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城西門口,黃昏。
君惟明與金薇仍是昨天夜間的那身打扮,現在,他們正坐在西門外驛道邊的一座茶棚裡,兩個人面對面的低飲著粗瓷杯裡的茶水。
為了避免引人注目,兩人的坐騎已由茶棚主人牽到後面去栓著了,這家簡陋的路邊茶棚,看上去仍然顯得平淡而陳舊,找不出一點點什麼扎眼或是味道不對的地方來……
如今,夕陽西斜,紅霞滿天,景色悽迷絢麗,好美。遠遠的驛道上,忽然有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傳來,塵頭高揚,浩浩蕩蕩,那是一列馬隊,片刻,這列馬隊已狂風似的捲到了近前!
一群鐵騎為數約在三十之譜,馬上騎土一律穿著純白閃亮的織錦白袍,同色頭巾,白色黑底薄靴,而且,每人背後,亦都斜斜揹著一柄黑皮寬鞘的朴刀,個個神情精捍,氣度驃猛,一看印知全是江湖豪士,草莽英雄!
那兩個為首者,哈,一個竟是削瘦冷峻的“血腸煞”羅昆,另一個,身材奇偉魁梧,虎背熊腰,一張大黑臉上生滿了絡腮鬍子,兩邊衣袖高挽,在那一雙毛茸茸的粗壯手臂上,分別套戴著五隻黃澄澄的手鐲,這兩條手臂上的黃鐲,自手腕直連到肘節,只只都打磨得鋒利無比宛如刃口,映著夕陽紅霞,隨著馬匹的轉動,老遠便閃泛出波波寒光!
這黑臉大漢,不是別個,正是君惟明手下“九煞”之一的“血鐲煞”洪大賢!
草棚之內除了君惟明與金薇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客人,嘈雜而急劇的馬蹄聲一傳來,二人即已警覺,金薇側首向窗口望去,美麗的面寵在西方晚霞的映照下,全然浴入一片光彩裡,看起來,她竟是如此撫媚而嬌麗了。安坐不動,君惟明舉起茶杯來啜了口茶,淡淡的道:
“可是他們來了?”金薇笑著的點著頭,道:
“是他們,領頭的有一個便是羅昆壯士,另一個我不認識,他好一張張飛似的大黑臉,騷鬍子……啊,老天,兩條手臂上還戴著些手鐲子,那些手鐲子邊沿又好鋒利……”君惟明吃吃一笑,道:
“那是洪大賢,號稱‘血鐲煞’。”金薇乾脆伸出頭去,道:
“他們來近了,可要我出去招呼?”君惟明點點頭,道:
“你去吧。”
於是,金薇立即起身躍出茶棚,她站在路邊連連揮手,俏美的面寵展現出花一樣的美顏來。馬上,“血鐲煞”洪大賢眼尖,即時發覺了金薇的動作,他一怔之下荷荷大笑道:
“羅昆,你看看,路邊一個俏娘們在朝著我們拋他舅子的媚眼呢……”羅昆一眼望去,不由低叱道;
“少扯蛋,她就是‘紅蠍’金薇,伴隨公子一道出來的,她既然現身招呼,公子一定也在附近了!”
洪大賢聞言之下趕忙將一付吃豆腐的嘻皮笑臉收起,換上了他原來冷闆闆兇巴巴的熊樣子,而這時,他們已來到了金薇跟前尋丈之處。羅昆高舉左臂,口中尖呼:
“嗨——嘿!”騎隊紛紛緊轡停步,羅昆翻身下馬,洪大賢也立時跟下,一抱拳,羅昆踏上兩步:
“金姑娘請了,公子可在?”金薇盈盈還禮,道:
“羅公子就在茶棚裡面。”羅昆與洪大賢方待入內,君惟明已笑吟吟的當門出現,洪大賢大叫一聲,搶上前去便拜行大禮,卻被君惟明一把扶住:
“大賢,此地何地,此時何時?兔了。”洪大賢虎目含淚,激動得連嗓音也發了抖:
“公子……公子……我們盼你老盼得好苦啊……我們還以為這一輩子再見不著你老啦……”君惟明含笑重重拍了拍這位大漢的肩膀,道:
“不要難過,大賢,這不是又見面了麼?”說到這裡,君惟明目光自洪大賢肩頭上望去,他忽然急道:
“羅昆,快把弟兄們帶到後面歇著,不准他們行大禮……”
原來,那些方才下馬的“鐵衛府”好漢們,這時也看見了他們的魁首,這批歷盡風霜、飽嘗憂患的堅強漢子們立時朝著君惟明跪下,他們沒有喧叫,沒有歡呼,僅只虔誠的慶幸,感思的對著他們的首領跪倒,用這個動作,來表示出他們內心的振奮,由衷的喜悅,以及無比的至誠與尊敬!
羅昆馬上轉奔回來,低促的傳達了君惟明的口諭,於是,那些豪土們便在他的帶領下,肅靜而快捷的各自牽引著馬匹跟隨羅昆繞到茶柵後面去!
茶棚後面,乃是一片稀疏的樹木,地方極寬極闊,足可容下數百人馬而不擁擠,再加上四邊有林木掩遮,更是一個暫時歇息的理想地方,君惟明與金薇早在一個時辰之前已趕達此地,他們所以選擇了茶棚之內等候諸人到來,主要的,也全在於看中了茶棚後面這片可以掩隱人馬的梳林子。
此刻——
君惟明、金薇、洪大賢三人已坐在桌前,面露迷惘與畏縮之色的店主人為洪大賢斟滿了茶水之後,又悄悄退到那邊去了。君惟明低沉的,道:
“大賢,你曾受了傷?”洪大賢一聽提起這個,便不由得憤怒填胸,他咬牙切齒道:
“全是那些狗操的野種幹下的好事!公子,我那晚上和我的弟兄們力擠三倍於我方的強敵,光是圍攻我一個人的便有七八個,他們全是一身黑衣,頭上蒙著面罩,前胸還繡著一條白龍,他舅子的,一個比一個不要臉,七令人攻我一個,未了,我活宰了他們一雙半,自己大大個小也負傷十三處,我一看情形不對,便只好帶著一批近身手下衝出重圍,那一戰,我手下兩百多人除了死傷傷被俘的,就只有五十來名弟兄跟著我逃出,連我的副手‘回手筋’也丟了命,慘……”君惟明平靜的道:
“那些人,全是黔邊‘獨龍教’的角色!”洪大賢忙道:
“青谷老哥已告訴了我……”君惟明道:
“童剛之事,方青谷也全向你說明了吧?”洪大賢雙目似欲噴火,恨聲道:
“全說了,公子,我們老早便已覺得他不大對頭……”君惟明深沉的一笑,道:
“其他的人呢?”洪大賢壓著嗓門道:
“譚子多已經早來了,他帶著十九名弟兄先行潛入城裡插哨安線,預作佈置,另外,青谷老哥與嶽大頭、焦白眼隨後就來,我們是分批走的,怕人多惹眼,引起那些狗頭注意……”君惟明雙眉微皺,道,
“你們是何時趕到‘乾溪鋪’的?”洪大賢低聲道:
“我是昨天早晨,焦白眼和嶽大頭是前天晚上,我帶著四十名弟鬼,他們兩個帶著近三百名……”君惟明緩緩的道:
“夏一朗與舒雲沒有消息麼?”洪大賢怔了怔,沉重的道:
“沒有,派去尋找他們兩個的弟兄也未見回來……”靜默了片刻,君惟明再問,
“那麼,我的坐騎也沒有消息了?”搓著手,洪大賢道:
“沒有……”旁邊,金薇也有些焦灼的問:
“洪壯士,請問,我家可曾派了人來?”洪大賢有些迷惘的看著金薇,道,
“你是說‘大寧河’金府上?沒有看見有人前來……”金薇又急道:
“派去送信的人回來了嗎?”洪大賢尚來及回答,門外,羅昆恰好進入,他搶前兩步,接口道:
“也沒有回來,金姑娘,你不用急,我想一定是有什麼事耽擱住他們了。”金薇氣恨恨的,覺得面上十分無光的道:
“哼,假如我爹不照我信上要求他的那樣派人趕來,我就永遠不轉回‘大寧河’金家!”君惟明吃吃一笑,道:
“別生氣,金薇,可能真有什麼意外牽羈住了他們。再說,我們也並不一定需要令尊的人手前來幫助呀……”一咬唇,金薇十分不高興的道:
“我不管公子你需不需要我金家的人手幫忙,但這至少也表示了我一點點心意,如果我爹連我這個笑小的要求也給我打折扣,我就不回去,看他怎麼辦?”君惟明哈哈一笑,道:
“又何苦呢?金薇,其實有你一個人在此已是足夠,勝似你金家百十條大漢了!”餘怒未息,金薇仍氣咻咻的道:
“可是我爹若不派人,我的臉面又往那裡去擺?”淡然一笑,君惟明岔開了話題:
“羅昆,派去召勸穆厚的人可有迴音?”羅昆連忙躬身到:
“回稟公子,尚未回來。”君惟明冷冷的道:
“希望穆厚不要一錯再錯,自走絕路!”羅昆心頭跳著,陪笑道:
“穆厚是聰明人,公子,我想他一定不會那樣糊塗的……”君惟明仰起頭來,道:
“我也和你的想法相同,他是不應該那樣糊塗。”一邊,洪大賢怒罵道:
“穆厚這渾小子,若是他這次能跑回來,我照樣要好好教訓他一頓,要他知道下次做事須要小心!”君惟明淡淡道:
“要徹底認識一個人,瞭解一個人,實在是太不容易了,難怪古人有道:相識滿天卞,知心有幾人了。”洪大賢乾笑道:
“公子,我們可都算是你老的知心吧?”君惟明徐徐笑了,道:
“多日不見,大賢,你皮厚依舊!”金薇端起茶杯來吸了口茶,又開口道:
“君公子,你認為我們這邊的人馬陸續往‘長安’移動,對方廣佈的偵騎眼線會不會發覺?”君惟明沉吟了一會,道:
“這個很難判斷,他們的偵騎雖眾,但卻勢難兼顧廣闊地面上的每一點線,說不定我們運氣好,沒有被對方發覺,可是,也不一定早被他們注意到傳報上去了……不過,這對我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妨礙,我們的行動即將明朗化,而且,目前即便他們看出我方的意圖,如今欲加以援手,卻也來不及了,我們如箭在弦,即將射出!”羅昆輕聲道:
“一路行來,公子,我們俱皆十分警惕留心,行進亦異常謹慎,似乎不會昭揭於敵眼……”君惟明深沉的道:
“算盤不要打得太如意,還是多加考慮一點的好,童剛及‘大飛幫’那一批人也不會全是吃飯的!”洪大賢接上來道,
“就算他們看出我們的行蹤來吧,又有什麼舅子關係?我們馬上就要殺將進去了,對方還來得及啃鳥?”
這位“血鐲煞”言談之中,葷素齊上,一點也不講究,其實,金薇久處江湖,什麼三教九流的角色也看慣了,什麼粗俗黑語也聽過,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堪入耳的害臊感覺,但君惟明卻感到有些不妥,他看了洪大賢一眼,低低的道:
“大賢,你那張尊口。”一楞之下,洪大賢不好意思的道:
“啊,呃,是……是……公子,我這張嘴,就他媽的不大修飾,老是冒出些粗話來——”金薇不由笑了個掩口葫蘆,她強忍住笑道:
“沒有關係,君公子,這樣更能顯示洪壯土的直爽豪邁來,唯有這種口無遮攔,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物,才是真正的忠烈之輩!”洪大賢嘻開大嘴,得意又榮幸的哈哈一笑,雙手抱拳:
“過獎了,金姑娘,真叫過獎了……”君惟明好氣的搖搖頭,他又問羅昆:
“如若沿途有什麼異動,譚子多會來得及通報麼?”羅昆點點頭,道:
“來得及的,他是採取接力連串的方法,把我們的暗樁一個個的安插下去,到時候我們只要看見一個柱著竹杖的人物出來,那即是譚子多派來傳遞消息的人了。”君惟明一笑道:
“譚子多真是有點幹才的。”羅昆趁機道:
“大亂平定,公子還府之後,尚請對譚子多提攜一二!”君惟明微微一笑。道:
“好小子,你一天到晚,都是為人做起說客來了,嗯?”臉孔一熱,羅昆忙道:
“不敢。”
正在這時,外面的驛道上,又有一陣馬蹄聲隱隱傳來,蹄聲密集而迅速,有如成串的悶雷連響,極快的接近到這邊。洪大賢笑道:
“公子,我們的大隊來了。”君惟明沉聲道,
“人數不少……”洪大賢一齜那滿口黑牙,道:
“兩百多人呢,公子,我去迎他們好麼?”君惟明點點頭,道;
“記住,除了老兄弟進來之外,其他人馬仍然轉到後面的疏林之內休息!”洪大賢答應一聲,匆匆奔了出去,目注他牯牛般壯健的背影,君惟明無可奈何的笑道:
“洪大賢這種急毛竄火的脾氣,也不知那一時才能改變得了,你看他那粗手粗腳,莽莽撞按的樣子……”羅昆亦笑道:
“近兩年來還好得多了,在以前,沒有一個時候他的下人不捱過他揍的,他只要一發怒,連房子都會拆了……”君惟明喟了一聲,道:
“但是,大賢卻是個至情至命的好人……”羅昆點點頭道:
“更是個可以託心託命的好兄弟。”
他們說著話,茶棚之外,已經傳來一陣陣人聲馬嘶,偶爾還響起兩聲清亮雄勁的叱喝,於是,片刻之後,在“血鐲煞”洪大賢的引導下,一行四個人已快步向茶棚走來。
除了洪大賢之外,三人中有一個是“焰龍”方青谷,另外兩位,一個矮胖如缸,禿頂麻面,腦袋顯得特別的大,他走起路來一搖三擺,有如填鴨踱步。他還在唇上蓄著一撮小鬍子,看上去有些可笑,一身白袍緊緊裹在他矮胖的身上。就宛如裹粽子一樣臃腫,他背後沒有背掛兵器,手上提著一個長方形的油布包,那油布包似是十分沉重,拿在這位仁兄手裡,油布包的體積就顯得越發大了……
這矮胖人物的旁邊,走著另一個也叫人看上一眼便終身難忘的怪異角色,他的身材與矮胖漢子恰巧相反,生得是又又長,宛如麻桿,一張馬臉是白裡泛青冷闆闆的毫無表情,兩隻眼睛偏偏又白多黑少,一眨動起來,淨朝人翻著白限。而最令人扎眼的,是他脖子上懸掛的一串骷髏鏈子,這串骷髏項鍊,是由十二枚銀白閃亮的拳大骷髏綴成,每一枚骷髏頭都是精功雕鏤,掀齒洞眼,猙獰無比,這些駭人的玩意掛在他脖子上,每一走動,便在他胸前輕輕捂幌,活象一串真的人腦袋一般!
這兩個形態獰猛怪異的人物,那矮胖的一位,正乃“鐵衛府”九煞中的大阿哥“八手煞”嶽宏遠,那瘦長白眼的一個,卻是“九煞”裡功夫最為潑辣狠毒的“骷髏煞”焦二貴了!四個人進入茶棚之內,君惟明已起身相迎,“八手煞”嶽宏遠與“骷髏煞”焦二貴剛見君惟明,已忍不住鼻酸目紅,他們同時湧上,四膝沾地,齊齊抖著嗓子叫:
“公子……”君惟明一手一個將他們強行扶起,苦澀的笑道:
“‘九煞’‘三豹’‘一郎’之中,唯有你二人馬齒最尊,定力至高,怎的如今也效起婦人之態來?”抽了抽鼻子,嶽宏遠竭力平靜下自己的激動心緒,他的聲音卻仍然有些嗆啞的道:
“公子,分別了不到五十天,今見公子,卻恍如隔世了……”焦二貴也語聲發沙的道:
“我們叫那些烏龜孫整得慘啊……”君惟明先招呼他們落了坐,始道:
“宏遠、二貴,你們的赤膽忠肝,一片摯誠,青谷已詳告我,大家老兄老弟,我也不說那些虛話,你們二位及在坐的每一個弟兄,我全感激你們對我的忠誠與支持,我全永遠記得!”“八煞手”嶽宏遠忙道,
“公子,你老何須掛齒?這全是我們份內之事,若連這一點為人的最低德操也沒有,我們還能算是人麼?”焦二貴也急道:
“我們賭了毒咒,宣了血誓效忠公子,就是挫骨揚灰,凌遲碎剮,也休想搖動我們的意志。公子,我們除了你老,還能再去侍候誰呢?”君惟明感動的,瘠啞道:
“多謝你們,你們到死都會是我的手足弟兄……”桌沿四周,每個人神色肅穆,形態恭謹,這些出生入死的好漢們,齊齊以一種震撼人心的低沉音調宣頌:
“朝日東昇;萬象惟明!”君惟明重重抱拳,容光湛然,面色凝沉的道:
“各位落坐。”於是,嶽宏遠、焦二貴、洪大賢、羅昆、方青谷等人紛紛坐下了,君惟明又簡單的把金薇為焦、嶽兩人介紹相識,他立於桌前,朗聲道:
“我想,這一個多月以來的各種變化意外,其中內幕,方青谷亦已詳細告訴做們兩位了吧?”嶽宏遠與焦二貴連忙點頭道:
“說過。”君惟明平靜的道:
“那麼童剛的陰毒詭謀與殘暴手段,你們一定也早就看得透澈清楚了?”桌子四周的五位豪土立即回應,君惟明深沉的又道:
“對於雷照、潘春,以及穆厚的叛逆行為,你們有什麼意見?尤其是嶽宏遠與焦二貴!”
嶽宏遠是“九煞”中的大阿哥,焦二貴是僅次於嶽宏遠的老二,他們兩人在“九煞”裡的影響力及左右,是相當巨大的,以前,在君惟明未曾收服“九煞”之時,他們哥兒九個便全由嶽宏遠發號施令,焦二貴運籌帷幄,如今他們雖然已聽命於君惟明,但是,嶽宏遠與焦二貴兩人,在他們這幫子兄弟中,依舊有其代表性,他們對“九煞”的主張及行動,仍然有著舉足輕重的力量!嶽宏遠面色沉重,隱現陰霾,其他四人也滿懷愴然,目光黯淡,但是,嶽宏遠真沒有遲疑,他徐緩而清晰的道:
“公子,完全依照公子諭示處置便了……”君惟明木然道:
“我的意思,是要按照“鐵衛府”處置叛逆的規定懲治!”
他們全知道“鐵衛府”對付叛逆的懲治是代表一種什麼樣的含意,那沒有別的,只是死亡,一種殘酷的,痛苦的死亡!嶽宏遠嘆息一聲,低嘆的道:
“公子,我們沒有異議,除了遵從公子裁決,我們事實上也別無選擇……”焦二貴抽了抽鼻子,道:
“所謂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我們自家哥們做出這等滔天罪行,又怎能偏袒?如若我們存有私心閣顧府規,一意姑息自己弟兄,那將來又如何再去管束別人,又如何讓過去犯同過者以服口服!”嶽宏遠點點頭,低沉的道:
“雷照和潘春、穆厚幾個人,他們既能背叛公子,譭棄名節,更挾其詭毒技謀陷害同府手足,殺戮香前兄弟,這已證明他們根本已不顧金蘭道義,根本已不念骨肉舊情了,他們已離棄了我們,我們又何必珍惜?公子,請無庸掛杯‘九煞’結義之好,放開手做了!”焦二貴雙目暴睜,有力的道:
“我們永遠全追隨公子左右!”嶽宏遠冷凜的又道:
“從現在開始,我們正式宣告除去潘春,雷照二人於‘九煞’結義之名,拔掉他們的香頭!”頓了頓,他又道,
“穆厚若是在聞得公子召諭之時能以幡然悔悟,即時來歸,我以‘九煞’大哥身份恕他此過,要是不然,他的下場與潘春、雷照二人相同!”焦二貴卻氣咻咻的造:
“死醉可兔,活罪難逃,穆厚便是悔悟歸來,我也要請準公子,先教訓他一頓!”君惟明淡談一笑,安詳的道:
“假設穆厚能自行回來,痛悟前非,我想,告誡他一番也就是了,到底,他年齡還小。”說到這裡,他目光閃閃的環視了各人一眼,續道:
“現在,我們開始商討行動細節,關於此次行動,我早有腹案,提出來與大家磋研之後,若是有人認為尚有斟酌的地方,可以直接說明!”
其實,君惟明掌握“鐵衛府”十餘年以來,他所有的計劃和主意已等於是鐵案一般,少有斟酌餘地。他歷來的主意俱皆精密周詳,少有破綻,所以,此時大家全都聽著,誰也沒有存著“商討”的意思,要說其他主張,那就更甭提了………君惟明冷靜而簡潔的道:
“‘銅城’之內,我們的買賣共有九處,最大的只有兩個地方,一是潘春本人所住的‘留春園’,另一處是福字大街的‘鐵記皮貨行’,今晚,我們主要的攻擊目標便是這兩處,我、洪大賢,與金薇率領五十名弟兄進擊‘留春園’’嶽宏遠、羅昆,你二人率百名弟兄撲打‘鐵記皮貨行’,以外,焦二貴與方青谷各帶三十名手下挨著另外那七家生意衝入砍殺,由譚子多領著其餘的弟兄分別隱伏暗處,抽冷子截斬對方奔逃之人!”他看了嶽宏遠一眼,道:
“遠宏,你與二貴帶了兩百多人來?”嶽宏遠沉聲道:
“有兩百二十名弟兄。”洪大賢也忙道:
“我的人也有四十個,這裡留下三十,還有十名派給譚子多了。”咳了一聲,方青谷亦道:
“公子,我那邊,只能抽調出五個人來,如今亦全跟在譚子多身邊。”君惟明點點頭道:
“那麼,人數的分配是足夠了,羅昆,你現在馬上給我到後面去把每一批人手分派停當!”“魚腸煞”羅昆急忙答應,匆匆離坐而去,這時,嶽宏遠卻似有些憂慮,他輕聲道:
“公子,‘銅城’,九家生意裡,還有不少故舊夥友執事,他們並不知道此中真情,有很多人還一直以為公子是真遭了難,童剛是的確臨危承命,出來替公子你維護大局的,這些不明內情的老弟兄,是不是,呢,可以放他們一馬?”焦二貴也忙道:
“這種情形非止‘銅城’一地才有,其他地方,包括‘鐵衛府’中,仍有一大批舊日屬下至今還被矇在鼓裡不知。內情,他們一直都相信童剛的謊言,全以為姓童的是個大好。人,他之所以出頭接掌‘鐵衛府’,完全是站在與公子交情深厚的立場上,奮勇出來收拾這個大破攤子,都以為他是個講義氣的英雄,不苟且的豪傑……這種情勢,必須要待公子正式出頭向童剛興起問罪之師,正式露面昭示天下,揭發童剛陰謀以後才能改變過來,方能使他們恍然大悟!”嶽宏遠又道:
“所謂不知者不罪,這一干小弟兄們並不曉得童剛陰謀,只是被他的巧妙謊言所眩惑矇蔽,如若不問皂白俱當敵人宰殺,實也太過冤枉,我想,只要他們一旦洞悉了內中實情,必將立時唾棄童剛,大批投奔公子身邊!”君惟明沉吟了一會,道:
“也罷,今夜之戰,你們可以事先向那些遭受欺矇的舊屬昭示立場,簡述因果,要他們馬上棄暗投明,依從過來,但是,其中若有猶豫不決或頑強抵擋者,不管他是什麼人,一律給我殺掉。”頓了頓,他又斷然道:
“午夜之後,我不再隱諱形跡,將以正式名份露面。聲討童剛,昭示天下,索還這筆血債!”嶽宏遠呵呵一笑,道:
“對,如此一來,必可收事半功倍之效,童剛定然手忙腳亂,寢食難安了!”焦二貴接口道:
“公子一出頭,一干老弟兄不用說自會紛紛投奔。大批人自童剛掌握之下逃亡,童剛自己心慌意亂不說,他更得一邊防範公子報仇,另一面,還得費盡心機設法控制府裡及各地的逃奔者,這樣一來,嘿嘿,可就有得他好受的了……”君惟明深沉的一笑,道:
“童剛此人,非但狼心狗肺,笑裡藏刀,為人更是城府極深,詭計多端,我們切莫小覷了他。他能在絲毫不動聲色之下,暗暗調集了‘大飛幫’及‘獨龍教’兩撥人馬前來助拳,這豈是常人所能辦到?而且,他早有預謀,將‘鐵衛府’及其他各地,以備你們稍有抗背之意便下手殲襲,此等雙管齊下,一勞永逸的心理,又是多麼厲害歹毒?更不論他的虛偽欺矇,做作裝扮之術,再到什麼火候了……”咆哮一聲,洪大賢破口罵道:
“他還有更厲害的一招是我們所望塵莫及的,這一招就,是無心無肝,喪盡天良,把道義當鳥毛,將卑鄙當飯吃!”焦二貴亦鄙夷的道:
“無恥的東西!”君惟明眉梢子一揚,道:
“我實在奇怪,我怎會和他交了這麼多年的朋友?還交得如此情感深篤?唉,漸愧!”嶽宏遠安慰的道:
“公子,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有道是活到老,學到老。而且,這種當,換了誰只怕也免不了要上的……不光公子未曾看出此人的卑鄙面目,我們還不是一樣沒有察覺麼?”沉默了好久的方青谷,開腔道:
“這種事,將永遠也不可能發生第二次了……”君惟明吃吃一笑,道:
“就這一次,我已險些脫層皮啦,那還能再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