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蜂娘子道:“不但還在世上,而且被他看出三位師姐是青靈一派,意託詞致意,要請前輩也一同對付羅端。”
“你們答應他了?”
青靈道姑似大吃一驚,睜大一對眼睛注視在飛雲臉上。
飛雲忙垂手躬身道:“弟子未承師訓,怎敢擅專?只答應那位老前輩話傳稟師父定奪,同時也將羅小俠曾經相救的事,告知那位孝前輩。”
青靈道姑臉色轉緩,“唔!”一聲道:“這樣很好,我們務須恩怨分明,羅端救你們一場危難,也救為師一場驚險,可說是於青靈派有恩,縱使各派約齊聯手,我們迫於形勢,不得不參予紛爭,但也該先報他恩惠,再說別的。”
當青靈道姑與糜虹對答的時候,彩雲兀自低著頭,這時才抬起頭來,望了乃師一眼。
一行六眾邊走邊說,不覺已到山下,一轉無憂谷口,即聽到一個蒼勁的聲音,不停地吆喝,急趕前一看,即見一位白髮蒼蒼、紅光滿面的老人,正在急一掌緩一掌,與羅端互較內功。
青靈道姑也是當世高手,一眼看去,便知羅端並未使足真力,而那老人似已竭盡所能。
由其如此,兩人的掌勁都剛猛得出奇,一掌發出,但見一道塵龍疾射遠達十丈,待對方塵龍捲來,才起一陣脆響向四面濺射。
敢情雙方先以奇妙的招式出手,以致方圓數十丈的各地盡下陷尺許,這對又因各據一方發掌,掌風所過,那地面竟被劃開數十道深達五尺的長溝。
青靈諸女和她們的師父看這般掌力,俱各駭然,並流露出羨慕之色。
羅端恰好面對谷口,看見諸女到來,情知不會與他為敵,也微作笑容當作答覆。
那老人背向谷口,雖由耳力察知有人人谷,因正與對方較勁,不敢回頭,苦於不知是友?是敵?忽見羅端面展笑容,以為敵方之友,忙大喝一聲:“來人止步,我們勝負未分!”同時雙掌交換揚出,一時間塵龍大盛。
老人聲似洪鐘,聽得青靈道姑雙耳汪汪作響,暗自驚訝道:“這人是誰?從來不見有人說過。”
羅端一閃身軀,飄出十幾丈遠,朗聲笑道:“崔前輩!不要不知足,羅某隻因與前輩無怨無仇,不欲下手傷害,暫……”
老人怒喝一聲:“你能夠傷害我?”
話聲中又劈出一掌。
羅端仍然一步躍開,又笑道:“區區奉請前輩不必枉費氣力,暫假亡師遺命,尊稱前輩為當今世上第二十三位高手。”
老人那知羅端在森羅殿學藝的時候,已把方不平安排的二百六十一名鬼官鬼座裡面,前半部全記在心中,老人雖然自命不凡,也不過列在二十三位,這時不由得咆哮如雷道:“你這小子說什麼?”
羅端從容笑道:“先師當時將敗在他手下的二百六十一位高手,依武功高下排列,並加以略評,第二十三位名為崔臥龍,可是你老?”
老人直氣得滿頭白髮無風自動,厲喝一聲:“豈有此理,我才位居第二十三?”
羅端笑道:“還有略評,你老愛不愛聽?”
崔臥龍雖是氣極,但聽說還有略評,也想知道方不平說他什麼,只好叫一聲:“你且說來!”
羅端笑道:“先說說你老若不過份自負,藝業或有進境。這個就是略評,所以區區方才要說暫時尊稱的原因。不知你才愛不愛聽?”
崔臥龍氣得半響不語,良久,才長嘆一聲:“罷了!”
忽然樹後有人呵呵大笑道:“什麼罷了!我最少也比你高出兩名!”
話聲中,一位鍵碩老人飄然而出。
崔臥龍回頭一看那人,不禁怒喝一聲:“胡說!”
那人呵呵大笑道:“我已傾聽多時,你能獲居二十三,我田天籟為何不居二十一?”
崔臥龍怒道:“這樣說來你一定比我強了?”
田天籟笑道:“那還不當然麼?”
崔臥龍喝一聲:“接招!”一掌劈去。
田天籟一閃身軀,退出五丈,笑道:“崔老兒休著急,你今天打乏了,勝你不武,還是約期比武才行!”
崔臥龍悶哼一聲道:“我餓三天飯,再走三千里,也還打得死你這個田舍翁!”
田天籟笑道:“那就不妨一試!”
崔臥龍一聲長嘯,身形拔高十丈有餘,忽又一個轉身,立即像能夠分身似的分出十幾條身影,帶著幾十條臂影向田天籟罩落。
青靈道姑不覺輕“噫”一聲道:“這是魚龍十八變啊!”
彩雲忙道:“厲害不厲害?”
青靈道姑正色道:“極厲害的絕學!”
師徒問答聲中,忽見場中光影一閃,田天籟,人影已失,驀地一團光影閃動,但聞一串掌聲,兩人身影一分,又各鑽眉怒目,對立在相距丈餘之遠。
青靈道姑不禁叫出一聲:“七彩神功?”
田天籟聽得有人喝彩,不禁在老臉上飛起一絲微笑,崔臥龍見對方得意的神色,怒叱一聲:“七彩神功又怎麼樣?”
田天籟笑道:“七彩神功就專破你魚龍十八變!”
崔臥龍說一聲:“不見得!”
但見他身軀一動,立又化作十幾條身影疾向田天籟進擊。
田天籟的“七彩神功”也是武林一絕,豈容崔臥龍一招打著?身子一旋,一團光影又反將崔臥龍的身影裹在垓心。
然而,崔臥龍的身影在一閃間,又脫穎而出。
這兩名高手對招,場外的青靈道姑略能看出兩人的身影,餘下五女只能看見兩團光影在谷地上追逐。
彩雲看了片刻,並未看出一個所以然來,妙目暗瞟,卻向羅端看去。見他雖然一身勁裝,但身材不高不矮、不肥不瘦,不但沒有一般武林人物那種蜂腰猿背、虎額鳶肩的威武形貌,反而文縐縐帶有點書生的氣息。
心想:“這人這般斯文,不知他剛才對人家的魚龍十八變怎生破法?”
敢情這位情竇初開的少女,已被對面那少年的神奇武功吸引,而擲出她唯一的一朵心花;也可能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恨不得上前問訊。
羅端雖然關注在為了爭名位高低,不惜以驚人武學相搏的兩位老人,心裡暗自忖度能敵這樣多少高手,但青靈道姑和諸女的神態,仍然落在他目光範圍以內,此時發覺彩雲望了過來,不覺也報以微微一笑。
笑,是最神秘的表情,尤其是少年與少女間的微笑。
羅端這一微笑,在他來說不過人家投之以桃,他便報之以李,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用意。
然而,彩雲自幼就由青靈道姑收養,除了和三位師姐日間練劍藝,夜裡讀黃庭之外;便是山間明月,江上清風,伴她度過十來個寒暑,幾時有這樣俊美的少年對她笑過?
羅端這麼輕微一笑,卻如一個千斤鐵錘在她心扉裡猛地一撞,也好像一支利劍直貫穿她的心花,害得她急急把頭一低,暗地嗔怪道:“你怎麼要對人家笑嘛!”
但羅端恰好因發覺目光裡有個螓首晃動,又看了過去,接著微微一笑。
這一笑直將小道姑笑得滿面通紅,心頭猛跳,連再看一眼的勇氣也飛往九霄雲外,不覺暗自“呸”一聲道:“死眉死眼的瞄著人家,不知有多少好看那?”
青靈道姑被兩位第一流高手的武功引走了她的神思,而且門下弟子站在她的身後,自然也無法看到彩雲那份羞赧的神情。
但她四位愛徒藝業俱不相上下,彩雲既然只看出兩團光影滾動,其餘的人也只看到光影滾成兩團,也起不了興趣,彩雲把頭一低,她身旁的輕雲即刻發覺,眼見她那付神情,不禁笑出聲來。
這一來把彩雲一個小臉蛋笑得一直垂到酥胸,諸女見狀,不覺也泛起會意的微笑,八道目光全向羅端身上投射,旋又對望一眼。
輕雲既已笑出聲來,青靈道姑怎能未覺?但她認為“魚龍十八變”和“七彩神功”俱是武林一絕,尤其更難得兩種絕學碰在一起,正想截其所長舍其所短,揉合在本門裡面,怎捨得回頭瞻顧?但她被輕雲這麼一笑,也分擾她一部份心神,不覺喃喃薄責道:“那樣好的武功不看,有什麼好笑的?”
輕雲在身後扮個鬼臉,彩雲也如夢初醒,茫然舉首。
遠在十丈外的蘿端,時而似有所思,時而目注場內,時而看看日影,似乎顯得有點焦急,正緩步走向青靈道姑,場內兩團光影忽然一分,齊叫一聲:“小子!休走!”
羅端停步笑道:“你打你的,我走我的,彼此並不相干。”
田天籟長眉一軒,兩道精芒由雙目射出,看樣子非即動手不可,但旋又一劍精芒,說一聲:“老夫只想問問方不平那怪物說我什麼壞話,和排在第幾位而已!”
崔臥龍等不得羅端說:“當然是排在第二十四位!”
青靈道姑並無若何表情,諸女卻因兩位年登耄耋的高人為了爭取上下名次,竟如三歲少童爭板凳坐那樣認真,不覺笑出聲來。
田天籟怒道:“方才比劃,我七彩神功略勝你魚龍十八變一籌……”
崔臥龍冷哼一聲道:“向自己臉上貼金!”
田天籟喝一聲:“你敢不敢再比比內勁?”
羅端心想:“兩人功力相若,一比內勁定是兩敗俱傷,本來死活與我無關,無奈要延誤我的行程,不得不管一管了!”他心念一定,忙喚一聲:“兩位前輩且慢!”
田天籟喜道:“老夫可是第二十一?”
崔臥龍喝一聲:“胡說,你最多也只能到二十四!”
羅端忙道:“兩位前輩先用不著爭執,先師確是排列田前輩為……”
田天籟一聽,頓時喜上眉梢,崔臥龍卻愁羅端說出使他喪氣的話,大喝一聲:“先吃我一掌再說!”
話聲未落,崔臥龍已向羅端猛劈一掌。
田天籟一掌封出,叫一聲:“小哥儘管說!”
因他倉卒招架,又說話分神,竟被崔臥龍一掌扣得他踉蹌一步。
崔臥龍勝了一掌,得意起來,不覺縱聲大笑道:“如何?二十四!”
那知聲音猶自繚繞,即感到一股極大的潛勁直奔小腹,崔臥龍叫聲:“不好!”
急坐樁封掌,但仍嫌緩了一著,只聽“蓬”一聲巨響,在沙石飛揚中,崔臥龍蹬蹬蹬連退三步。
“我是二十一!”田天籟叫了起來,旁邊諸女不禁失聲嬌笑。
崔臥龍臉色紅得像一團熾熱的木炭,怒喝一聲:“你乘人不備,算是老幾。”
田天籟笑道:“你做初一,怎怪得我做十五?”
羅端在兩位老人劍拔弩張中,叫出一聲:“田前輩果是二十一,但眼前卻不分軒輊,究竟是田前輩退步,還是崔前輩進步快,那就不是區區所知!”
兩位老人同時到達羅端面前,喝一聲:“胡說!”
看二老的樣子,敢情要強迫羅端分個上下。
羅端從容道:“小哥說的不假,先師留言中,曾說田天籟為人拘謹,藝業定是拘泥。”
田天籟長笑一聲道:“評得老夫心服口服,但你小哥怎說崔老兒趕上了我?”
“趕上你?我早就超過你!”
崔臥龍話聲一落,即向遠距十丈的一塊巨石遙擊一掌,“乒”一聲響,但見石塵飛揚,那巨石整塊被擊得粉碎。
這一份擊石成粉的功勁,能遠及十丈,若非百年修行,有誰能做到?青靈道姑與紅蜂娘子相顧失色。
若非羅端在場,崔臥龍可真傲然雄視,由於如此,他仍免不了哈哈一笑道:“田舍翁!你不妨也來一個東施效顰!”
田舍翁呵呵大笑道:“你這條冬眠蛇兒到底也有兩手。”
他目射xx精光,向四周一掃,突然猛伸一指,即見十三四丈外一個合抱石卵冒出一縷飛灰。
紅蜂娘子輕嘆一聲:“這位老前輩竟練到指石成灰的地步,看來又勝崔老前輩一籌了!”
但那崔臥龍卻叫,一聲:“還是我勝一籌!”
田老怒道:“分明是我指力比你強而且遠,怎能胡說胡賴?”
崔差冷笑道:“誰不知指力是聚於一點,利於及遠,老夫眼裡還容得你揉進沙子麼?”
各人經崔臥龍這麼一說,果然又懷疑田天籟佔了人家的便宜。
但見羅端卻滿面笑容道:“依區區看來,兩位前輩功力悉敵。”
語甫畢,兩老俱厲喝一聲:“胡說!”
羅端笑道:“區區並非胡說,而是有好方法不妨一試!”
田天霸道:“如何試法?”
崔臥龍急道:“可試得個公平來!”
羅端笑道:“請前輩放心!區區是以身試法!”
兩老不禁愕然相向,又帶著迷惑的目光,朝著羅端望去。
羅端從容道:“因為不論山石、樹木,都因大小不同,而堅實的程度也不同,如果同是一塊山石,前人已經震碎,後人怎能再震?”
兩老人不由得齊說一聲:“有理!”
羅端續道:“只有練過武藝的人,周身骨肉同樣堅實,所以,區區願以命試法,請兩位前輩各站在區區一側十丈處,同時發掌,打向區區身上……”
此話一出,糜虹、閒雲、彩雲,俱驚急得大聲罵出一聲:“你瘋了!”
青靈道姑也在暗猜:“這姓羅的少年真個狂到目無餘子,二老的掌勁直可摧金爍石,兩側壓來,那怕不把他擠扁?”
二老也各暗罵一句:“這小子簡直找死,就是方不平那怪物到來,也不敢對我兩人說這大話。”
羅端耳聽三女驚叫,心靈上猛可一震,感激地向她三人投下一眼,又微微一笑,回顧二老朗聲道:“區區也自知以身承受兩種威力極大的掌勁,是最不明智之事,但除此之外,確難替兩位前輩分出高低。”
田天籟老眼一閃,拱手道:“小哥有這份膽量,老夫先尊稱你為天下第一,就讓崔老兒勝我一些兒罷!”
崔臥龍也趨前一揖道:“田舍翁既這般說,老夫也甘讓你勝我一籌!”
好清脆的一聲:“無量壽佛!”由彩雲口中發出,卻惹起諸少女一陣嬌笑。
青靈道姑薄斥道:“你這妮子可是瘋了,怎地在人前失儀!”
彩雲雖被師尊斥得低下了頭,但心裡猶自唸佛不已。
糜虹心想:“休看這妮子年紀還小,春心可比別人動得早哩!”
但她也因二老甘願罷戰,喜得暗叫:“好人那!你就別再生枝節了!”
那知羅端不理會別人替他著急,依然從容各還一揖,笑吟吟道:“區區話已出口,再不收回,還是請前輩各站一側向區區發掌!”
崔臥龍道:“我已甘讓,還不行麼?”
羅端笑道:“因為有個‘讓’字,便難見公平,若兩位同時盡力向區區身上打出一掌,若能將區區上軀打得倒向一方,則這人便是勝過對方一籌。”
田天籟沉吟道:“這如何使得,你師雖與我有一點過節,也不該你以晚輩的性命來填上!”
崔臥龍接口道:“田舍翁這份氣度,反使我覺得方才印證竟是錯了,不比也罷,咱兩人原是老搭擋,分別了六十年,也該找兩口酒喝喝。”
羅端暗自好笑道:“這倒不錯,原來竟拿我當耍子。”
他眼珠一轉,便決定把這兩位老人折服下來,好使他們向正派耆宿替自己師門解除部分宿怨,竟叫一聲:“不行,如果兩位前輩不願區區受傷,能否各在十丈距離,同時受區區一掌?”
此話一出,連帶青靈道姑也覺得這年輕人太過狂傲,要知當事人已經甘願握手言歡,局外人為何定要發生枝節?果然,他說過之後,田天籟不禁呵呵大笑了一陣,驀地一翻眼皮,正色道:“小哥這付德行,十足像令師當年,老夫隱晦六十年為的是什麼?既然小哥願代令師了結心願,老夫也只好從命了!”
羅端道:“田前輩毋須客氣,大凡武人名氣最為要緊,區區此舉,自知荒謬,但仍請兩位一齊動手,好替兩位分過席次。”
崔臥龍略一猶豫,旋道:“也罷!田舍翁和我各以一半真力發招便了!”
羅端笑道:“各以一半,必定有弊,倒不如全力為好!”
隨即轉向青靈道姑一揖,並道:“請青靈前輩作證,並請遣使一位師姐先量出二十丈的距離,定下三個站立的位置!”
青靈道姑被羅端稱為“前輩”真個受寵若驚,又覺這位年輕人謙遜可喜,笑說一聲:“好說!”便隨手向站在身後四位愛徒一指,說一聲:“彩雲替小俠量量去!”
彩雲陡然一驚,秀臉上飛起兩朵紅雲,更加豔麗無匹。生怕惹起同門笑料,急恭應一聲,飛步而出,解下束腰的絲絛,面向二老朗聲道:“晚輩這根絲絛恰是長有一丈,先從右起,量十丈作兩點,各畫一個圓圈,再從左邊圈沿,向左量出十丈,也畫一全圓圈,作為你們三人該站的位置,請兩位前輩出來監量。”
崔、田二老雖然好勝,但要論起輩份,最少也比青靈道姑高出兩代,怎好意思去監視一位晚輩量測?齊說一聲:“你儘管量罷!”
彩雲蛾眉微皺,向閒雲招招手道:“師姐你也來啊!”
閒雲隨聲而出,和彩雲各執絲絛一端,彩雲站在最右,先就地繪個圓圈,然後由左沿量出一丈,轉來量第二丈,當她量到第十丈的時候,恰是到達羅端身側。
這裡,她一面低頭量中央那圓圈,嘴裡卻幽幽吐出一句:“你要當心啊!”
她那話雖低,但羅端耳力最尖,已聽得十分清楚,也低應一聲:“多謝姑娘關心!”
簡短六字,震響了一位少女的心絃。
彩雲似是聽到絕美妙的鶯歌,又如飲下極芬芳的甘露,既覺十分舒適,又帶幾分迷惘,幾乎震驚得拿不穩絲絛,執不住劃地的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