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步走近,魏尚堯的神態就好像一個貪嘴的頑童眼見美食當前,是那樣的垂涎欲滴法,他猙獰的笑着:
“我看先從姓周的身上下手,這傢伙人肥膘厚,約莫比那羅鍋有撐頭,等他上了路,再來收拾另一個……”
李衝閒閒的道:
“時間別拖得太久,樂子夠了就叫他斷氣,另外小心不要把衣裳弄得血糊淋漓的,以免路上惹眼。”
魏尚堯點頭道:
“我省得,包管半滴血沾不上身。”
就在兩人輕描淡寫、宛若像是殺雞宰鴨般的交談裏,魏尚堯已從腰帶中取出兩樣寒光閃閃的駭人玩意來——一柄長只三寸,窄如柳葉似的小巧匕首,一隻前彎後直,尖鋭如啄的小鋼勾,兩樣傢伙在手上輕輕一碰,他便開始端起週三禿子的身體來。
不由自主的哆咦着,週三禿子面如死灰,冷汗洋洋,他扁着嘴,上下牙牀直打顫:
“要……就給老子……一個痛快……用……用這種……手段折磨人……不……不算是……本事……”露齒而笑,魏尚堯邪惡的道:
“痛快?痛快早叫你自己賣了,你説這不是本事?姓周的,好叫你得知,這才是一門難學的技巧哩,不但要手準,眼尖,心狠,更得收發自如,拿捏無差,要怎麼割就怎麼割,如何剜便如何剜,要他吼就吼,要他嚎就嚎一現在,週三,你且試試我的功夫吧,嗯,待我看看,先從哪裏下刀比較合宜……”
一陣呵呵的笑聲便在此時從左側的竹林中響起,查既白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他先朝表情愕然的李衝及魏尚堯拱了拱手,又眯着眼打量正等着挨刀的週三禿子和曹大駝,搖着頭,他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道:
“乖乖,怎麼才個把時辰不見,二位竟變成了這等慘狀?活脱灰孫子一樣吃人擺弄到此步田地,真個我見猶憐——哥倆躺下了一雙,跟頭豈是這麼個栽法的?”
週三禿子同曹大駝做夢也想不到查既白會在這千鈎一發的要命關頭出現,更料不到他竟然不曾遠離,兩個人的感受非但激動,尤其複雜,他們説不出有多麼興奮,也説不出有多麼尷尬,但是無可否認的,他們心中全在剎那間充滿的虔誠的感恩,意識裏展露了生機——至少,他們明白,要他們死,已經不是一樁容易的事!
查既白似乎能以洞悉週三禿子和曹大駝的思維,他摸着肥厚的雙層下巴,笑啼啼的道:
“二位心裏約莫十分愉快?呵呵,死亡的陰影漸漸遠去了,枝頭小鳥又在清脆的唱出生命之歌,晨露依舊在朝陽的照耀下閃亮,百花繽紛盛開——多美的人間世啊,你們將可重新享受生之愉悦,品嚼甜蜜香醇的愛之醬果,活着真好,可是?”
週三禿子與曹大駝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表示才恰當?兩個人都完全同意查既白的那句話——活着真好。
查既白和和泰泰的又接着道:
“此時看到我,二位賢兄弟一定非常的順眼,非常的覺得親切可人?比諸先前,就好像我從惡魔變成了菩薩,由一個貪婪專橫的需索者幻化為普渡眾生的萬家生佛,二位是否俱有如此的感受呢?”
清了清喉嚨,曹大駝啞着聲道:
“我承認有這樣的感受……”
週三禿子也老老實實的道:
“我兄弟全指望你了……”
一拍手,查既白道:
“不過,你們也別把我想象得太完美無暇,我還達不到成仙為神的境界,充其量,也只能做到一半佛心,一半人性,呵呵,佛心救難,人心可就多少要點賞頭了……”
曹大駝呆了呆,隨即咬着牙道:
“行,你開價吧!”
性命交關的當口,週三禿子猶在心疼錢財,他急切的叫:
“曹老大,可不能任由他獅子大開口,好歹我們得先盤過行情一一”
曹大駝怒道:
“只要留得命在,你還怕發不起來?週三,你真是個石心石腦的錢鎖子,守財奴,什麼時候了,猶在斤斤計較價碼高低?所謂千金散盡還復來,一旦死了人,又到那裏找第二條命去?”
週三禿子不再哼聲,心裏卻嘀咕着——這一遭,兩條命的賣命錢,恐怕不刨盡老底是應付不過去了……
點着頭,查既白十分滿意的道:
“嗯,還是你這駝子比較懂事理,這樣吧,大家乾脆,我也不多收,你兩個人,十萬兩紋銀,不算貴吧?”
噎了一氣,週三禿子嗆咳着呻吟:
“天爺,你是在吃人……連皮帶骨的吃啊……”
查既白似笑非笑的道:
“吃人的不是我,三禿子,如果你認為你這條命賤到不值此數,大可不出,且看誰將吃你,只怕還是一丁一點的零嚼碎啃哩……”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譁,週三禿子近乎咽位的開口:
“曹老大,你便做主吧……”
曹大駝堅定的道:
“我們答應你,就是此數!”
查既白撫掌微笑:
“事後即付?”
用力點頭,曹大駝道:
“絕對守信!”
轉過身去查既白朝着李沖和魏尚堯一瞅牙,道:
“二位,抱歉怠慢,因為有點小事要先同曹大駝與週三禿子商定,對二位未免稍有冷落,還望多多包涵……”
李衝表情冷硬,腔調也一樣冷硬:
“你是誰?”
查既白訝異的道:
“我是誰?莫非在二位離開‘丹月堂’之前,沒有人向你們描述過我的模樣,你們居然還搞不清我是誰?”
瞪着查既白,李衝猛的一震,脱口驚呼:
“查既白!”
那魏尚堯也不由退後兩步,喃喃的道:
“他竟敢又繞回來……”
查既白再次拱了拱手,笑容可掬的道:
“正是不才,正是不才,二位,我在這廂有個不情之請,務盼二位賞我幾分薄面,高抬貴手,放這個週三和曹大一馬,順便也給我留條財路,倘蒙俯允,我老查他日必有補報……”
李衝定下神來,十分戒備的道:
“姓查的,你去而復回,就是為了替他們兩個求命?”
查既白嘆了口氣,道:
“可不是?我這個人就是心腸軟,看不得人家遭難受苦,雖説這兩個王八羔子亦曾冒犯過我,卻罪不及死,尤其那凌遲碎剜之刑更乃過分了些,這才出面向二位央告,懇請二位大發慈悲,放生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突然一聲暴喝,那魏尚堯兇悍的道:
“查既白,甭他孃的在那裏裝瘋賣傻,渾扯胡説,我們這次來此,就是為了要取你狗命,週三和曹大也完全是遭到你的牽累,你卻還替他們求情?孃的皮,三個人通通漏不掉,你們全得死在這裏!”
查既白不悦的道:
“這樣説來,二位是不肯賞臉的了?”
魏尚堯張牙舞爪的吼:
“賞你孃的臉——你本身就是個待死之囚,週三和曹大疏失之過亦不可恕,裏外裏一對半,任是哪一個也甭想活!”
查既白沉下臉來道:
“直到現在,二位猶未打消謀害我的念頭?”
李衝接口道:
“我們‘丹月堂’上下與你誓不併存,查既白,你雙手染滿:丹月堂,兄弟的鮮血,你用灰土抹黑了我們老當家的臉面——只要‘丹月堂’一天不倒,你便隨時隨地準備捨命以償!”
查既白道:
“仇是你們先結,恨是你們先種,沒有因何來果,如今卻斷章取義,把責任朝我一個人頭上推,孃的,我老查不吃這一套!”
李衝陰狠的道:
“由不得你一查既白,本堂好手盡出,羅網密佈,你便躲過今日,也難逃明朝,以你一己之力抗桔‘丹月堂’整個組合,純系螳臂擋車,絕無幸理!”
哼了哼,查既白道:
“就算螳臂擋車吧,老子也擋過好幾遭,螳臂未折,倒是車軸屢斷,李衝,別拿你‘丹月堂’這塊腐朽招牌來嚇唬人,其實狗屁倒灶,又臭又爛又骯髒,我早就看膩看透看煩了!”
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魏尚堯大吼:
“查既白,你膽敢辱罵我‘丹月堂’,恥笑我們弟兄,你給我記住,你説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會叫你再咽回去!”
嘿嘿冷笑,查既白輕蔑的道:
“癲蛤膜打哈欠,好大口氣,我是一再給你們兩個留臉,話才沒有説得太絕,你們卻當老子含糊?別看你二人一個金衣,一個銀衫,打扮得光頭淨面,五彩炫曄,在我眼裏,只不過兩個繡花枕頭,外表鮮麗,包着只是一肚子草,像你們這等角兒,老子宰割雖然不多,十頭八頭總少不了,怎麼着?你們還真以為扮得了我的卵蛋?”
重重跺腳,魏尚堯雙目如火,面孔扭曲,宛似發狂般曝叫:
“李哥,李哥,你可全聽到了?我操他的祖奶奶啊,從小到大,我還沒受過這等侮罵,吃過如此鳥氣,今天要不活剝了姓查的,我恁情一頭撞死!”
李衝越到這種節骨眼,反倒越發冷靜了,他輕輕擺手,先阻止自己夥計的衝動,然後才十分沉穩的道:
“查既白,我們奉命襲殺或拘解你回去,這已是無可更易的事實,而你自然也不會束手就縛,因此你我之間的對立形勢決難避免。,我們也明白其後果即乃生與死的分界,你不必囂張,要是你真有膽量,我們約個地方,屆時是非恩怨,我‘丹月堂’定能給你一個了斷!”
事情已經演變到劍拔彎張,一觸即發的地步,李衝卻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大轉變,不但頗出週三禿子和曹大駝的意外,連那魏尚堯也一時呆住,不知他這位帶頭辦事的哥哥為什麼會來上這一招?——這明顯示弱憚忌的一招?
其實李衝有他的苦衷,這麼多年刀頭紙血,追魂奪命的經驗,使他深切的體會出勢之可為與不可為之間的重要性,這是絕對無法勉強,也不能硬撐的,換句話説,力能制敵自須制敵,力遜於敵便該遠於敵,否則,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在玩笑了,眼前的情形,他非常清楚,便是以他與魏尚堯聯手之功,亦難有勝算,‘丹月堂’曾聚六名金牌殺手,兩名銀牌殺手及四名鐵牌殺手之陣容,亦竟鬧了個土崩魚爛,全軍盡沒,通通栽在查既白的手裏,現下只有他同魏尚堯兩人,又到哪裏去求僥倖?他看得出這是個‘力遜於敵’的局面,因此他當然希望暫且脱身‘遠於敵’,他殺人不少,自家卻尚未活夠,他不想死,只要能有台階下,他為什麼非要死在這裏不可?
查既白哈哈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捧着肚子上下搓揉,他已經有很久不曾這樣開懷大笑過了。
魏尚堯的臉色卻變得極其難看,一陣青又一陣紅,查既白高昂的笑聲,在他聽來已不是笑聲,而是連串的詛咒與諷嘲,似針扎他的肉,若一記又一記無形的巴掌在扇他的面頰……
吸了口氣,李衝道:
“我並不認為我説的話有這麼好笑,查既白。”
努力制阻自己的笑聲,查既白抹了抹眼角的淚花,他咧着嘴道:
“孃的,人這玩意的構造也真叫怪,傷心的時候有淚水,高興的時候也能笑出淚來,你説是不是有趣?”
李衝冷冷的道:
“什麼事令你高興到笑出淚來?”
用手遙指一下對方鼻尖,查既白又笑了:
“你,李衝,是你叫我高興到笑出淚來,不只是高興,我更覺得好玩,奇怪、滑稽、荒唐、妄誕——集如許感觸之大成,李衝,你説我怎能不笑,又怎能不笑出淚來?”
表情僵硬又怨毒,李衝緩緩的道:
“查既白,你是在欺辱於我?”
查既白慢條斯理的道:
“這算不上欺辱,李衝,我只覺得你實在天真得過分,因為你居然把我老查當做一隻傻鳥來逗弄,把我看成個渾不知事的半白痴,你未免一廂情願得離譜了,姓李的,你叫我錯開現在,另和你們約地拼鬥,這明明表示眼下二位力有不逮,深恐不敵遭禍,於是且先脱身;再從容調集幫手,佈下陷餅,要我老查往裏頭鑽,然後列位便可挾眾而上,將我細割慢剜,如此一來,二位此際保平安,將來獲奇功,既可出氣,又能雪恨,一舉數得,多麼痛快,這算盤敲得好,問題只在於我,我還等不到那步田地,因而二位的心願便歉難成全了。”
李衝硬着頭皮道:
“我兄弟並不含糊你,查既白,我只是看看你是否有足夠的膽量徹底了斷這樁爪葛,事實證明,你並非一條無所畏忌的好漢!”
查既白搖頭道:
“我不是條好漢,我從來也不曾自許是條好漢,確實的説,我只是一個浪蕩江湖的闖卒,草莽的過客而已,説起來十分平凡無奇,倒是你,李衝,你才是條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好漢!”
深深吸了口氣,李衝道:
“查既白,你是一條後路也不給我們留?”
查既白重重的道:
“路,我是早給你們留了,奈何你們不受——如果先前你們答應我的要求,放過週三禿子和曹大駝,管自拍拍屁股上道,我決不會稍有留難,但你們並沒有這樣做,更且反過來叫囂恫嚇於我,表達了‘丹月堂’誓必得我的心志,情況演變到這個地步,姓李的,大家除了豁上,我想不出還有其他的解決方法!”
一側的魏尚堯暴雷般吼叫:
“豁上就豁上,原本我也沒打算與你善罷甘休,哪一個怕你,哪一個就是孫子王八蛋!”
這一罵,等於是罵到李衝頭上來了,他神色劇變,狠狠瞪了魏尚堯一眼,嘴裏卻淡淡的道:
“罵得好!”
那魏尚堯竟似橫了心,披了膽,雙目突瞪如鈴,口沫四濺的叫囂:
“李哥,這一趟差事可是你做頭,是你領着我出來的,卻沒想到你竟是這麼個孬法,如若照你所言,前面先放過週三禿子與曹大駝,後面又縱走那查既白,我們這趟出來到底幹啥來的?你不想死,我同樣也不想死,但堂口的威信,你我兄弟的尊嚴,豈能如此令人踐踏?我們不為自己打算,也得顧着‘丹月堂’的名聲,腦袋掉了,大不了碗口大的一個疤,卻怎能扮這等狗熊?李哥,雙手奉上這條命可以,要叫我退縮低頭,萬萬辦不到!”
李衝竭力忍耐,沉沉的道:
“尚堯,你莫激動,請先平心靜氣,且聽我説——”
魏尚堯雙手猛揮,大叫道:
“你不用對我説,你回去向老當家的説好了!”
李衝臉色一寒,陰冷的道:
“你這是在要挾我!”
胸膛一挺,魏尚堯面孔漲得赤裏透紫,額頭上暴起青筋:
“隨你怎麼説都行,我只知道。‘丹月堂’的規律,老當家的法則,我只求完成本身所負的使命,舉凡與這些相違悻的任何行為,我一概不能苟同!”
李衝緩緩的道:
“魏尚堯,你休要給我扣帽子,我幾曾違悸過本堂的律令,老當家的指示?我又在什麼時候忽視過我們所負的任務?你説話要有根據,不可血口噴人!”
碟碟怪笑起來,魏尚堯憤怒的道:
“強敵當前,本來我還想隱忍幾分,也為彼此留點顏面,免得吃人笑話,你既然扯開明言,我也就顧不得那許多了——李衝,我問你,曹大駝和週三禿子缸訛了我們,為什麼你在查既白麪前不敢斷然處置他二人?我們奉命來此拘押或狙殺姓查的,你又為何不敢立即行動,反倒遲疑拖延,更提出那樣荒唐的一條緩兵之計來落人譏俏,這在在全顯示出你的怯懦、畏縮,在在全暴露了你貪生怕死,憚忌於敵的弱點,李衝,你若不要臉,這是你自己的事,‘丹月堂’的威信卻不能任由你如此糟蹋!”
李衝的表情異常難看,卻仍能保持冷靜,他唇角微微的抽搐着,嗓門有些沙啞:
“你是不明就裏,沒有了解我的用意——魏尚堯,這趟出來辦事,由我為首,情況的處置我自有主張,你只要奉命進退,一切責任我來承擔,如今形勢急迫,我們自己萬萬不能發生誤會,先亂陣腳——”
魏尚堯朝地下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昂烈的叫:
“姓李的,你他娘少用你的身份來壓我,我不吃你這一套,要是你中規中矩的為組合盡心盡力,俯仰不愧是條漢子,慢説你高我一籌,便次我十級我也甘願聽你服你,像你這麼個窩囊含糊法,對不住,咱們還是遠着好!”
李衝厲聲道:
“你要選反?”
魏尚堯狂笑道:
“要造反的是你!姓李的,你倒想給我扣帽子?呸,你不用做夢,只要老子留得一條命回去,咱們且到大執法面前評個道理,由他來決定是誰要造反?”
查既白這一陣子倒似變成“局外人”了,他攏着雙手,意態悠閒的欣賞着對方二位在唱這一出“窩裏反”的好戲,心裏忖度着,更熱鬧的恐怕還在後頭……
目光垂向地面,李衝低沉的在説話:
“魏尚堯,今天的事,只能説你我兩人的觀點不同,孰是孰非,我不怕和你回到堂口去理論,但你不服領導,妄行犯上這一條,我就要坐實你三刀六洞的刑罰!”
“咯崩”咬牙,魏尚堯強悍的道:
“只要堂口斷出一個曲直黑白,姓李的,休説是三刀六洞的刑罰,砍掉腦袋我也甘認——我倒要看看,我受刑罰之際,你又會落個什麼下場!”
退後一步,李衝生硬的道:
“眼前的情況,你待如何處理!”
魏尚堯大聲道:
“狙殺查既白,活剝週三禿子與曹大駝!”
李衝冷冷的道:
“你自忖辦得到麼?”
魏尚堯粗厲的道:
“辦不到也得辦,組合原是這樣的傳統!”
幽寒的笑了笑,李衝道:
“你想送死,請便,我沒有奉陪的義務。”
雙掌緊握,指節不停的“劈啪”密響,魏尚堯雙目透赤,挫牙如磨:
“李衝,你這無膽鼠輩,在披着一張人皮的畜牲,我這就叫你見識一下什麼叫赤膽忠心,怎麼樣才算真正的好漢!”
“漢”字的音韻還在他口唇的張合間打轉,他已旋風般狂繞向側,雙掌分左右自肋邊倒穿而出,夾雷霆萬鈞之力,猛烈劈擊查既白!
查既白當然早有防備,李衝與魏尚堯之間的言談一僵,他就知道到了節骨眼上,魏尚堯的肩頭剛剛微傾,他人已一躍七尺——兩股凌厲的勁氣交叉捲過他方才站立之處,掀得一片塵沙飛揚,幾乎當那呼嘯的勁氣還在他腳底微蕩,他迅若閃電般的,十九掌業已斬至對方頭頂!
暴喝一聲,魏尚堯上身後仰,沉馬立樁,居然是副硬挺的架勢,查既白身形加速下降,掌力揮閻之間,也就益發沉猛快速了!
於是,魏尚堯的雙掌飛起,兜空迎截——就在這須臾裏,怪事出現了,他飛擊的掌勢,初發的力道顯然十分強勁,但卻在與查既白的掌力甫接的一霎就變為軟弱散亂,甚至連絲毫抵擋的餘地都沒有,突然問,魏尚堯的軀體己被震到半空,又在連串的翻滾中摔跌出尋丈之外,每在他身體的一次轉折下,便是那麼殷紅鮮赤的一口鮮血噴灑!
查既白站在那裏,左手輕輕摸掌着右掌,他靜靜的注視着丈許外趴伏着的魏尚堯,那樣的姿勢,那樣的形態,以及那樣殘酷的無形意韻,在在都已表現出一個事實——趴在當地的人,決不會是個活人了。
俄頃的沉寂之後,週三禿子嘶啞的爆出一聲彩:
“老查,有你的!”
忽然嘿嘿笑了,查既白淡淡的道:
“沒有我的,三禿子,你應該説,李衝才真有他的!”
微微一怔,週三禿子眨巴着眼,迷惑的道:
“這關姓李的什麼鳥事?”
查既白平靜的道:
“你自己看吧。”
吃力的抬起上身,週三禿子仔細注意那邊俯卧着的魏尚堯屍體,這一看,他才發現了一樁想也不曾想到的怪事——在魏尚堯的背後,居然插着一柄短刀,一柄深入脊骨,只露出牛角刀柄的短刀!
呆了好半晌,週三禿子才倒吸一口涼氣,哺哺的道:
“天老爺……竟是姓李的朝他那伴當下毒手……”
查既白頷首道:
“不錯,當我的掌力接觸到魏尚堯身上,我已知道他是一個死人,或是快要死的人了,因為我擊打時的感覺告訴我,那只是一堆癱肉,一個失去精氣與活力的虛空軀殼,姓魏的功夫不弱,怎會有這樣的突兀情況發生?唯一的解釋,就是在我們首度遭遇的過程尚在進行之中而未分出結果之前,已經有人搶先消除了魏尚堯抗桔的力量。”
側首注視李衝,他又接着道:
“那個人,當然不需猜測我們就知道是誰。”
週三禿子面露驚悸之色,乾澀的嚥着唾沫:
“真叫狠……”
李衝毫無表情的道:
“查既白,我這是迫不得已。”
查既白冷漠的道:
“這是你們自己的事,狗咬狗一嘴毛,我根本無動於衷!”
唇角痙攣了一下,李衝低沉的道:
“但白的説,我還不想死,我也清楚與你在這種情勢下豁鬥乃是必死無疑,原先我一直希望能夠壓制魏尚堯或者説服他,顏面但堪能保,便趁機下台,不料這個莽夫卻如此任性剛愎,恣意妄行,他既不顧我的難處,要拖我下水一起尋死,我就只好先廢了他——”
查既白微微一笑:
“這麼説來,你是不打算遵照你們頭兒的諭令做了?”
李衝僵硬的道:
“不是不遵諭令,而是力有不逮……”
查既白笑得更加甜蜜可愛:
“説得很好,只怕你們‘丹月堂’不會接受你的解釋吧?再者,你那夥計背脊樑上這一刀,你又如何向他們交代?”
李衝形容晦暗,竟嘆了口氣:
“事實上,老查,我已經不能再回堂口了……”
點點頭,查既白道:
“所以你不必嘴硬,楞要打腫臉充胖子,眼下的境況相當明顯,你在這裏和我拼,十有八九落個沒命,你若轉回‘丹月堂’,便十有十成篤定挨刮,而且包管比死在我手裏猶要痛苦多倍!”
身子震了震,李衝臉色鐵青的道:
“查既白,聽你的口氣,似乎你並不打算放過我?”
查既白沒有回答,僅是默默的凝注着李衝,神情諱莫如深,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誰也猜不透他內心裏有什麼計較,甚至他的眼睛也恁般平淡深沉,既不和祥,亦無煞氣。
李衝又沙沙的開口道:
“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留活口,不論是我或魏尚堯,你全要我們死!”
查既白緩慢的道:
“李衝,在剛才之前,你屬於‘丹月堂’的殺手,而在如今,你已不算是‘丹月堂’的人了,這其中差別很大,‘丹月堂’要宰我,因此每一個‘丹月堂’的人都是我的仇敵,一旦遇上了我也照樣不能放過,反過來説,不是‘丹月堂’所屬,和我就沒有糾葛,我又為什麼一定要趕盡殺絕?所以只要你答應我一個小小的條件,你的性命就是你的了。”
李衝沉住氣問:
“什麼‘小小的條件’?”
查既白笑道:
“還有什麼事比生命更可貴?李衝,與生命相比,任何條件也都不算是大的了……”
咬咬牙,李衝道:
“你説。”
查既白一招手道:
“法不傳六耳,你且湊近過來。”
略一猶豫,李沖走到查既白身邊,查既白俯在他耳朵根上悄聲細語,李衝的臉色連連變化,似是十分為難,查既白又低低説了一陣,他才勉強點頭,卻又疑慮的瞧向那邊的週三禿子和曹大駝。
拍拍李衝肩膀,查既白道:
“你放心,他們兩個我來保證,絕對守口如瓶,不會走漏絲毫風聲!”
李衝苦澀的道:
“好吧,我便相信你,不過萬一露出了點痕跡,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查既白正色道:
“我是何人,此是何事?我既答應了你,便一定為你做到,我們之間的交易包管嚴絲合縫,斷不可能發生任何差錯!”
過去拔出魏尚堯屍身上的牛角短刀,李衝擦去刀鋒血跡收妥,一拱手道:
“承情一命,查既白,便盼不要快快收回……”
重重抱拳,查既白道:
“寬念寬念,六十年內,包你接不到閻王老子的催命帖就是!”
李衝轉身奔去,直到看不見蹤影了,查既白才移過視線,朝着正在發怔的週三禿子與曹大駝齜牙一笑——頗為邪異的那麼毗牙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