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餐店下班後,舒妹瑤馬不停蹄的來到下一個工作地點做便當外送。幾個小時的工作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她拿著老闆送給她的免費便當,回到公寓。
和室友合租的房子位在四樓,正拾階而上時,她的手機響了。
「喂。」來電的是她還在就讀大學的小妹。
「姊,下個月我們學校校慶,你有要來嗎?」舒玉珊在電話那頭問。
「你哥呢?」她問起弟弟舒逸清。他念和小妹同一所學校的研究所。
「他們沒有強制參加,可能出現一下就會回研究室了吧。」舒玉珊回答。「反正你來,他肯定會出現的啦。」親愛的大姊駕到,小弟和小妹哪有不親自迎接的道理。
舒妹瑤問清楚時間,腦中盤算了下。「下午應該可以。」
「OK!一定要來哦!時間快到時,我再跟你聯絡。」得到滿意的答案,舒玉珊開心的結束了通話。
人來到三樓時,舒妹瑤收起手機,拿出鑰匙,進到今日的第三個工作地點。
聽見開門聲,文佩芸從一堆包裝和還沒包裝好的衣服堆裡抬起頭。
「回來啦。」這裡是她經營網拍的工作室兼倉庫。
「是呀,回來工作了。」舒妹瑤微笑。
她將背上的包包放下,拿著便當,坐到一旁獨立出來的桌椅區域吃飯。
「今天有三個面交的哦,下午五點、五點四十、六點十分。」文佩芸朝擺在桌上排排站的三個精美提袋指了指。
「好。郵寄的呢?」
「你出門時先幫我拿去寄,後面再有單子的話,我自己去。」
舒妹瑤口中塞滿了飯,「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對了,欣怡告訴我——」
「咳……」她淺咳幾聲阻止對方接下來的話。「如果是和工作無關的,就不要講。」
「她說你和她大哥之間似乎有點誤會。」
「誤會個鬼。」她翻白眼。就知道這室友不會理會她的阻止。「欣怡已經夠迷糊了,她大哥比她更白目。」
「她說她大哥稱讚你身材很好。這不是很棒嗎?」文佩芸聲音中有隱忍不住的笑意。
「我要回答謝謝嗎?」舒妹瑤沒好氣地撇嘴,但頰上又忍不住飛上淡淡紅暈。
哪個正常且有禮貌的男人,看到有個女人裸體在面前摔倒,會站在旁邊大剌剌地把人家看光,事後還讓妹妹轉告對方她的身材很好?
跌倒是她自己的問題沒錯,但這男人接下來的反應就足夠讓人將他打下十八層地獄了。
「看你嘍。」文佩芸笑了笑。
「沒動手扁他就算不錯了。」她嘟囔。
「好歹他是欣怡的大哥吧。」再怎麼說,她們三人同住一個屋簷好幾年了,多少也發展出家人般的情誼。「那個最疼她的鐘~大哥耶,你好意思扁他?」
更別說,她們早在搬家時就見過欣怡的大哥幾次面,還讓對方請吃過一頓飯。臺灣人很講究情份的。
好友玩笑似的語氣,讓舒妹瑤想起她們的那位迷糊室友。以前剛住在一起時,聽欣怡提過不少次她大哥的偉大事蹟,包括他是多麼的好脾氣、有耐性,又是如何從小幫她收拾爛攤子,直到她想獨立而搬出家裡。
在見識到欣怡的天兵行徑後,她曾在心中默默佩服過那位只有幾面之緣的「大哥」,覺得他真是聖人來著的。
可現在,她只覺得一山還有一山高,欣怡如果是天兵的話,她大哥恐怕是「天神」等級的了。
「事實上,我真的扁了他。」她一臉無奈地認罪。
在文佩芸訝異的目光下,舒妹瑤將今早發生的事敘述了遍,也為自己動手打人的舉動小小懺悔。
「我當下真的有點失去理智。」她自省道。
不管怎樣,都不應該動手打人。
「你新的工作有問題嗎?」文佩芸語氣相當訝異。
同住多年,妹瑤的脾氣她很清楚,三個室友裡,欣怡的年紀最大,大了她兩個月,妹瑤則是年紀最輕,但也是最會照顧人的那個。
雖然妹瑤性子較急,失去耐性時看起來兇了點,可實際上,卻是相當好講話,也不太會記仇的那種人,會出現這種行為讓她相當訝異。
「哪會有問題。」舒妹瑤搖頭。
弟弟妹妹都長大,也能自己打工賺錢了,她現在已經過了需要一人負擔起全家三口生活費的黑暗時期,和幾年前相較起來,著實輕鬆不少。
「或許是你把耐性都給欣怡了。」文佩芸開玩笑道。
「大概吧。」她沮喪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有機會的話,再跟他道歉嘍。」不然也沒其他法子了。
埋在一堆貨品中的文佩芸笑了笑。
這才是她認識的妹瑤,沒什麼心眼,個性也直來直往,就是因為妹瑤和欣怡的單純與好相處,自己才能在這地方重新站起來。
她很珍惜與這兩個室友的緣份。
「決定好了就好,吃完把垃圾包一包,趕快來工作了!」
「是,老闆!」知道好友要她打起精神,舒妹瑤迅速扒了幾口飯,把嘴巴塞得鼓鼓的,還搞笑地行了個舉手禮。
鍾印堯單手撐著額頭,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的辦公桌。
他的辦公室裡硬是多了兩位不請自來的客人,鳩佔鵲巢地盤據他的沙發和另一張桌子,趕都趕不走。
他的腦震盪後症候群已經邁入第四天了,但照目前的情況看來,離痊癒的日子應該還遙遙無期。
「無恥!」
「夠了吧。」已經是第N度聽到這段聲音,鍾印堯終於受不了地出聲制止。
「我人又不在現場,當然要仔細瞭解一下情況。」
身為艾寶執行長之一,也是鍾印堯多年好友的錢貫傑,饒富興味地緊盯著筆電螢幕,不斷倒帶研究昨天他不在時發生的大事。
「這畫質真不錯。」不知道是哪位同仁錄的,應該加績效獎金。
放棄跟這傢伙溝通,轉向另一位。「阿翔,你可以回自己辦公室工作了。」
自顧自寫程式的高亦翔,頭也沒抬地回,「他叫我過來湊熱鬧。」
鍾印堯視線再度回到罪魁禍首身上。
「你到底想幹麼?」
「幫你呀。」錢貫傑回得理所當然。「朋友一場,別說我不罩你。」
「你不要整我就阿彌陀佛了。」他朝天翻白眼。
「對。」高亦翔附和。
兩人同時轉頭看了依舊盯著自己筆電,根本沒抬頭的他一眼,而後又轉回頭。
「這女生叫什麼名字?」錢貫傑問。
鍾印堯無力地趴在桌上。「舒妹瑤。」
「這名字有點耳熟?」他揚眉。
「他妹的室友。」依舊在打電腦的那傢伙回答了錢貫傑的疑問。
「對!」一臉恍然大悟地擊掌。「還有另一個,叫文……」
「佩芸。」高亦翔再度幫忙回答。
繼續趴在桌上裝死的鐘印堯,一點也不奇怪這兩個傢伙怎麼會知道自己妹妹的室友叫什麼名字。
他一定曾經提過。而很不幸的,這兩個傢伙還同屬於記憶力超群的天才人種。
「所以你是怎麼偷看到你妹室友的裸體的?」
「我沒偷看!」當事人義正詞嚴的駁斥。那是意外好不好!
「嗯——根據你們的對話內容推斷,應該是你去找你妹,結果這位美眉來開門還不小心摔倒,身上唯一的遮蔽物掉了,你就趁機把人看光,對吧?」錢貫傑才不放過他,依照剛才重播了N遍的錄影內容,自行拼湊真相。
「附議。」高亦翔道。
「阿翔,打你的電腦!」一個阿杰就夠他受的了,別再來一隻湊熱鬧。
高亦翔聳聳肩,沒做任何表示。
「那是意外。」鍾印堯不得不為自己的清白辯駁,還原當時真相。「我聽到她叫了一聲,轉過頭去,結果就看到一個裸女——」
「非制約反射。」高亦翔插嘴。「無罪。」
話被打斷,鍾印堯深吸口氣,冷靜地繼續,「我嚇了一跳,想說要不要過去扶她,可是她全身光溜溜的,應該不適合做肢體上的觸碰……」
「所以你就站在原地把人家的裸體看光。」錢貫傑幫他把後面的話接完。「趁人之危,無恥。有罪。」
「附議。」
「我呆住了好不好!」千夫所指的罪人大聲的為自己抗辯。
「不知反省,更無恥。罪加一等。」錢貫傑嘴上數落,臉上卻笑得開心。
「……」好,他反省。
舉起一隻手,鍾印堯趴回桌上,投降。
錢貫傑和高亦翔對看一眼。
後者認為自己份內工作已達成,接下來的事與他無關了,決定安靜地打他的電腦。
「結果你到現在還沒去道歉?」錢貫傑語氣盡是不認同。
「我試過了,你也看到情況了。」還被錄影存證。
這下換錢貫傑想拍額。「你那叫道歉?」
「我想道歉,但還來不及講。」他自己也很無奈好不好。「看到她,我就緊張到一直結巴,哪有辦法。」
雖然他已經是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了,但從求學到出社會,除了媽媽和小妹這兩個異性外,他和女孩子相處、交談的經驗還是少得可憐,更別說,面對一個怒氣衝衝的女人了,他完全沒經驗好唄。
「有什麼好緊張的?」錢貫傑一臉莫名地看他。
將臉埋在桌上的鐘印堯,不情不願地吐出,「她……身材很好。」那畫面一直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才想著,他的臉頰溫度瞬間就上升了幾度。
「哪種好法?」有人心中閃過不妙。
「像我的伊蓮娜。」他雙手覆在頭上。
聞言,錢貫傑額上落下三條黑線。
「我不同意。」高亦翔則再度打破沉默,「依我估算,你的伊蓮娜以等比例放大到一百六十公分時,胸圍和臀圍都不會超過三十寸,腰圍更只有十寸左右,以正常人體情況,她不可能活著。」
「我知道!」鍾印堯又抬起頭。「那是比喻,像伊蓮娜一樣很完美,OK?」
「你的伊蓮娜並不完美。」高亦翔一臉認真。「她是機器人。機器人的零件需要汰換,系統也得一直更新。」
「她有內建——」
「好了!」錢貫傑不得不打斷這場口水戰。「阿翔,阿堯只是要說那女生的身材很棒。」他先對著高亦翔解釋,接著轉向另一邊。「然後你,把你的模型和機器人放一邊去,先想辦法跟舒妹瑤道歉。」
高亦翔再度聳肩。
鍾印堯則反問:「為什麼?」
對方都氣到快中風的模樣了,今天早上他甚至不敢太早出去拿早餐,怕見到面又惹得對方發火。保持距離相安無事不是比較好?
「因為你做錯事,本來就該去道歉……」而且我想看熱鬧。最後一句重點,錢貫傑留在心中,沒講出來。「難不成你想不認錯又不負責任?」
鍾印堯被堵得啞口無言。
「記得回報結果。」錢貫傑笑得異常燦爛,終於肯還他清靜了,拖著高亦翔離開。
豔陽高照的午後,在接近下班時間,太陽的熱力轉弱。
一輛黑色TOYOTA在路上緩慢行駛著。
帶著暑意的空氣中,突然飄起了細細雨絲,點點水滴落在轎車玻璃上,由小漸大,幾秒內,成了傾盆大雨。
等紅燈時,鍾印堯身子前傾,仰頭看了下不知何時被雲層籠罩的灰白天空。
車子再度上路,在下一個路口,他意外發現一道站在騎樓下躲雨的身影。
他當下立斷,將車子靠了過去。
「嗨……哈羅。」他將車窗降下,不安地打了聲招呼,不確定對方是否會理會他。
看雨勢可能會再持續一陣子,手上保護著等會要面交的貨品,正打算攔計程車的舒妹瑤,被突然冒出的招呼聲嚇了一跳。
她稍頓,點頭輕應了聲,「嗨。」
「那個……需要我幫忙嗎?」他問得戰戰兢兢,生怕對方再度暴走抓狂。
舒妹瑤躲在騎樓下,與將車子停在路旁的他,隔了點距離,加上雨聲頗大,她並不確定對方說了些什麼。
發現她只是盯著自己,沒做表示,鍾印堯加大音量,再問了遍。
「需要幫忙嗎?」這次,他還加了手勢。
這下舒妹瑤聽見,也看懂了。她抬頭看了下外頭的雨勢。
她剛才騎乘的機車就停在前方不遠處,手上還有兩袋要面交的貨品,佩芸賣的東西都是高檔貨,就算是包裝的紙袋,也得好好保護,送到客人手上前不能出半點差錯,因此剛才一發覺有雨絲,她便立即尋找能停車的地方,保護貨品。
她的確需要搭車,也原本就打算攔小黃,而現在出現免費的司機,她該搭或不搭?
思考幾秒,她朝他點頭,隨即保護好懷中物品,準備邁開步伐。
「等等!」鍾印堯卻揚聲阻止了她。
舒妹瑤跨出的腳又停在原地,一臉不解。只看對方轉身在後座撈了撈,抓到一把雨傘,持傘下車,朝她過來。
「走吧。」他撐傘來到她面前,將傘往前遞。
意外他的體貼,舒妹瑤慢了幾秒,才吐出道謝。
兩人並肩來到車旁,鍾印堯先替她開了後車門,之後再繞回駕駛座。
「你要到哪?」上車系好安全帶後,他問。
舒妹瑤先報了地點,而後不帶情緒淡淡地問:「你現在有空?」她可不希望對方為了載她而蹺班。
「有呀,很閒。」鍾印堯靦覥地笑了笑。
呼~第一步的接觸,成功!
「嗯。」她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低頭整理手上的袋子。
幸好她習慣在提袋外多套一層塑膠袋,雖然防不了長時間暴露在大雨中,但面對剛才那種突發狀況,多少提供了保護。
她抽了幾張面紙,擦拭飛濺至塑膠袋上的水珠。
「你和朋友有約嗎?」
「什麼?」突如其來的問句讓舒妹瑤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她抬起頭。
「呃……我只是隨口問問……」好不容易提起勇氣打破沉默的傢伙,又縮回去了,他腦中飛快思考是不是問錯問題。「不用回答……沒關係。」
雖然他二十六歲那年就拿到博士學位,智商在一般社會大眾眼中算頂尖,但面對社交,尤其是兩性關係,他自認比幼稚園孩童還不如。
還是少說少錯,較為保險。
「不是。」總算反應過來,舒妹瑤回答了他的問題。「我在工作,現在是要去面交。這兩袋是要賣的。」
「你不是——在早餐店?」今天早上還有人跟他報告,說她有送早餐來公司,難道回去後就不做了?
從後照鏡中,舒妹瑤看見他臉上毫無掩飾的驚訝表情。
「我不只做一份工作。」她又看見他西裝外套上有一大片的水漬。「你外套溼了。」
「哦?有嗎?那沒關係。」他分心瞧了肩膀一眼。「所以你下班後還要去幫你們另一位室友的忙?」
舒妹瑤發現,這男人和自己的天兵室友果然是兄妹。他對西裝外套被淋溼,和欣怡跌倒撞到時的反應差不多,好像沒事發生一樣。
他們兩個對某些事物都漫不經心的,只注意自己想注意的重點。
「我在她那兼差。」
「原來……是這樣子呀……」再深入問人家做那麼多工作是不是因為缺錢,好像太超過了呴……鍾印堯在心中及時煞住車。
可是,不問問題,他又不知道該聊些什麼……怎麼辦……怎麼辦……
殊不知,舒妹搖終於提起聊天的興致,結果這個與女性聊天等級只有一的傢伙卻詞窮了。
車內瞬間陷入詭異的沉默。
「那個——」
「那個……」
兩人同時開了口。
「你先說!」他急忙道。
「那邊,前面的麥當勞放我下車就可以。」她手指向目標。
「噢,好!麥當勞,沒問題,我開過去。」
要不是他一路開車過來的速度與狀況都相當平穩,依他整個人呈現出的緊張反應,舒妹瑤還真擔心他會一個手抖,就把車子給開上人行道去。
「我說完,換你了。」
「喔!好!換……換我!」他手心緊張到冒汗。
她有些後悔,或許她該等車停了後再問他。他現在的模樣,看起來真的會把車直接開進麥當勞——還不是走得來速。
「那、那個……上、上次……」他用力吞嚥了口口水。「對不起!」終於講出來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呃,但我還是不對……所以……對不起……」
沒有理由、沒有藉口、只要道歉……他在心中警告自己。
舒妹瑤心想,就算她現在還有氣,看他這麼緊張的模樣,也氣不起來了。
「沒關係。」她表示,「我也要向你道歉,那天我太失控了,不該打你。」
「沒、沒關……」他再度結巴。
「對不起。」
「喔……好……不,不對,是沒關係!」好像從沒接受過他人的道歉般,鍾印堯顯得手足無措。
他的反應令舒妹瑤莞爾。
為什麼這對兄妹都是這德行,感覺做什麼事都單純認真到一個不行,欣怡是女生還說得過去,這個大男人怎麼也來這招?
車子穩穩地停在路邊,舒妹瑤向他道了謝,拎起一旁提袋,準備開門往外衝。
「等等。」他喊住她,將雨傘塞到後頭給她。「雨還很大,拿著雨傘才不會淋溼。」
「謝謝,我明天拿去你們公司還你。」面對他的貼心,她感謝地揚起淺淺的微笑。
「不、不用……」驀然臉紅了。「不,我是說……我可以在這裡等你……我不能下車,但可以在車上等你……下雨天,你沒車不方便……」他結結巴巴。
舒妹瑤一臉訝異地看著在自己注視下,脖子以上的肌膚瞬間紅得像只煮熟螃蟹的他。
「我等等還要去另一個地方面交,可能得再花上一小時。你不用工作嗎?」她提醒。
尤其等會兒遇上下班尖峰,恐怕會在路上堵掉更多時間。
「沒關係……我今天沒……沒事了……很閒……」他的臉紅到像是血管隨時會爆開來。「我很多時間,回去……我自己住,沒什麼重要的事……應該……」
發現他被自己盯得很不自在,結巴越來越嚴重,舒妹瑤決定接受他的好意,也拯救他免於再胡言亂語。
「謝謝,那要麻煩你等我一下了。」她將原本都要拿下車的兩個提袋,留了一個在車內。
待她離開車內後,鍾印堯才大大吁了口氣。
太好了,親善任務到目前都還相當成功,繼續保持下去,明天應該就能正大光明的出去搶早餐了。
他坐在駕駛座上,讓車子閃著臨停的燈號,望向窗外,適才緊張結巴得像無所適從的表情,恢復成沉穩的面孔,看著站在騎樓下講手機的女人。
他對小妹這室友很有印象。還記得六年多前,去為升上大三的欣怡搬家時,他曾與她們一同吃過飯。
當時的兩個女生,一個很漂亮,身上打扮連他這不懂名牌的,都認得她手上包包的Logo,舉手投足優雅有禮,一看就知道是家世不錯;另一個則完全相反,穿著簡單的T恤和破了個洞的牛仔褲,一頭亂髮地從打工的地方趕過來,吃完後,還要求將剩菜打包。
當時包含他在內的三人,都被她的行為給怔住了。
但她表情相當平靜,只簡單解釋她要將那些帶給弟弟妹妹當晚餐,態度直率大方。
那刻起,他對她就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的記憶力不差,但當天的畫面,在他腦海中卻過份清晰。
他一直記得她風塵僕僕趕到餐廳的那刻,也記得她以冷靜直率的態度直視著他講話時的每一個細節。
可那時的小妹正在鬧家庭革命,堅持要自己獨立,不準家裡任何人去打擾她,也因此,他就再也沒見過這個令他超有印象的女孩,只偶爾會從回家或與他通電話的欣怡口中,聽到她與兩位室友的一些日常生活點滴。
他知道女孩叫舒妹瑤,小欣怡一歲,底下還有一個弟弟與妹妹,或許是長女的關係,她比欣怡還像個大姊,也很會照顧人。小妹就給她添了不少麻煩。
而現在,他對她又多了一些瞭解。關於——人體曲線的部份……
「咳……」他不自在地咳一聲,急忙抹掉腦中畫面。
欣怡曾跟他說過,舒妹瑤的父母都不在身邊,身為長姊的她必須負起養家的責任,很缺錢,到處打工,每天都很忙。
見到她往車子的方向走來,鍾印堯橫過身體,早一步替她開了車門。
「謝謝。」她小心翼翼地將溼答答的雨傘收到腳踏墊上。
「接下來要去哪?」他問。
她報上地點。「剛才佩芸打電話來,說買家要晚一個小時才會到。」加上原本的時間,也就是——「還有一小時又四十分鐘,現在又下大雨,佩芸叫我自己找個地方慢慢消磨。」
她也不可能在雨中騎機車載著最後一袋貨品回去。
「等等到那邊放我下車,你先回家吧。我去書局逛逛。」幸好附近就有大型連鎖書局。
說完話,舒妹瑤等了幾秒沒得到回應,她奇怪地望向駕駛座,又望向後照鏡,與鍾印堯在鏡中四目交接,但他馬上別開視線,放回路況上。
舒妹瑤心裡有點怪異,可又說不上來。他沒聽清楚她的話嗎?
「可以嗎?」她遂而再度詢問。
「呃……」這下,他總算發出了聲音。「我回家沒事……」
「嗯?」所以呢?
「我覺得……還是陪你到回家時……確認安全比較好……」他再度支吾,抓著方向盤的雙手,不安地握緊又放鬆。
「可是還要一個半小時。」
「我們……我們可以……去喝杯茶?」他問得極度不確定。
喝茶?舒妹瑤眨眨眼,意外怎麼會蹦出「喝茶」這選項來。
「不、不要也沒關係!我只是、只是提供點選擇。」他緊張地急忙推翻提議。「重點是……平安……平安送你回家……」
欣怡的大哥真的很容易緊張呴?
舒妹瑤看著他手足無措,麵皮在短短幾秒內再度發紅,感到相當神奇。
這男人和他妹一樣,膚色偏白,一臉紅很容易就能看出來,而且看起來還頗為嬌豔——這詞應該不適合放在男人身上,但他的膚色就是讓人有這種感覺。
她早就知道欣怡她大哥長得不錯,欣怡在她面前也念過,說她老哥真不長進,虧他皮相不差,骨子裡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阿宅,連把妹都不會,遜死了。她只記得自己聽到欣怡在碎碎念時,心中想的是她五十步笑百步。那迷糊蛋哪有資格教訓別人。
不過依她現在的感覺,說他皮相不差,還算謙虛了,這位大哥絕對稱得上是美男子,只是規矩整齊的髮型與打扮,中和掉了他臉部的特色,看起來比較沒那麼顯眼。
或許他的笨手笨腳也是兇手之一。
若是他在每個女性面前都是這樣結結巴巴的態度,或是會發生她曾遭遇過的那類悲慘蠢事,相信沒有半個女性會注意到他這枚帥哥,只會想斃了他。
「……還是當我沒說……」自言自語了好一會兒,發現後座的人沒半點反應,鍾印堯聲音越漸細微。
「好呀。」她突然答道。
「沒關……啊?噢……好、好呀?」
她對著後照鏡中一臉呆愣的傢伙點點頭,「好呀,喝茶。」
明明提出邀請的人是他,然而他的表情卻像被嚇傻了。
「噢……好……好……謝謝。」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謝,但一片空白的腦袋壓根無法思考,也只能本能反應。
這應該是他三十二年的人生裡,頭一回主動約女性「單獨」約會吧……居然還成功了?
雖然對方只是為了消磨時間,可這對鍾印堯而言,已是他個人社交史上,天大的突破,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地點……」
「你決定就好,別太遠,我怕會塞車。」舒妹瑤只覺得,撇開這男人有些笨拙的言行舉止不談,他看起來確實符合好友說的大哥,很習慣關心與照顧人,讓同樣身為一雙弟妹管家婆的她,有了點親切感。
而且在他的誇張反應下,車子竟還能穩穩的在大馬路上行駛,她對此感到相當佩服。
既然他幫了她一些忙,兩人也算盡釋前嫌,喝個茶,重新建立友好關係,對他們而言,也無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