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口鎮往浙川,一路上翻山越嶺走兩天,這條路上最險峻的地方,就是距離西口鎮五十里地的二朗廟溝,大山裡有一座二朗廟,證明這一帶多野狼,因為二朗神就是專管山中野狼的。
微弱的日光打從東面群巒疊幛的群山冒出個輪廊時候,大地卻仍然灰慘慘的,顯然這一天仍然是個似要降雪的陰天,就在這時候,西口鎮南城門走出五個人來,細看就像五個逃難的災民,一個個全都是一身破黑棉襖褲破氈帽,一個女的黑布包頭,兩個年輕的揹包袱,另一個挑擔子,一個大鬍子駝背的,卻拄著一根長手杖。
只見這五人登上一城西河岸的渡船,過河順著山嶺前面的山道往南行,那條山道也正是往浙川去的路,最近二朗廟溝來了強人,已經半個月沒有人走這條路了。
進入山區十幾里路,路上碰見幾個挑柴往城裡來賣的,路邊上,一個挑柴地驚奇道:
“各位,回頭吧,你們沒有聽說前面二朗廟溝有土匪?”
只聽拄杖大鬍子粗聲的道:
“土匪了也是人,有啥子好怕的,再說我們也是逃荒的,要銀子沒有,他們再狠,總不以窮人富人一齊殺吧!”
挑柴的沒話說,搖搖頭望著這幾個逃難的走去,其中一傭挑柴的自言自語道:
“看到了吧,這幾個人長的可真是高大,那兩個大鬍子活像咱們山裡碰到的大公猴。”
另一個也道:
“要我看那個女的也不弱……”
五個人走遠了,因為過山坳,就是一座不算低的山嶺,山嶺上全是花林葉樹,這種樹只有一種用途,就是當柴燒,滿山嶺上全是這種樹,高不過兩三丈,就算寒霜把樹葉煞氣的焦黃,西北風還是吹不落滿樹地枯葉,但是西北風卻吹得樹葉嘩嘩響,而使得山道上的行人頓感寂寥與恐怖!
這時走在後面的大鬍子,高聲對前面揹包袱的大個子叫道:
“小夥子,你準備怎麼稱呼我呀!”
大個子回頭笑道:
“叫你爹呀!”
後面的大鬍子呵呵一陣笑……就在笑聲裡,他又拿棍子頂頂跟在前走的大毛臉漢子,道:
“你叫我什麼呢?”
有些靦腆的樣子,大毛臉一歪,道:
“我不就是你大兒子嘛!”說著,嘴巴咕噥著又道:“孃的,昨兒咱們還在你家後院裡花花摟腰一摔三跤呢,今天卻變成了你兒子,唉!”
最後面跟的老太婆早笑道:
“可不要忘了我是你們媽呀!”
於是所有的五個人全笑了……
原來這五個人正是馬回子一家三口,加上週通牛大壯,全扮成一家逃難的,準備過二朗廟溝呢。
五個人這麼裝扮,可全是女俠同封團練商議的結果,一方面設法去盜窩裡探看人質,但主要的還是在打聽閻半仙的行蹤,女俠黑牡丹總想把握住任何有利機會,一舉搏殺閻半仙於中途!
就在距離二朗廟溝尚有六七里時候,山道邊一座斷崖上,盤根的一棵老松樹,橫七豎八的似要掉下來,馬回子五人才剛剛走到樹下面,不料斷崖上突然擲下一粒石子正打在前面走的牛大壯包袱上面,就差一寸沒有打到頭頂。
牛大壯還以為山上落石呢,不料他剛仰頭看,發現老松枝上坐了兩個持刀漢子,山崖上也有七八個,正咧著大嘴巴衝他笑呢……
牛大壯-驚,忙叫道:
“山上有人!”
五個人全停下腳來,早聽山崖上有人喝問道:
“哪兒來的呀!”
馬回子高聲應道:
“老鄉,俺們是逃荒的呀!”
只聽上面人道:
“他們這是往浙川那邊跑。”
馬回子卻接腔道:
“這也不定規,人餓極了,哪兒有吃的就往哪兒逃!”
就在馬回子話聲落,巨石後面,早衝出十二個持刀壯漢,其中就是那個問話的,提著明晃晃的鋼刀往路中間一站,不由讚道:
“他孃的,全是好樣的。”
牛大壯在最前面,聞言不解的道:
“好漢,你說啥!”
呲牙咧嘴一笑,那人稍仰起頭,道:
“傻大個兒,老子是說你們幾個若是幹俺這一行,那一準是一等一的好手。”
牛大壯道:
“你們是幹啥的?”
“乾沒本買賣呀,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強盜!”
牛大壯一聽,回頭就閃躲到馬回子身後,滿面驚悸的道:
“爹,強盜哇!”
牛大壯這麼一做作,早引得十二個土匪哈哈笑,只聽那土匪指著牛大壯,道:
“大個子,原來你是驢屎疙瘩外面光啊,真是虛有其表,看你嚇的臉焦黃。”
突然,他手一擺,道:
“扒開來看看,值錢的全留下,哪個哼聲不字,砍下他的腦袋當尿壺!”
就在他的話聲裡,早衝上五六人,連拉帶扯的把所有的包袱抓過來,當場三把兩把的散了一地,卻全是幾件藍棉衣,外帶一包窩窩頭。
馬回子心想,如果不是顧全大局,單就你們這十二個小雜種,還不夠馬回子一個人收拾的。
心念間,馬回子伸手在懷裡一摸,走向那個指揮的前面笑道:
“好漢,我這兒就是這麼幾十制錢,還是一路討來的,別的什麼也沒有了。”
那人一把抓在手上,掂了掂冷冷哼道:
“逃荒的怎麼不多帶些銀子呢,難道一定要把銀子埋在地下生黴生鏽不成!”
馬回子哭喪臉道:
“逃災荒的時候是帶了幾十兩銀子,可惜一路上磅到幾處佔山為王的,全被搜去了。”
只聽那人又喝道:
“搜身子!”
這些土匪也真狠,連馬回子老婆也被他們全身摸一遍,只把個馬回子氣的牙齒格碰響。
這時周通卻有意無意的問道:
“俺們一路上聽說閻半仙就要撲向西口鎮了,各位可是那閻半仙的人馬?”
那人雙目一瞪,道:“你問這幹啥?”
周通道:
“各位好漢你們看,我們一家五口離鄉背井跑到幾百裡的大山裡,眼看著有一頓沒一頓的快一年了,如今天寒地凍,前面不知道是啥子古景,既然生不逢時,挨餓受凍過日子,乾脆找機會投奔閻大王那兒,先吃飽飯再說。”
那人一笑,道:
“這麼說來,你們也想混吃這碗血腥飯了。”
周通道:
“老天逼咱們上梁山,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仰天哈哈大笑,那人對一眾土匪道:
“你們聽聽,這不是當初咱們說的話嗎,沒得說,咱們把他們領去二朗廟溝見頭目去,看看他們的造化再說。”
其實周通幹過幾天強盜,這幾句話他聽的可多啦,這時也只是隨口胡謅出來,想不到卻博得對方好感。
只聽馬大娘以袖拭淚,道:
“想不到出來逃荒,全家被逼得當強盜,馬家祖先可要睜大眼睛啊,兒孫們這是不得已呀!”
於是,五個人收拾好包袱,那頭目指派四個人,領著馬回子五人朝著二郎廟溝走去。
周通心中明白,這地方是那幫土匪的一個關卡,不知女俠三人有沒有辦法順利的通過這處關卡!
六七里地,雖說是山道,也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二朗廟溝形勢是狹長的一道彎曲山溝,這兒最引人入勝的,是山泉最多,有些地方只要掀起一塊石頭,泉水就會冒出來,而且泉水清涼可口,十分受用。
沿著溝底一條山溪邊,五個人跟著四個土匪沿著山溪往上流走,低望潺潺溪流,真正是萬頃琉璃,仰望近處高峰,更覺壁立千仞,幾隻寒鴉白密林中呱呱叫著飛向峰巔,顯示出窮山惡水一面,令人有走向絕望境地一般!
不旋踵間,早望見一處距離溪水高約十丈的山凹地方,有一座四合莊院,幾個人還未跨溪往對面走去呢,突然前四人中有一人伸手往空一陣擺動,眾人望去,有一行人自莊院裡急步走出來,馬回子看得仔細,七八個握刀壯漢,一列的站在溪對岸對著幾人直招手。
於是,有個土匪當即道:
“咱們過溪去,有一件事我得先告訴你們,等見了我們許頭目,問一句回答一句,只能回答,不能問,如果惹惱了他,可要掉腦袋的。”說罷,當先踩踏溪上一溜大石頭走過去。
馬回子五人進了莊院那傭茅草頂大門,迎面一個大院子,四合院四周的屋子全離院子高出一丈五六,正對面的大堂屋裡,好厚的一個棉布簾子,就在馬回子五人才站到院子中央時候,厚布簾子一掀,只見走出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大漢,羊皮襖裡面是一件緞袍子,火車頭帽子頂在大腦袋上,白淨面皮連一根鬍子也沒有,倒是兩邊太陽穴上青筋暴露,一雙豹目盡在冒冷芒,嘴巴閉得緊,雙手朝後託著緞袍後襬,那光景絕不像個土匪頭子,倒有些像個大富翁。
只見他走到幾個人面前,先是雙眉一皺,既寬又厚的雙肩一聳,這才問一邊的嘍兵,道:
“幹啥子的?”
一傭嘍兵忙對馬回子等人喝道:
“這就是咱們頭兒許大當家的,頭一次見面,你們得跪行個見面禮!”
這時從四面早走過來幾十個土匪,對著幾人看個仔細,不料只聽姓許的道:
“免了,我只問他們是來幹啥的?”
“頭兒,餓極了,離家幾百地,一時間回不去,這是來投順咱們呢!”
姓許的看著馬回子,且在馬回子身邊繞了一陣,突然仰天哈哈大笑……
馬回子覺得十分不是味道,他望著姓許的回身走到正面大屋子前面,突然一回身,大喝一聲,道:
“捆起來!”
就在這聲厲喝中,幾十個人一窩蜂般的把五個人圍住,抱腿的抱腿,扭臂的扭臂,馬回子五人誰也沒有防備姓許的有此一著,等到想反抗,已是好粗的麻繩上了身!
馬回子早叫道:
“大王呀,我們來投靠,要不要全憑你大王一句話,怎麼不問情由就上了綁,這算什麼嘛!”
馬回子這時正吆吆叫呢,突然姓許的快步走到馬回子面前來,二話不說,伸手就是一個大嘴巴子,破口罵道:
“孃的,你們是幾百裡外逃荒的?”
馬回子口角已見血流出來,聞言狂叫道:
“不錯,老子是由幾百地逃過來的!”
不料姓許的一把揪住馬回子的鬍子,惡狠狠的道:
“騷回子,你明明是草嶺賣牛肉的,你以為我認不出你來嗎?老子只要打從你老小子身邊一站,你那身上的騷味就叫老子知道你是誰了。”說著,又是一個大嘴巴,打的馬回子七孔生煙,口鼻出血。
馬大娘一見,狂叫道:
“不要打了,你們這群殺胚!”
姓許的一笑,嘴唇不合,但牙齒咬得緊緊的,來到馬大娘面前,一指頭點在馬大娘額頭上,冷冷的道:
“你們好像是姓馬吧?”
“不錯。”馬大娘毫不畏懼。
突然間,姓許的一把揪住馬大娘的一頭灰髮,冷然道:
“那就告訴我,為什麼牛肉店不開,卻裝成逃難的為這二朗廟溝詐降,可是西口鎮上姓封的在弄鬼?”
馬回子狂吼大叫道:
“王八蛋,你放手,既然你已看出我們來意,又認出我馬回子,要殺要砍隨你的便罷。”
姓許的冷冷看了幾人一眼,淡淡的道:
“拖到山溝去砍了!”他連再多看一眼也沒有,竟然扭頭就走!
周通與牛大壯二人再也想不到,竟然一到這兒,人質還未看到呢,就糊里糊塗的被綁上,連個還手的機會也沒有,而且也只是三言兩語的就要被砍掉,心中直覺不是滋味,但卻被二十幾個土匪擠著往院門外面走!
看情形五個人真是要魂斷二朗廟溝了。
這時姓許的已經登上正屋臺階,不料從屋內走出一個老者來,道:
“侄兒,你怎麼把成堆銀子往水裡丟呢?”
姓許的一怔,道:
“二爹的意思是……”
快叫他們把人押回來,我再對你詳細說明白。”
姓許的似乎對這老者十分敬重的樣子,聞言立刻高聲對剛擠出大門的人叫道:
“拉回來,先押西廂看牢!”
於是,五個人又人生死橋上走回頭,豐都城中逃出來,二十幾個土匪,就在一陣吆喝中,把馬回子五個人押入西邊一間廂房中,房中正有十幾個被吊在樑上僅只雙腳點地的一堆老老少少,光景可不正是姓曾的一家十三口人。
粗麻繩搭在橫粱上,馬回子五人也全被捆著雙手吊在樑上,同樣的每個人也只是雙腳沾地,屋裡屋外,全有扛刀的嘍兵守著。
馬回子只見一個白髮老者已被吊的有氣無力,連腰桿全挺不直的盡在喘氣,不由問道:
“可是曾老太爺?”
也只是頭一偏,老者有些難過的道:
“你們是誰呀!”
這時馬回子似是豁上了,當即道:
“我們是來救你們的,不料這裡的土匪頭兒竟然認得我馬回子,還來不及動手,就被這群狗東西給綁來了。”
老者喘著氣,卻聽一個小女孩,問道:
“你們來了多少人呀?”
馬大娘道:
“就只我們五個人。”
曾老太爺一怔,用力扭過頭來,道:
“西口鎮養了兩百多個鄉丁,我們曾家每年出不少銀子養著,到了這節骨眼卻找來你們五個不相干的人出力救人,姓封的在搞些啥名堂?”
馬回子道:
“閻半仙要攻西口鎮,人馬不敢調出來,怕閻半仙乘虛攻城啊!”
曾老太爺一聽,老眼一瞪,道:
“狗屁的閻半仙,他們從桐柏山過來了是不錯,但他們這群土匪絕不是閻半仙的人馬。”
突聽一個土匪哈哈一笑,道:
“是不是閻半仙的人,這時候對你們來說已不緊要了,只等十天期滿,贖銀一到,就送各位上路了。”
正說著呢,只見一個嘍兵提了一個籮筐走進屋來,喊道:
“吃飯了!”
這一聲喊,連外面的嘍兵全進屋裡來,二十幾個嘍兵,七手八腳的把吊的人全放坐地上,然後每人塞給一個黑麵窩窩頭。
曾老太爺道:
“能不能弄些稀的來喝呀,好幾天我們全吃這些東西,都幾天沒拉屎了呢!”
不料送窩窩頭的嘍兵一腳踢來,邊罵道:
“曾老頭,你已經享了一輩子福,就算在陽壽以前啃幾天窩窩頭,對你來說已有賺不賠了,你這時候還他孃的挑挑撿撿的。”
一旁偎坐的一位老丈太,該是曾老太爺夫人,低聲道:
“吃幾口吧,咱們這是在什麼地方,應該心裡明白呀!”
馬回子雙手繩子沒有解,兩手掌託著窩窩頭,邊啃邊道:
“老子燒鍋裡的牛骨頭,也比這玩意兒好吃!”
距離西口鎮不到二十里的石板山下,有個人行色匆匆的仍朝著西口鎮走去,穿的一件短棉襖,釦子是在右肋上,舊氈帽拉到耳根卻透著一雙精明的目芒,這個人正是土匪窩姓許的派往西口鎮送信的,至於信上寫的啥名堂,大概是有關馬回子五人吧!
這人走的急,沒看到對面山嶺上的小土地廟坐的三個人,等他翻上嶺脊,土地廟前一個年青的早站在山道中央攔住他的去路。
“往西口鎮去的嗎?”年青人問,聲音平和得很。
那人一怔,道:
“只有這條路去西口鎮,你問這幹啥?”
年青人望望土地廟邊坐的二人,咧嘴一笑,道:
“既然只有一條路,他大約就是土匪窩出來的人了?”
這時只見那座不過一人高的小土地廟邊二人笑道:
“應該不會錯的,你好生問問他吧。”
只聽那人問道:
“你們是幹啥的?”
年青人一笑,道:
“實對你說吧,我們是想投靠閻半仙找碗飯吃的。”
那人冷笑著心想,又是來詐降的,不用說這幾個必是來自西口鎮,既然要來送死,老子就成全你們。
心念間,滿面堆笑的道:
“各位既然要吃大鍋飯,我願替各位帶路,沒得說,還請各位在此稍待,只等我把信送上西口鎮,回頭領各位上山去。”
他說的十分得意,不料年青人又對小廟旁二人一笑,道:
“真輕鬆,兩句話就得到證明了。”
嘍兵雙目一瞪,道:
“你們證明些啥子?”
他的話聲剛完而語音未斷呢,突覺一股泌人心肺的冷芒,電閃一般的疾快而劃過他的身前,連喊叫的機會也沒有,一顆人頭“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於是,土地廟前的二人急步走來,其中黑衣女子可不正是女俠黑牡丹,南宮年就跟在她身邊。
邱太沖殺死嘍兵,急忙從嘍兵衣袋中摸出一封信來,遞給女俠黑牡丹。
急急拆開信,三個人湊著一齊看,這才知道馬回子周通五人全被識破行藏,已被捆起來,且又說,為了微罰西口鎮這種不良企圖,不該中途來人詐降,決定把西口鎮的十萬兩銀子,提高為十五萬,期限不變,如果再有陰謀施出來,必先殺人質,再攻打西口鎮,絕不輕饒。
女俠三人一看,不由暗暗心驚,女俠這時才自怨自艾的嘆道:
“事情必是出在馬回子身上的。”
南宮年道:
“師妹何以見得?”
沉思有頃,女俠黑牡丹緩聲道:
“馬回子在草嶺開了一家牛肉店,且只有他一家,來往行人必有不少認識他,難保土匪中沒有識得他馬回子的,一旦被人認出來,他們五個豈能不被人拆穿身份?”
邱太沖道:
“這是極有可能的事。”
於是三人立刻商議救人之事。
就在日偏西的時候,女俠三人開始離開石板坡朝著二朗廟溝走去,三個人是敞明瞭往那兒走,看看天色開始灰暗下來,迎面懸崖上垂下一棵老松樹,黑牡丹手指松樹,對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道:
“看到那棵松樹了吧,封團練說過了這棵老松樹再走幾里地就到了呢!”
三個人加快腳步,才剛剛走到樹前不遠,迎面一顆石頭擲來,石頭來的突然且又勁急,南宮年聽風聲抬頭看,那石子已在面門不到一尺,不及伸手去接,頭一偏,石子擦著他的右耳飛過,接著就聽“咚咚咚”一連落下八個持刀嘍兵,前後包挾,堵住三人去路,其中一人喝道:
“三位身帶傢伙,準備幹啥?”
女俠黑牡丹道:
“去投靠閻半仙哪。”
那人一聽,走至黑牡丹面前細看,口中“嘖嘖”的道:
“原來是個漂亮女人。”只聽他突然放低檔聲音對女俠道:
“你又何必找那個閻道士呢,乾脆做我們許頭領的壓寨夫人該多好,要知我們許頭領人可長的一表人才,見了他你一定會動心的呢!”
女俠黑牡丹面無表情,只等這人把話說完,冷哼一聲,暴抬右手,狠狠一個大嘴巴,就聽“叭”的一聲,是接著一聲極淒厲的慘叫聲,漸漸消失在左面的深谷中……
原來女俠氣極,一掌把那人打飛出兩丈外的谷底。
這時七個嘍兵揮刀就砍,不料就在女俠發動中,邱太沖與南宮年二人已拔劍在手,一束束光華飛濺中,帶起血雨片片,只不過冷焰激流錯綜而不復雜的騰閃數次,七個嘍兵全都身首異處,死在地上,黑牡丹示意,把屍體全踢落懸崖下,免得被別的土匪發現,這才對南宮年邱太沖二人道:
“打從現在起,也許已是土匪的警戒區,咱們各自分向注意,由我注意前方,師兄注意右方,邱兄弟就看定左面,一有動靜,立刻示警。”
南宮年道:
“咱們明打明敞著攻去呢,還是採取暗襲手段?”
女俠黑牡丹道:
“暗襲為手段,明攻做後盾。”
邱太沖道:
“這樣最好,先救出人,再殺他們個落花流水。”
由於三人走的極端小心,快二更天才看到一條山溪對面一座莊院,這時莊院大門下面高掛著兩盞燈籠,五六個肩扛砍刀的嘍兵,站在那兒。
女俠看的仔細,只見大門下面的兩盞燈籠照得山溪上面的幾塊踏腳石相當亮,再加上兩岸白雪,雖在黑夜,也極容易被對面幾人看見。
於是女俠一打手勢,只是三個人繞溪下流,那山溪水雖不深,但這時十分寒冷,五丈餘寬,必須中間借力,只是找了一段,仍不見溪中山石突出水面的。
南宮年對邱太沖道:
“兄弟,咱們全力搬石塊,大石頭拋到溪中,只要拋出個兩丈遠,咱們就可以借力過去了。”
邱太沖點頭稱善,於是就在溪邊選了一塊幾乎有六七百斤重的大石頭,全憑二人之力拋向溪中,那塊大石剛巧只露出一塊尖頭在水面上,兩丈外三人看的真切。
女俠第一個踩石縱上對岸,緊接著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也躍過溪對岸,女俠道:
“溪岸上的莊院全是茅草屋,只等咱們摸近屋中,設法先找到周通五人,再決定如何對付這批土匪。”
南宮年道:
“師妹與邱兄弟給我把風,我上草房上查看。”
女俠道:
“這樣不好,草房上面有雪,且等到那莊院以後再說。”
三個人如同狸貓一般快捷,順著溪流,早到了莊院右面的一排草屋後牆,有個用竹子隔的窗戶,裡面透出微弱的燈光,南宮年貼面望進去,可也真是巧極了,正見兩個嘍兵倒提著鋼刀走進來,一面叫道:
“換班了,胡老大該你們接班了。”
只聽一個粗啞的聲音,道:
“這麼快呀,老子這才閉上眼呢。”接著就聽這人叫道:“起來了,起來了,隔壁可是二十五萬兩銀子,跑一個,頭兒準砍掉誰的腦袋。”
立刻,躺著的五個人似是陡然精神一振,匆匆爬出熱被窩,穿衣提刀跟著那個叫胡老大的走出去。
南宮年看的仔細,只見這六人出門往大門方向轉,又說是隔壁,那必是人質被關的地方,只是隔壁房子雖是同一個屋頂,卻是沒有窗子,無法看到裡面,但人質關在裡面,應該是錯不了的。
於是南宮年低聲把所見告訴一旁的女俠,只見女俠一咬牙,道:
“咱們越過房去,我看這兒的土匪不會超個百人,咱們只要救出周通他們,應該可以同這幫匪徒一拚的。”
邱太沖點頭道:
“迅雷不及掩耳,一舉殺人,必能奏功。”
約摸著三人又等候半盞茶時光,覺著換下班的人也該睡下了,女俠黑牡丹一打手勢,三人擰身登上草屋,跨過層脊望向莊院內,灰朦朦的一片寂靜,連守在大門那面的六個嘍兵,也全都雙手籠在袖管裡閒聊天呢!
三人暗中一點頭,齊齊落下地面,只見這茅屋前臺階也有一丈多高,最邊的一間大廂屋前,六個嘍兵三個站著三個坐,這時突然看到從天降下三個人,正在驚嚇中尚未開口喝問,空氣中已是“咻咻”之聲不絕,銀芒似銀河星瀉一般穿插著勁閃而來,六個人未及舉刀,早已被殺死在廂屋門口。
然而距離大門口只不過五六丈遠,即使沒有一個被殺的人叫出口,但那聲哼咳與倒地之聲,早把幾個人引過頭來看,其中一個似是領頭的小頭目,高聲叫道:
“誰在那裡呀!幹什麼的?”
突聽其中一人叫道:
“殺人了!”叫聲中,門口六人舉刀向這廂房衝來,女俠舉劍迎上前去,雪影下,灰夜裡,只見黑牡丹身劍合一,衝入六把刀陣中,足踢劍劈,流光眩燦中已見三個嘍兵兒叫著倒在血泊中。
就是這幾聲厲叫,早把正面大屋中姓許的驚叫起來,只見他雙手端著一管鋼槍,衝到臺階下,口中高叫道:
“好小子,竟敢半夜摸進二朗廟溝來,可是不要命了!”
早見一個重傷土匪在地上叫道:
“快看牢人質啊!”
也就在這叫聲中,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已自茅屋中衝殺出來,緊跟在他二人身後,正是那“毛張飛”馬回子夫婦二人,兒子馬寶與周通四人,牛大壯卻在地上拾起兩把鋼刀,活像個門神爺似的守在廂屋門口,他那顆大腦袋幾乎頂住門上框,光景是守住這間廂屋,誰要想衝進來,就得先拿他牛大壯扯橫。
馬回子等人就地各抓起一把鋼刀,狂叫著衝殺過去,對面一排廂房中有如群蟻搶窩似的一下子衝出三十多人,這左面的也有二十多,馬回子等四人迎著對面的殺,邱太沖正迎著姓許的,黑牡丹與南宮年二人合力抵住左面這二十幾個土匪,一上來就叫黑牡丹與南宮年二人放倒六七個,女俠似是殺得性起,只見她不時的騰空飛身,有如穿雲飛燕般,神出鬼沒的連連刺殺,轉眼之間已被她殺死十幾人,南宮年心中也栗於這群土匪的悍不畏死,竟然在地上屍橫,血流幾已成渠中,竟沒有逃走之意,不由一咬牙,沉聲道:
“師妹你說對了,這幫人全都兇殘成性,一個也饒他們不得。”就在他的話聲中,身若狂飆般暴旋連連,波波身影旋動中,帶動勁急窒人的銀芒成束,然後是鮮豔的斑點飄灑半空,其快其疾,眩眸絕倫而無可言喻!
於是,狂叫呼號之聲此起彼落,有幾個精明的,趁黑夜抹頭就逃,口中狂叫道:
“是劍仙來了!”
女俠黑牡丹與南宮年雙雙回身又殺入迎面一群人中,只見馬回子幾個被一眾土匪圍著,馬回子已似乎身上中刀,只見他雙手把刀橫劈豎砍,只是把圍他的七八個土匪逼得不能近身,這種殺法時間一久,累也會累倒的。
周通也被幾個土匪圍住撕殺不停,馬大娘同兒子馬寶二人互為支援,似是尚可應付一時。
也就在這時候,那名“劍仙來了”,把這些土匪聽的扭頭看,早見兩個黑影,空中連翻空心筋斗,騰空如電光石火般挾著銀芒殺來,只一落地,當場就被劈倒四五個,再次騰空,已落入這群人中間,馬回子高聲叫道:
“女俠,我馬回子開眼界了。”話聲中更見精神抖擻,劈砍有致,群匪一見真的來了能人,誰不心膽欲裂,機伶的二話不說一頭陣進黑影裡,不旋踵間,院子裡也只有十幾個人在拚命,女俠看得出,這些必是小頭之流,再回頭看,只見邱太沖與一白麵大盜正殺得難分難解。
白麵大盜身法怪異,手中鋼槍“呼咻”掄刺,一圈圈迴旋光環,撩起湧落的空氣流擠而發出尖嘯之聲,令人有如進到黑風洞之感!一時間邱太沖的劍芒只能在光圈之外撩撥而難以穿越這白麵大盜的渾厚光環中。
一旁的女俠沉聲道:
“有此一身本事,竟然甘心為盜,邱兄弟何不先斷他手中兵器!”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就聽邱太沖大喝一聲,搶起龍泉迎劈而上,白麵大盜尚未回過意來,忙橫槍上架,只聽“卡”的一聲,鋼槍應聲而斷,白麵大盜急急後躍三尺,雙手各握斷槍一截,反朝女俠衝去,黑牡丹一聲:
“來得好!”突然一個騰躍,只見她頭下腳上,劍芒自白麵大盜後腦,電掣一般閃過,留下一灘血泥。
於是黑牡丹落地擰身回頭,正看到餘下的十幾個土匪往大門口衝去,馬回子四人跟著殺上去,這時地上躺著幾個受傷的,一臉可憐兮兮的想逃又逃不了,盡在地上爬,就怕馬回子們回頭殺來呢。
女俠與邱太沖南宮年,立刻走入牛大壯堅守的那間茅屋,他三人一走入裡面,灰暗中突然一陣“噗通”聲,細看之下,迎面跪了一地,只聽一個蒼老聲音道:
“老天有眼,真的派下你們幾位扶弱救危的俠客來了,且受我曾家老小一拜!”
黑牡丹忙扶起面前老人,牛大壯卻在門口道:
“這兒交由你們了,我得去追殺幾個土匪,消消一肚皮窩囊氣。”不料他才走到大門口,馬回子四人已折回來。
女俠立刻叫周通捉個受傷的土匪來問話,因為她要確定閻半仙究竟在哪裡,這幫土匪又是哪裡來的。
不料廂屋中老者道:
“何用找土匪來問話,他們根本不是閻半仙的人,眾俠士可曾看到一個年紀老的,那人我認識,快把他捉住,因為事情全是由他而起。”
女俠一聽,立刻叫馬回子、周通、牛大壯、馬寶四人各屋去搜,幾個人不約而同的全衝進正面堂屋裡,四個人好一陣搜查,才在一張大床底下拉出一個打哆嗦的老者。
馬回子揪著那人羊皮掛領,破口罵道:
“孃的皮,原來全是你這老狗在攪混水呀!”
只聽那人哭喪著臉,道:
“好漢爺,我可沒殺過人呀,你看我是一點本事也沒有,頂多只會寫寫管管賬什麼的。”
周通怒道:
“武人殺人用手,文人殺人用口,你個老小子要不是會耍嘴皮子,土匪窩你敢耽?”
於是幾個人押著老者來到女俠面前,突見姓曾的老者衝前來,連著給抓來的老者幾個大嘴巴,邊狠聲道:
“姓許的,我們曾家同你有何仇何恨,你竟要害我一家人死無葬身之地!”
事情似乎變得明朗了,因為大夥似已明白髮生事情的原因,並非是什麼閻半仙要來攻打西口鎮。
時辰已是四更將盡,人們找了些吃的,稍做歇息,就在天色微明的時候,離開這二朗廟溝趕回西口鎮。
消息傳的可真夠快的,就在一行人走入西口鎮南城門不久,南北的人全都知道了,上千人圍到封團練的鎮所前面,大家要瞻仰俠客是個什麼模樣呢。
封團練不料女俠的計謀那麼快的得逞,等到他聽女俠細說一遍,立刻替馬回子五人捏了把冷汗。
原來大家商量定,封團練準備人馬,只等消息傳來,他就領著鄉丁衝殺上二郎廟溝,所謂“消息”,當然指的這群土匪與閻半仙的關係,如果不是閻半仙的人,駐守在西口鎮的人馬,就可以大膽的拉上山去。
也就在這時候,南城的萬象、更新兩家店主人,曾家老大老二全急著的走來,見了曾家老夫婦,忙衝前跪倒,雙雙抱住二老的腿,泣不成聲,這時另外的六七個小孩與僕婦四人也哭著叫爹,叫大爺二爺的也叫個不停,一時間掀起一片愁雲慘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