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外那人突然“砰”地敲了一下門,叫道:“阿昭,你在麼?出了什麼事了?”
這是白薇的聲音。這幾年不見了,我也很少想到她們姐妹兩人,沒想到一聽到她的聲音,我還是一下認了出來。聽她的口氣,似乎與鄭昭的關係很不尋常,當初鄭昭就説來高鷲城是為了尋訪她們姐妹,也許,現在的白薇已經是鄭夫人了吧。
我正想着,鄭昭突然小聲道:“我們的事以後再説,你千萬不要告訴她我有讀心術,否則你知道後果。”
此時他的樣子十分惶急,倒象是我制住了他一般。隨即,我只覺身上突然一輕,好像有一隻壓在我身上的巨手拿開了,我立刻又可以自由活動,心知鄭昭已經解開了攝心術。我點了點頭,還沒説話,門被“砰”一聲踢了一腳。
天馳號造得十分堅固,門也很厚,便是我也未必能踢開。但這一腳力量很大,踢得艙壁也一陣震動。我連忙走上前拉開門閂,門一開,白薇正站在門口,作勢要再踢一腳,一見到我,她一下怔住了,看着我,一隻舉起的腳也放不下去。我淡淡笑道:“白薇,好久不見了。”
白薇臉上泛起一陣紅暈,斂衽行了一禮,道:“楚將軍,竟然會是你!”
鄭昭從我身後走出來,道:“小薇,楚將軍是我舊友,方才他有點不舒服,我來看看他,你急什麼。”
白薇的臉上也不知是什麼表情。我雖然不算是她的男人,但至少有一陣子她們姐妹二人都算我的侍妾,看到我時多少有點不安。她定了定神,低聲道:“楚將軍,我聽説鄭昭進艙好久都不出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
鄭昭笑道:“胡思亂想什麼呢,哈哈。好了,我們回去吧。”他走過我,挽住白薇的手臂,有點迫不及待地要帶她走。看起來,鄭昭似乎很害怕我會把他有讀心術的事透露給白薇知道。白薇還是看着我道:“楚將軍,你病了麼?”
鄭昭道:“楚將軍只是有點水土不服,我已經在慕漁館給楚將軍他們安排了房間休息,天也晚了,今天你不要去打擾他。”
白薇看了我一下,方道:“好吧。楚將軍,你好生休息。”她似乎還想説什麼,鄭昭又拉了她一下,道:“別打擾楚將軍休息。”
看着他們的背影,我有點好笑,但心中也有些隱隱作痛。鄭昭把白薇看得很重,白薇嫁給他,也是有了一個好歸宿。可是,我心口仍然象堵了塊石頭一樣,有種難受。
錢文義等他們走後,才走上來,小聲道:“統領,剛才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心煩意亂,道:“沒什麼。我們住到哪裏?”方才鄭昭説讓我們住在慕漁館裏,那大概是招待使臣的所在。
錢文義道:“叫什麼慕漁館。丁大人他們已經去了,我們要和你一起去。統領,你方才和鄭先生在房裏呆了好久,真沒出什麼事?”
我道:“真的沒什麼。我們走吧,船上呆得可真累。”
錢文義沒再説什麼,跟着我向前走去。我一邊走着,一邊想着方才的事。鄭昭到底有沒有知道文侯的秘計?也許沒有,但我實在不敢保證。如果他真的知道了文侯有這樣的打算,恐怕我這一趟差使不會順利。
剛集合了前鋒營的三十人走下船,有個身着長衫的男子走過來,向我行了一禮,道:“請問是帝國楚休紅將軍麼?”
我點點頭道:“我是。請問閣下是哪一位?”
這人道:“小人名叫馮鑫閣,是五羊城遠人司的,鄭大人已關照過我,請楚將軍隨我來吧。”
馮鑫閣帶着我們出了碼頭,那裏已安排了三輛馬車。我道:“慕漁館遠麼?”
馮鑫閣道:“不遠,約摸有半里地吧,請楚將軍上車。”
三輛馬車一般大小,不過馮鑫閣帶着我和錢文義兩人佔了一輛,其餘兩輛讓士兵去擠。馬車很寬大,我進了車,見裏面還很寬敞,總可以坐上十來個人,便對錢文義道:“錢兄,把那幾個受傷的弟兄叫過來坐這車吧。”
和海賊一戰,前鋒營有七人受傷,其中三個的傷勢重一些,現在還沒有痊癒。錢文義答應一聲,跳下車去了。等他下車,馮鑫閣卻有點詫異地看着我,我有些不安,道:“馮先生,對不住,我冒失了一點,不要緊吧?”
馮鑫閣道:“不要緊不要緊。”他説着,微微一笑道:“楚將軍真是愛兵如子。”
我笑道:“不是愛兵如子,他們都是我的兄弟,我們一向同甘共苦。”
馮鑫閣道:“是,是,以人為尚。”
這句共和軍的套話倒也不讓我反感。不管做得怎麼樣,以人為尚,以民為本這兩句話本身還是沒有錯的。
等幾個傷兵上得車來,馬車開動了。一路上行去,我從窗縫中看着道路兩邊。雖然夜已深了,街道上仍然很熱鬧,隔了幾年,帝國終於又有使臣到來,可是現在的五羊城卻已經成了共和軍的大本營,如果五羊城的市民知道後也會覺得不可思議吧。五羊城規模並不比帝國小,五羊城統轄的廣陽省雖然是帝國十九省中最小的一個,方圓才兩三百里,但人口卻很多,全省據説已超過兩百萬。南疆自蒼月公反亂以來便戰火不止,以至於哀鴻遍野,相對平靜的廣陽省倒成了避難的首選,現在只怕人口更多了許多,街上來來去去的人一個個神情安祥,一副豐衣足食的樣子。
不管怎麼説,五羊城主統治有方,看來也有他的本事。我看着街上的行人和店鋪,嘆道:“五羊城真是繁華,好象也沒什麼影響。”
馮鑫閣道:“楚將軍以前來過五羊城麼?”
上一次來的時候,還是武侯南征時路過。那一次根本沒有到南門來,而且,那一次是為了征討蒼月公的共和軍,現在的五羊城卻已成了共和軍的大本營。我道:“第一次來。對了,蛇人沒來騷擾過麼?”
馮鑫閣突然閉嘴不語,我心知他定然不肯多説,何況他也不會知道什麼內情,便岔開話頭道:“現在五羊城有多少人了?”
馮鑫閣道:“有七十多萬人吧。”
七十多萬!我吃了一驚。當初武侯以“為淵驅魚”之策,將南疆難民盡驅到高鷲城,那時高鷲城也不過七八十萬,以至於高鷲城的糧草不繼,四月便告破城。五羊城在正常情況下便能有七十萬人口,這個城市到底該如何管理?我自己帶兵最多不過五千人,但也知道其中困難了,若不是有錢文義和曹聞道幫手,只怕我真要吐血。帝都有五十萬人口,有三萬禁軍,維護治安的執金吾也有五千人,五羊城的七十萬人不知要多少士兵了,肯定已遠遠不止以前大帝與初代城主定下的兩萬私兵之約。如果再加上共和軍殘部,我想現在五羊城的軍隊可能已超過了五萬之數。
有五萬精兵,那才能成為與蛇人談判共存的籌碼吧,否則蛇人定不願在後方伏下這麼大一顆釘子。我想何從景也一定猜得到,如果蛇人真的毀滅的帝國,那下一個目標就是五羊城了,所以他不會真心投靠蛇人的。可是如果蛇人真能權衡利弊,它們會不會也在防備五羊城主與帝國的私通?
想到這兒,我不禁又有點擔心。我們來五羊城該是個秘密,這消息會不會走漏?一旦走漏的話,五羊城主是會破釜沉舟,與蛇人正式開戰,還是把我們殺了以取信蛇人?現在這些都是變數。也許,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變數都將使得事態急轉直下,現在,我必須步步小心,絕不能錯得一步。
馮鑫閣説慕漁館不遠,我只道離南門沒多少路,沒想到馬車七拐八拐走了大半天,眼見周圍越來越冷清,馬車才停了下來,馮鑫閣站起身,撩起車簾看了看,道:“楚將軍,慕漁館到了。”
前面是一大片宅院,周圍是一條丈許寬的河,河的那一邊還有一丈多高的圍牆。這幾乎是個城中之城,佔地也相當大。馬車從一座小橋上駛過去,院門口兩個衞兵舉起長槍敬禮,等我們一進去,院門又關了起來。馮鑫閣道:“到了,楚將軍請下車。”
我跳下馬車,只見這慕漁館裏鱗次櫛比地盡是建築。房屋雖多,安排得卻是錯落有致,一絲不亂,到處都是綠樹掩映,只是燈火併不多,看來慕漁館裏住的人並不多。現在已是八月末,樹上結着累累果實。那些果子大約有小酒盅一般大,有青有紅,我從沒見過。正看着,馮鑫閣笑道:“楚將軍,城主已在丹荔廳設宴為諸位接風洗塵,丁大人已在內等候,請楚將軍進去吧。”
那丹荔廳門兩邊的柱子上刻了副對聯,是“丹房養志,荔樹長青。”落款寫着“照磨軒題”。字體很是圓轉流暢,如果薛文亦見了一定會説是個某某名匠所刻,我卻看不出門道來。
一到門口,有個人已高聲笑道:“是楚將軍來了吧?草草不周,還望恕罪。”
這聲音十分清亮,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聲音。我踏入廳門,邊上馮鑫閣道:“城主,楚休紅將軍到。”
五羊城主名叫何從景。何氏在五羊城一向是名門望族,但人丁卻不是太興旺。我只道這種養尊處優的人多半腰寬肚大,一副面團團的樣子,但何城主相貌頗為清瘦,雙眼不大,卻極有神采,頜下有三縷長髯,一個人甚是清雅。雖然他的樣子讓人一見便覺可親,但我心中卻暗自叫苦。這樣的人多半極富智計,我在符敦城裏被陶守拙擺了一道,自始自終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下,現在記憶猶新,實在不願與這種智者來打交道。可是怕什麼來什麼,五羊城主雖然談吐可親,誰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
我行了一禮,道:“小將楚休紅,來晚一步,還請城主恕罪。”
何從景笑道:“何罪之有!楚將軍英勇無敵,我適才聽鄭昭説起過了。還請楚將軍入席吧。”
丹荔廳裏設了不少席位,當中是三桌,偏廳還設了十來桌,這個大廳仍然頗有空間。何從景坐在主席正中,在他的左手邊,丁御史已然落座,右邊的位置空着,大概是給我坐的。帝國尚在,右邊原本該是五羊城中的重臣的位置,何從景卻讓我坐下了,已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意思。我又行了一禮,道:“小將謝過。”
一個侍者導着我到何從景身邊坐下,錢文義他們也紛紛落座,只是他們坐的都是邊上幾桌,這一桌主席上除了我和丁御史以外,都是五羊城的人。
我剛坐下來,侍者給我倒了杯酒,何從景端着杯子站起來道:“今日天使下顧,敝城蓬蔽生輝。今日得見兩位天使尊顏,下臣感慨莫名。列位,我們先敬兩位天使一杯,以謝天使伏波越浪而來。”
他的話很客氣,但越客氣的話越會言不由衷。我和丁西銘也站了起來,丁西銘道:“多謝何城主款待,下官身在帝都之時,久聞何城主是當世英豪,如今一見,更勝聞名。”
何從景笑了笑,道:“幹了!”自己先把一杯酒一飲而盡。我們也都喝了下去,剛要坐下,何從景忽道:“丁大人,楚將軍,此間所坐,皆我五羊城的股肱之臣。這位,是我城中關税司主簿孔英大人。”
我也聽説過,五羊城雖然名義上是帝國領地,其實與獨立一般無二。與帝國的兵、刑、户、工四部相應,五羊城也有六司,分別是關税司、軍務司、遠人司、巡察司、匠作司和職方司。其中關税司相當於户部,軍務司相當於兵部,巡察司相當刑部,匠作司相當工部,還有遠人司是招待各處來人的部門,職方司則負責大小官吏的考評。與帝國稍有不同的是,五羊城以商人為本,因此關税司的重要性為第一。而到五羊城來的外地商人極多,也需要單設一個遠人司負責,職方司卻是五羊城特有的。各司以主簿為長,這孔人英是關税司主簿,就是五羊城重臣之首了。
孔人英端起杯子向我們一揚,道:“兩位天使在上,下官先乾為敬了。”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喝得爽快,我們也喝了下去。這一桌有十個人,除去何從景和丁西銘、我,剩下七人中多半是各司主簿,但我沒看見鄭昭在,可能他官職雖大,卻還不是主簿,只不知道那多出來的人是誰。
何從景一個個給我們介紹下去,分別是軍務司主簿王珍、遠人司主薄林一木、巡察司主簿龍道誠、匠作司主簿秦豫和職方司主簿顧清隨。每人一杯酒,我酒量甚宏,喝得頭也有點暈了,丁西銘的酒量卻比我好得多,臉色都不變。介紹到最後一個時,何從景笑了笑道:“這位是我城中後起的名將,丁亨利將軍。”
這丁亨利年紀很輕,生具異相,頭髮是金黃色的,雙眼卻是海水一般的藍色,樣子雖怪,卻仍是極其俊朗,讓我不禁有點自慚形穢。聽得何從景叫到他,這丁亨利站起來道:“小將丁亨利,見過兩位大使。”
丁西銘笑道:“丁將軍,我們可是本家,丁將軍既有此名,想來定於易學頗有心得了。”
丁亨利剛要喝酒,聞言一怔,道:“不知丁大人所説‘易學’是何學?”
丁西銘道:“《易》開章有云:乾,元亨利貞。丁將軍既名亨利,令尊大人定然精擅易學了。”
《易》這本書我也聽説過,所説是上古傳下來的一部包羅萬有的奇書,但文字艱深,內容隱密,根本沒幾個人能讀得懂,我也沒讀過,什麼“乾元亨利貞”之類,我更是聞所未聞。只是丁亨利雖然名從《易》中所取,看來對《易》也並不知曉,瞠目不知以對。何從景打了個哈哈道:“丁大人真個飽學。丁將軍祖籍在極西之地,上代方才定居五羊城,丁大人神目如電,也能一語道破以易學得名,真個佩服佩服。”
他一打哈哈,邊上那六主簿也紛紛舉杯,這個道:“丁大人學究天人”,那個道:“丁大人學問高深”,丁西銘被他們的馬屁拍得暈頭轉向,只是微笑。
丁亨利忽道:“家父曾説,亨利之名在我故鄉極多,本是常用之名,今日聽得丁大人所言,小將方知自己名之所出,多謝丁大人指點。”
丁西銘微微一笑,道:“本官只道易學是我獨得之秘,不料萬里以外亦有流傳。丁將軍英武不凡,定是當世奇才。丁將軍令尊既攻易學,説不定我二人祖上還頗有淵源。”
我看了看丁亨利。他雖是男人,膚色卻白得異乎尋常,一杯酒下去,臉上已泛起紅暈。只是他長相英武,雖然臉色泛紅,仍沒有半點陰柔之氣,一雙手的手指也長而有力,把空杯放下去的時穩穩當當。
這丁亨利的兵法不知怎樣,但他的刀法槍術定是一時之選,只是不知和我相比如何。第一輪介紹下來,何從景道:“二位大使遠道而來,何從景無以為敬,唯此水酒一杯,還望二位海涵。”
丁西銘道:“何大人客氣,下官感激莫名。南疆多事,何大人固守邊陲,使萬民安居樂業,真國之干城,來,下官與楚將軍共敬何大人與諸位大人一杯。”
何從景守的可不是帝國的邊疆,而是他的祖業吧。我心中暗忖,臉上也堆出一副笑意,道:“城主請。”
何從景笑道:“多謝多謝。”他喝下一杯,拍了拍手道:“上女樂。”説罷笑道:“丁大人,楚將軍,五羊城僻處南疆,粗茶淡飯,女樂也粗糙得很,還請兩位大使莫要見笑。”
聲音剛落,從廳後出來十來個女子,都手持樂器,到席前空地上施了一禮,到隊整齊後,樂聲響了起來,奏的正是一曲《坐春風》。
那些女子個個都是絕色,容貌非凡,一個女子手中領頭唱道:“南國秋來八月間,芭蕉階下綠、荔枝丹。”
她的歌聲柔美動聽,清脆悦耳,丁西銘聽得呆了。我雖然不是很愛好音律,也覺好聽,與當初在太子席上聽到的那個花月春的歌聲相比,亦不遑多讓,而她的相貌比那花月春更是美麗。數句唱罷,另幾個女子也應聲和道:“紅樓隔水卷珠簾。人如玉、翠袖待誰憐。”
這是一段了。唱罷這一段,她們不斷交錯穿插,變了幾個隊形。她們舞得千變萬化,樂聲卻沒半點阻礙,仍是一氣貫下,只是變得幽渺了許多。這時先前那領唱的女子又唱道:“可惜好容顏。明朝風雨後,總凋殘。”
這幾句唱得低徊宛轉,讓人回味不已。女子以色事人,想必也如春花燦爛,卻無幾多時。她唱得優雅,我聽得卻覺心如刀絞。在不知不覺間,我又想起了她。被鎖在深宮中的她,現在還好麼?現在太子愛她如珍寶,她的日子也許還好過一點。可是假如日後年長色衰,不為太子所喜,她的命運又將如何?也許,正如歌中唱的那樣,“明朝風雨後,總調殘”了。
我聽得痴了,眼裏似乎有淚水要落下。不論是她的命運,還是我的命運,都一樣脆弱而不可靠的吧。即使是武侯,曾經權傾一時,手握重兵,身死之後一樣水流花謝,盡付闕如。如果我們的命運註定是那麼微不足道,那我們還要堅持什麼?
這時樂聲又變得複雜起來,那些女樂又和道:“勸君且放兩眉寬。杯中酒、以盡一宵歡。”
唱完最後一句,樂聲戛然而止,餘聲嫋嫋不絕,那些女樂圍成一圖,便如組成了一朵大花的樣子,當中那女子便如一朵花蕊,雙手高舉,袖子落下來露出雙臂,皎然如玉。
廳中靜了靜,方才發出一片叫好之聲。我算是見過點世面的,前鋒營和水軍團的士兵們卻想必從來不曾見過這等歌舞,不住聲地叫好,我被這陣叫聲驚醒了,只覺眼眶有點濕漉漉的,只聽得何從景對丁西銘道:“丁大人,這點粗俗歌舞讓大人見笑了。”
丁西銘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笑道:“哪裏,她們都好得很,好得很。”他似乎也看得有點呆,先前的滔滔舌辯一時也沒了,只是滿口子地道:“好得很”。何從景微微一笑,道:“來,再來一個,以盡一宵之歡,哈哈。”
這一次她們跳得要活潑許多,幾乎所有人,連那六司主簿都看得有點呆了,想必就算是他們也不是經常可以看到何從景私人樂班的歌舞。但在那些看得雙眼發直的人中,我看見那金髮碧眼的丁亨利卻沉靜之極,臉上帶着點微笑,只是無可無不可地看着。
這丁亨利確非常人!
我正打量着丁亨利,何從景忽道:“楚將軍不喜觀看歌舞麼?”
我沒想到何從景會這麼問我,忙道:“哪裏。小將行伍出身,是個粗人,卻也知道這歌舞不同尋常。”
何從景笑道:“這一班女樂是自幼練習而成,她們日日習歌練舞,只是顏色粗陋,舞姿尋常,見笑了。”
我也淡淡一笑,道:“豈敢,小將生性疏懶,未能領會妙處而已。”
何從景笑道:“無妨無妨,楚將軍若要領會她們的妙處,我會安排的。”
我沒想到他會會錯了意,不由有點苦笑不得,道:“不敢,小將就不必了。”
“楚將軍不用客氣,遠來辛苦,這是應該的。”
何從景似乎認定了我是言不由衷,手指在桌上輕輕一敲,道:“英雄美人,相得亦彰,妙哉妙哉。”
我正要力辭,丁西銘忽道:“既然如此,我們恭敬不如從命,多謝何大人美意了,哈哈。”
他一直看歌舞看得入神,突然插了這麼一句話,我倒是吃了一驚,沒想到他耳朵倒是很靈。只是丁御史雖然比不上衞宗政有“鐵面”之名,卻也素來道貌岸然,説出這等話來,實在讓我意想不到。只是他這般一説,苦我堅辭,倒顯得與他不齊心了。
我閉上了嘴,丁西銘卻又道:“何大人,那位領舞的小姐叫什麼?”
何從景道:“她是我的愛妾,叫剪梅。丁大人慾親香澤,下臣安排便是。”
丁西銘怔了怔,道:“唉呀,西銘冒昧了,不知那位剪梅姑娘是何大人小妾,下官不敢唐突。”
何從景微笑道:“不妨,丁大人,自古有云,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一介小妾,何足掛齒,哈哈。”
我聽着他的話,心頭猛地怒火升起。何從景相貌清雅高貴,本來我對他很有好感,但他説出這等話來,分明是不把女子當人看,我沒想到他居然是這種人,對他的觀感登時一落千丈。丁西銘卻是大為感激,道:“何大人真是當世英雄,西銘敬佩不已。”
英雄!英雄就是把女子當成玩物和食物,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以玩弄,飢餓時可以吃掉的吧。我心頭怒意更甚,杯中的酒也象突然間失去了滋味,彷彿一瞬間成了殷紅的鮮血,那股血腥氣讓我噁心欲吐。
這些達官貴人不把人當人看。共和軍雖然在走上絕路時也會把女子當食物吃掉,但他們總還宣稱“以人為尚,以民為本”,也號稱男女貴賤一律平等。現在的何從景,雖然名義上是共和軍領袖了,他的所作所為卻連共和軍那點面子都不要了。
丁西銘已是樂不可支,臉上盡是笑意,想必在打算今晚的春宵了。何從景居然連愛妾都可以隨意送人,這個人也的確非同尋常。我雖然不喜他的為人,但也不得不佩服他。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可以八面玲瓏,面面俱到吧。帝國軍、共和軍、蛇人,誰也無奈他何。在各種勢力間遊刃有餘,一直保持獨立,的確有他的本事。
不去想這些了,我拿了個桌上的水果。這水果正是我在外面看到過的那種,只是鮮紅欲滴。拿在手上才發現原來外面長着一層粗糙的殼,樣子並不如何好看。我伸手剝了一下,本以為這殼不好剝,哪知一剝居然把裏面的果肉也剝下一大塊來,手指上沾滿了果汁。那種果肉是半透明的,如凝乳一般,我把一塊果肉放進嘴裏,只是一抿,居然全然化開,一股極其鮮甜的味道溢滿嘴裏。
真是美味的水果。我幾乎要驚呆了,邊上何從景低聲笑道:“楚將軍沒吃過吧?這種水果便是方才她們歌中所唱的‘荔枝’,現在正好紅熟。”
“真是好吃。”我訕訕地一笑。這種奇異的水果我以前從沒吃過,而我嚐到過的水果中,以鮮甜而論,這種荔枝可謂當世第一。
我正想着,突然耳邊響起了一聲慘叫。
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是個男人的聲音,此時別人都全神貫住地看着歌舞,這聲慘叫聲音並不大,似乎在竭力壓抑,但我聽得清清楚楚。丁亨利聞聲渾身一震,扭頭看過來,正好和我目光相對。他的目光鋭利已極,我被他掃了一眼,心頭不知怎麼便是一悸,也轉過頭去,卻見何從景一臉驚愕。我道:“城主,發生了什麼事了?”
何從景皺了皺眉,道:“楚將軍且安坐,我去看看。”
他離座站了起來,丁西銘這時才回過味來,道:“何大人要更衣麼?”
何從景道:“下臣去看看,丁大人請安坐。”他轉身向後廳走去,兩個侍者跟在他左右。過了一會兒,何從景已轉出來,坐下後微笑道:“是一個切菜的下人不小心切到手了,沒事。”
丁西銘“噢”了一聲,道:“這般不小心啊,有事麼?”
“沒甚大礙,丁大人不必在意。來,叫眩目戲上來。”
他拍了拍手,那隊女樂列隊施了一禮,退了下去。接着上來的是些裝束奇異的男男女女,看來是異國之人。五羊城以商為本,各地商賈不斷,這些人也不知是什麼地方的。
眩目戲頗為奇妙,一個頭上纏着白布的男子從掌心噴出各種顏色的煙氣,然後又用手抹去,另一個女子彷彿身體裏沒有骨頭一般,可以鑽進一個口子很小的罈子裏。這些表演極為精彩,我看得目瞪口呆,實在想不通那是怎麼回事,好像那些人有妖術。只是丁西銘雖然也看得入神,卻明顯不及對那班女樂有興趣。
雖然看着,我心中卻在暗自盤算。方才,真的如何從景所説,只是一個下人切傷了手麼?如果真的只是這麼件小事,他為什麼要如臨大敵,親自去察看?
其中一定另有隱情。何從景到底打什麼主意?他想做什麼?
我入神地想着,這時何從景忽道:“楚將軍,這些人來自極西的天方國,以前見過麼?”
我“啊”了一聲,道:“以前從沒見過。”
何從景笑道:“天方亦是古國,聽説那兒大多是沙漠,各部落逐水草而居,居無定所,因此難得一見。這些人也是第一次來五羊城,倒是頗可一觀。”
我道:“那和秋人也差不多吧,秋人也是逐水草而居的。”
何從景點點頭道:“不錯。如此想想,上天待我們可真是不薄,有這一塊土地讓我們休養生息,男耕女織,豐衣足食,我們自不能辜負上天的一番美意。”
他是在説自己吧?我突然覺得何從景的話也有他的道理。我自然可以指責他如牆頭草一般隨意倒向另一方勢力,但對於他來説,什麼立場,什麼信念,都不及五羊城的繁榮發展更重要。如果歷代五羊城主都要對一派勢力忠心耿耿,那五羊城也不可能發展到今天的程度了。何從景坐上了五羊城主這個位置,那就意味着他也只能萬事以五羊城的利益為第一。
想到這兒,我對何從景又有了幾分理解,覺得他也未必不可原諒。我們是帝國使臣,現在帝國和蛇人的戰爭仍然沒有分出勝負,他也不能割斷任一方的聯繫,仍然要竭力討好我們,又不能被蛇人發覺他有異心。在五羊城與愛妾的比較下,一個愛妾自然也可以輕易捨棄了。
宴席持續到了後半夜才算結束。散去後,丁西銘打着飽嗝向何從景和六司主簿告辭。他對何從景欲言又止,一副心癢難忍的樣子,何從景微微一笑,在他耳邊説了幾句什麼,丁西銘登時眉開眼笑,想必是説那叫剪梅的女子已經安排到他屋裏了。我也向何從景告辭,但心裏已經決定,絕對不去碰他給我安排的那個女子。
何從景剛要走出去,丁亨利走過來,向我抱了抱拳道:“楚將軍,告辭了,請好好休息。”
此時廳中的燭火滅了一些,已暗淡許多,他的一雙眼睛似乎灼灼發亮。我也向他抱了抱拳,道:“丁將軍好,多謝款待。”
丁亨利笑了笑,道:“小將久聞楚將軍大名,如今得蒙賜見,真是三生有幸。”
我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以為自己的名聲真個已傳到了五羊城裏,那多半是丁亨利的口頭之辭。我淡淡一笑道:“是麼?在下倒覺得籍籍無名,不足掛齒。”
丁亨利道:“楚將軍,我確是聽好幾個人説起過你。他們説,那時你雖然只統領數百人,但日後必定會大放異彩。嘿嘿。”
他最後笑的兩聲大有深意,也不知是取笑還是別的,總之不會是真心讚許。我也不以為忤,道:“丁將軍見笑了。”
丁亨利正了正神色,道:“楚將軍好生歇息。此番楚將軍若有閒暇,不妨請來指教一二,讓小將一觀楚將軍高才。”
我心中一凜,他是在挑戰麼?只是他的話仍然説得温文爾雅,不卑不亢。我道:“多謝丁將軍關心。丁將軍也請早點歇息吧。”
丁亨利又施了一禮,轉身向外走去。臨出門時,又轉過頭道:“留步,不必送了。”其實我根本不是送他,只是何從景正要上車,丁西銘已經到了門口送行,我也不能不去。
何從景坐上了車,撩開車簾,微笑道:“兩位大使敬請安歇,事情我們後日再行詳談,明日多睡一陣吧。”
他的這番話中也有聞章吧,丁西銘已是得眉開眼笑,道:“多謝何大人,多謝。”
這慕漁館不知是派上什麼用場的,好象是一個大户人家的宅第,卻只住了很少的下人。我和丁西銘的住處被安排在兩幢樓的三層上。進了屋,我推開窗,坐到窗台上。那兩幢樓相對而建,小巧玲瓏,掩映在荔枝樹間。晚風徐來,微風中似乎也有荔枝的鮮甜香味。
我看着外面,一棵荔枝樹離窗子很近,有根樹枝斜伸過來,上面累累的滿是果實。我伸手摘了一顆,小心地剝着。這種祥和平靜的氣氛,我已很久很久沒再經歷過了。
正剝着,門上忽然有響動。那多半是送水的下人,我道:“進來吧。”
門開了,進來的卻是一個女子。我登時想起了何從景所説的讓我“領會妙處”的事了,她就是來陪宿的吧?我從窗台上跳下來,走了過去,那女子見我走過來,跪下道:“楚將軍,妾身春燕見過將軍。”
她的模樣十分清麗可人,我的心頭卻是一疼。我道:“是何城主讓你來的麼?”
“稟將軍,城主命我陪將軍更衣。”
這話我也懂,那些達官貴人把登廁、玩女人都叫成“更衣”,大概也是因為“妻子如衣服”這句話吧。我嘆了口氣,道:“不必了,你還是回去吧。”
她抬起頭,卻嚇得臉色煞白,道:“是,是,春燕自知容貌醜陋,不堪服侍將軍,還望將軍慈悲,收容春燕。”
她長得那麼美麗,居然還説什麼“不堪服侍”我,真是笑話了。這大概是因為何從景跟她説過,一定要把我服侍周到,否則要治她的罪吧,説不定還會殺了她。我心頭一陣疼痛,一時不知該説什麼話。如果我和她地位相等,我大概根本沒機會能近到她左右,可現在她卻象一頭可憐的小獸一樣,即使我侮辱她,那也是她的榮幸。
我走到她跟前,扶起了她道:“春燕,起來吧。如果你回去,何城主要怪罪你的是吧?”
春燕抬起頭,眼角還掛着淚水,眼中卻有點詫異,不知我説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被她看得大是不安,道:“坐吧,坐吧。”順手把手中剝了一半的那顆荔枝遞給她,道:“你吃吧。”
春燕拿着那顆荔枝,更是莫名其妙。可能以前她為客人陪宿,那些客人早一把將她抱到牀上去了,我卻大不一樣。她坐在椅子上,仍是一派驚魂未定的樣子。我不敢再看她,自己走到窗前,又摘了幾顆紅熟的荔枝,坐到她對面,道:“春燕姑娘,你別害怕。”
春燕仍然驚魂未定,我聽得到她的喘息聲,大概她仍然不知道我想要做什麼。我嘆了口氣,道:“如果你不睡在這兒要被何城主怪罪,那你早點上牀歇息吧。”
我一説這話,春燕才算鬆了口氣,腮邊也泛起一陣紅暈,道:“多謝楚將軍。那我為楚將軍寬衣,先服侍您沐浴吧。”
我笑道:“我自己來吧,你休息好了。”
這套小樓造得極是別緻,一邊有一個浴間。雖然是在三樓,卻已備好熱水,一邊的衣櫥裏還有幾件新制成的綢緞袍子。我洗了個澡,只覺神清氣爽,大是舒服。換好衣服出來,窗子已經關上了,燭光也已吹熄,牀上,春燕已縮成一團躺着。我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夜風清涼宜人,極其舒適。我坐在窗台上,又摘了顆荔枝。
吃完了荔枝,我走到一邊,把幾張椅子拖過來拼在一起。這幾張椅子都很寬大,三張拼在一起就夠我躺下。春燕聽得我在拖椅子的聲音,低聲道:“楚將軍,您不上牀歇息麼?”
我轉過頭,卻見她坐了起來,一條毯子蓋在胸前,露出肩頭如雪的肌膚。我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道:“不必了,我睡在椅子上吧。”
春燕吃了一驚,登時不再説話。我躺了下來,拿我的戰袍蓋在身上。現在天氣很熱,原本不蓋也沒什麼問題,只是有女子在,要我寬袍在袖地躺着,實在有點侷促。在船上呆了一個多月,日日在海浪聲中入睡,現在總算睡在了堅實的地上,雖然椅子硬梆梆的,我仍然感到無比舒服。春燕身上的幽香一陣陣襲來,我心中綺念頓生,怎麼也睡不着。
正迷迷糊糊地半睡不睡時,突然我聽到了一陣哭泣之聲。一霎時,我彷彿又回到了被蛇人包圍的高鷲城裏,似乎覺得武侯下令將各營中的女子集中,斬殺後充當軍糧,蘇紋月正哭得梨花帶雨。我吃了一驚,翻身坐起,卻忘了自己躺在椅子上,差點摔下來。定了定神,才想到現在是在五羊城的慕漁館裏。
可是那哭聲卻不是我的幻覺。我疑惑地看去,只見春燕坐在牀上,正低聲抽泣着。我走過去,到了牀邊,又站住了,低聲道:“春燕姑娘,你睡不着麼?是不是我打呼嚕吵了你了?”
春燕抬起頭看了看我。房裏很暗,她的臉卻出奇的白,在黑暗中象一朵盛開的白花。她抹了下眼,強笑道:“不是,楚將軍,是我不好。”
我嘆了口氣,道:“春燕姑娘,我不是不喜歡你,只不過,我不想做那種讓自己心中有愧的事。”
春燕點了點頭道:“是,我明白。楚將軍,您真是個好人。”
説這話的人她也不是第一個了,我苦笑了一下。在這世道,這種話我都不知道是誇我還是罵我。我是好人麼?可是也未必。很多時候,我這個好人反而害死別人。
我沉默了一會,低低道:“春燕姑娘,你睡吧,天亮還要一會兒。”
春燕呆呆地看着我,我轉身又要回到椅子上去,春燕忽道:“楚將軍,你也睡到牀上來吧。”
我道:“不必了。”話剛出口,卻見春燕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我心頭一軟,道:“那你穿上衣服吧。”
春燕臉也紅了紅,抓過了睡袍,穿在身上。她在穿衣服時,我轉過身去不再看她,一會兒,她道:“楚將軍,你轉過身來吧。”
我轉過身,卻見她已穿好了一件粉紅色的睡袍。雖然穿上了衣服,但這衣服很寬鬆,從衣縫間露出了雪白的肌膚,更是誘人。我只覺得額頭也一陣發燒,道:“算了,我還是睡在椅子上吧。”
春燕急道:“楚將軍,你過來吧,我還有話跟你説。”
她會有什麼話要説?我雖然覺得自己還是睡在椅子上為好,可仍然不知不覺地向牀邊走去。一到牀邊,我躺在她身邊,她身上的幽香一陣陣飄過來,我只覺更是熱得難受。
正在強自支持,春燕忽然一把摟住我的脖子,把頭靠在我胸前。我只覺腦子裏“嗡”地一下,不由自主地摟住了她,一隻手便要向她的衣服裏探去。
哪知還沒伸進去,她突然用極小的聲音道:“隔壁有人。”
這句話象一盆冷水,把我的滿腔熱火盡都澆滅了。我詫異地看着她,只道聽錯了,她點了點頭,嘴張了張,沒有出聲,但發出的聲音仍是“隔壁有人”這四個字。
隔壁有人?這幢樓是給前鋒營住的,但三樓只有不多幾個房間,但是錢文義,也和士兵一起擠在最底層,隔壁怎麼會有人?我只覺身上出了一陣冷汗。
這是何從景的圈套!
可是,何從景到底想做什麼?隔壁有人,想偷聽我和春燕的對話麼?到現在為止,我根本沒有説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他想聽什麼?
我用想伸到她衣服裏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在她耳邊極小聲地道:“誰?”
她搖了搖頭。忽然閉上眼,喃喃地道:“楚將軍,睡在你懷裏,真是舒服。”
我差點又要把持不住了。但是在腦海深處,似乎有個聲音不住提醒我:“隔壁有人!”
春燕不會知道太多底細的,但她既然説隔壁有人,只怕這也不是第一次。隔壁的人到底是誰?他要做什麼?
突然,我想到了什麼,身子也猛地一顫。
我想到了那人是誰了!是鄭昭!
一定是鄭昭!他想要窺測我的心思!這定是何從景安排他做的,以前肯定也有過,也有人睡在這兒,鄭昭就在隔壁施展讀心術。我記得鄭昭説過,只要距離不是太遠,他就可以用讀心術,怪不得牀是放在這堵牆邊的。在這人生第一誘惑跟前,再強的意志也會有缺口,鄭昭的讀心術更容易施展,怪不得何從景如此大方,愛妾也可以隨便送人,想必她們本來就派這種用處。
只是,鄭昭讀出我的心思了麼?我用攝心術攝住他時給他的暗示到底有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