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戴着斗笠的灰衣人站在人羣中看着有關這兩條聖諭的告示,斗笠遮住了他的面龐,只露出一對有些木然的眼眸。看完告示,灰衣人轉身朝大街旁的一條小巷走去。
小巷很幽深,也沒有什麼人,與外界大街的喧鬧相比,顯得十分靜謐。
灰衣人走路極快,轉眼之間,他便到了小巷的盡頭。
小巷的盡頭是一間不起眼的小房屋,小房屋有一扇烏黑的大門,門上有一對銅製的拉環。
灰衣人用拉環敲打着烏黑的大門。
大門緊閉,許久都沒有人來開門。
灰衣人便兀自推門進了去。
門內是一個小院,種着幾盆花草,花草之中還長着些雜草,似乎很長時間沒有人打理過。花草的模樣也顯得有幾分乾枯,像是一個缺少營養的乾瘦之人。
灰衣人踏過台階,台階上有着很厚的灰塵,似乎很長時間沒有人打掃過,而灰衣人雙腳在上面踏過,卻也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他又推開了一扇門,並走了進去。
房間內有一盞燈,雖然是白天,但它現在還亮着。
燈,面對着一面石壁,而有一個人則面對着燈盤膝而坐。
石壁之上有着許多雜亂無章的痕跡,像是劍刻劃出來的,又像是手指刻劃出來的,但那些痕跡由於時間的原因,變得有些模糊。
而在他面對着的石壁的旁邊,與之相對應的,有一塊光滑如鏡的石壁,上面沒有一點痕跡,人站在它面前,都可以當鏡子照。
灰衣人摘掉了頭上的斗笠。
是月戰。
月戰很早便離開了魔法神院,當時為他療傷的艾娜則是疲憊地趴在他的身邊沒有醒來。
艾娜確實有着很精湛的魔法修為,生命之燈即將燃盡的月戰,經過她的手,又奇蹟般地重新活了過來,且功力、精神力也都恢復到了七八成,這是連艾娜自己都感到極為吃驚的事情,她竟然有種越來越佩服自己的感覺。
月戰離開魔法神院後,便急忙趕到這裏,他要見一個人,而他所要見的正是這面壁之人,也是暗雲劍派的派主——殘空。
殘空面對着燈,面對着石壁,道:“我一直都在等你,你終於來了。”月戰道:“你是一個守信用之人,我喜歡守信用的人。”殘空道:“一個月之前,你要我回雲霓古國帝都等你,我回來了,到現在卻還不知道為什麼。”月戰道:“因為一個月前,我知道自己需要你的幫助,而現在的你可以幫助我。”殘空道:“你也説過,可以幫助我解開先祖不敗天所留下的劍招,這兩面石壁已經耗盡我太多太多的心神了。”殘空的話語中有無限唏噓之意。
月戰道:“不錯,你的心神已經實在耗得太多,你的樣子比你的實際年齡蒼老了許多。一個人一輩子的時光並不是很長,如果心老得快,他剩下的時光就會更短。”殘空道:“你來,想必不是跟我説這些話吧?”月戰道:“師尊曾經説過,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對心的修煉,若是心老了,對劍的追求、對武的追求也就到了極限。而你的心之所以老,是因為你太過執着。”“這是天下説的話?”殘空的話語中有着一絲顫動。
“是的。”月戰點了點頭。
原來,月戰的師父竟是被喻為無冕之皇的天下、幻魔大陸的三大奇者之一。
殘空感到了恐懼,若是天下説的是真話,那他永遠都不可能獲得突破,更不能悟透先祖不敗天遺留下來的這兩塊石壁。
但天下又怎麼可能説假話呢?
殘空道:“這是否説明,就算我耗盡一輩子的時間,也不可能悟透這兩面石壁?”月戰道:“萬事沒有絕對。你現在所能理解的,只是你的修為所能夠看到的最高範疇。只要有人引領你開啓更高一層境界之門,我想你會看到不同的景緻,從更高的境界去領會何為劍道,何謂武道。這想必也是你要想見師尊的原因。”殘空回過頭來,眼中有一種按捺不住的激動,道:“天下可以給我指點迷津嗎?”月戰沒有回答殘空的話,只是道:“一個月前,我給了你一盞燈,我讓你面壁之時點上它,一個月下來,不知你有何收穫?”殘空臉上有種悵然若失的表情,道:“我的眼睛看到燈,但我的心卻點不上燈,若我的心點上燈,那我的眼睛卻又看不到燈。我總是想何時能夠將眼睛看到的燈完完全全點在心上,抑或心上有了燈,眼前便有了燈,但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兩者兼容。”月戰道:“我給你燈,只是要讓你忘記燈。”“忘記燈?”殘空驚訝萬分:“如此説來,我豈不是走了一條相反的路?”月戰道:“我説過,你太過執着,如果你不能夠做到忘記,那麼我便不能引你去見師尊,這是師尊的一條戒律!”“忘記,忘記,忘……記……”殘空自語,心神顯得極為恍惚。
月戰看了殘空一眼,重新戴好斗笠,道:“今晚,我將會在三皇子府等你。”説完,便向門外走了過去。
殘空也不知有否聽到月戰的話,嘴裏還只是唸叨着:“忘記……”月戰離開殘空所住之地,他現在還須去找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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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昏紅的餘光徹底消逝在雲霓古國。
夜。
還是一個夜。
夜來香很靜謐,也許是帝都被戒嚴的原故吧,今晚的帝都沒有華燈初上的喧鬧。
街上很少有人走動,除了天衣手下的八千禁軍來回巡視,就是偶爾從街角躥出的一兩隻老鼠,或是一隻追趕老鼠的貓。
街道兩旁的夜燈昏黃,映照着灰色的路面,有着一種孤寂悽楚之感。夜風偶爾吹動路面上的一片枯葉,或是紙片,飄飄零零,吹起又落下,有着一種失落。
這是一個平凡的夜。
三皇子府仍像平常一樣,每一個角落都被燈火照得通明、透徹。
突然,三皇子府的燈光全部熄滅,三皇子府一片黑暗。
靜,死寂般的靜籠罩在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似乎並沒有因為這突然降臨的黑暗而有任何騷亂。
“轟……”一聲巨爆在三皇子府寬廣的演武場響起,整個三皇子府搖晃不定,亂石飛濺。
三皇子府終於有騷亂的聲音傳來。
而趁着這巨爆和黑暗的掩護,三皇子府上已有眾多身影快速掠過,轉眼,便又消失不見。
接着,一道劍光從一間房裏竄出,在虛空中留下一條耀亮的軌跡。
慘叫聲、兵器交接聲,接二連三在三皇子府上空飄蕩開來。
月戰站在不遠處的一間屋頂上,看着三皇子府所發生的一切,臉上依舊木然。
在他身邊,殘空這時來了。
殘空道:“看來,有人在我們之前動手了。”月戰道:“那是聖摩特五世的人!”“聖摩特五世?”殘空感到頗為驚訝。
“我想,他們是為了紫晶之心而來。”月戰道。
“你怎麼知道?”月戰望了殘空一眼,又回望着三皇子府中的刀光劍影,道:“其實,他應該早有所行動的,他不應該等到現在。他什麼都不會得到。”殘空亦望着三皇子府,月戰似乎什麼都知道,這與他印象中緘口不語的月戰似乎有所區別。
殘空道:“我們今晚想必也是為了紫晶之心。”“還為了一個人,褒姒公主。”月戰道。
殘空道:“我聽説有一個人從不離褒姒公主身邊三步,卻不想是你。”月戰道:“師尊説過,我必須保護褒姒公主,她的存在便是我的存在。”殘空頗感意外,但不便相問。一個充滿智慧的人往往知道什麼是該問的,什麼是不該問的,關於月戰為何保護褒姒公主,這個問題顯然不是他該知道的範疇。
但出乎意外的是,月戰卻主動告訴了他。
月戰道:“褒姒公主也是師尊的弟子,師父被稱為無冕的皇者,深諳天下皇道興衰氣數之秘,與無語的預知天機、空悟至空對自然萬物的-破-和-空-,被稱為當今三大智者。褒姒公主是師尊所收的惟一皇族弟子,而我,之所以成為師尊的弟子,則是為了保護褒姒公主。”殘空沒想到月戰之所以成為天下的弟子,僅僅是為了一個保護褒姒的使命,而天下為何要收月戰為徒,保護褒姒呢?殘空不明白。
月戰道:“因此,如果你能夠幫我救出褒姒公主,保證她無恙,我想師尊是願意見你的。不過,一切運數全在於你,我幫不上任何忙。”殘空眼中射出毅然的神芒,道:“我是不會讓他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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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向校場軍營方向走去,他的身後跟着的是六名一級帶刀禁衞。
他所要去見的是另四名一級帶刀禁衞,也是新上任的帝都東西南北四區的督察。
他所走的是一條很寬廣的、沿城牆鋪設的青石大道,但就在如此寬敞的青石大道上,卻有一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擋住他去路的人背對着他,站在路的最中間,一柄劍拄在地面的青石上,在兩腳的中間。
裝束很普通。
雖然沒見其面,但只透過背影,天衣便已知道這擋住去路的人是誰。
是影子。
影子轉過身來,對天衣道:“想去校場開會?必須先過我這一關。”天衣沉聲道:“是莫西多叫你來的?”影子道:“你別管是誰叫我來的,你只要能夠從我的身體上踏過去就可以了。”天衣道:“你可記得陛下對你所説之話?”影子道:“我可不記得有什麼人對我説過什麼話,我只是知道此刻在與你説話。”天衣兀自道:“昨晚,朝陽出現在了皇宮,他知道了自己只是利用你的靈魂複製出來的,他説出了你和他交換身分的秘密。”影子聽得一驚,無怪乎今天沒有在預先約好的地方見到朝陽,原來發生了這等事。
影子有些激動地道:“他怎麼樣了?”天衣道:“他如發了瘋似地跑了,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那他跑到哪裏去了呢?”影子思忖着,心中有些亂。
這時,天衣又道:“在今天的早朝上,莫西多當着陛下和滿朝文武百官的面,殺死了二皇子卡西,然後揚長而去,沒有人敢擋他。”影子驚異萬分地道:“有這等事?”雖然他已經知道這其中的陰謀,但他仍不敢相信莫西多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殺死卡西,而聖摩特五世連一點反應也沒有。
天衣冷哼了一聲,道:“現在你應該知道莫西多到底是何等人,如果你不能夠充分地與陛下合作,雲霓古國從此也便完了。”影子沉吟良久,然後道:“此刻的莫西多知不知道昨晚皇宮發生之事?”天衣道:“昨晚皇宮全面封鎖,不曾有半點消息透露出去,除了陛下、歌盈、我,其餘之人全部都監禁起來,直到明晚。”影子又沉吟着,他在想要不要將安心與驚天昨晚所説之話講出來。他本不欲介入其中,他只想知道背後誰在操縱自己的命運,但現在形勢已經發展到極為惡劣的地步,特別是朝陽。雖然朝陽只是利用他的靈魂複製出來的,但在他心中,朝陽便是他自己,他從沒將兩者刻意分開過,之所以沒有告訴朝陽只是自己的複製品,就是怕朝陽無法承受。以他的心,他是能夠想象在聽到這個消息之時所承受的打擊的。他無法相信一個人若是失去真我的存在,還會變成什麼樣子。
“朝陽,我不能夠讓你出事。”影子自語道,彷彿是對另一個自己説。
天衣這時道:“所以,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朝陽,你必須與陛下徹底合作,粉碎莫西多的陰謀。”影子突然想起了昨晚漠對他所説之話,斷然道:“不!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該怎麼解決,無須旁人為我操心。況且,在你們眼裏,我也只不過是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利用完了,也就不復存在任何價值!我有着自己的打算。”沒等天衣説話,影子拔出了手中之劍,指着天衣道:“你應該知道你目前的處境,來吧,拔出你手中的劍!”天衣沒有拔劍,他道:“你的劍今天並無殺意,你到底想幹什麼?有什麼目的?”影子沒有説話,他的劍破空飛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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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軍營內,四名新上任的督察圍坐在桌前,等待着天衣的到來。
四人無語,自從跟隨天衣後,他們都養成了非常嚴謹的作風,無論任何時候都一絲不苟。
不過在他們心裏,卻產生了疑問。
天衣從不遲到,而現在的時間,明顯超過了天衣當初所約定的。
軍營的門簾被掀開了。
四人同時朝門簾掀開處望去。
但他們看到的並不是天衣熟悉的身影,而是三皇子莫西多。
四人大為詫異,警戒之心頓起,手不知不覺間握緊了腰間的佩刀。
莫西多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在為天衣準備的座位上坐了下來,然後不緊不慢地道:“諸位督察不用如此緊張,本皇子今天來此並無惡意,只是有一件事想與諸位商量。”四人已在早上聽説過莫西多當着聖摩特五世與文武百官的面殺了二皇子卡西,哪還敢有絲毫的懈怠?
新上任的東區督察格諾道:“三皇子應該知道這裏是軍營重地,並非一般人可來的地方,三皇子如若有什麼事,可以直接找天衣大人。”莫西多微笑地看着格諾,並不在意格諾言辭的尖鋭,他道:“聽説格諾督察家中有一八十老母,還有一待嫁深閨的妹妹,而且還聽説格諾督察是一個孝子,是十分疼愛自己的妹妹的,不知可有此事?”格諾聽得一驚,陡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激動地道:“你把她們怎麼樣了?”莫西多十分滿意自己的話所收到的效果,道:“你放心,她們吃得甜,睡得香,一切都很好,格諾督察不用擔心。”格諾努力讓自己的心緒保持平靜,道:“你到底想怎麼樣?”莫西多道:“本皇子只是有一件事情與諸位商量一下,而且是與諸位有益的事情,並無任何惡意。”四人哪還聽不出莫西多話中的意思?無非是想讓他們背叛天衣,站在他那一邊。昨天五名督察之死,還不都是拜莫西多所賜!
西區督察矢一冷聲道:“如果三皇子是為了讓我們背叛天衣大人,我看三皇子殿下是找錯了對象,我們與天衣大人出生入死,情同手足,況且天衣大人對我們有知遇之恩,我們是絕對不會背叛天衣大人的!”説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莫西多忽然想起什麼似地道:“對了,矢一督察,聽説你老父染疾在牀多年,我已經請了帝都最好的醫生去看他。我來之前,他還託我傳言給你,叫你不用擔心,好好當差。”“你……”矢一氣得跳了起來,一拳擊在桌面上,將整張桌子的一半擊得粉碎。
莫西多拍了拍手道:“脾氣好,功夫也好,真是難得的猛將,天衣有你們相助,真是有福了。不過,若是你們跟了我,將會得到從天衣那裏永遠都得不到的權力與財富。”頓了一頓,接着又道:“順便轉告南區督察歐待和北區督察冰河,你們的家人都託本皇子向你們問好,讓你們不用擔心他們。現在你們都好好考慮一下,本皇子需要你們在極短的時間內給我答覆!”四人都無語,一邊是至親的親人,一邊是有知遇之恩的天衣和軍人的職責道義,兩邊都很重要,都不能輕易捨棄。
為何人總是要面對着這種難以取捨的抉擇呢?
莫西多滿含笑意,很悠然地為自己斟茶,喝了一口,讚道:“沒想到軍營裏的茶水竟是如此美味,看來今後要多來幾趟了。”這時,西區督察矢一大喝一聲道:“你們還考慮什麼,就算捨棄了親人又怎樣?難道我們要一輩子都背上背信棄義的罪名?天衣大人的知遇之恩我們姑且不説,身為雲霓古國的軍人,早就應該做好為雲霓古國犧牲的準備,就算是自己的親人也是一樣,就算他們因此而死,也是光榮的,死而無憾!”其他三名督察低着無語的頭,這時也都抬了起來,是的,他們絕對不能做出背叛國家之事,就算家人犧牲也是光榮的!昨天死去的五名督察也都是有罪的嗎?他們不都毫無怨言地自刎了嗎?天衣手下之人,絕對沒有貪生怕死之輩!
四人同時站了起來,八道堅毅的目光同時射向莫西多,矢一道:“三皇子如果想拿我們的家人作要挾,我想你是打錯了算盤,我們絕對是不會為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而向你屈服的!”莫西多將手中的那杯茶喝完,然後道:“好,很好,我給了你們一次機會,但你們卻不懂得珍惜,我也算是做到仁至義盡了。現在,你們就用你們手中的刀來跟本皇子説話吧!”説完,莫西多手中的杯子飛了出去。
西區督察矢一拔刀疾砍!
茶杯破碎,白瓷飛濺。
而莫西多卻從他們眼前消失,待他們再轉眼尋找莫西多的身形時,他們的心臟部位出現了一個很大的黑洞,沒有終點……卻看到了一對詭異的閃着幽藍之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