,全身都是黑油油的一片鱗甲,給月光映得閃閃發光。
只見它伸出水面以後,略為停頓了一下,就仰起頭來,對準月亮,張口噓氣,頓時感到從它嘴裏,噴出一束手臂粗細的白練,一衝就是十幾丈高,接着又唆的一聲,縮了回去,就這樣一吞一吐,一伸一縮,白練每衝一次,就要升高一點,正在它伸縮自如,得意非凡的時候,老俠暴起發難,將一筒準備了很久的毒藥弩箭,對準它眼目口鼻幾處要害,疾射而至,怪物驟出不意,警覺稍為遲了一點,頭一偏,雖然躲過了幾次要害,還是讓老俠射瞎了一隻眼睛,一陣急痛攻心,當時激發了兇狂之性,那條鋼鏈,那裏還能把它拴住。
只聽得水底繃的一聲,湖水驀地湧起一丈多高,惡蛟的身體,全部竄離水面,展開背脊上一對肉翅,腿上拖着半截生鏽的鏈條,騰空一個旋轉,認準老俠藏身的地方,飛撲過來,老俠早有準備,身形一彎,雙足抵住藏身的那塊石頭,猛力一蹬,像長蛇出洞一般,貼着地面,朝龍嘯天藏身的那個方向,電也似急,猛竄過去。
惡蛟一見仇敵竄逃,那裏還肯放鬆,馬上鼓動雙翅,帶起身後那股水浪,緊跟着急追過來,蛟龍離了水面,勢子當然沒有水裏那麼靈活,何況老俠又是身懷絕技的人,一轉眼之間,就逃脱了兇蛟的掌握。
惡蛟當然不肯甘心,除了加緊追撲以外,同時大嘴一張,一口毒氣,直噴過來,此時龍嘯天早巳躍躍欲試,見它將毒氣噴出,深恐傷着自己的師父,立刻口含冰魄珠,一記“飛龍在天”舞動屠龍劍,藉着寶劍盤旋上升的力量,斜飛過去,半空裏一個倒轉,“神龍取水”窺準惡蛟的頭部,當頭就是一劍。
可惜動手早了一點,被那惡蛟警覺,但見它猛然把頭一抬,顧不得再傷老俠,唆的一聲,吸回毒氣,重新對準身在半空的龍嘯天噴去。龍嘯天已經含了冰魄珠在嘴裏,當然不怕中毒,可是那一股氣流的勁力,卻在半空裏,把他撞得翻了一個筋斗,寶劍當時失了準頭,嗤的一聲,僅僅在惡蛟頸子旁邊,削去一片皮甲,痛得惡蛟不自主的把頭一歪,獨角輿那劍尖一碰,噹的一聲,冒起一溜火花,把龍嘯天震得往上空蹦起一丈多高。
龍嘯天這套劍法,就是要空中施展,這樣反而助了他一把,只見他在半空裏“神龍掉首”,身形猛然一翻,又變成了頭下腳上的姿勢,劍尖又指向了惡蛟的眼睛,惡蛟業已長大通靈,知道敵人手裏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再也不敢用皮膚去硬碰,只有利用頭上那隻堅逾精鋼的獨角抵擋,這樣自然吃虧不小,惡蛟的兇焰,也就煞掉了一大半,可是它仗着天生一對肉翅,能夠飛騰自如,上下翻滾,神速非凡,龍嘯天雖然利劍在手,卻也一時奈何它不了。
於是一人一蛟,就在這一片山窪裏,惡鬥起來,但見惡蛟順着龍嘯天的劍尖,身形疾轉,怪頭亂擺,那肉翅掀起一陣陣的旋風,把地面上沙石,卷得烏煙瘴氣,一片昏黃,龍嘯天則在上空,每擊一劍,立刻利用那股反彈的力量,再行向上飛起,一起一落,身形像跳蚤一樣,始終盤旋在惡蛟的頭頂。漸漸地,龍嘯天從實戰中,體念出伏龍劍法真正的奧秘了,一招一式,使了出來,逐漸得心應手,只見他的身形,先是很有規律的左右盤旋着,突然一下,改變方向,惡蛟仍然順着慣性迎敵,沒有想到這點,改變不及,頓時又被龍嘯天在頸子上,刺了一個茶盞大的窟窿,劍尖一起,一股鮮血,噴出老高,差一點沒有濺得龍嘯天滿身血跡。
龍嘯天雖然一劍得手,可惜刺得不是七寸要害,只痛得那條惡蛟,滿地打滾,不顧一切,尾巴亂掃一通,附近突出的那些山岩石筍,差不多一碰就跨,龍嘯天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同它纏鬥,只有飛向一邊休息。
惡蛟發了一陣兇性過後,驟然瞥見龍嘯天躲在一邊,那一隻獨眼登時滿布血絲,肉翅使勁在地上一撲,那條龐大的身軀,斗然飛起一丈多高,對準仇敵立腳的地方,猛衝過來,龍嘯天認為它掙扎一陣過後,就會慢慢死去,不虞有此,躲避已經來不及了,方喊得一聲:“我命休矣!”驟覺一股掌力,從旁急襲而至,頓時身體被震得向側面飛出一丈方遠,本能的使用了伏龍劍法中的一記“回龍疾轉”,運用一股反旋的力量,把前衝的力量抵消,身體方才站穩,耳裏猛聽得天崩地裂的一聲暴響,身子又被人挾起飛離幾丈開外,方才停止,回頭一看,不禁把舌頭伸出嘴外,縮不回來,心裏暗呼,好險!好險!
原來龍嘯天的師父,在把惡蛟激怒以後,早已躲向一邊,嚴加監視,看到惡蛟向龍嘯天猛撞過來。這孩子竟然不知躲避,因此從旁一記劈空掌,剛把龍嘯天撞向一邊,惡蛟業已衝到,幸好此時,老俠最初賞給惡蛟的那隻毒藥弩箭,毒性已經在它體內逐漸發作,使它感到眼前一片饃糊,並沒有發現龍嘯天已經脱離原位,錯把前面一塊巨大的石筍,當作仇敵,仍然一頭猛撞過去,結果把石筍撞得齊根折斷,從它頭上,倒壓過來,震得碎石紛飛,使龍嘯天的位置,還在危險圈內,老俠趕緊運功護住全身,衝了過去,把龍嘯天挾向一邊,好容易兩人脱離了險境,齊噓了一口氣,回頭一看,那條惡蛟的腦袋,已經給那塊幾萬斤重的石筍,軋得粉碎,成了一團肉泥,後半身似乎還有點知覺,街在那兒蠕蠕的顫動。
老俠馬上從龍嘯天的手裏接過屠龍寶劍,走攏去朝着它的七寸要害,又刺了幾劍,方才完全死去。接着,老俠用寶劍刨了一個泥坑,把蛟身斬成十幾段,與龍嘯天兩人合力,將屍體全部拋入坑內,再撒上化骨粉,免得屍水流入湖中,讓附近的人吃了中毒。
兩人經過這一陣勞動,天色已經快亮,匆匆的回到家裏,第二天方把晚上的經過稟告父親,從此以後,龍嘯天遂留在家裏,跟着老俠郭家靖習藝,藝成以後,老俠心願已了,堅決告辭,要回到師祖那裏虔修,龍嘯天苦留不住,只好含淚把他送走。從此秉着師父的訓諦,潛光隱晦,不再出外,專一在暗中救人,因此,誰也不知道他是一位身懷絕技的奇人。
旱地神雨龍嘯天把話説到這裏不勝感慨的嘆了一聲,指着手裏那張信箋,對賓館裏面那些英雄好漢們説:“這種信箋,就是我那師姑祖雪魄宮裏的東西,不知道怎麼會在陰風教的人物手裏出現!如果與我師姑祖那邊有甚麼淵源,事情還真不好辦呢!”
眾人聽了這一番話後,全都沉靜下來,一時想不起甚麼話來回答!倒是霓裳仙子見解高人一着,搶着對老爺子説:“舅舅!依我看來,像師姑祖那樣正派的人,絕不會與陰風教有甚麼瓜葛,何況用這張紙前來示警的人,完全是一番善意,與陰風教的作風,大相逕庭,只怕這裏面還有別的文章呢?”
這話説了出來,大家完全同意她的意見,決定暫把其他的顧慮拋開,先商量目前的事情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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