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語沒有作過多的解釋,只是道:“一直往西,你們會見到這個人。”説完,無語便轉過身去,佝僂着背向皇城方向走去。
兩人看着不斷遠去的無語的身影,心中有着百般感觸,卻不知説什麼好。
過了半晌,傻劍回過頭望向落日,問道:“一直往西是什麼地方?”落日肯定地道:“西羅帝國。”傻劍不解地道:“你為什麼這麼肯定?為什麼會是西羅帝國?最西邊不是潮海嗎?”落日笑道:“銘劍兄,你以為在海里可以碰到能夠改變我們命運的人嗎?我倒更願意相信,那裏有可以改變我們命運的魚,可以讓我們死無全屍。”傻劍呵呵笑道:“那倒也是,海里倒是有許多吃人的魚。”説完,兩人便同時往西羅帝國的方向望去……
△△△△△△△△△
朝陽走進了朝會大殿,他的臉很陰沉。
朝會大殿下面,漠仍跪着,一動沒動。
朝陽走近漠的身旁,看着他,從他的身旁繞了一圈。
朝陽開口道:“黑翼魔使可想清楚了些什麼?”漠道:“不,我沒有能夠想清什麼。”朝陽道:“我也知道你不能夠想清楚什麼,一千年的時間都沒有讓你開竅,何況兩天?”漠道:“所以我希望像陰魔宗魔主和暗魔宗魔主一樣,能夠得到聖主的指點。”朝陽冷笑道:“你以為自己能與他們相比麼?他們的背叛是因為他們不死的魔心,是身為魔族中人的慾望,是最為真實、最為本真的東西,就像一隻狼,天生就是以獵殺它物作為自己的生存目的,他們的背叛無可厚非!而你,卻不再擁有魔族人的心,你的心裏有太多不該有的想法,你企圖去解釋一根草是怎樣長成的,為什麼太陽會從東邊升起,自西邊落下,為什麼有白天黑夜之分……為什麼安吉古麗要死,為什麼你要被貶為黑翼魔使……你心中有太多的為什麼,你解釋不了,所以你永遠都不可能想清楚,你把自己給丟了。”“我把自己給丟了?”漠茫然道。
“你不記得自己是魔族中人,你不記得命運早已為每一個魔族中人安排好了自己的路,你不去走這條路,而是在想為什麼要走這條路,在想,難道除了這樣一條路,再沒有其它的路?你企圖跳出命運為你設置的圈子,你想逃脱魔族,不希望這世上有人、神、魔三族之分。而你卻忘了,你只不過是一個魔,一個不足以改變命運的魔,你在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漠道:“難道魔族不是因為背叛了創世之神才成為魔族的嗎?魔族是叛逆的象徵,既然是背叛,為什麼要沿一條路走下去?為什麼聖主可以決定其他人的命運?為什麼安吉古麗不能夠選擇自己的幸福?”朝陽冷笑道:“你終於説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但你卻忘了,創世之神是可以背叛的,而命運則永遠不可以背叛!無論你是黑魔宗魔主,還是黑翼魔使,你永遠都逃不過命運為你選擇的方向,你的-想-,只會讓你更痛苦!”漠道:“難道聖主便是我不可更改的命運?”朝陽正欲答話,一個蒼老的聲音卻傳進了朝會大殿。
“他是與你命運連繫在一起的人。”漠道:“是誰在説話?”朝陽的唇角卻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當陰魔宗魔主安心匆匆趕到大殿門外的時候,還未來得及通報,朝陽便對他道:“讓他進來吧。”顯然,朝陽已經知道來者是誰。
安心便又匆匆離去。
當安心領着説話之人出現在朝會大殿時,朝陽已經坐在朝會大殿最上方的龍座之上。
來者是無語。
無語站着施禮道:“無語見過聖主。”朝陽道:“大師又何必如此多禮呢?其實昨晚我們已經-見過-,只是大師沒有露面而已。”無語道:“昨晚時機未到,所以不宜相見。”朝陽道:“在我看來,是大師要救他們吧?”無語道:“所以,無語是親自登門對聖主説聲謝的。謝聖主給無語的薄面。”朝陽笑道:“大師來此,恐怕不僅僅是為了説一個-謝-字吧?”無語道:“是的,除了謝之外,無語還有一件事相求聖主。”朝陽道:“大師的要求總是如此之多,我可不一定保證會答應大師。”無語道:“所以還請聖主再給無語一次薄面。”“哈哈哈哈……”朝陽大笑,故意引開話題道:“安心魔主,給大師端一把椅子來吧,你也見到大師的身體已經是大不如以前了,想必是操心操得太多了。”安心忙給無語端來一張椅子,請無語在一旁落座。
無語也不加推辭。
無語望向跪倒在地的漠,道:“漠魔主向來可好?”漠道:“多謝大師關心,我已不是黑魔宗魔主。”無語道:“無語老糊塗了,你現在是黑翼魔使。”朝陽這時道:“沒想到大師對一個戴罪之人感興趣,大師不會是為他而來吧?”無語道:“聖主説得甚是,無語這次就是為了黑翼魔使而來,所以希望聖主能夠再給無語一次薄面,讓無語將黑翼魔使帶走。”此語一出,讓漠及安心同時吃驚萬分。漠怎麼都沒有料到無語竟是為他而來。
朝陽亦對無語的話感到意外,但從他的表情,什麼都看不出來,他道:“大師此舉卻是為何?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無語道:“其實聖主已經知道了理由。”“哦?”朝陽臉上作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無語道:“正如聖主所説,他已經不再擁有魔族人的心,他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有太多的為什麼,所以不宜再在這個塵世逗留。”朝陽道:“可大師剛才不是説過,我是與他命運連繫在一起的人麼?塵世間的事情尚未了斷,宿命的歸宿尚未弄清,又豈可脱離塵世?”無語道:“聖主説得甚是,無語這次前來是為了幫他了斷一切。無語已經老了,在這個塵世不能夠再存活多少時日,無語需要一個傳人。而黑翼魔使便是我歷盡幻魔大陸,惟一所選中的人。他的心中有太多的放不下,惟有出世才是他要走的路。”無語説這話的時候確實顯出了幾分老態,不是從容貌上所顯出的老態。無語的容貌從來就是這般,這一千年來,朝陽所看到的無語惟一的改變便是背更駝了些,似乎他的下半身已經無法承受上半身的負荷,背駝得幾乎與地面平行。而他的老態是從他的心底深處所透發出來的,這使其語氣充滿了蒼涼和無奈,但又有一種釋然的恬靜,一種洞悉生命本質後的恬靜。
無語的話讓漠臉上露出無限苦澀之情,他道:“大師,我恐怕有失你所望。我心中有太多的放不下,又怎能出世呢?只有放下一切的人才能夠超然出世,大師的話讓我感到不明白。”無語道:“出世、入世本是一字之差。無語在這世上走了一遭,幸歷數千載,無它所得,只是洞悉了太多不應該知道的事情,做了一些有違老天旨意的事情,也落得如今這一付模樣。無語的教義教人出世並非讓人放下一切,而是教人去看清這個世界,解人心中所惑。試問一個人的心中之惑不解,又怎能夠出世?”漠道:“可大師的教義真能解我心中之惑麼?我曾尋遍萬千教義,可其中所説的盡是他們所設定的世界,他們規範了一個界限,讓人從其中尋得答案。這不是我想要的,我所要明白的,恰恰是為什麼這個世界有這麼多界限?為什麼會有人、神、魔三族之分?為什麼有卑賤高貴之分?我曾襄助聖魔大帝一統幻魔大陸,我以為一統之後,人、神、魔三族便能夠和平共處,永世無爭,可我錯了,他們只是懾於聖魔大帝的權威,壓抑着心中的慾望。於是我又用一千年的時間讓自己學會淡忘,可結果反而越是不能忘記。人世間有這麼多可能與不可能,已知與未知,又豈是一種教義可以説清的?”無語聽得漠此言,驚恐地道:“沒想到你的心魔竟是如此之深,我原想渡你一渡,罷了罷了,看來我所悟的教義並不適合於你,人世間也沒有可以解你心中之惑的教義。”“所以,我要尋找屬於自己的教義。”漠的眼中露出對未知世界的一種探索,這種目光讓人感到恐懼,這是顛倒世間秩序、打破現有框架的叛亂,比屠斬一座城池數以萬計的人更要讓人感到可怕。沒有人會相信漠的這種探索會有結果。
朝陽微笑着看着無語,道:“大師還有什麼話要説麼?”無語沉吟了良久,道:“無語現在只想請求聖主放了他,讓他馳騁於天地間,好好靜思,或許有一天,他能夠有所收穫。”朝陽道:“大師不覺得這種人很可怕麼?他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他的存在只會讓他自己更痛苦。他永遠都不可能解決心中的痛苦!”無語道:“正是由於這種痛苦的追求,才是他生命的動力。若是他不能悟,他也不會有害於任何人。”朝陽道:“我可以答應大師的請求,但漠身為魔族的黑翼魔使,又有心刺殺本聖主,他必須為他自己負責!”無語道:“無語明白聖主的意思,但無語願意替黑翼魔使答應聖主一個條件。”“哦?不知大師能夠答應我什麼樣的條件?”朝陽饒有興趣地看着無語道。
無語道:“只要聖主能夠放過黑翼魔使,無語願意以殘身為聖主效力。”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吃驚。千年前,聖魔大帝曾誠心相邀無語,但被無語所拒絕,而現在,無語卻為了漠,主動提出為朝陽效力,這不能不説是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
為了漠,無語竟然可以捨棄自己!究竟是什麼原因可以讓無語作出如此大的犧牲?是他看到了一個對未來的幻魔大陸起到舉足輕重的人嗎?
沒有人明白無語心裏所想。
朝陽對無語的話也深感意外,此時此刻的他,竟有些後悔剛才答應過無語的話。
但無語的好意卻被漠給拒絕了。
漠抬起頭來,望向無語道:“我自己的事情須由自己來解決,漠謝過無語大師的好意。漠以為,若是不能夠親身去體驗每一件事,漠的探求也沒有什麼意義了。”他轉過頭來,又面向朝陽,道:“所以,無論聖主怎樣對待我,我也決不會有任何怨言,若我不能夠走過這一關,那我探索也沒有任何意義了。”朝陽笑道:“果然不愧是我所認識的黑翼魔使。但你知道我會怎樣對待你麼?按照魔族的規矩,你所面臨的惟有死!但我答應過無語大師,當然不會要你死,我所要的,便是給你的心靈套上枷鎖。也就是,除了你的身體之外,你將什麼都不再擁有,包括你千年的修為和你曾經擁有的一切記記,甚至是你自己的名字。”朝陽的話讓無語大驚,他道:“聖主如此一來豈不是等於毀了他麼?他現在惟一所擁有的便是他的思想,沒有思想,他與死無異。”朝陽道:“對於一個真正想探尋生命奧義的人來説,他所最寶貴的不是他曾經的擁有,而是把曾經的擁有忘記之後,重新再來。只有經過輪迴的人,才能夠更懂得生命的奧義,無語大師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一點。”無語苦笑一聲,道:“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又如何能探求生命的奧義呢?”他轉向漠道:“你真的決定自己來承受麼?”漠的樣子很坦然,道:“是的。也許正像聖主所説的,只有經過輪迴的人,才可能更懂得生命的奧義。”“可你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為什麼沒有解開,你放得下麼?”無語道。
漠道:“放不下也得放。”“你也許會因此一無所有。”“一無所有也是一種擁有。”“好吧,好吧,無語不再説什麼了,你遠比我知道的走得更遠。”無語的臉上露出自嘲之色,這種表情也不知有多少時間沒有出現過他的臉上。
一直靜守一旁的安心更是顯得惑然,有“無語道天機”之説的無語大師,為何如此關注着漠呢?他在漠的面前似乎有一種割捨不下的情結,這並不是安心曾經所認識的幻魔大陸三大奇人之一的無語大師!
朝陽從龍座上走了下來,他來到漠的面前,道:“你曾經是我最優秀的戰將,但你選擇了一條不歸路。沒有人可以幫你,無語大師為你求得了這一次機會,今後的路就靠你自己去走。”朝陽的手按在漠的頭頂,漠不及再想些什麼,便看到了一道門,門內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可知的與未可知的……一切風景都緩緩關上,直至什麼都沒有。
無語走到漠的面前,將他拉起,道:“走,跟我走。”漠陌生地看着無語,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走?你又是誰?”“我可以指給你路,你要走的路。”“我要走的是什麼路?”“這……”無語不知該如何回答。
漠道:“既然你不知我要走什麼路,又如何給我指路?”漠不看任何人,望了望門外,門外碧空如洗,不沾一絲纖塵。漠向門外走了出去。
朝陽看着漠從門外消失的身影,道:“大師可曾測得會有這種情況的發生?”無語嘆息了一聲,道:“原以為一切盡有天定,只要測得天意,便可知萬事。沒想到,當以為一切都已註定的時候,其實一切都在改變。”朝陽望向無語,道:“那大師為何又企圖改變天意呢?”“什麼天意?”朝陽道:“大師是明白人,又何須抵賴?”無語若有所悟,道:“聖主是説天上帝星不明之事?”朝陽微笑不語。
無語道:“我自知天意不可違,又豈會做出有違天意之事?無語並沒有改變帝星星軌,而是另有其人在做這件事。”朝陽頗感意外,道:“除了大師,幻魔大陸又有何人有這樣的能力,改變星軌?”無語道:“這是我此次前來雲霓古國的目的之一,我亦很想知道這個人是誰。”他的眼中透出深深的擔憂。
朝陽卻顯得不屑,他忽然道:“想必驚天魔主很快就有消息回來?”他的眼睛望向朝會大殿外龍舒小鎮所在的方向。
△△△△△△△△△
龍舒小鎮。
龍舒小鎮之所以小,是因為它只有一條街,街兩旁是石砌的房子,嚴戎所率領的三十萬大軍就在這條街的盡頭駐紮。
現在,正值多日連續的晴朗天氣,街道上總是塵土飛揚。
街上有幾家店鋪開着,人並不多,更不見有軍人模樣裝扮之人。
自從嚴戎的三十萬大軍駐紮在這裏以來,從未見過有軍人進入過這條街。龍舒小鎮的一切,皆如往日一樣,不曾有絲毫更改。只是茶餘飯後,許多鎮民喜歡把那三十萬大軍當着談資,僅此而已。
驚天出現在這條街上,他身形高大,長髮垂肩,身着黑色斗篷,在這條街上構成了一道不相協調的風景。
他一步一步地向長街的盡頭走去,腳走過,積滿灰塵的街面上竟不留絲毫痕跡。
他的出現自是引起了鎮民的注意,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驚天身上,注意着他的黑色長髮、黑色斗篷及他所走過的路。
他們無法看清驚天的臉,但透過他面部長髮隱約現出的眼神,讓他們的心不由自主地在收縮。
這是一個不能夠與他們劃歸一類的人,所有人的心裏都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這種人為何會出現在龍舒小鎮這個不起眼的地方呢?看着驚天所走的方向,他們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心中莫名地竟有些不安起來,他們意識到,有什麼事情很快就要發生了。
龍舒小鎮的鎮民所猜不錯,驚天的目的地是駐紮在街盡頭的軍營,那裏很快就有事情發生。
當驚天到達長街盡頭時,早有人已經通知了三十萬大軍的主帥嚴戎。
嚴戎對通報之人道:“就説我身體不適,不宜見客,如有事情,三天之後再説。”但當嚴戎的話剛説完時,他便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營帳的門口,遮住了所有光線。
營帳內頓時暗了下來。
驚天冷聲道:“嚴戎大人究竟是何原因導致身體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