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震駭了一跳,大叫道:
“豈有此理!”
引鳳嚇的臉色蒼白,低聲哀求道:
“爺,快別大喊大叫,若是叫來了咱們那小姐,婢子就萬難活命了。”
雲震心頭激動,接連喘了兩口大氣,壓低聲音道:
“你將話講清楚,雯兒何以是你們家小姐,你家員外共有幾個女兒,雯兒是我替她取的名字,她的真名是什麼?”
引鳳惴惴不安,兩道恐懼的目光,不時朝房門瞥視一眼,低聲説道:
“我家員外,只有一個獨生愛女,她姓高名潔,高潔即是雯兒,雯兒即是高潔,兩者一而二,二而一,僅是一人而已。”
雲震如被雷擊,呆坐椅上,雙眼發怔,愣了良久,始才説道:
“我心中亂糟糟的,聽不懂你的話,你講清楚一點。”
引鳳悠悠一嘆,低聲説道:
“爺,有一種奇特的病症,叫做‘離魂症’,公子爺聽人説過麼?”
雲震搖頭道:
“從未聽人講過。”
引鳳垂淚道:
“這種病症,世間少見,但確有其事,咱們家小姐就是罹患了這種奇特的病症。”
雲震愁眉緊鎖,戚然問道:
“得了這‘離魂症’,情況怎樣?”
引鳳淚流不止,道:
“染患此症,等於是靈魂破裂,分作兩半,當此一半顯現時,她是高潔,另外那—半一旦顯現,她就成了雯兒。”
語聲一頓,沉重嘆息一聲,接道:
“公子爺,你只知我家小姐手段狠辣,冷酷無情,幾曾想到,她是世間最為不幸,最為可憐的女子。”
雲震雙目之內,淚光浮動,道:
“她這病症,罹患多久了?”
引鳳垂淚道:“自孩提時期,就已身罹這奇症了。”
雲震愁容滿面,道:“無法醫治麼?”
引鳳道:
“我家主人心疼愛女,為了醫治小姐這病症,十餘年來,歷盡艱辛,費盡心血,連爭霸江湖的雄心壯志,都因之消磨殆盡。可嘆天公不仁,十餘年來,我家小姐陷於病魔掌中,始終無痊癒之望。”
雲震虎目之內,湧出兩行熱淚,道:
“她這病症,發作時跡象如何?”
引鳳含淚道:
“這情形很是奇怪,眼前她是高潔,但説不定哪一天夜裏,她由睡夢中醒來,忽然忘了有關高潔的一切,而變成了那天真可愛的雯兒。”
她抬起衣袖,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接道:
“但是,如果她是雯兒,輪到將要轉成高潔時,就會神思恍惚,精神萎靡,整日裏病懨懨的,極為瞌睡,等到支持不住時,突然昏死過去,再醒過來,就變成了高潔。”
雲震點頭道:
“在小瑤池時,她病發的那幾天,正是精神萎靡,極為瞌睡,但她強行支持,不肯睡去。”
引鳳臉色一變,道:
“不肯睡去?難道她也知道自己的病症了?”
雲震惑然道:
“我不懂你的話,難道雯兒並不知道自己罹患這病症?”
引鳳點頭道:
“她並不知道實際的情形。”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這病症十分奇特,簡單的講,雯兒不知高潔,高潔不知雯兒,這兩個女子,在同一個生命,同一個身軀上輪流顯現,彼此之間,永無聚首之日。”
雲震愁腸百結,道:
“如此講來,在這兩人的記憶上,各有一段段的空白,是麼?”
引鳳連連點頭,道:
“正是如此,當高潔變成雯兒時,對高沾來講,她似睡了場大覺,這場覺也許睡上一月兩月,也許睡上一年兩年,直到有一天,雯兒重又變成高潔,高潔就好像由睡眠中突然甦醒過來,反過來講,雯兒的情形也是一樣。”
雲震戚然道:
“這樣講來,我和雯兒的關係,高潔是一概不知了?”
引鳳道:
“實際是並不知情,不過,大體上是知道的。”
雲震惑然道:
“此話怎講?”
引鳳嘆道:
“唉!這中間的糾葛,一言難盡了。”
雲震藹然道:
“你慢慢講。”
引鳳一抹淚痕,緩緩説道:
“我家小姐患此病症後,神魂分裂,一人形成兩人,但這兩人性格迥異,脾氣大大不同,連聰明才智,也有極大的差別。”
雲震道:
“雯兒純潔敦厚,那是不及高潔精明瞭。”
引鳳點了點頭,道:
“正由於高潔精明,什麼事都瞞不過她,因此八九歲時,就已發覺自己所患的怪病,而雯兒天真,不解世情,始終沒有覺察出自己的毛病。”
雲震嘆道:
“唉!雯兒脆弱,不知道自己的毛病也好。”
引鳳黯然道:
“高潔雖然堅強,但發覺自己所患的病症後,也是萬念俱灰,痛不欲生,勉強活到今天,但日日與愁苦為伴,從來沒有過一天快樂的日子。”
雲震喟然長嘆一聲,心中暗道:一個少年女子,發覺自己患着這古怪的病症,隨時會忘記本身的一切,變成另外一人,其打擊之慘重,那是可想而知了。
引鳳道:
“高潔由於自幼生活在愁苦中,天天度着自傷自憐的悲慘日子,時間一久,自然養成了憤世嫉俗的性情,她恨天恨地。恨生她養她的父母,恨世上的任何人,唉!公子爺設身處地想一想,她行事偏激,手段狠辣,豈非情有可原麼?”
雲震深深嘆息一聲,道:
“這樣看來,精明的高潔,比起天真的雯兒更為不幸了。”
引鳳泫然欲泣,道:
“所以婢子認為,我家小姐,是世上第一可憐人,公子爺應該倍加同情,加倍憐惜才是。”
雲震容色一黯,道:
“可是,高潔一心要置我於死地,卻教我如何同情,如何憐惜?”
引鳳道:
“公子爺是否知道,高潔何以要取你的性命?”
雲震道:
“我想不出是何道理?”
“此事該由小瑤池説起,當高潔甦醒之後,發覺自己躺在那石洞中,心情的煩躁,可想而知,那時她一心向外闖,擊公子一掌,實出無心,但是,當她心情平靜之後,以她的聰明,自然想像得出,那雯兒與公子爺之間,必然有一種極端親密的關係。”
雲震道:
“對於此事,她定然十分惱怒。”
引鳳點了點頭,道:
“在她想來,她是高潔,而非雯兒,公子爺與雯兒間的種種,她高潔概不承認,可是,雯兒的一切,全都附着在她身上,譬如説公子爺與雯兒同榻而眠,也就是與高潔的身體同榻而眠,公子爺曾經撫摸過雯兒,也就是撫摸過她高潔的身體。”
雲震臉色蒼白,道:
“縱然如此,也非我的過失。”
引鳳悽然一笑,道:
“但高潔並不如此想,在她看來,公子爺是趁她睡眠中,或是昏厥中,褻瀆了她的身體,她心有不甘,自然要置公子於死地了。”
雲震忿然道:
“這種想法,未免有欠公道。”
引鳳道:
“換一種説法,在她高潔看來,公子爺是個陌生男子,而這陌生男子曾經撫摸過她的身體,她當然不能容忍此人活在世上了。”
雲震漠然一笑,道:
“然而,我與雯兒親近,也是有人玉成好事的。”
引鳳雙目一睜,道:
“公子爺認為那玉成好事的人是誰?”
雲震道:
“我雖不知道那隱身暗中,玉成好事之人是誰,但知那人本領很大,‘修羅指’功力極高,想來定是高潔的父親或母親。”
引鳳道:
“好吧,就算是我家主人,但公子爺是否知道,我家主人為什麼要玉成此事?”
雲震搖頭道:
“雲某愚拙,猜不透尊府主人的用意。”
引鳳浩嘆一聲,道:
“説來簡單,愛女心切而已。”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我家主人只有這一個獨生愛女,對於女兒不幸的遭遇,做父母的,難免有一種歉咎的心理,因之極力謀求補救,想是我家主人看重公子爺,才在暗中玉成其事。”
雲震苦笑道:
“好事應該做到底,否則豈非弄巧成拙,反而壞事了?”
引鳳黯然道:
“事情演變到目前這地步,已非我家主人所能為力了。”
雲震眉頭一蹙,道:
“親如父母,尚且無能為力,雲某又能奈何?”
引鳳道:
“唉!我家主人的苦衷,又非公子爺所能想像得到的。”
雲震道:
“姑娘講吧!”
引鳳黯然垂首,緩緩説道:
“先説那雯兒,那姑娘看起來温柔如水,毫無脾氣,但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固執。”
雲震道:
“如何固執?”
引鳳道:
“她自以為是天地所生,始終不認自己的父母。”
雲震啞然失笑,想到雯兒那天真嬌憨的模樣,心頭泛起一股甜蜜的感覺。
引鳳輕嘆道:
“非但如此,她那性情,與這金陵王府中的人格格不入,任何人無法討得她的歡心,她不恨任何人,但也從不喜歡任何人,她不願住在此處,一心一意,只想回到她那小瑤池中,與自然為伍,過那閒雲野鶴般的生活,我家主人自是放心不下,總想找一個她所喜愛之人,作為她的伴侶。”
雲震漠然一笑,道:
“最後終於找着在下了。”
引鳳默然一笑,接道:
“再説高潔,她性情偏激,對生身父母也滿懷仇恨,我家主人因自感歉咎,凡事容忍,從來不加約束。”
她似是有着無窮的感慨,説到此處,不禁喟然長嘆,搖頭不已。
雲震垂目望地,沉默了片刻,道:
“姑娘對主忠義,在下十分佩服,關於眼前之事,必有高見,尚祈不吝指教才是。”
引鳳道:
“指教二字,婢子萬不敢當,不過,有一件事,婢子卻是看得十分清楚。”
雲震道:
“什麼事?”
引鳳道:
“高潔若是害死了公子爺,有朝一日,那雯兒復甦過來,發覺公子已不在人世,那雯兒定然自戕而死,雯兒既死,世上也就再無高潔了。”
雲震心頭泛起一陣寒意,道:
“這麼一講,高潔想害死雲某,豈非與她自己過不去?”
引鳳悽然道:“豈止與自己過不去,根本上她就厭世,正想用這辦法,結束自己的生命。”雲震微微一呆,心中暗道,如果我雲震得了這魂魄分裂之症,只怕老早就已自戕而死,絕無勇氣活到今天了。
引鳳幽幽一嘆,道:
“公子爺,你捫心自問,對雯兒究竟有無真情?”
雲震怔了一怔,挽首道: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引鳳道:
“可是,雯兒即是高潔,高潔亦即雯兒,公子爺與雯兒有齒臂之約,白首之盟,對於高潔,難道另作別論不成?”
雲震茫然一笑,道:
“此事超過了常人的想像,在下有無所適從之感。”
引鳳搖首不已,悽然道:
“男子漢做事,是一則一,是二則二,豈有模稜兩可之理?”
雲震蹙眉道:
“姑娘不是講過,後日十六,羅侯師徒來尊府相親麼?”
引鳳倏地冷笑一聲,道:
“如果高潔下嫁羅侯公子,你雲公子無動於衷麼?”
雲震淡然道:
“高潔本人願意,在下豈能攔阻?”
引鳳冷然道:
“高潔嫁了羅侯公子,有朝一日,那雯兒復甦過來,難道雯兒也算羅侯公子的妻子?或者是高潔屬羅侯公子,雯兒屬於你雲公子?”
雲震微微一怔,想到那仙女般的雯兒,落入羅侯公子懷抱中的情形,不禁混身一顫,心頭直冒寒氣,
引鳳秋波一轉,嫣然笑道:
“公子爺是否覺得,雯兒與那羅侯公子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麼?”
雲震怒叱道:
“雯兒是你的主子,你膽敢如此污辱她!”
引鳳冷笑道:
“是你公子爺講的,我家小姐與羅侯公子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
雲震怒道:
“我講的是高潔,井非雯兒。”
引鳳冷然道:
“高潔即是雯兒,雯兒就是高潔,兩者一而二,二而一,根本是一個人。”
雲震喘了一口大氣,壓抑着心頭的激動,沉聲道:
“雯兒與我有齒臂之盟,以往我不知她的隱疾,冤枉了她,其錯在我,如今我已明白她的苦情,那……”
引鳳冷聲道:
“那又怎樣?”
雲震喘息一聲,毅然道:
“我要設法治癒她的病症,讓她永遠是雯兒,永遠過着快活的日子,簡單地講,只要雲某有三寸氣在,羅侯公子的魔爪,休想觸着雯兒一根汗毛。”
引鳳臉上,閃過一絲欣慰之色,隨即又裝出那冷冰冰的模樣,道:
“公子爺講的都是雯兒的事,但眼前沒有雯兒,只有高潔,公子爺有何打算呢?”
雲震愣了一愣,腦海中幻想出高潔那冷若寒冰,既陰沉,又狠辣的影子,一時間,滿腔熱情盡化烏有,只覺得眼前一片茫然,空空洞洞,一無所有。
但聽引鳳道:
“如果高潔下嫁羅侯公子,公子爺袖手旁觀,不聞不問麼?”
雲震悽然一笑,道,
“倘若高潔與雯兒無關,雲某當然是袖手旁觀,不聞不問。”
引鳳冷笑道:
“可惜的是,高潔不但與雯兒有關,而且關係過份密切了。”
雲震嘿嘿一笑,口齒啓動,卻感到無話可講,怔了片刻,將手一拱,轉身行去。
引鳳眉一蹙,道:
“公子爺就這樣走了麼?”
雲震愁容滿面,道:
“此刻我的心思紊亂得很,你讓我冷靜地想一想。”
引鳳淡淡地一笑,疾行數步,趕在雲震身前領路,走出房外,一名守在門外的青衣小婢在引鳳耳畔悄悄講了數語,引鳳點了點頭,領着雲震,從另一道側門走出天機樓。
此刻已是清晨,二人穿過花徑,繞過數座屋宇,出了內宅,忽見西天一霸谷濤陪着歸隱農,遙遙走了過來。
引鳳見二人行來,頓時住足站定,低聲説道:
“婢子已將內情陳明,如何處置,單看公子爺了。”
雲震苦笑道:
“姑娘的恩德,容後圖報。”
引鳳道:
“客氣了。”轉身行去。
雲震怔了—怔,見谷濤與歸隱農已經走近,急忙將手一拱,道:
“谷老英雄早。”
谷濤抱拳還禮,道:
“公子早。”
身形一轉,陪着雲震與歸隱農向外走去。
二人離開金陵王府,轉回客棧,一本和尚剛剛起牀,見二人歸來,不禁大為惱怒。道:
“好啊!三人同行,理該同心一志,你們卻瞞着我和尚幹事,既然見外,何不早講?”
提起禪杖朝外走去。
歸隱農一把扯住,道:
“和尚哪裏去?”
一本和尚怒道:
“拆夥啦!”
歸隱農笑道,
“有始無終,豈是大丈夫行徑,和尚坐下。”
一本和尚嗔目望住雲震,道:
“我和尚笨頭笨腦,高攀不上,莫如早早散夥,免得誤了你們的大事。”
雲震滿腹愁煩,心亂如麻,眼望一本,有氣無力地道:
“大師外貌遲純,其實聰明伶俐,嘿!我雲震才是世間最為蠢笨之人。”
他有感而發,慨然言之,一本聽了卻是大為高興,但依舊裝作生氣的模樣,道:
“我和尚雖然不笨,可惜武功太差,終是礙手礙腳,耽誤你們行事。”
雲震道:
“大師武功高強,乃是有目共睹之事,借重之處尚多,大師棄我而去,張大俠面前,須是交待不過去。”
一本和尚笑道:
“算你會講話,昨夜哪裏去了?”
雲震心事重重,漫應道:
“高家。”
一本和尚道:
“為何撇下我?”
歸隱農呵呵笑道:
“誰敢擾你和尚的清夢,老朽也是暗中跟去的。”
一本和尚目光轉動,在兩人臉上瞧來瞧去,道:
“看你兩人的臉色,都似吃了敗仗。”
雲震沉沉嘆息一聲,道:
“老前輩怎會與那谷濤在一起?”
歸隱農老臉一紅,道,
“説來慚愧,老朽剛一踏入金陵王府,即被彼等截住。”
雲震道,
“金陵王府戒備森嚴,晚輩的形跡,亦未瞞過彼等。”
歸隱農道:
“正是,那谷濤奉有內府密令,放你入內,卻將老朽攔住……”
一本和尚雙目一翻,道:
“厚此薄彼,欺人太甚,你難道罷了不成?”
歸隱農淡然一笑,眼望雲震,道:
“那谷老兒雖然將我截住,但卻以禮相待,言辭之間,暗示老弟與高家恩怨糾結,敵友未分,外人不宜多生枝節,老朽暗忖,實情確是如此,只得由他陪伴,等在外宅,靜候老弟出採。”
一本和尚道:
“哼!如果是我和尚,非與那老兒較量較量,見個真章不可。”
歸隱農聽如不聞,目注云震,道:
“老弟探出那雯兒的消息麼?”
雲震長嘆一聲,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一本和尚道,
“看你垂頭喪氣,莫非那雯兒移情別戀,另有新歡了?”
歸隱農道:
“和尚胡言亂道,那雯兒豈是朝秦暮楚,情愛不專之人,”
一本和尚大為不服,道:
“若非雯兒變了心,雲震探出消息,理該歡天喜地,你看他愁眉苦臉,唉聲嘆氣,豈不是……”
歸隱農笑斥道:
“和尚少發妙論。”
轉面一望雲震,接道:
“老弟見到了雯兒麼?”
雲震播了播頭,黯然道:
“晚輩見着那引鳳,雯兒的事,是由她口中聽來的。”
一本和尚咒詛道:
“又是那丫頭,我就瞧她不是好人。”
歸隱農道:
“和尚既有識人之明,如何將那羅侯公子看作進京趕考的舉人?”
一本和尚雙目一翻,哇哇怪叫道:
“好哇,老頭兒,你敢揭我和尚瘡疤?”
歸隱農哈哈大笑,一顧雲震,道:
“雲老弟,引鳳那丫頭怎麼説?”
雲震連連搖頭,苦笑道:
“説來令人無法相信,那雯兒……”
沉沉嘆息一聲,住口不語。
一奉和尚怫然不悦,道:
“有活就講,何必吞吞吐吐?”
雲震滿懷愁緒,只覺得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説起,頓了半晌,道:
“唉,雯兒就是高潔,高潔……”
一本和尚瞪目道:
“哈!雯兒是高潔,高潔又是誰?”
雲震不勝沮喪,道:
“高潔即是雯兒。”
一本和尚莫名其妙,叫道:
“哇呀,不好,雲震想那雯兒想瘋啦!”
歸隱農沉聲道:
“和尚不要大喊大叫。”
一本和尚手指雲震,道:
“你瞧他若不是瘋了,怎麼講起話來顛三倒四,夾纏不清,呀哈I雯兒是高潔,高潔就是雯兒,歸隱農是一本和尚,一本和尚即歸老頭兒,哈……”
雲震臉上一紅,怒火暗萌,卻被滿懷愁緒蓋住,輕輕嘆息一聲,垂目望地,黯然不語。
歸隱農心細,看出雲震心有隱痛,急忙止住一本叫喊,道:
“老弟先別煩惱,此事內情想必複雜,老朽尚未聽懂你的話,你詳細講一講,大夥商議,或有良策。”
雲震喟然一嘆,緩緩説道:
“那高潔患有一種奇怪的毛病,那病症世間少見,叫作‘離魂症’。”
一奉和尚一摸腦袋,瞠目道:
“怪名兒從未聽人講過。”
歸隱農道:
“天下之大,何奇不有。”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染患那‘離魂症’,情形怎樣?”
雲震道:
“染患那奇特病症之人,精神分裂,成為兩個性情迥異,記憶各不相屬之人……”
一本和尚插口道:
“別講的太文雅了,什麼記憶各不相同?”
雲震道,
“就是説高潔的事,雯兒不知道,雯兒的事,高潔不知道,高潔與雯兒,兩人各有自己的經歷,對另外那人的事,懵然不覺。”
一本和尚眼皮連眨,道:
“你是説這兩人實際上是一個人?”
雲震點頭道:
“一個身軀,兩個元神,這兩個元神交替出現,當此一元神顯現時,她是高潔,另一元神顯現時,她就變成了雯兒。”
一本和尚瞠目結舌,道:
“那……那不成了妖怪!”
歸隱農戚然道:
“嗨!所謂兩個元神,意思是説她精神分裂,記憶成了兩部分,因之形成兩個性情不同的人,這種情形,醫道上足可解説,並非荒誕不稽之事,怎能説是妖怪?”
一本和尚冷冷道:
“你怎麼這樣清楚,以前見過麼?”
歸隱農微微一怔,轉向雲震,道:
“雯兒從未講過她有此隱疾?”
雲震愁眉深鎖,道:
“雯兒單純,不愛思考,她並不知道自己的隱疾,總以為自己有‘渴睡病’,每一病發,就長睡不醒,唉!她哪裏知道,當她睡醒時,卻變成了另外一人。”
歸隱農道:
“高潔呢?她是否知道自己的病症?”
雲震點頭,道:
“高潔精明,日久生疑,家人瞞不過她,只有據實以告,這也是她性情乖僻,行事狠毒的原因。”
歸隱農輕嘆道:
“唉!一個少年女子,有着如此悲慘的命運,那是難怪她怨天尤人,心腸特別狠毒了。”
一本和尚愣了一愣,道:
“原來高潔是個傷心人,這可不能説她壞了。”
雲震聞得傷心人三字,心中暗道:傷心人別有懷抱,比起雯兒來高潔可憐得多了。
這三人都是俠義肝膽,説話時,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對於高潔的印象,不知不覺地改變了。
一本和尚突然説道:
“雲震,你本來打算娶那雯兒為妻麼?”
雲震臉一紅,道:
“在下關心的是‘玉符’,否則泰山會期一到,武林即是邪魔的天下了。”
一本和尚道:
“玉符是另外一個問題,我先問你,是否要娶那雯兒為妻?”
雲震苦笑道,
“在下受張大俠天高地厚之恩,事未了,恩未報,不敢有家室之想。”
一本和尚道:
“誰管你想不想家室,我只問你,是不是要娶雯兒做老婆?”
歸隱農啞然失笑,道:
“和尚?雲老弟與那雯兒早有白首之盟,這還不夠麼?”
一本和尚愣了一愣,道:
“那就是説要娶雯兒為妻了,哼!簡簡單單一句話,偏要扭扭捏捏,含羞帶愧的。”
歸隱農呵呵一笑,道:
“誰的臉皮有你和尚厚?”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雲老弟要娶雯兒,和尚有何高見?”
一本和尚道:
“高見嘛I簡單得很,要娶就娶,不必顧慮,娶來那雯兒,帶來那高潔,任她元神如何變化,只須拿定一個主意,天下一定太平。”
歸隱農道:
“拿定什麼主意?”
一本和尚環眼一轉,向雲震道:
“你記着我這辦法,結親之後,兩人勢必朝夕廝守,她若變作雯兒,你就當她寶貝,若變作高潔,你就拳打腳踢,她是你的老婆,自然不敢反抗,久而久之,保險打得她永遠是雯兒,再也不敢變作高潔,一切問題,豈不解決了?”
雲震啼笑皆非,道:
“大師這辦法甚佳,可惜在下尚無娶那雯兒之力,咱們閒話休提,單説‘玉符’問題吧!”
一本和尚怫然道:
“你這人好笨,娶來雯兒,也就娶來高潔,娶來高潔,自必娶回,了‘玉符’,還用多操心事麼?”
歸隱農哈哈笑道:
“聰明人果然有聰明辦法,雲老弟,和尚這主意不差啊!”
雲震苦笑搖頭,道:
“眼前,世間只有高潔,沒有雯兒,嫁娶之事,無法實現。”
一本和尚道:
“咱們等着,等到有一天,世間只有雯兒,沒有高潔,事情豈不解決了?”
雲震搖頭,道:
“時不我予,來不及了。”
歸隱農雙眉一蹙,道:
“老弟是否知道,那雯兒與高潔,多少時間轉變一次?”
雲震嘆一口氣,道:
“據那引鳳講,轉變之期,沒有一定,從無規則可循。”
一本和尚道:
“那也不要太急。”
雲震道:
“唉!兩位有所不知,有一件影響江湖大局的事,正在暗中醖釀,即日就要成功了。”
一本和尚訝然道:
“什麼事?”
雲震道:
“那羅侯公子,有意娶高潔為妻,高潔似有允婚之意,雙方業已約定,明天為相親之日。”
一本和尚怪叫道:
“嘿!臭酸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歸隱農憂形於色,道:
“由種種跡象看來,金陵王實非正派人物,這婚事如果成功,雙方勾結起來,狼狽為奸,武林蒼生,必遭蹂躪,而且無力抗拒了。”
雲震道:
“金陵王與羅侯神君聯姻,正有平分天下之意。”
一本和尚叫道:
“且不管他分不分天下,那高潔不就是雯兒麼?”
歸隱農戚然道:
“高潔即是雯兒,雯兒亦即高潔,此乃事實,至於那離魂症,不過是心性的轉變,並不能真的將一人變作兩人。”
一本和尚道:
“着哇!那麼雯兒是雲震的情侶,高潔也是雲震的情侶,那臭酸丁憑什麼橫刀奪愛,這口怨氣,你們忍得下,我和尚可忍不下。”
歸隱農暗暗忖道:此事不是爭風吃醋的向題,而是不能讓這兩大黑勢力勾結起來。
心頭念轉,口中緩緩道:
“無論就私就公而言,這婚事絕對不能容其成功,和尚智計如海,可有辦法,阻擾這婚事的進行麼?”
他心念電轉,苦無良策,順口而言,原本解悶的性質,一本和尚聽他稱讚自己智計如海,卻是大為高興,連連謙遜道:
“哪裏,哪裏,我和尚雖不蠢笨,卻也不是特別聰明的人。”
雲震心煩意亂,道:
“唉!此事當真扎手得很。”
一本和尚雙眼一翻,道:
“小事一樁,説不上扎手二字。”
“大師每有妙論,有何高見,請道其詳,在下洗耳恭聽了。”
一本和尚洋洋得意,道:
“這還不簡單麼,男婚女配,好事成雙,咱們給他來個單絲……單絲……哦!那典故是怎麼講的?”
歸隱農道:
“單絲不能成線。”
一本和尚一拍大腿,道:
“對,單絲不能成線,這不就完了麼?”
雲震瞠目道:
“怎麼就完了?”
一本和尚大為不耐,道:
“嗨!你也真笨,宰了那臭酸丁,高潔與誰去論婚,到頭來變作雯兒,還不是嫁給你老弟。”
雲震乾笑一聲,道:
“大師這主意雖然很好……”
一本和尚截口道:
“好就成,不必再講了。”
雲震道:
“可惜不切實際。”
一本和尚瞪眼道,
“什麼地方不切實際了?”
雲震道:
“以咱們三人之力,鬥殺羅侯公子,已是難以辦到,何況那羅侯神君要趕來金陵,主持相親之事。”
歸隱農凜然一驚,道:
“那老魔頭息形已久,怎會趕來此處?”
雲震道:
“這消息是引鳳透露的,事關高潔的名譽,諒那引鳳不敢亂講。”
歸隱農道:
“何時到達?”
雲震道:
“明日即是相親之期,那羅侯神君若來金陵,當是早晚間的事。”
一本和尚突然叫道:
“管他老魔小魔,一齊宰了。”
歸隱農道:
“和尚少發狠,咱們若是宰得了老魔頭,何必還要追尋玉符,再練絕技?”
一本和尚道:
“宰不了。總得鬥上幾合。”
歸隱農道:
“血氣之勇,無補於事。”
一本和尚怒道:
“依你怎麼辦?”
歸隱農道:
“再籌良策,不管怎樣,先將那婚事破環掉,等到雯兒出現時,事情就好辦了。”
一本和尚哼了聲,道:
“怎樣去破壞那婚事?”
歸隱農道:
“籌思良策啊,大夥都想一想,集思廣益,總能想出一點辦法。”
一本和尚聞言,果然低頭沉思,不再講話。
三人搜索枯腸,誰也想不出好的辦法,一本和尚抓耳搔腮,心急無比,突靈機一動,叫道:
“世人常講,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倒底是哪三十六計?”
歸隱農惑然道:
“那可多啦,金蟬脱殼之計,移花接木之計,暗渡陳倉之計,卞莊刺虎之計,三十六條,講也講不完。”
一本和尚道:
“咱們何不一條一條的衡量,瞧瞧哪一條計策合用,就採取哪一條。”
歸隱農暗道:真是傻人有傻計,虧他想出這傻辦法來。
心中在想,敷衍道:
“這辦法也成,咱們慢慢衡量。”
一本和尚道:
“那麼先講第一條,何謂金蟬脱殼之計?”
歸隱農含糊應道:
“咱們見到那金蟬的外殼,還道蟬在殼中,其實那金蟬早已脱離外殼,溜之大吉了。”
一本和尚連連點頭,喃喃自語道:
“嗯!如果行這計策,咱們先將高潔弄走,明日那臭酸丁來相親,相個鳥……”倏地高聲叫道:
“這計策成麼?”
雲震與歸隱農齊齊一驚,同聲問道:
“什麼計策?”
一本和尚道:
“金蟬脱殼之計。”
歸隱農皺眉道:
“誰是金蟬,教誰脱殼?”
一本和尚道:
“高潔是金蟬,讓她脱殼而去。”
歸隱農將手一搖,道:
“不成,高潔有允婚之意……”
一本和尚不待他將話講完,截口説道:
“咱們將她擒來,困她數日,教她允不成婚。”
歸隱農道:
“破壞好事,須從關鍵處着手,硬來蠻幹,乃是下策。”
雲震道:
“而且不是根本辦法,且擒擄高潔,亦非易事。”
一本和尚嘆一口氣,道:
“也罷,説第二條,何渭移花接木之計?”
歸隱農心中暗道:和尚好羅嗦,如此夾纏,何時方了。
心念轉動,閉口不言,卻移目望住雲震,雲震只得解釋道:
“所謂移花接木,是説將此樹的樹枝,接到彼樹上,如此這般,即是移花接木之計。”
一本和尚大感茫然,道,
“這算什麼計策?”
歸隱農雙眉緊皺,道:
“唉!比如説,咱們不願高潔與羅侯公子締婚,弄點詭計,使羅侯公子與另外一個女子訂親,這就是移花接木之計。”
一本和尚拊掌道:
“這計策成呀!就讓那小子與引鳳訂親吧,那丫頭也不是好人。”
歸隱農哭笑不得,道:
“哎呀!老朽只是打個比方,如何當真?”
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
“三個臭皮匠,湊不成一個諸葛亮,若要問計,還是求教山人我吧!”
一本和尚呆了一呆,叫道:
“什麼人?”抓起禪杖朝外撲去。
忽見房門口出現一個小叫化兒,邋邋遢遢,臉上髒兮兮的,正月天氣,光着一雙泥腿,赤着雙足,也不知他冷不冷?
一本和尚先是一怔,隨即叫道:
“齊小冬。”
小叫化齊小冬嘻嘻一笑,作揖道:
“和尚,新年好。”
雲震起身相迎,道:
“齊兄弟隨令師北上,如何來到金陵了?”
齊小冬道:
“嘻嘻!兄弟最愛趕熱鬧,我想一想,還是這兒好玩,趁着叫化上茅房,我就溜來了。”
雲震莞爾一笑,道:
“兄弟請坐,咱們慢慢談。”
齊小冬一本正經道,
“兄弟知道,雲大哥眼前有點困難,你先弄點吃的喝的來,天大的事,包在小弟身上,總教你渡過難關就是了。”
雲震微微一笑,邁步出房,吩咐店夥辦酒食。
一本和尚見那齊小冬混身流氣,一副老江湖的模樣,愈看愈不順眼,不禁眉頭連皺,道:
“小叫化,滿了十歲麼?”
齊小冬勃然色變,道:
“好啊!和尚與我小叫化過不去,這樑子可是結定了。”
歸隱農呵呵笑道:
“冤家宜解不宜結,小小誤會,事過便罷,何必當一回事。”
他將那“小小”二字講的特別響亮,顯然也有調侃齊小冬之意,齊小冬玲瓏剔透,豈有聽不懂的道理,眼珠一轉,不怒反笑,道:
“老爺子,又是一年啦,小冬忘了向老爺子拜年哩!”
歸隱農捋須笑道:
“明年補吧,,老朽還有幾年好活,你怎麼找着咱們的?”
齊小冬含笑道,
“一進城,迎面遇上一位老朋友,是他告訴我,雲大哥住在此處,不想老爺子與大和尚也在這裏。”
歸隱農呵呵一笑,道:
“知道咱們在,你就不來了。”微微一頓。接道:
“你那老朋友是誰?”
齊小冬若無其事地道:
“一位大姑娘,説出來老爺子也不知道。”
一本和尚訝然道:
“大姑娘,是高潔或是引鳳?”
齊小冬搖頭道:
“都不是。”面龐一轉,朝門外叫道:
“雲大哥,兄弟是受朋友之託,特來獻計的啊!”
雲震步入房內,道:
“老弟受哪一位朋友之託,有何錦囊妙計?”
齊小冬目光轉動,向歸隱農與一本和尚掃視兩眼,含含糊糊道:
“哪一位朋友麼,回頭再講,至於那計策,嘿!管教羅侯公子那小子灰頭土臉,吃個大大的敗仗。”
雲震眉頭聳動,道:
“什麼計策如此高明,老弟詳細講一講,小兄洗耳恭聽了。”
齊小冬肅然道:
“牆有縫,壁有耳,除非有兩位武功高強的人物在外把風,兄弟才敢講出這妙計來。”
一本和尚哈哈大笑,道:
“小猴兒……”
齊小冬雙目一瞪,道:
“你叫誰?”
一本和尚大聲道:
“叫你。”
齊小冬猛地站起,手指一本的鼻子,道:
“客氣一點。”
一本和尚挺身而起,禪杖一頓,怒吼道:
“不客氣你又怎樣?”
齊小冬滿頭青筋暴露,道:
“好啊!笨禿驢……”
一本和尚勃然大怒,道:
“小子膽敢出口傷人,和尚教訓你。”呼的一掌,猛然擊去。
齊小冬身形一晃,轉到一本背後,猛地一拳,朝一本襠下搗去,口中冷冷道:
“給我躺下!”
一本和尚猛一轉身,喝道:
“你躺下!”一掌拍子過去。
雲震見兩人真打,不禁大急,跨上一步,擋在兩人中間,抱拳道:
“兩位請看在下的薄面,有話好講,不必動手動腳。”
歸隱農呵呵笑道:
“是啊!都是老朋友,拳腳相見,豈不傷了朋友的和氣。”
一本和尚伸手一指齊小冬,道:
“小子記住,遲早教你嚐嚐苦頭。”
齊小冬雙手叉腰,道:
“隨時奉陪,小叫化決不含糊。”
雲震打躬作揖,好不容易將兩人勸開,那兩人餘怒未息,依舊瞪眼不已。
須臾,店夥送來酒菜,一本和尚與齊小冬同是好酒貪杯之人,兩人見到酒,胸頭怒氣不覺消了一半,爭先恐後,忙着入座。
歸隱農舉起酒杯,道:
“和尚,小叫化,老朽替你們調和,小小芥蒂,不可放在心上,否則就不是英雄好漢了。”
一本和尚傲然一笑,道:
“咱不與小孩子一般見識。”
齊小冬睥睨作態,道:
“誰是小孩子?”
這兩人一個魯直,一個桀驁不馴,大有一言不合,再度動武之勢。
突聞一陣步履之聲,傳入耳際。
轉面望去,一個身形魁梧,虯髯如戟的老者,率領三名青衫男子,大步走到了門外。
那虯髯老者鬚髮斑白,神態極為威猛,當門一站,兩道炯炯眼神,在幾人臉上閃電般一掃,冷冷問道:
“誰是雲震?”
雲震推杯而起,道:
“不才就是。”
那虯髯老者雙目之內,精光逼射,冷冷打量着雲震,神色之間,似是無法相信,眼前這少年即是雲震。
雲震心中暗道:此人內功深厚,神態又如此倨傲,難道是羅侯神君不成?
心中念轉,不禁豪氣大盛,邁步上進,朗聲道:
“尊駕何人?”
那虯髯老者冷冷説道:
“老夫莫成。”
目光一轉,朝歸隱農望去。
齊小冬蹲在椅上,右手執杯,左手撐住桌面,陰陽怪氣道:
“小叫化聽江湖朋友講過,那羅侯神君有一名奴僕,姓莫名成,綽名‘一掌公’。”
雙眼連連眨動,望住那虯髯老者,接道:
“就是閣下麼?”
那虯髯老者勃然色變,剎那間,雙目之內,兇光畢露,殺機盈面,懾人之極。
那身形瘦削,聲音乾澀的青衫男子,突然跨上一步,低聲説道:
“啓稟莫爺,這小狗大概是老化子周公鐸的徒兒。”
那莫成冷冷一哼,倏地右手一抬,凌空一掌,朝齊小冬遙遙推去。
雲震大驚失色,倉促間,雙掌並出,橫裏推了過去,口中大喝道:
“齊兄弟快讓開。”
但見人影一晃,歸隱農抓起齊小冬,閃電般躍到了一旁。
蓬然一聲,雲震迸力出掌,將那莫成的掌力逼得往旁一偏,兩股掌力撞激之下,將右壁磚牆崩裂,倒塌了一大片。
那莫成怒不可抑,雙目環睜,鬚髮蝟張,滿臉猙獰之色,一眼望去凶神惡煞一般。
雲震看出他在運集功力,知他再次出手,必然石破天驚,力道遠較第一掌猛惡,因之也功凝雙掌,蓄勢戒備,不敢絲毫大意。
那齊小冬是寧折不彎的性情,適才差一點傷在莫成掌下,這時心神一定,不禁羞怒交迸,雙足一頓,跳上了桌面,手指莫成,
高聲罵道:
“你這狗奴才!老匹夫!看家狗……”
歸隱農沉聲喝道:
“小冬注意。”唰的一聲,拔出了長劍。
那莫成陡地,仰天狂笑,厲聲道:
“小狗拿命來。”
右掌一掄,劃了半個圓圈,霍地向齊小冬拍去,雲震睹狀,頓時大喝一聲,雙掌並出,猛地朝那莫成襲去,歸隱農長劍一振,攻向莫成的左脅。
莫成當門而立,那三名青衫男子被他擋在門外,無法出手,眼前雲震與歸隱農雙雙攻到,只得招式一變,捨去齊小冬,迎住雲、歸二人。
齊小冬站在桌上,指手劃腳,高聲大罵,突然抓起酒壺,猛地扔了過去,右手一揮,兩根竹筷疾若勁矢,直向莫成雙目射去。
莫成怒發如狂,左手大袖一揮,將酒壺竹筷震得飛上半空,撞上了屋瓦,右掌連揮,雲震和歸隱農兩人連連急攻,進迫不已。
房間狹窄,三人堵在進門處,莫成朝內攻,雲震與歸隱農併力抵拒,急切間,莫成攻不進來,雲震與歸隱農也無法將他迫退,掌來劍去,打的卻是驚險無比,猛惡絕倫。
一本和尚被擠在一邊,插不上手,又覺房中狹隘,禪杖施展不開,不禁大急,禪杖頓地,大聲叫道:
“姓莫的老兒,有種的外面去打,和尚與你見個真章。”
齊小冬奴才胚子罵不絕口,突然捧起湯碗,大聲喝道:
“一掌兒,小叫化請你喝湯啊!”
連湯帶碗,猛地砸了過去。
莫成右手一揚,呼的一掌,將湯水連碗掃向一旁。
但聽嗤的一聲輕響,左手袍袖,被歸隱農的長劍劃破一道裂痕。
莫成怒氣山湧,突然厲嘯一聲,身形一側,猛地擊出一掌,沉猛的掌力,捲起一陣狂飈,勁力洶湧,破空鋭嘯,勢遭懾人之極。
雲震與歸隱農都未想到,莫成一掌之威,如此驚人,眼看抵擋不住,只得匆匆向一旁閃去。
莫成邁上一步,就勢衝進了房內,獰聲笑道:
“小狗納命來!”
掄手一掌,直向齊小冬劈去。
雲震大驚失色,諒那齊小冬小小年紀,功力膚淺,如何擋得住莫成一擊,倉促中,猛力一拳,疾向莫成背後擊去。
但聽一個乾澀的聲音道:
“小子,看劍。”
歸隱農急聲喝道:
“雲震小心背後。”
雲震一聽那乾澀的聲音,就知是三名青衫人中那身形瘦削之人,卻未想到他出劍在前,出聲在後,耳中剛聞得歸隱農的警告之言,腰上隱隱感到一痛。
此際,歸隱農已與另外一名青衫人交手一招,齊小冬躍起半空,逃過莫成一掌,一本和尚立在一旁,突然猛地一禪杖,朝莫成手腕砸下,莫成手臂一縮,一本的禪杖砸到桌面上,將那酒菜擊得稀爛,杯盤碗盞,四濺橫飛,滿空皆是湯菜。
這片刻間,房中一片混亂,正當此混亂之際,雲震感到腰上隱隱作痛,危急中,身子疾地一轉,避讓開去,哪知目光到處,赫然發現,敵人手中拿的竟是一柄藍汪汪的毒劍。
那毒劍又細又長,與一般的長劍形式迥異,但通體淬毒,藍光閃閃,這時,劍尖上還沾着殷赤的血漬,觸目驚心,極為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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