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人部落聯盟有三座最高的建築,分別是人族部落、神族部落及魔族部落的祭天台,三座祭天台高達九十九米,以犄角之勢而建。三座祭天台之間相距皆為一千米,分毫不差。
祭天台,顧名思義,是用來祭天乞福之用,位於三大部族中間的一塊禁地,石砌而成,但建成至今,三大部族從來沒有人在祭天台祭過天,乞過福。或許是妖人部落聯盟的三大部族皆為異類之故,不相信天命,因此沒有人在祭天台祭天乞福。令人費解的是,當初建造它們,並取名“祭天台”又是何故?而且從一開始到現在,祭天台一直被列為禁地。三部族的子民沒有人可以隨意進入,其四周長期有手持兵器的三族將士護守,而且這些將士是三大部族的精鋭之師。
對於奇怪的事情,時間長了,人們也就見怪不怪,就像吃飯一樣。因此,久而久之,三座從沒有用來祭天的祭天台便成為眾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習以為常。
此時,高空之月,已有西垂之勢,在神族部落的祭天台上,一道人影拉得很長,夜風吹動她的衣衫,如同天上的仙子,超然出塵。
朝陽跟着泫澈來到了這片禁地的外圍,他第一眼便看到了祭天台上站立的身影,那紫色的衣衫讓他一眼便認出了此人是紫霞!
泫澈三人的到來立即引起了守護將士的注意,當他們看到來者有泫澈在其中之時,便又自行離去。顯然,以泫澈在神族部落族長的身分是可以來到此地的,但泫澈只是站在禁地界線一百米之外,並沒有進一步深入,似乎連泫澈也是不可隨意進入裏面的。
月光之下,三角禁地圈內,枯黃的荒草很深。
“看,那上面有人。”艾娜望着祭天台道,由於遠離了剛才血腥殺伐帶來的刺激,她的情緒看來已經穩定了許多,言語顯得有幾分雀躍,但又似乎沒有以前那種發自內心的歡欣。
朝陽沒有出聲,只是望着祭天台上的身影。
泫澈道:“她在等你。”朝陽望向艾娜,道:“我帶你上去。”還沒待艾娜回答,泫澈便道:“不,只有你一個人才可以上到祭天台。”朝陽冷冷的眼神望向泫澈。
艾娜看到朝陽的樣子,生怕他又會做出什麼事來,忙道:“不,我不上去,我在這裏等你。”朝陽道:“那你就在這裏等我。”説完,一步步向祭天台方向走去。
艾娜望着朝陽漸漸遠去的身影,向泫澈問道:“他會有事嗎?”言語間含有無限的擔憂。
泫澈同樣望着朝陽的身影,意味深長地道:“只有他自己知道。”艾娜道:“你是説他今晚會有事?”泫澈望向艾娜,一笑,道:“你喜歡他對吧?”艾娜毫不猶豫地道:“是的,我和大皇子從小一起長大,我從小就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泫澈道:“你以為他是你認識的大皇子古斯特?”“難道不是?”艾娜不解地反問道:“別人都説,大皇子是聖魔大帝的轉世之身,當然他現在就只是大皇子,他會成為幻魔大陸最偉大的王者,就像千年前的聖魔大帝一樣!”泫澈道:“或許他不是你所認識的雲霓古國大皇子古斯特。”艾娜道:“我知道,他要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王者,統一幻魔大陸,必定要比一般人更冷酷無情一些。”似乎在為朝陽剛才的所作所為辯解。
泫澈一笑,道:“看來你是真的喜歡他。”艾娜望着泫澈道:“你也曾經喜歡過人對嗎?喜歡一個人就可以包容他的一切。我早已經是大皇子的女人,雖然他現在已經是雲霓古國的君王,但我還是喜歡叫他大皇子。”泫澈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父親——魔法神院的大執事是怎麼死的?”艾娜頓時來了精神,道:“你知道?快點告訴我!”泫澈道:“難道他沒有向你提到過嗎?”艾娜道:“我曾經問過大皇子,但他卻沒有告訴我,他只是告訴我父親在那晚天壇太廟死了,那晚天壇太廟發生了爆炸,我想父親是被炸死的,難道事實不是這樣?”艾娜渴望的眼神期待着泫澈的回答。
泫澈道:“當然不是。”“那事實到底是怎樣?父親是怎麼死的?快點告訴我!”艾娜有些急切地道。
泫澈望向祭天台的方向,道:“這個問題你去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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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沿着蜿蜒而上的台階登上了祭天台。
祭天台上,紫霞背對着朝陽,清冷的夜風將她紫色的衣衫揚得很高。
祭天台為正方形,約有四十平方,四周石制的護欄因歲月風雨的侵蝕,上面已經剝落了一層。
朝陽與紫霞相距約二丈左右站定,風吹來,黑白戰袍發出獵獵的響聲。
紫霞道:“知道我為何讓你來到這三部族禁地麼?”朝陽道:“因為你想將我困在這裏,這裏是天地陰陽倒轉之地,任何武技、魔法、精神力在這裏都不能發揮作用,還原成最本真的人,如嬰兒初生。聽説神族有一位最能戰的戰神就被困在此地,再也沒有離開過,不知是否確有其事?”“但你卻來了。”紫霞道。
“是的,我來了。這個世上,已沒有什麼是不可以讓我面對的。”朝陽傲然道。
“也包括我?”“是的,也包括你。”紫霞始終沒有回過頭來,她沉吟着,也沒有説話。
清冷的夜風在兩人之間吹過。
半晌,紫霞道:“你今晚來此是為了什麼?”朝陽道:“無語曾占卜過星象,星象中説,這次我會遇到生命中最強的對手,他説這個對手是我自己,而我卻認為不是。”紫霞道:“這與你今晚來此有什麼關係?”朝陽輕淡地一笑,道:“當一個人的對手是自己之時,他首先應該除去讓自己成為自己對手之人,也就是這個讓我成為自己對手之人——你!所以,今晚我們兩人的目的都是一樣。”頓了一頓,又接道:“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在來此之前,我看到了法詩藺,也就是你的另一個分身,她已自喝毒藥死去。”紫霞的聲音依然很平靜,道:“無語大師有沒有説誰會贏?”朝陽道:“無語説,他還想活着回到星咒神殿,他不想死得太早,所以天機不可泄露。”紫霞道:“看來大師是一個聰明人,知道什麼該説,什麼不該説。”朝陽道:“而對我來説,結果是早已註定的,不存在第二種可能。”紫霞道:“既然如此,你應該早就到來,為何直到今天才至?你在為自己營造着足夠的理由:你看着法詩藺死去,你帶來艾娜,殺死那麼多神族部落的將士,都是因為你在害怕着你自己,你需要足夠多的藉口支撐,藉以説明你可以淡忘,放棄一切!”朝陽冷笑道:“你什麼時候言辭變得如此犀利了?這不像我所認識的你。”紫霞道:“因為我已經不再是千年前的我,千年前的我沒有選擇,而現在我卻有了選擇,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哦?”朝陽頗感意外,道:“我倒想聽聽你所謂的選擇是什麼?”“我選擇了影子,而不是你。”紫霞道。
無論朝陽想怎樣剋制自己,他的心仍不由得一震,臉色迅速變了,變成了鐵青色。
“我必須幫助影子戰勝你,這是我今天在此等你的原因所在。”紫霞接着道。
朝陽扭曲着臉上的肌肉,一字一頓地道:“你會為你這個選擇後悔的!”紫霞道:“一千年前,我為了不讓自己後悔,什麼都沒有選擇。我曾認為,這是最好的選擇,可結果我們三人都從幻魔大陸消失。今天,如果事實説明我的選擇是錯誤的,那就讓我後悔一次,後悔我也無憾。”朝陽不能夠再保持內心的鎮定:“為什麼?為什麼你選擇的是他而不是我?!”紫霞道:“沒有為什麼,這只是一種選擇,不是你就是他。其實在千年前,我早應該選擇他,如此一來,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今天一樣,悲劇又一次重演。”朝陽冷笑道:“看來早在一千年前,你的心已經是屬於他了。”紫霞沒有出聲。
“但既然你已經作出了選擇,為何不敢回頭面對我?難道你也在害怕着什麼?還是你已經知道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的?抑或是你的選擇是-他-所不允許的?!你沒有面對的勇氣!”朝陽放肆地大笑。
紫霞仍沒有出聲,只是她的背影被西斜的月光拉得越來越長,從祭天台一直延綿到地上。
突然,朝陽一下子向紫霞衝了過去,這是一種用生命作為能量迸發的速度。紫霞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就被朝陽抱在了懷裏,從祭天台向禁區外飛掠而去。
而這時,明淨的夜空一下子變暗,整個夜空迅疾塌了下來,形成重逾億鈞的鋪天蓋地的力量,三座祭天台形成的三角禁區飛速旋轉,大地向上升起。
天地交合,陰陽互轉。
朝陽頓感自身被一股強大得無法抗拒的魔力所牽引,身體內所擁有的力量一下子被吸扯完,從半空中直往下墜。眼前近在咫尺的禁區邊界像永遠不可到達的彼岸,在下塌的天和升起的地之間開始慢慢消失,最後天與地融為了一體,形成了一個混沌不停飛旋的世界。人隨着整個世界旋轉,但朝陽緊抱着紫霞的手卻越抱越緊。
明知會有這種結果,他仍是義無反顧地作出了這樣的選擇——他不相信自己的力量不可改變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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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啊,大皇子怎麼不見了?”艾娜驚呼道。
泫澈自是已經看到了這個結果,也看到了紫霞的消失。她們眼前看到的夜空仍是那般平靜,彷彿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事,三座祭天台聳立於夜空之下,大地之上,月亮將三座祭天台的背影託得很長、很長。
泫澈幽幽地道:“這是她的選擇,她在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作出這樣的選擇。”艾娜不明白泫澈在説些什麼,也根本沒有聽進泫澈所説的話,她抓住泫澈的手臂,急切地道:“告訴我,大皇子去了哪裏?告訴我!”眼睛卻不停地在三座祭天台所形成的世界來回地尋找着。
泫澈道:“你不用再找了,你不可能找到他,他也永遠不會再回來。”“你告訴我,大皇子到底去了哪裏?”艾娜哭了,眼淚直往下流:“你告訴我啊!”根本不理睬泫澈的話。
泫澈卻突然笑了笑,望向艾娜,道:“他真的值得你這樣對他麼?”“是的,我不能沒有大皇子。”艾娜説着,放開泫澈的手,就欲向三角禁區闖。
這時,三角禁區內的三座祭天台之間閃起了幾道閃電,而艾娜卻不管不顧。泫澈一把將之抓住,道:“你真的要去找他麼?”“是的,我不能看着大皇子有事卻不管不顧。”艾娜淚流滿面地道。
泫澈道:“你可知是他殺了你父親?”艾娜一下子愣住了,她望着泫澈,不敢相信地道:“你剛才説什麼?我沒有聽清。”泫澈再一次道:“我説是他殺死了你父親,魔法神院的大執事。”艾娜僵怔的臉忽然一笑,道:“你在騙我!你為什麼要騙我?你知道我是一個很單純的人,你為什麼要騙我?”眼淚洶湧地流出。
泫澈突然大聲地道:“我不知為什麼要對你説這些,這話本不應該是我説的,我的心裏很煩!”就完,棄下艾娜,獨自離去。
艾娜看着泫澈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三角禁區內的三座祭天台,自言自語地道:“不會的,她在騙我,不會的,她在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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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漫長的夜總是給人無窮無盡的感覺,彷彿黎明永遠不會到來。
此刻,在妖人部落聯盟的神族部落裏面,這樣想着的是艾娜?是泫澈?還是影子?或許,他們都是。
悽迷的琴聲在夜空中擴散開來,淡淡的,似有似無,就像一個落寞的人在低緩地訴説着自己的心事,其中的旋律卻是雜亂無章,跳躍性極強。
茫然的艾娜循着琴聲飄來的方向抬起了頭,茫然之情變成了無法抑制的悽楚,眼淚猶如氾濫的河水,洶湧流下。
影子持着酒壺倚在窗前,眼睛迷離恍惚,酒杯湊着嘴唇,而酒卻沿着脖子打濕了衣衫。他傻傻地一笑,含糊地道:“這琴是專門為我彈奏的麼?我倒要去看看她是誰。”説完,執着酒壺自窗口向外飛掠而下。
循着琴音,影子晃動着身子,高一腳低一腳地走着,在星羅棋佈的草舍及木舍之間穿行,他終於找到了琴音所傳之處,那是一間極為普通的草舍。
他顯得有些傻地笑了一下,正欲推門而進,裏面的琴音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錚”鳴,接着便是一聲厲斥:“不要讓我見到你!”是泫澈的聲音。
影子醉意朦朧地道:“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過如此真實的琴音,比你上次彈奏的好聽多了。”泫澈道:“你想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影子道:“上次不是你彈的,這次卻是有感而發。”泫澈發出悽楚的笑聲,道:“有感而發?是的,是有感而發。我從來就討厭這些狗屁音律,卻被人逼着彈琴,現在終於沒有人再逼我了,卻是有感而發?真是可笑之至!”影子對着酒壺喝了一口酒,道:“須知這個世界真實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有感而發是屬於內心的東西,自是十分美的。”泫澈的聲音顯得氣極,大聲道:“你馬上給我滾!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聽到你的聲音!”影子又喝了一口酒,道:“為什麼?你的琴音引我來到了這裏,我們應該有話説才對,卻為何要趕我走?”“你馬上給我滾!”泫澈再一次厲聲喝道,同時聽到草舍裏面有重物摔在地上的聲音,接着錚鳴聲不斷。
泫澈將琴摔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影子醉意朦朧的眼睛睜了睜,道:“你為何如此生氣?這應該不是你的性格才對。在我的印象中,你應該很愛笑。”“滾!!”泫澈第三次道。
影子自顧笑了笑,道:“我知道應該滾,這裏本不是我呆的地方,連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呆在這裏。我還要去救月魔,去救漠,他們現在不知是冷還是熱,他們還能夠忍受嗎?是的,我早應該離去了,我早應該去想辦法救出他們,何以還在這裏?”“砰……”酒壺落地,影子轉了一下方向,跌跌撞撞地起步離去。
“嗖……”草舍內,一道白色的身影閃電般射了出來。
“啪……”影子感到自己的臉重重地被人扇了一記耳光。
他反應遲頓地摸了摸被打的臉,然後緩緩抬起了頭,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泫澈站在了他的面前,雙眸充滿極度的仇恨之意。
影子道:“你為什麼打我?不是你讓我走的麼?現在卻又來打我。”泫澈極冷地道:“你以為你可以輕鬆地一走了之?你可知道紫霞為了你所作的犧牲?為了你,她寧願與朝陽一起被困在三族禁區、天地陰陽倒轉之地,與朝陽一起同歸於盡!”影子微微抬起眼睛,道:“你説什麼?我沒聽清。什麼朝陽?什麼三族禁區、天地陰陽倒轉之地?”“你別給我裝傻了!”泫澈又在影子另一邊臉上扇了重重一記耳光。
影子又摸了摸被打的另一邊臉,他的眼神陡然變得十分犀利,望着泫澈道:“這與我又有何干?”“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千年前的一幕必定又重演,你與朝陽不是同時毀滅,便是隻能生存一人。因為幻魔大陸只能擁有一位最強的人,只有他才可以面對四大神殿,面對命運之神!而這個人,便是你們兩人中的一個!不是你,就是朝陽,只要朝陽死去,幻魔大陸便是屬於你的。你才可以面對四大神殿,面對命運之神,救出月魔及空悟至空!紫霞選擇了你,她在為她的選擇,犧牲自己!”泫澈大聲道。
影子站着沒有動,夜風撩動着他的頭髮及衣衫,他想起了紫霞所説之話,“難道她所説的是真的?”忽然,他望着泫澈笑了,道:“這與我又有何干?這只是她的選擇,並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