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落山了,但大地仍然很亮,顯然這是炎熱夏季應有的現象,因為,夏天總是白天的時間久一些。
就在這時候,自景陽鎮的“悦來客店”門前,一輛雞公車,“吱吱嚀嚀”的走出鎮外。細看那輛雞公車,前面有個大漢拉車,車後面,兩個車把中間,另一個大漢,扭着個大屁股,身子前傾,吃力地推着。
雞公車的後面,高磊領着十名嘍兵,扛着大馬刀,緊緊地跟着。
就在雞公車的兩邊,各綁了一隻木箱子,顯然,那就是贖諸葛明的萬兩銀子。
夜,越來越靜,而使得雞公車的“吱嚀”聲更加的響亮,響亮得連一行的腳步聲都被淹沒。
風,慢慢地加大,而使得沿路的樹木發出“嘩啦”的聲音,令人倍增無限惆悵。
在距離景陽鎮大約二十多里的一個大斜坡上,一大片象樹海般的黑松林裏,諸葛明正被五花大綁着拴在一棵老松根上。實在説,這一天他過得可真夠慘的了。
先是這夥強盜,盡拿他消遣。有幾個三四十歲的大漢,還拿他當女人般的尋開心,單就這股子窩囊,就叫他好一陣子不舒服的。
尤其在這夥人吃東西的時候,竟然沒有一人送一點食物給他,甚至還把吃的在他嘴邊磨蹭,那種得意與狂妄,諸葛明全放在心上。
因為,他是個智者,又何必去找眼前虧吃?
當然,心中的忿怒,足以培養他的報復情緒。
本來,他是個不願殺人的武士,但眼前這夥人,似已失去人性,他們的殘酷與殺戮,令他厭惡,厭惡得甚至不願用眼睛去瞧。
於是,這一天裏,他雖然沒有吃到東西,甚至也沒有喝口水,但他卻儘量閉眼睛,把飢與渴,溶化在心中,而產生一種心理,一種如何報復的心理!
也就在二更天的時候,諸葛明四周的人,全都集中在那個姓左的身邊,聽候那個尖頭鷹鼻大漢吩咐着。
諸葛明想聽,但他卻一點也聽不到。
突然間,兩個手持鋼刀的大漢,一閃而來到諸葛明的身邊,動作粗暴,還真叫諸葛明吃一驚。
兩個大漢動作熟練地用那條絆馬索,把諸葛明拉到一棵老松樹上面,牢牢地捆在松樹上。
諸葛明低頭往下看,少説也有四五丈高。
只聽一個握刀大漢,把手中鋼刀架在諸葛明的脖子上,笑着説:
“夥計,你下去吧!這兒有我一個就夠了,只要他敢哼出一聲,我就把他的腦袋砍下來。”
於是,另一個夥計順着樹幹溜到地上。
諸葛明一眼望去,隱隱約約地看到這二十多個壯漢,扇形一般分散開來,在姓左的身後面,卻跟了十來個。
這些人就在姓左的率領下,慢慢地移向官道邊。
於是,二十多人全都隱入樹後面,消失不見。
諸葛明在樹上面,有些憂心,因為他知道張博天的脾氣,他是一塊不打彎的鋼,説不準領着大刀寨的人,一哄而上,自己就算死定了。
當然,他也想到了包文通,那也是個刀口上見真章的莽漢,如果這檔子事不加思索就硬幹一場,自己就是這場撕殺中的犧牲者,那是毫無置疑的。
尺半香一更次,如今第二炷香就快燃完,眼看着就要燃第三根香了。
突然間,遠處的坡後面官道上,先是一陣“吱嚀”聲。
沒有多久,就見一個漢子,急速地跑進松林來,只見他喘着大氣,道:
“左爺,來啦!”
姓左的急問道:
“來了多少人?”
“一輛雞公車,後面跟了十個人,有一個大漢領着。”
於是,姓左的大漢“呵呵呵”的笑了。
圍在他四周的人也全都笑了……
姓左的一揮手,十幾個人悄悄地溜出樹林,成鉗形嚮往來人的地方包抄過去。
迎面的坡道上,出現了一輛雞公車,在十個嘍兵的護送下,朝着這片黑松林中走來。
折了一個彎,雞公車突然間停下來了,因為再上坡,就是大片的黑松林,烏黑八七的。
有道是,窮寇莫追,逢林莫入。高磊心裏明白,自己押運的可是一萬兩銀子,在沒有弄清楚以前,這一萬兩銀子是絕不能輕易離開自己眼皮的。
於是,高磊的雞公車停下來了。
跟在高磊身後的十個嘍兵,立刻間雙手抱刀,團團地圍在雞公車四周。
“朋友,該露露相了!”高磊揚聲高叫。
嘿……
那聲音像夜梟,聽起來令人起雞皮疙瘩。
高磊是幹什麼吃的?豈能把這種梟聲放在心上!他在心裏暗罵,龜孫子們也不打聽一下,明敞着小鬼找閻王老子的麻煩來了。
就在他冷笑中,側面的林中,走出一個尖頭帶着個巨大鷹鈎鼻子的大漢,他那兩隻像貓頭鷹似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高磊的臉上。在他的身後,跟了十七八個持刀壯漢。
就在相距不過三丈遠處,兩方這才對上話。
“東西帶來了沒有?”
高磊一笑,沉聲一拍雞公車,道:
“一萬兩銀子,一個蹦子不少!”
只見尖頭大漢一擺手,一面説:
“瞧瞧去。”
於是,又見那個年老的嘍兵,閃身而出,一逕到了雞公車旁。
高磊手一攔,冷笑道:
“人呢?”
老者手一指身後,道:
“人就在林子裏,就等你們這一萬兩銀子一到,我們就立刻放人。”
高磊搖頭道:
“大刀寨可不是一羣驢蛋,在沒有看到我們的人以前,這銀子你們不會那麼順當地拿走。”
突然間,尖頭大漢呵呵狂笑,道:
“王八蛋回頭看看,你們能走得了嗎?”
高磊根本不用看,他心裏有數,你小子頂多不過三十人,有什麼值得耽憂的。
心念間,高磊搖頭道:
“朋友,你要銀子我要人,如今我送來銀子沒見人,你覺着公道嗎?”
“公道?哈……公道還會幹強盜?”
“那是説咱們雙方有一方不講信用了?”
尖頭大漢粗聲道:
“天底下哪裏來的公道?什麼才叫信用?老子做事一向講求銀子第一,安全至上。”
高磊冷笑道:
“那就説説你要如何的安全至上?”
尖頭大漢夜貓子眼一亮,道:
“一萬兩銀子全揣到我這弟兄們的腰包裏,等我們進入松林後,立刻把你們那個姓諸葛的放出來。”
高磊抬頭望望天,月兒正當中,臉上突然有了笑意。
於是,高磊高聲抗辯道:
“朋友,你別打哈哈了!我怎麼知道被你擄去的人是死是活?我看不到沒關係,總得叫我聽聽他的聲音吧?”
尖頭大漢略一思忖,道:
“既然你不見兔子不撒鷹,那就送你一顆定心丸。”
一擺手,對一旁的人道:
“進去,叫那個財神爺叫一聲。”
高磊忙道:
“我要聽三聲,而且要大聲。”
嘿嘿一笑,尖頭大漢罵道:
“他孃的!就照着他説的,大叫三聲!”
於是,一個持刀大個子抹頭衝入樹林中消失不見。
一見這情形,高磊心裏明白,這批王八蛋也想的真絕,當場把一萬兩銀子分給每個人,然後分頭往這黑松林中一藏,誰也沒辦法找到他們。
突然間,樹林中的諸葛明還真的高聲在大叫。
諸葛明的聲音叫的很高,調子也拉的長,一聲出口,必然用盡胸中之氣,然後稍一歇息,又叫出第二聲,就在他第三聲叫完的時候,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鋼刀突然一按,低喝道:
“夠了,別再出聲了!你他孃的一天沒吃沒喝,想不到還有這麼大的勁頭喊叫。”
他話聲剛落,樹下附近一閃而竄出兩個壯漢,明晃晃的鋼刀在樹下打閃。
“誰?”
“兄弟,分銀子了,還不快去!”
諸葛明立即發覺樹下的人,頭上挽着紅巾。
諸葛明就在看守他的大漢低頭看的時候突然奮起雙腳,踹向大漢的腰眼。
大漢遇襲,急忙雙手抱住樹幹,鋼刀已落到樹下面。
諸葛明雙手被綁在樹上,雙腳也被捆着,但卻仍能伸展自如,如今大漢手中沒有鋼刀,豈能錯失良機?
於是,又一連並着雙腳踹向大漢的肩頭,終於把大漢踹落地上。
就在大漢尚自驚怒而要開口大罵時,突然間,一束刀芒,一圈而至,他連叫還未出口,就已經人頭滾落地上。
“我可愛的軍師,該下來了吧!”是包文通的聲音。
諸葛明苦笑道:
“找個會爬樹的,上來幫我一把,我的包大頭目。”
於是,就見一個嘍兵,順着樹幹往上爬。
於是,諸葛明癱坐在樹枝間,一面道:
“全身痠痛不自在,我得在這兒活活血脈。”
包文通道:
“軍師爺,你只管往下跳,我在這兒助你一臂之力。”
本來,三四丈高,諸葛明就算自樹下往上縱,也不見得會難住他,只是他現在除了又飢又餓外,雙手雙腳幾乎不聽使喚,更何況他自馬上摔下來,也受了傷。
如今一聽包文通的話,覺得盡在樹上不是辦法,於是一咬牙道:
“大頭目,你可不能打落水狗呀!”
哈哈一笑,包文通道:
“包文通不會搬石頭砸自己腳丫子的,我整你,往後我就沒好日子過了。”
諸葛明一笑,當即道:
“下來了!”
一把接個正着,包文通沒有立刻放下諸葛明,只見他雙臂施力掂掂,一面“嘖、嘖”有聲的道:
“乖乖隆的咚!還沒個娘們重嘛,可是餓慘了。”
諸葛明道:
“快去辦正事。”
包文通低聲道:
“是!軍師爺。”
只見他放下諸葛明,扭身就向樹林外衝去。
在他的身後面,一溜又衝出二三十名嘍兵。
且説高磊一聽林中三聲叫喊,心中一陣高興,故意道:“他可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怎麼會叫出這種聲音出來?”
尖頭大漢一聽,雙眉緊皺,黃眼珠一翻,罵道:
“你他孃的再細琢磨琢磨,一個人餓了一天一夜,會不會是那種聲音?”
“不象,一點也不象。”
尖頭大漢大怒,罵道:
“王八蛋,你要是惹惱了左大爺,老子人也殺銀也要!”
高磊一聲冷笑,道:
“動上傢伙,不定誰死誰活……”
一伸手,接道:
“這麼辦,我打聲口哨試試,也許他聽到口哨聲,就會有個迴音,那麼,這一萬兩銀子就是你們的了。”
尖頭大漢道:
“既然你這麼説,也好,先打開木箱,讓左爺看看你們裝在裏面的是銀子還是石塊!”
哈哈一笑,高磊軍刀砍斷木箱上面的繩索,大馬砍刀一插箱蓋,立刻間,一縷縷銀光,自箱中散發出來,是那麼的誘人,怪不得那麼多人為它拼命。
四周圍的二三十個大漢,全看直了眼,姓左的更是雙肩聳動,不能自己。
“那就快打聲口哨,左爺等不及要拿銀子了。”
高磊用力吹出一聲尖鋭的口哨聲,那是一聲聽來相當淒厲的聲音,尤其在這種深夜裏,更令人毛骨悚然。
長長的一聲口哨聲才落,立刻間得到了迴音……
不過,那不是諸葛明的迴音……
更不是一個人的迴音……
而是一溜從老松林中一衝而出二三十個嘍兵的反應,那種聽起來比高磊的口哨聲還淒厲的喊“殺”聲!
包文通率領的嘍兵,還真的與高磊這幫押銀的嘍兵,配合得天衣無縫而恰到好處。
這真是瞬間主客互移的變化,更是出人意料的情況。
包文通的三十個嘍兵,以極快的手法,把姓左的二十多人全包圍起來。
姓左的不由大怒,遂高聲叫道:
“殺!”
其實他不必叫這麼一聲“殺”!因為,包文通早已揮起他的那把魚鱗紫金刀劈砍而上。
夜風嘯嘯,樹影搖搖,月亮似是羞見人間殺戮,適時來了個雲掩月。
包文通一連劈倒三個,正面攔住尖頭大漢。
二人一上來更不打話,兩個大灰熊一般的大漢,立刻間纏鬥在一起。
高磊大聲叫道:
“大刀寨的兒郎們,使把力一個也不能放走!”
他邊説邊殺,一臉別人身上冒出來的血,但他卻剽悍地伸出巴掌一抹,成了個關公。右手鋼刀,見人就砍,完全恢復他當年在錦衣衞奉命殺人時的水準。
黑松林變成了殺人場,刀光的霍霍聲不亞於山谷中吹來的風聲。劍影的鋭芒,真與天上的月光爭輝。每個人的身上全都染了血,當然已分不出是誰淌的血。
這麼的對殺對砍,漸漸成了兩個殺一個。
然後成了三個活劈一個。
然後,有幾個眼尖腿快的,哭喊着沖人樹林中逃去。
於是,才不過半盞茶的工夫,老黑松林邊的砍殺,成了一個對一個。所有受傷的或沒有受傷的,頭上均束綁着紅巾的大刀寨人,全都圍着他們的大頭目包文通,看他怎麼來收拾那個姓左的尖頭鷹鼻大漢。
就連高磊,也袖手旁觀,不再插手。
一個對一個,也只有那麼兩個剽悍的大個子,就聽二人暴吼之聲不斷,凌空揮劈的大刀,疾如光電般對砍對殺。那聲音,還真像是鐵匠鋪傳出來的聲音。
要知任何一種拼殺,氣勢相當重要,也就是士氣最要緊。如今包文通心中可篤定的很,一大羣大刀寨的人圍着看,自己這回算是露臉了。
當然,這可與他在安康時候被張博天殺的“哇哇狂叫”,“丟盔卸甲”,自又不同。
只見他雙手揮動魚鱗紫金刀,一刀快似一刀,把個姓左的大漢逼得只有退後,哪有還手之力?
姓左的心裏明白,今晚上可真的栽定了。如果還能活着離開,自己非得出家當和尚,好生唸經謝天地了!
只是他卻又不甘心,自己上的這個當,也太窩囊了。就算能活着,難免會想起這檔子事。
於是,他咬緊牙關,硬拼包文通,反正他是豁上了。有道是“將軍難免陣上亡”,手上既拎着刀砍人,也要等着有一天別人來砍自己,刀口上混日子,永遠都是盼過了今朝期不得明天,他奶奶的自己也殺了不少人,早就撈夠本還有得賺了。
兩人對殺,卻是兩種心情而各有不同。
一個是心情愉快,就等放對方的血了。
另一個是寧可拼個血肉橫飛,只要有一口氣在,也絕不撒腿走人。
諸葛明卻冷冷地説道:
“包大頭目,這王八蛋還真夠你折騰的,乾脆我叫高二寨主給你加個勁,咱們也把他拴到大刀寨去,再慢慢地拆零件!”
包文通一聽,連揮刀猛砍,咧着大毛嘴道:
“正合着我意!”
高磊一擺手中大馬砍刀,一揮而上。
帶着激電狂流般的威勢,旋起了一束束耀眼刀芒,高磊出口連罵,手中卻不稍歇地叫道:
“王八蛋的,打劫打到大刀寨的頭上,老子早就憋不住了!”
姓左的抵擋包文通,氣勢上已有捉襟見肘之感,如今再加上個高二寨主,立刻陷入危機中。
只見他雙手抓緊刀把,擋了包文通的砍刀,招式不收又送迎高磊的,腳卻更加沉重,只有蹌踉之勢。
就在他一連又抵擋了十幾刀後,姓左的雙臂似已痠麻得抬起來都困難,又不敢鬆脱。
突然間,包文通大喝一聲,魚鱗紫金刀電旋之間,一道光弧自地面斗然升起,就聽“當”的一聲大響,姓左的手上大刀,已脱手飛去。
原來就在高磊一刀下壓,姓左的揮刀上迎的時候,包文通卻刀自下盤向上揮去,姓左的只有撒刀的份。
快逾電閃般的冷焰,就在包文通的面前一閃而止。
因為,諸葛明及時的一聲喝止,姓左的一顆毛森森的腦袋,才沒有落地。
諸葛明冷喝一聲,道:
“拴起來!”
兩把大刀的冷刃,全都比劃在自己的脖根上,就算再兇殘,也只有憑人擺佈。當然,只有一途可以擺脱,那就是一咬牙,一狠心,硬把脖子往刀刃上送。
然而,姓左的並不這麼做。他眼一閉,雙手往後一送,不再言語了。
一旁的諸葛明哈哈一笑,道:
“他祖奶奶的,你倒是學的真快呀!老子被你們折騰的時候,那種樣子,你全用上了。”
一面高聲叫道:
“樹林裏找找去,我的那頭馬還得用它呢!”
其實諸葛明找馬,是為了自己先行趕到景陽鎮去,為的是快些把個肚皮填飽。
不多久,他的那匹馬還真的牽出林外來了。
諸葛明還未上馬呢,高磊已清着喉嚨説:
“軍師爺,你快馬加鞭趕回景陽鎮,好好吃點喝點,除除黴氣。我們這就隨後趕去,也好一同回山寨。”
諸葛明哈哈一笑,道:
“我就是這個意思。”一面跨上馬背。
包文通高聲道:
“軍師爺,這個王八蛋,咱們真的要把他押回大刀寨再收拾?”
諸葛明冷笑着望望姓左的,道:
“這傢伙可不是一刀之罪!”
包文通道:
“包老二很久沒吃人心了。你在此守着,看我把他來個挖心生吃,一定會令你滿意!”
諸葛明正在沉吟,姓左的夜貓眼暴睜。
於是諸葛明哈哈一笑,道:
“押回山寨去!”
就這麼一句話,姓左的算是撿回一條命。
因為,人在亂世其命本賤,然而姓左的活該命不當絕……
諸葛明已經馳出十多丈遠了,卻聽高磊在招眾嘍兵,快些上路。
包文通道:
“快走吧!野松林大概有不少狼等着大吃一頓呢!”
來的近四十個嘍兵,也傷了七八個,還好全都能敞步走路。
姓左的就跟在那一萬兩銀子的雞公車後面,他心裏十分清楚,那的確是一萬兩銀子,只是自己恐怕無緣花用。
眾嘍兵雖然是白乾一場,但卻是打了一場勝仗。於是,有幾個嘍兵竟開腔唱上了小調。
這些小調,是張博天傳給嘍兵的。而這一小調,是張博天當年在蘇州平定反閹黨亂民時一位幫助他的朋友教的。
當天已亮,日出山的時候,大刀寨的人全到了景陽鎮上,悦來客店早就備好吃的在候着。
諸葛明似也恢復了原先的精神,當然他的俊臉上還真瘀了兩三塊,那得等個三五天才能復原。
大刀寨的人,全擠在悦來客店裏痛痛快快地一陣吃喝,諸葛明還特意讓各人吃了酒。
於是,該算銀子的,一個也不能少,甚至還得多加小帳。大刀寨不能連兔子都不如,因為,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而景陽鎮就在大刀寨的眼皮下,再説景陽鎮按時送上糧食,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姓左的繩捆索綁,還真的引來了不少景陽鎮的人圍觀,而姓左的卻滿不在乎,還眥牙咧嘴,抽着他那個大鷹鈎鼻子衝着人們冷笑呢!
於是,一萬兩銀子大夥分着拿,當然又拿回山寨。
車與馬,留在景陽鎮上。
姓左的原本垂頭喪氣,怎麼突然變了個樣,他變得不在乎事小,一路上還不時的嘿嘿笑。
“他笑什麼?”
“別他孃的急瘋了!”
嘍兵們在議論,連諸葛明也覺着邪門。
包文通與高磊二人咬着牙,只想上去給這姓左的一刀。
就在過午不久,一眾人等,這才上了朝陽峯。
大夥全都有些累,只等回到山寨,填飽肚皮睡大覺了。
於是,就在瞭望的嘍兵吼叫中,諸葛明等一眾人,全回到了大刀寨。
大寨的茅屋前面,張博天兩手叉腰,光着上身,只穿了一件寬鬆的褲子,登了一雙拖鞋,大馬金刀在那兒。
先是,諸葛明上前抱拳,尚未開口呢,就聽張博天呵呵笑道:
“我的大軍師,怎麼會陰溝裏把船弄翻了?”
突然,就見張博天眼睛一亮,道:
“陰司判,你是陰司判!”
看着張博天快步走向姓左的,諸葛明立即道:
“那個王八蛋不姓陰,他姓左。”
張博天不由更是大叫,道:
“那就錯不了,陰司判就是左不同!左不同也就是陰司判!”
一邊説着,張博天一巴掌拍在左不同的肩頭,笑罵道:
“王八蛋你還沒有死啊!”
一聲淒厲的苦笑,左不同道:
“雖説沒死,可也脱了一層皮。”
諸葛明一愣。
包文通與高磊二人更是吃一驚。
守着一萬兩銀子又入了庫,高磊指着左不同道:
“寨主,他是……”
呵呵一笑,張博天道:
“他就是當年在蘇州助我平亂民造反,江湖人稱‘陰司判’的左不同。”
早有人幫着把左不同的繩索解掉。
只聽左不同悲壯地道:
“張大將軍,你是在哪兒找到這幾個要命的腳色?差一點把我劈在黑松林。”
眾人在大茅屋一落座,張博天呵呵一笑,道:
“其實他們也不是外人,全都是當年魏公公身邊的好兄弟。”
一聲長嘆,左不同道:
“當年我幫你大殺亂民,總以為能殺出個好前途來,他孃的後來越殺越不對勁,竟然弄得天怒人怨,最後實在沒辦法,混成了翦徑小賊。”
“左老弟,咱們再次遇上,也算是舊緣未了,湊合着在我這大刀寨幹,張博天吃肉,絕不會叫你光喝湯。”
一面,張博天把大刀寨各人加以引見。
諸葛明笑道:
“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請你左仁兄指教。”
“陰司判”左不同尖腮幫一翹,夜貓眼一翻,道:
“諸葛老弟,左不同的命,如今有一半是你所賜,有什麼事儘管問吧。”
諸葛明低頭皺眉,問道:
“在下發覺你在進入景陽鎮後,忽然變得心情開朗,這是什麼原因?”
左不同仰臉哈哈大笑,道:
“這件事我不説你們還真糊塗,就在我聽了幾個嘍兵,一路上哼着當年左某人最愛哼唱的那段越調腔,我就知道自己有救了。”
一咧尖嘴巴,又道:
“約莫着,你們這裏面肯定有在蘇州殺亂民的朋友,只要到時候我亮出招牌,我不信誰還會殺我!”
一頓之後,瞄着捋須的張博天,又道:
“想不到會在這兒遇上張大將軍。我要是知道你們全窩在這兒,左不同早就不‘請’自來了。”
於是,大茅屋裏傳出一片笑聲。
諸葛明不但未殺“陰司判”左不同,相反地,張博天特別吩咐,所有大刀寨,當天晚上大吃一頓,算是給左不同壓驚連帶接風。
叫天嶺上落日紅,朝陽峯在歡聲雷動,因為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強人,只要有酒,一個個全成了大天二。
大茅屋中,張博天聽諸葛明把西鄉的飛雲堡詳細地説了一遍,當然他略過了與王來鳳的一段情。
當然,左不同也知道了張博天失寶的事,他還真的為張博天直叫“可惜”。
於是,左不同一口答應張博天,幫他把寶尋回來。
左不同擔任了與包文通一樣的大頭目,就憑着他們的剽悍與潑辣狠勁,張博天心裏有數,漢江沿岸在他張博天的失寶未尋獲之前,就休想有太平日子過了。
朝陽峯的大刀寨,就在諸葛明回寨後,大家一陣商議,最後下了一個令人意料不到的決定。
他真的夠折騰人了。因為,高二寨主帶着他那十名原本在漢江撐船度日子的人,又找到他們的那條大木船,朝着距離西鄉十多里的飛雲堡撐去,就等通知攻向飛雲堡。
另一面,張博天採取諸葛明的方法,就在嘍兵中間,找了幾個過去走江湖的人。
也真的那麼巧,一找就是十多個,其中有耍刀賣藝的,表演氣功的,耍猴子與數來寶的。
人事上一安排就緒,諸葛明於第二天過午,就下了朝陽峯。
因為他對於西鄉飛雲堡的這一仗,也僅僅只能運籌帷幄,而不能正面對敵。
諸葛明在飛雲堡巴家的眼中,是地道的石泉鎮大王莊的護莊武師,那是自己人。自己人是不會領着一羣盜寇侵犯飛雲堡,否則連大王莊也別想再去了。當然,王來鳳的這段情也全完了。
諸葛明知道,此去更不能再找上安康白家堡,自己只能繞道去老河口附近的通江堡。
而通江堡卻在五六百里外,騎馬疾馳,也得騎上個一兩天的,更何況有一半路還是繞着大山轉。
且説西鄉飛雲堡堡主巴耀東,自從大王莊的王來鳳前來報信以後,還真的提高了警覺而加強戒備。飛雲堡就住着巴耀東一家人,全部人數,總也在四五十人。
飛雲堡在形勢上看,就好像建在龍頭上一般,如果想進飛雲堡,也只有從飛雲堡的正門出人。
原本飛雲堡只有在夜晚,堡樓上才有兩個人看守,如今連白天也是二人把守。總管巴長春更把堡內的武師,分成五組,夜裏每個更次,就由一個武師領着五六人,在堡內巡邏,每個人都是隨身帶着刀劍而不稍懈。
如今的戒備,不能説不夠嚴密,更何況巴氏兄弟二人的武功也相當了得!
西鄉鎮的飛雲堡雖不能説已到了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的情況,但卻無形中有着“刀兵將起”的感受,於是,飛雲堡的人失去了笑意,代之而起的是一種僵冷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味道。
就在一個烈陽當空而萬里無雲的天氣裏,飛雲堡前面彎彎扭扭的山道上,迤灑着來了一批江湖賣藝的。
有一輛雞公車,由一個大鬍子老者推着,車前面有根繩子,搭在一個年輕人的肩上。
二人使出全身力氣,彎腰弓背,哼呀咳的推車爬坡。
雞公車的後面,有挑擔子的,扛着刀槍劍戟的,最後面一個擔子,挑了一對猴子,另外就是一隻木箱子。
這些人算起來,也不過十二人,單就看他們的裝扮,顯然全是江湖落魄,隨處討個肚子飽的窮漢子。
一行人還未曾來到飛雲堡的堡門呢,就見由飛雲堡中迎面快步走來一人。
只見他暴伸雙手,極力一攔,高聲道:
“各位老鄉,你們這是幹啥子的?”
雞公車往地上平放着,肩上取下攀肩帶子,推車老者向來人一抱拳,道:
“大爺,俺們這全是跑江湖賣藝的,如今路過貴堡賞幾個盤纏,還請你大駕通報一聲。”
來人搖手嚷道:
“回頭吧,各位!如今飛雲堡正在辦正事,誰也沒有心情看熱鬧。”
老者一臉懊惱地道:
“這可怎麼辦,原本我們要去西鄉鎮的,可是大夥全都仰慕飛雲堡巴老爺子,特意折到飛雲堡來的。”
一面指指天,又道:
“大爺,你看嘛,這時候也該是吃飯的時候了,難道還讓我們這羣無根的人走到西鄉?”
只見那人低頭一想,道:
“這麼辦,我進去同總管商量一下,看看他的意思,如果他點頭,自然就會放各位進堡的。”
老者一聽,直是作揖打躬。
於是,來人一溜煙走人飛雲堡的那座堡門內。
遙遙看着飛雲堡的人,老者面露微笑。一眾十二人,也全都沿着道邊,坐在草地上,就等着進堡去表演了。
才不過半盞茶時辰,飛雲堡總管巴長春,穿了一件絲棉白上衣,鬆寬的白長褲,頭上頂着個寬邊草帽,踢拉着一雙棉鞋,走出飛雲堡來。
也只有他一個人,連剛剛進去傳話的那個人,也沒有跟着巴總管再出來。
就在這時候,賣藝的十二人抬頭望着那高高的堡牆垛上後面,至少站了二十多人,正往他們歇腿地方指手劃腳,看樣子還真的加強防備呢?
巴總管一直到了這十二人跟前。
只見他先打個哈哈,然後問推車老者道:
“老鄉,演個一場下來,大概要多少銀子?”
老者雙眉一挑,道:
“講價錢,那就一個錢也不值,所以説俺們這僅是跑江湖賣藝混口飯吃。如果説值錢,那就無價,要等爺們看了,值多少隨意賞。”
巴總管二笑,道:
“老鄉,你這是給我姓巴的虛晃一招,説了半天等於沒有説。”
一頓之後,又道:
“這麼辦,老鄉你就説個大概,一場下來,你們在沿江碼頭地盤上,能收個多少?”
哈哈一笑,老者道:
“巴大爺,有道是貨賣識家,有人看了我們的玩藝,搖搖頭扭頭就走,一個銅子兒也不給,我們也不能拉住人家強求。可是一遇到識貨的行家,一擲三五兩銀子的也不少,當然,這全得靠運氣了。”
巴長春哈哈一笑,道:
“老鄉,你總算有了底價,只要你能説出個底價,巴某也好交差了!”
一邊隨手在衣袋裏一掏,道:
“老鄉,你收着吧!這可是二十兩銀子,算是你們各位來飛雲堡一趟的賞銀。”
老者一驚,當即道:
“這如何能使得,無功不受祿呀。”
總管巴長春一笑,心想:你們這羣王八蛋,裝扮的可真像,要不是大王莊家大小姐通知,飛雲堡還真的要上你們這羣龜孫子的當了呢!
心念間,不由冷然一笑,道:
“老鄉,你們不是無功,單就老遠的走來巴家飛雲堡,就是看得起我們的巴老爺子,只此一樁,就值這些銀子。”
他看了其餘幾人一眼,又道:
“只因飛雲堡中正有事在辦,不便請各位進堡,還請各位體諒。等過個一陣子,飛雲堡太平了,天下也太平了,巴某也要用騾車把各位拉到飛雲堡。”
話已説絕,再説就要露出馬腳了。
但即使是這樣,大刀寨也算在計謀上有了決定。
因為,這原也是諸葛明的一招試探,並沒有指望着這十二個人能進入飛雲堡。
而真正闖進飛雲堡的,卻是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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